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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菡笑 -【重生之嫡女不乖】《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4:55 PM     標題: 菡笑 -【重生之嫡女不乖】《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5-3 02:35 AM 編輯

【書名】:重生之嫡女不乖

【作者】:菡笑

【內容簡介】:

  前世,她太過懦弱、太過信任他人,被心上人和至親聯手推入最難堪的境地,卻原來,所有的脈脈柔情和溫暖關懷,都不過是為了她不菲的財產和那個不欲人知的秘密。

  狠毒的舅母,將她生生毒死。

  自黑暗之中醒來,她竟重生到了四年前,

  那時,父母剛剛雙亡,她剛剛踏入伯爵府,

  再一次,她站在了命運的轉捩點前。

  帶著濃濃恨意重生的她,化身為一半佳人一半魔鬼的罌粟花,誓要向那些恣意踐踏她尊嚴的人,索回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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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4:56 PM

第一章 中計

  南燕朝。孝文帝四年。京城。

  二月初,剛經歷了一場春雪,新建伯府的青瓦屋簷上,薄薄的白雪凝成了冰,在初升的暖陽下,折射著點點瑩光。

  蓮香居的暖閣裡,氣氛異常凝重。

  新建伯曹清儒咆哮得幾近失聲,「晚兒,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教他如何敢相信?長子竟和寄養的外甥女俞筱晚做出無媒苟合的無恥行徑來!這樣的醜聞偏偏還被傳出了府去……以後朝中的同僚會如何看待他?會如何評價曹家的家風?

  「此事……夫人你來處置吧。」

  說完這句話,曹清儒便欲甩手離去。

  俞筱晚失神地跌坐在冰冷的青金石鋪就的地板上,半張著嫣紅小嘴,神情震驚、目光呆滯地仰望著,耳邊,反復迴響著燕喜婆婆的話,「表小姐已非完璧。」

  已非完璧?

  昨日傍晚,她只是托敏表哥轉交未婚夫韓二公子一封信,請韓二公子成全她,解除婚約。她帶著良辰美景兩個大丫頭,在敏表哥的屋裡坐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連茶都沒喝上一口,誰知今日一早竟會傳出她與敏表哥有染的流言,還配合有良辰美景的口證,和她不小心「遺落」的肚兜作為物證。

  舅父怒火萬丈,大聲責問她,無論俞筱晚如何為自己辯解,舅父都不相信,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她只得忍著強烈的羞辱感,讓燕喜婆婆驗身,卻沒想到,成了這樣的結果。

  眼見舅父要走,俞筱晚終於有了反應,忙撲上前去抱住舅父的大腿,哭求道:「舅父,晚兒品性如何,您素來是知曉的,晚兒如何會做出如此下作之事?……舅父,求您相信晚兒,晚兒願意再請幾位燕喜婆婆來證明清白,讓趙媽媽去請好麼,不要讓舅母去。晚兒能證明,事情不是舅母說的這樣……」

  再傻,她也知道,她落入了圈套。良辰美景和燕喜婆婆與她無怨無仇,若不是背後有人指使,怎麼會無緣無故讒害她?她們都是曹府的家生子,哪個不是聽從舅母的吩咐行事?若是再讓舅母去請人,只怕結果仍會是一樣。

  只是,舅母平日裡素得賢名,對自己亦是十分疼愛,舅父對她十分敬重,沒有確鑿的證據,俞筱晚知道自己無法指責舅母。

  曹清儒不及答話,臨窗的短炕上端坐著的曹夫人曹張氏,緊蹙著眉頭,神情無比傷痛地看著俞筱晚道,「晚兒,你讓趙媽媽去請燕喜婆婆,是不是想讓趙媽媽出錢收買?婚前失貞這等醜事,你還想讓多少人知道?我又說了你什麼,明明是爵爺下朝回府,才與我說起的。」

  最後這話成功地阻止了曹清儒的心軟,一想到今日一下朝,韓大人就滿面怒火地將他叫到一旁,把晚兒的生辰八字和她親手書寫的退婚信摔到他懷裡,他還真不知道這個平日看起來軟弱溫柔的外甥女,竟會做出這等失德敗行之舉——主動要求退婚!

  面對韓大人的責問,他當時羞愧得幾乎想找個地洞鑽進去……證據確鑿,還有什麼可驗證的?

  曹清儒恨聲道:「休想!你們俞家的人不要臉,我們曹家可丟不起這個人!」

  說罷,似是對外甥女極度失望,他一腳踹開了俞筱晚,大步離去,對她悲泣的懇求充耳不聞。

  待丈夫走遠,曹夫人臉上的傷痛和失望瞬間一收,目光冰冷、略帶兇猛:「雖然你姓俞,但你母親臨終托孤于我曹家,我便有教養之責。今日杖責二十,明日剪了發,送去家廟。」

  杖責?家廟?憑什麼!

  從心頭湧上來一股不知是絕望還是憤怒的感覺,俞筱晚的心幾乎收縮成了一團,死死地瞪著舅母。舅母素日裡的親切笑容,變成了刻薄的鄙視,唇角陰冷地緊抿著,一望而知,無論她怎樣求情,舅母都不會給她證明清白的機會。

  名節重於生命啊,為何要栽給她這樣的罪名,讓父母的在天之靈都無法瞑目?

  俞筱晚不禁喃喃地問,「為何要這樣對我?是因為睿表哥嗎?因為睿表哥對我鍾情,拒絕了惟芳公主的情意,又不願娶憐香縣主,妨礙了舅母你想要的富貴前程嗎?」

  曹夫人聞言,眸光一閃,冷冷地道:「隨你怎樣想。」

  俞筱晚直視曹夫人,嘴唇哆嗦著,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堅決,「我不服!我要去官府擊鼓鳴冤,我要證明我是清白的。」

  曹夫人的目光瞬間佈滿陰鷙,冷笑著反問:「你以為我會讓你跑到公堂之上,污蔑曹家的名聲麼?你真是不實好歹,我給的已是最輕的處罰,你若經不住杖刑,也是你太體弱。若我是你,早就一頭撞在牆上,以死明志,好歹留個烈女的美名。」

  手一揮,一旁的粗使婆子便衝了上來。俞筱晚被幾個婆子按得喘不過氣來,驚恐地睜大了眼睛,這話裡的意思,竟是想我死嗎?

  她勉力抬頭竭力反抗,「你不怕我父母泉下有知,托夢來責問你嗎?你不怕舅父日後知曉真相,會處置你嗎?」

  曹夫人還不及回答,就聽耳旁有人嘶吼:「你害我家小姐,我跟你拼了。」

  忠心的乳娘趙媽媽一直被押在外間,這會子不知怎麼掙脫了旁人的鉗制,撲將過來,沖著曹夫人一頓亂抓。

  曹夫人的臉上瞬間多出數道抓痕,頭髮也散亂了,丫頭婆子們慌得鬆開了俞筱晚,上前幫忙,狠狠將趙媽媽推倒在地上。趙媽媽的太陽穴正好砸在青銅香爐的尖角上,頓時血流如注,昏迷了過去。

  俞筱晚駭得撲過去,用手帕按壓著趙媽媽的傷口,可是鮮血仍是從指縫中噴湧而出,她急得手腳發軟,她從汝陽帶上京城的幾個俞家的丫頭僕婦,如今已經只剩下趙媽媽了,趙媽媽是一手奶大她的乳娘,更是對她忠心耿耿,無論如何,她都要保下趙媽媽。

  俞筱晚哭著央求曹夫人道:「舅母,求您使個人去尋府醫來,為媽媽包紮一下吧。」

  曹夫人絲毫不為所動,在丫頭們的服侍之下,整理了儀容,這才重重一拍炕桌,大聲怒道:「這等衝撞主母的刁奴,本就當杖斃。我看誰敢替她療傷!」

  俞筱晚不禁急哭了,「舅母……我……我不要嫁給睿表哥了,不告官了,求您放過我們吧,我們回汝陽去……嗚嗚……不再……不再回京了。我發誓!」

  她不要證明自己的清白了,她只要趙媽媽能好好的活著。

  曹夫人的眸光一閃,想回汝陽?做夢!你所有的田產都已經歸到了我的名下,休想叫我吐出來!

  「晚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自己做出這種有辱門風之事,卻求我放過你?是我求你放過我、放過曹家還差不多!」

  疾言厲色之後,曹夫人又換上極度失望的語氣,「你與敏兒的私情,攀扯上睿兒做什麼?你不想嫁給韓二公子,完全可以好生與你舅父和我商量,怎能與敏兒作出這等無媒苟合之事?自你父母雙亡寄養到我家,我自問對你是悉心管教,你卻做出這等醃臢之事,你是想讓旁人說我曹家沒有教養、讓你的幾個表妹都許不著婆家嗎?」

 「到底是你父母親自小就寵溺縱容著你,才讓你這般任性妄為、不知廉恥;還是你父母親根本就不知教養女兒,連累我被人戳脊樑骨?」

  聽到舅母言語間辱及她九泉之下的父母,俞筱晚漲紅了小臉,激動地嚷道:「不是的,父母親自幼教導晚兒,要謹守禮儀、三從四德、恪守孝道……」

  曹夫人冷笑一聲,眼神淩厲惡毒,又帶著掩飾不住的得意,「你若真是孝順孩子,又怎會不滿你外祖母給你定下的親事,親筆寫信讓韓家退婚,讓你外祖母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這就是你嘴裡的孝順?做出這等失德敗行之事,丟你父母的臉面,死後都要被人戳脊樑骨,這就是你的孝順?真是可笑至極!」

  說著,曹夫人取出那封信揚了揚,痛快地看著俞筱晚的臉色變得蒼白。

  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急速地流逝,趙媽媽勉強睜開眼睛,緊握著自家小姐的手,啞聲道,「小姐,決不能擔上這樣的罪名啊!否則,爵爺和夫人泉下有知,也無法安息……」

  話未說完,就被曲媽媽一腳重重踢倒在地,「閉嘴!」

  趙媽媽的頭再一次重重砸在香爐上,發出「呯」地一聲悶響,她不甘心地仰面倒下,眼睛仍是睜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媽媽,媽媽,你醒醒。」俞筱晚抱起乳娘,可是,無論她怎樣呼喚,趙媽媽都再也不可能回應她了。

  呆怔了不知多久,俞筱晚才緩緩放下趙媽媽的遺體,站起身來,目光幽幽地在眾人臉上轉了一圈,駭得一眾丫頭僕婦不自覺地避開她的目光。最後,她的目光落在曹夫人的臉上。

  曹夫人只覺得一陣頭皮發麻,勉強支撐著強硬之姿,喝罵僕婦們道:「還杵著幹什麼?拉表小姐下去杖責!」

  門外的曹中睿正在躊躇、猶豫、掙扎,聽得這話,心中一驚,忙進得屋內,挨坐到母親身旁,懇求道:「孩兒想請母親成全,允我納晚兒妹妹為妾。」

  他不敢忤逆母親,更捨不得漂亮溫柔的表妹,只能如此了……

  他這般自以為是的良策,卻同時惹怒了對峙中的兩個女人。

  表哥定然是知情的!心中的訝異如同驚濤駭浪,瞬間摧毀了俞筱晚的理智,為她作詩,為她畫畫,對她海誓山盟噓寒問暖的睿表哥,竟與舅母一同來算計她?到了這個地步,還說要納她為妾?

  俞筱晚清麗的小臉上佈滿哀傷,心中的劇痛令她整個人幾乎縮成了一團,胸腔窒息著,連質問的話,都問不出聲。

  而曹夫人卻是震驚地瞪大眼睛,厲聲喝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她和你大哥的事已經傳到了府外,你還要納她為妾?兄弟聚麀,你就不怕壞了名聲,從此仕途無望嗎?」

  曹中睿看向母親的目光中滿是哀求,將聲音壓得極低極低地道:「母親,父親要的都已經拿到了,我保證以後不讓晚兒離開內宅半步,求您就饒了晚兒妹妹吧。」



第二章 魂散

  曹中睿的聲音雖小,可是俞筱晚仍是聽見了,她驚駭地死死盯著問道:「舅父要的什麼都已經得到了?」

  原來不只是因為睿表哥與她定情一事嗎?原來一直疼愛她的舅父也參與其中了嗎?她一介孤女,有什麼可以讓舅父謀算的?

  曹夫人恨恨地瞪了兒子一眼,這樣的話也是能隨便說出口的嗎?好在,這屋裡院外全是心腹之人,好在,晚兒不可能再見到明天的日出!

  她運了運神,敷衍道:「不過是你的一點子田產店鋪而已。你在曹家寄住幾年,總得有所回報。況且,你若真是愛慕睿兒,就應當主動為他著想,你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如何能幫襯他的前程?對他沒有幫助,又憑什麼想占這正妻之位?」

  是這樣的原因嗎?俞筱晚仔細地看著舅母那張精描細畫的臉,心中卻並不怎麼相信。若只是為了她的財產,完全可以設計令她委身為睿表哥的妾室,可是,舅母的用意,卻是讓她永遠消失在這個世上。

  曹夫人優雅地抬手端杯,輕啜了一口熱茶。衣袖滑下的瞬間,露出手腕上龍眼大小的蜜蠟刻福字手串。

  俞筱晚的眼睛頓時睜得溜圓,厲聲道:「那是母親的心愛之物,摘下來,你不配戴!」

  她想衝上前去搶回來,卻被丫環們輕易地按壓在地上住,動彈不得。

  曹夫人毫不避忌地賞玩著蜜蠟珠子,嘴裡不停地道:「那憐香縣主可是攝政王妃的親妹子,更難得的是對睿兒一片癡心,這還沒定親呢,就幫睿兒在攝政王面前說盡了好話,娶了她,對睿兒只有好處。你卻一意攛掇著睿兒娶你,阻礙睿兒的前程,我幾次三番地暗示你,你都不聽勸,這不是在逼我處置你嗎?」

  「況且我真冤枉了你嗎?一個已定親的姑娘家,跟別的男人眉來眼去,還大膽到請未婚夫上門來退婚,你是想到公堂之上告訴大傢伙兒,你那才貌雙全的母親,就是這樣教導你的嗎?你就是這樣來敗壞你父母親的名聲的嗎?換我是你,我必無顏苟活於世。」

  這一字一句,猶如針尖一般,狠狠地扎在俞筱晚的心上,一針一串血珠,慢慢匯成了一條絕望的河流。舅母這般作為,定是想掩飾什麼吧,可是,她已經無力查問了。

  因為,真的沒有退路了!她是家中獨女,沒有兄弟姐妹們幫襯,除了官府,沒人能為她主持公道。可是,就像舅母說的那樣,告官同樣令父母親蒙羞,……似乎唯有一死,來保全名聲了。

  俞筱晚的心中空茫茫一片,怔怔地轉眸看了看地上趙媽媽的屍體,又看了看舅母和睿表哥。

  這就是口口聲聲說要待她如親生女兒一樣的舅母,這就是滿腔柔情發誓要愛護她一生一世的表兄!

  竟聯手將她推至如此境地。

  恨!真是恨吶!

  兩行清麗的淚水,滑下俞筱晚柔嫩的臉龐。

  曹夫人撂下了這些話,心頭頓時輕鬆了,「晚兒,你也學過烈女傳,應該知道如何做才不給父母臉上抹黑。我就幫你一把。來人,請表小姐喝酒。」

  「母親……」曹中睿弱弱地喊了一句,卻又在曹夫人強勢的目光之下,扭轉了頭,似乎不願見到表妹慘死一般。

  曹夫人制住了兒子,便用目光示意眾僕人動手,她不想再等了,快快了結了,好去翻翻晚兒的箱籠,挑些名貴華麗的首飾,好戴著參加明日肅王府的宴會。

  至於丈夫那裡,他雖是很疼愛晚兒這個外甥女,可是他更在意家族名聲和自己的官聲,若是晚兒死了,對曹家來說,只有好處。爵爺縱使傷心一陣子,也就無事了,必不會追究。

  而且敏兒這會子只怕已經打斷他的一條腿了,一個瘸子,又聲名狼藉,還怎麼可能與睿兒爭這爵位?

  真真是一箭三雕啊!

  思及此,曹夫人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丫頭僕婦們朝著俞筱晚衝過來……

  俞筱晚忽地大吼一聲,「我看你們誰敢過來!」隨手拔下發間的簪子,鋒利的簪尖朝向眾人。

  許是她從來沒有這般猙獰過,一時間屋裡大大小小的丫頭僕婦,都被她身上散發出的濃烈恨意和絕決的氣勢給駭住,呆在原地不敢亂動,生恐那簪子會在自己的眼睛上戳出個窟窿來。

  曹夫人也被俞筱晚掃過來的目光嚇得心裡打了個突,繼而給自己壯膽道,將死之人,怕她作什麼!

  為了給自己打氣,她猛地一拍幾案,「還不快點,難道要夫人我親自動手嗎?」

  靛兒和良辰兩個丫頭對望了一眼,遲疑地靠了過來。

  而曲媽媽早就端著一杯毒酒準備好了,只等俞筱晚被按壓在地上,就強行灌進去。

  不行!不能死在個毒婦和這些勢利小人的手中!

  俞筱晚也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力氣,居然一把推開了擋在身前的幾人,飛速地往內室跑去。

  只可惜,曹夫人帶來的人太多,兩三下就攔住了她,雖然俞筱晚竭力反抗,但仍是被幾個粗壯有力的婆子,強行按跪在了地上,良辰和靛兒兩個,一人揪住她的頭髮,令她不得不仰起頭,一人用力扳開她的下頜,讓曲媽媽將毒酒灌進去後,又用力捏住她的鼻子!

  呼吸不暢,俞筱晚不得已吞咽了一口氣,嗆喉的毒酒滑入了腹中,旋即,引發出一陣絞痛。

  曲媽媽覺得時辰差不多了,便示意婆子們鬆手,俞筱晚立即倒地翻滾了起來。

  痛,劇痛!

  淚水和著鮮血,從眼角流了出來,俞筱晚忍著劇痛,勉力睜大雙眼,用兩隻通紅的眼珠子死死地盯住曹夫人和曹中睿。

  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層血霧,透過那紅濛濛的輕紗,她看見曹夫人正得意地笑、曹中睿輕輕地啜泣……

  她猛地咳出一攤鮮血,張著含血的紅唇,一字一句,厲聲發願,「我寧可永不轉世,也要讓你們不得好死。」

  鑽心的疼痛襲來,她睜著血紅的眼睛,永墮黑暗。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4:57 PM

第三章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啊——」

  從黑暗中驚醒,俞筱晚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呯呯呯地劇烈跳動,那種痛徹心扉的被背叛與被欺騙的憤怒,還在灼燒著她的理智。

  外面的人似乎察覺了床內的動靜,床簾被一隻素白小手挑起一角,一張粉嫩可愛的圓臉伸了進來,一見俞筱晚睜開了眼睛,立即驚喜地道:「姑娘可算是醒了,覺著還好嗎?要喝水嗎?」

  初雲?三年前投井自盡的初雲?

  俞筱晚震驚地睜大眼睛,難道,這裡是地府?

  初雲柔柔地問,「姑娘怎麼這樣看著婢子,好象不識得婢子了似的?」

  初雲,竟不怨她呢。

  俞筱晚熱淚盈眶,一把抓住初雲的手道:「初雲,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我應當為你求求情的。」

  當年初雲與曹府中的丫頭爭吵,按規矩要打十板子,可是曹夫人竟讓人扒了初雲的褲子行刑。雖然打板子的是老婆子,可當時竟正巧有一個外院的男管事「無意間」路過,將初雲的難堪狀看在眼底,初雲想不開,投井自盡了。

  現在想來,這都是舅母的計畫,先一步一步除去她的丫頭,再將自己的人安排到她的身邊。都怪她太軟弱,縱然對事情的始末懷有疑問,卻也不敢向盛怒中的舅母求情,才會令初雲香消玉殞。

  真是恨死自己這種性子了!

  初雲被小姐的眼淚弄得手足無措,慌忙將初雪和趙奶奶給喚了進來。

  看到趙媽媽,痛哭中的俞筱晚忽地一頓,旋即撲到趙媽媽的懷裡,哭得更加傷心,「媽媽,我們終於在地府團聚了。」

  趙媽媽愣了愣,哭笑不得地道:「我的小姐呀,你不過是坐馬車走遠路不習慣,吐了一場,大夫說好生休息一天再上路便沒事了。」

  「啊?」俞筱晚頓時怔住了,眼淚也忘了流。

  她抬頭打量了趙媽媽和初雲幾眼,這才發覺,她們都是幾年前的樣子,趙媽媽的發間沒那麼多白髮,而初雲和初雪的樣貌也不過才十三四歲……她心中驚駭著,遲疑地伸出自己的手看,白皙、細嫩,只是手很小,似乎還是年幼時的樣子。

  花了一整天的時間,經過反覆多次的確認再確認,俞筱晚終於弄明白,自己重生到了四年前。

  這一年,父親忠信伯在打獵時,不慎從馬背上摔下,醫治無效而亡;母親悲傷過度,也跟著去了,丟下年僅十一歲的她。她是父母的獨女,俞家無人繼續伯爵之位,朝廷收回了爵位,另賜了她良田百頃,財寶無數,作為補償。

  母親臨終前將她託付給舅舅曹清儒,是敏表哥親自上汝陽來接她的。她還記得,途中她的確是病過一場,算起來,明日就會到舅舅家了,又要與偽善的舅母和懦弱自私的睿表哥見面了。

  只要一想到這兩個人,俞筱晚的手便恨得緊握成拳,莫非,是上天垂憐,特意安排她來揭穿舅母的偽善面具,為自己清洗冤屈、報仇雪恨?

  她微微凝眉,仔細思索著如何對付慣會裝賢慧的舅母。她前世繼承了母親的傾城之貌和善良柔軟的性子,幾乎從未與人紅過臉,這一時之間,還真不知要如何辦才好。

  趙媽媽服侍著小姐用過飯、梳洗完,嘴裡就開始念叨,「明日就要到曹府了,小姐還是聽老奴說一說曹府中的人和事吧,這不是打探旁人的私密……」

  的確,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俞筱晚仰起小臉道:「媽媽現在說與我聽聽吧。」

  「您願意聽了?」趙媽媽又驚又喜,忙將自己多方打聽到的訊息,一一細稟。

 「當年,舅夫人嫁入曹家不久,就懷上了一胎,後來滑了,之後幾年都再沒開懷,實在沒有辦法了,才給舅老爺抬了一個武姨娘,生了敏少爺。敏少爺一生下來,就被舅夫人帶在身邊,原是要按照習俗,待敏少爺滿了六歲,正式記入族譜過繼到舅夫人名下的。哪知在敏少爺四歲那年,舅夫人竟再度懷孕,生下了睿少爺,舅夫人便立即將敏少爺還給了武姨娘。」

  「這麼一來,敏少爺的地位就難堪了,原本一直當嫡少爺養著,外邊的人也都知道,可轉眼又成了庶子。我聽夫人說過,老夫人和舅老爺的意思,還是依原來的,將敏少爺過繼給舅夫人,當成嫡子養,可是舅夫人不願意,只是不敢太過強硬地拒絕。這麼些年來,敏少爺一直就是這樣不嫡不庶的……」

  俞筱晚邊聽邊將前世的一些經歷拿出來對照,瞬間明白了許多事情。難怪舅母對敏表哥總是有些外熱內冷,陷害她的同時,還要捎帶上敏表哥,原來還有這個緣故在內。

  敏表哥比睿表哥大了近五歲,很早就在衙門裡任了個小主事,為人平和謙虛與世無爭,辦事沉穩老練世故圓滑,比只知道吟詩作對的睿表哥,似乎還強上一些。若舅父曾說過將敏表哥當嫡子養,那麼這個伯爵之位,舅父很有可能考慮由敏表哥來繼承。

  正思索著,門外傳來初雪的通稟聲,「小姐,敏少爺求見。」

  俞筱晚忙道:「敏表哥快請進。」

  話音一落,曹中敏便轉過屏風走了進來,他十七八歲的年紀,穿一身藏青色蜀錦對襟直衫,頭髮用玉簪束著,腰間僅佩了一個荷包,腳踩皂底雲靴,俊郎沉穩。來到近前,在靠牆的八仙椅上坐下,先是關切地問,「表妹的身子可好了些?」

  俞筱晚柔柔地道:「多謝表哥掛懷,好多了。」

  曹中敏又關心了幾句,才轉了話題,「明日就能入京了,表妹有什麼要見的人,可以在入京前見一見,否則到了府中,表妹住在內宅,就有諸多不便。」

  俞筱晚心中一動,這話是在暗示說,我應當先見一見俞管家麼?看來,敏表哥在暗中與舅母作對呢!

  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自己困在後宅之中,不方便四處奔波,若是能與敏表哥聯手,必是如虎添翼。

  前一世,她年紀太小,經營這類煩心的事都不願理會,而且一個還未出閣姑娘見外男終是有些不妥當,印象中,似乎只見過俞管家兩面,就在舅母的挑唆之下,賜了些遣散銀子,讓他離去了。

  這一世既然要看管好俞家的財產,自然要見一見這位父母口中忠心的管事。

  拿定了主意,她便頷首道:「還是表哥想得周到,明日一早請表哥安排俞管家來見我吧。」



第四章 驚馬

  俞文飆是俞家的家臣,沒有賣身契,所以在見到小姐之時,僅只是抱拳拱了拱手,「給小姐問安,不知小姐傳喚小人,是為何事?」

  說完,俞文飆就退守到一旁。

  「文伯請坐。」

  「謝小姐!」俞文飆很自然地謝過之後落座。

  俞筱晚輕柔地向領路的曹中敏道:「還請敏表哥暫時回避一下,我要與文伯商量莊子上的事情。雖說我見外男不甚妥當,但俞家僅留下我這一個孤女,事且從權,也是沒法子。」

  俞文飆訝異地抬眸看了小姐一眼,旋即又垂下目光,心裡卻在想著,小姐怎麼忽然開竅了,之前自己想與她說說經營上的事,她都讓自己與曹中敏談……

  曹中敏亦是暗暗一驚,表妹怎麼忽地防範起我來了?

  可俞筱晚直接說要商量莊子上的事,他卻是不方便再留下,只得悻悻然地出去了。

  俞筱晚示意初雲初雪準備茶點,斯文地朝俞文飆道:「我只是想知道我目前都有些什麼田產地契,要如何經營才得當。」

  好似俞文飆早有準備,從懷裡取出幾份詳單,雙手呈給俞筱晚,上面分類歸總了俞筱晚目前所擁有的財產。

  俞筱晚看到最後的匯總數時,不由得暗暗砸舌,竟然有兩百三十萬兩紋銀之巨,難怪舅母會要覬覦。

  曹家以前只是普通的官宦之家,舅父曹清儒之前擔當的是正五品中書省左司,因為在攝政王身邊辦差辦得好,立了大功,去年底,新皇登基後,才晉封的伯爵爵位,家底自然是比不上俞家這樣的百年世家。

  俞筱晚的眸光閃了閃,遂認真問起經營之事,她前世不懂這些,也沒想過要學習掌握,自然要向俞管家討教一番。

  俞文飆一一詳細回答了,田莊要如何管理、店鋪要如何經營,直談了一整天,快到掌燈時分,才介紹完畢。

  俞管家見小姐蹙起秀麗的眉頭,邊聽邊思索,似乎是在強行記憶,便提議道,「小姐不妨每月安排小人或是其他管事見一面,這樣也好隨時瞭解莊子裡的情況。」

  這倒是個好主意,只要時常與俞家人見面,舅母也不敢對自己太過了。

  俞筱晚抬眸細看俞文飆,只見他仍是恭謹地垂眸看地,似乎只是一項普通的建議,沒有半分暗示的意味。

  她便和婉地道:「好的。四月望日,還請文叔安排各管事來曹府,我與大家見見面。」

  俞文飆應了聲「是」,神情極是欣慰,只要小姐不引狼入室,他定然能為俞家守住這些家業。

  商議完之後,俞文飆便順勢談到了明日進京的事,「就由小人陪小姐入府吧,小人也應當去拜會拜會曹爵爺。」

  這是幫她掌掌眼的意思吧,俞筱晚心中升起一股感動。文伯不是府中的管家,而是外莊上的管家,父親過世後,她才與他見過一面,可是文伯卻這般忠心地想要護著自己。

  第二日一早,曹中敏仍如往常一般,為俞筱晚安排好了早飯和馬車,昨日俞筱晚與俞管家密談了一整天的事,提都沒提半個字。

  這樣老練世故的一個人,應當對舅母心中的小九九十分清楚才是,況且當年他還暗中隱形了俞家的紫砂礦一事,真是與世無爭的嗎?

  俞筱晚囑咐了俞管家仔細觀察敏表哥,自己則不急著拉攏敏表哥,總要針對他的弱點,拋出利誘的餌,才能使得盟約鞏固。

  不及細想,馬車就已經來到了曹府正門前的小坪上。

  論理,俞筱晚應當從側門走,可是曹老夫人十分疼愛女兒,更心疼年幼失去怙恃的外孫女,一定要俞筱晚走正門入府。

  曹清儒攜了夫人張氏在前院大堂裡等候,聽得門僮來稟報表小姐到了,忙快步走出來。

  俞筱晚扶著初雲的手走下馬車,提裙緩步朝大門走去。

  忽地,一輛馬車疾風一般從拐角沖了出來,車夫緊張地大吼,「驚了馬、讓開!讓開!」

  看到瘋馳而來的馬車,俞筱晚一愣,一段記憶在腦中閃現,當年是舅母和舅父疾沖下來,將她推到了一旁,而馬車則揚長而去……

  「小姐讓開!」

  不等曹清儒和夫人跑近,俞管家便將俞筱晚推到了一旁,揮手一揚,袖中的長鞭淩空揮出,重重地卷住馬脖子,他暗用內力,使勁將瘋狂了的馬匹拉得摔倒在地,馬車也跟著翻倒,而車夫則重重地摔了個狗啃泥。

  「晚兒,你沒事吧?」

  曹清儒和夫人跑來俞筱晚的身邊,曹夫人不顧自己跑得釵環皆亂,先拉著俞筱晚的手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見她真的無事,這才長舒一口氣,「萬幸!萬幸!」她輕撫胸口,欣慰地看著俞筱晚。

  曹清儒亦是一臉欣慰,「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旋即看著那名摔暈過去的車夫,怒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麼,先把人關到柴房去,我倒要看看,這是誰家的奴才!怎麼趕的馬車!」

  一旁的家丁忙蜂擁上前,將車夫放到一塊門板上,從小門抬進了曹府。

  俞筱晚忍了幾忍,才緩緩地將自己的手從舅母手中拿出,盈盈朝舅父舅母一拜,「晚兒見過舅父舅母,舅父舅母萬安。」又問道,「不知舅父打算如何處置那名車夫?」

  曹清儒道:「若是無意的,就交給他的主子小懲大戒,若是失職,就交由官府,以鬧市擾民罪論處。」

  神情真誠無偽。

  可是,真會這般處置嗎?記得前世自己就是被舅父舅母救下的,並心存感激,可是現在一想,卻發覺不少疑點。這條胡同裡都是大戶人家,出門就會趕馬車,可是大戶人家的馬車哪裡這麼容易受驚,又哪裡有這樣的巧合,正巧自己下了馬車,就受驚了?

  不容她細想,曹夫人又拉起了她的手,眸光中滿是親切的溫情,「晚兒可真是長大了,你還記得舅母麼?你滿月時,舅母還抱過你的,一轉眼就成了大姑娘了。」

  ……

  一路不停地說著溫馨的話語,將俞筱晚迎了進去,一段小插曲就這般風過水無痕。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4:57 PM

第五章 見面禮很貴重

  「何嫂子,你先帶人將表小姐的行李搬到蓮香閣,再灑掃一次。」

  「請表小姐的媽媽和兩位小妹妹去小茶房吃杯茶。」

  全都安排好了,芍藥才折返入暖閣。

  延年堂的暖閣裡,曹清儒和夫人好不容易安撫了抱頭痛哭的母親和外甥女,讓丫頭們服侍著祖孫兩個淨了面。

  曹老夫人睜著渾濁的眼睛,看向眼前的小人兒。

  十一二歲的年紀,白玉一樣晶瑩剔透的皮膚,兩頰因傷感而染上的紅暈,花朵般的惹人憐愛,眉目還未長開,尤其眼睛哭得腫成一條縫,但卻仍然能看出,日後定然是個大美人。

  尤其是哭泣的時候,紅豔豔的小嘴一張一翕的,跟她娘一個樣子。

  俞筱晚抽泣著道:「母……母親要晚兒,代……她在外祖母膝前盡孝。」

  曹老夫人心疼地抱緊俞筱晚,安慰道,「乖孩子,以後你舅舅舅母必定拿你當自己的女兒一樣看待,你就安心住在這裡。你沒有兄弟姊妹,敏兒、睿兒就是你的兄長,雅兒就是你的妹妹。」

  張氏則趕緊鄭重介紹自己的一雙兒女。

  俞筱晚忙起身與表兄曹中睿、表妹曹中雅相互見了禮。

  曹中睿仍是同四年前一樣,看著她微微一笑,從牆邊的長條几上擺著的聳肩美人瓶裡,摘下一朵清雅美麗的惠蘭,輕輕遞給她,笑道:「晚兒妹妹真是仙子一般的人兒,只有這樣豔麗耀目,姿容窈窕,風韻高雅的惠蘭,才配插在晚兒妹妹的髮間。」

  那一笑,如同春風撫過圍牆,令得院中百花怒放。小小的年紀,就已經有了日後京城三大美男的風範,難怪自己會傾心吶。

  俞筱晚忍住心中微帶酸澀的怒火,和幾乎要衝出口的質問,伸手接過了那朵蝶形的花兒,卻沒有如同四年前那般,含羞插在髮間,而是垂頭掩飾眼中的恨意,語氣傷感地道:「重孝在身,縱然是素色的花,晚兒也不敢簪,還請睿表哥見諒。」

  曹中睿的笑容一僵。他今年雖然才十三歲,可是已經頗負才名了,而且相貌十分俊美,在女孩子面前,是十分有臉面的,這般軟軟的拒絕,還是初次體驗。加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自幼就有婢女服侍,多半情竇開得早,被這個第一眼就十分喜歡的表妹拒絕,讓曹中睿心中十分的堵塞難過,吶吶的不知如何接話才好。

  曹中雅與俞筱晚同年,小了兩個月,是一位俏麗嬌憨的小美人,不過她卻是第一眼,就不喜歡這個明顯比自己漂亮的表姐,挑高了眉,挑剔且嫉妒地看著俞筱晚素色孝服上、銀線細紡的暗荷花紋,還有耳垂上那一對閃亮如星辰的金剛鑽耳墜。

  臭顯擺什麼,連孝服都要加銀絲,就你是伯爵千金嗎?

  表面上,曹中雅卻天真地睜大雙眼,讚歎道:「表姐生得真好,像天上的仙子一樣,這耳墜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樣,特別襯表姐。」說著,小手就抬了起來,想去摸耳墜。

  這是母親留給我的,可不能讓你碰!

  俞筱晚不動聲色地轉過身,拉起曹中雅的小手往一旁走,嘴裡說道:「表妹也很漂亮呀,我準備了幾份薄禮,不成敬意,希望外祖母和舅母、表妹你們能喜歡。」

  說著,讓初雪將禮物呈上來。

  送給曹老夫人的是一身福字不斷頭的絳藍色雲錦外袍,福字都是用金線繡成,富貴又內斂。

  送給曹中雅的見面禮是一對掐絲琺瑯鑲多寶的蝴蝶簪,蝴蝶栩栩如生,戴在頭上俏麗可愛,十分符合曹中雅的年齡。

  曹中敏和曹中睿的禮物,都是一副文房四寶。

  而送給曹夫人的,則是一對上品羊脂玉鐲,色潤如脂,可稱得上是價值連城。曹夫人暗暗吸了口涼氣,俞家果然有錢。她心中不由暗喜,這可真是來了一個大財源了。

  她這伯爵夫人剛剛上任不過幾個月,家底兒太淺,出席貴婦們的聚會之時,總是被那些世家夫人們比得無地自容,現下一眼看見這對玉鐲,頭一個想到的,就是過幾日文大人家的宴會,她要戴著去顯擺一下。

  這目光裡的貪婪,並未逃過俞筱晚的眼睛,心中不由得冷笑,舅母果然是貪財的,也不枉我精心挑選這份禮物了。

  前一世,曹夫人對俞家的財產是徐徐圖之,花了幾年的時間慢慢蠶食,可是她這一世卻不想等這麼久,所以才刻意用這麼貴重的首飾來刺激曹夫人,希望舅母不要辜負她的期望,快點出手搶奪她的財產,她才好在疼愛自己的外祖母面前,揭穿舅母的偽善面具!

  曹老夫人歡喜地收下了禮物,賜了晚兒一對赤金鑲紅寶的步搖。

  曹夫人也送上自己準備的見面禮,又笑道:「這份禮我很喜歡,不過以後不要這麼生分了,雖說下月初便是我的生辰,可不許你再送什麼賀禮!」

  是真的不希望我送麼?俞筱晚藏起眼中的鄙夷,恭謹地道:「舅母生辰,晚兒怎麼能不送禮呢。」

  曹夫人心花怒放,嘴裡卻道:「哎呀晚兒,說了不必這般見外,你若覺得過意不去,隨意送個你繡的荷包便是。」

  曹老夫人也道:「確是如此,晚兒,你的好東西都留著日後當嫁妝,你舅父舅母不缺這個。」

  俞筱晚嚅嚅地應了,心道:下月初舅母您生辰的時候,我必然會送您一份大禮的。



第六章 多謝舅母

  曹老夫人遂又向張氏問起晚兒日後的飲食起居。

  張氏忙一一細稟道:「蓮香院的人手,媳婦都已經安排好了,一應事宜都按照雅兒的份例。」

  曹老夫人點點頭,「晚兒失了怙恃,爵爺政務又忙,你這個當舅母的,要多費些心。雖然姑爺膝下無子,朝廷收回了爵位,可晚兒仍然是伯爵小姐,這身份是自生下來就註定了的。」

  張氏恭順地表示,「媳婦決不會虧待了晚兒。」說著又看向俞筱晚,「這蓮香居的蓮字,與你母親的名字相同,也能解你的思母之痛。」

  這曹府與其他的府第一樣,分為三進。前院是男主人處理公務之處,中院和後院都稱內宅,中院是女主人和少爺們的居處,後院是未出閣的小姐們的居處。

  可是蓮香居卻在中院之中,而且緊鄰曹中睿的墨香居,只是此時俞筱晚年紀小,曹夫人又給出了這麼一條堂而皇之的理由,曹老夫人才未覺得有何不妥。

  前一世,俞筱晚為舅母的安排而感動,可是現在想來,舅母只怕當時打著的主意,是想讓她與睿表哥作親呢。

  所以,這一世若想杜絕舅母故計重施,必須換個地方住著。於是,她在一旁天真地問,「蓮香居在表妹的院子旁邊麼?晚兒想與表妹多多親近呢。」

  曹夫人的笑容一僵,慌忙看了婆婆一眼,見婆婆沒有什麼懷疑之色,這才笑道:「雅兒住在翡翠居,嗯……隔著一段距離……」

  曹老夫人蹙眉道:「我倒是沒注意這個,晚兒眼瞧著也大了,還是安排在後院吧,住在墨玉居。」

  這蓮香居花了曹夫人許多心思,為的就是方便兒子接近為了討好婆婆和丈夫,她還從庫房裡挑了不少好東西擺放在蓮香居內,卻被曹老夫人一句話就給否認了,一口悶氣瞬間湧上喉頭,梗堵得難過。可是婆婆發了話,丈夫又不幫腔,她也只得笑道:「好的,媳婦這叫讓人去收拾墨玉居。只是,這也需得幾日的時間,這幾日,晚兒還是暫且住在蓮香居吧。」

  俞筱晚柔柔地應道:「但憑舅母吩咐。」

  用過晚飯,俞筱晚的乳娘趙媽媽,帶著兩個大丫頭初雲、初雪進屋來磕頭。

  曹老夫人看了賞,叮囑她們好好服侍小姐,而後感覺精神不濟,眾人便識趣地告辭。

  曹清儒帶著一家子親自送外甥女去蓮香閣,四處走了一圈兒,對內外的佈置十分滿意,贊許地瞥了夫人一眼。

  曹夫人心中大喜,這馬屁拍對了地方,也不枉她從庫房中搬出這許多古董來。

  曹夫人邀功似的將自己挑的人,帶到俞筱晚面前,介紹道:「咱們府中的小姐,都是一個乳娘、兩個二等丫頭、兩個三等丫頭,一個管事媽媽,院子裡另配粗使的丫頭和僕婦若干。周嫂子還算是忠心,也沉穩能幹,可以幫你管管院子,良辰和美景知冷暖、會梳妝,暫且先領三等丫頭的份例,日後晚兒若是覺得得用,再提上來貼身服侍。」

  三個人一起給俞筱晚磕了頭,俞筱晚忙讓初雲賞了各人一個荷包,荷包裡面裝著三兩碎銀。

  三人謝了賞,良辰美景的臉上笑開了花,周嫂子謙恭平靜,並沒因為賞銀多而竊喜,卻是讓俞筱晚高看了她幾分。

  良辰美景的為人如何,俞筱晚自焚前已經清楚領教了,這個周嫂子,卻還要找趙媽媽問一問,怪只怪她以前對這些俗務太不上心,現在便覺得兩眼一抹黑。

  曹夫人見自己安插的幾個眼線,俞筱晚都恭順地收下,沒有拒絕,心中是抑制不住的歡喜。

  曹清儒交待了奴婢們幾句,便打算讓外甥女好好休息,「一路舟車勞頓,早些安置吧,請安這些虛禮,待修養好再說。你只管當這裡是自己家,短了什麼,向你舅母開口便是。」

  俞筱晚忙應道:「多謝舅父舅母體恤。」

  剛剛重生,就入了府,若想報復舅母,她還有許多事要安排,的確是需要幾日的時間。

  曹夫人虛虛客套了幾句,想當著丈夫的面,將外甥女的田莊鋪子的經營權拿過來,免得日後被人說嘴想占孤女的財產,名聲不好聽,還會讓丈夫心生隔閡。

  於是,曹夫人便關切道:「聽說皇上收回你家的爵位時,賞賜了你數百頃良田和諸多珍寶作為補償。那些個黃白之物,可以造了冊,存放在倉庫之中,至於田產和店鋪,我想著,你年紀太小,不懂經營,正好我名下也有莊子,那幾個管事還算能幹,不如就由我幫你管著,待你日後出嫁之時,再還與你。」

  又轉向丈夫問道:「爵爺您看,這樣可好?我幫著管,也免得那起子刁奴欺瞞幼主,待日後晚兒出嫁之時,再分文不動地還給晚兒。」

  曹清儒微一沉吟,便贊同地點了點頭,要求夫人,「帳冊要單獨記錄,不可與府中的產業混淆了,那些都是晚兒的嫁妝。」

  俞筱晚飛快地抬眸掃了一眼舅母,這樣冠冕堂皇卻虛假的話,從前她怎麼就會信以為真?

  俞家忠心的老僕被舅母趕走,她居然還信了舅母的說辭,認為是那些老僕包藏禍心……也難怪那麼多田產,會一點一點裝進舅母的腰包了,是自己太傻太天真。

  心思悠悠轉著,俞筱晚垂下了頭,緊緊握住了手中的素絹軟帕,一副小女孩兒沒有主見的樣子。

  曹夫人以為她不願意,便笑道:「請爵爺放心,我會將晚兒的嫁妝打理好的。」

  這麼一說,將田產轉交給她,變成了爵爺的安排,若是不依,一頂不孝的帽子就會扣下來,日後晚兒還要寄養在爵爺的名下,哪裡敢逆著爵爺的意思?

  曹夫人心裡打著小算盤,笑容親切地看著俞筱晚,只等她點頭,自己一會兒就立即讓敏兒安排俞家店鋪的管事,明日過府交帳冊。

  只可惜,眼前的這個小人兒,已經不再是那個軟弱又膽小的小丫頭了!

  俞筱晚仍是攥緊手中的帕子,顯得怯懦不安,細聲細氣地回話道:「多謝舅父舅母關心,只是父母臨終前交待了晚兒,俞管家是忠誠可信之人,要晚兒將一應事務交由俞管家打理。晚兒不敢有違父母遺訓,還請舅父舅母見諒。」

  頓了頓,她又揚起清麗的小臉,討好地道:「待年終俞管家來交驗帳冊的時候,晚兒再請舅母幫著查驗帳目,可好?」

  先請舅母您嘗一嘗,巨額財產看得見摸不著的滋味,可好?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4:58 PM

第七章 丫頭也有用處

  送走了舅父舅母,俞筱晚的心中並不輕鬆,舅母什麼都沒說,表面上還是那般和氣親切,但她知道,舅母不會甘心的!

  她清楚地記得,四年前,她一開始也不曾將父母留下的田產交由舅母代管,可是,一年之後,她的一座田莊就出了一件大事,田莊裡的一名佃農在做工時,摔到枯井裡死了。但俞管家不知怎的沒有安撫好那名佃農的家人,讓人告上了衙門,鬧到最後,變成了她指使奴才虐待佃農……

  事後,還是舅母主動站出來幫忙,帶著她上張府,求見了舅母的大哥,通過張伯父官面上的交情,才將事情給平息下來。

  那時的她才不過十二歲,沒經過大事,嚇得不知如何是好,舅母這個忙,真是幫到她的心坎上去了。

  後來見舅母和其兄在幫了忙後,一句要求回報的話都沒有,她讓趙媽媽挑選了幾樣珍貴的瓷器和玉件兒,送給舅母及其兄張伯父,聊表謝意,可都被她們給退了回來。

  當時,舅母親切地拉著她的手道:「晚兒吶,我是真心將你當成自己的女兒一般來疼的,你的事便是我的事。這一次舅母還是從別人的嘴裡聽說的此事,以後,舅母希望你有什麼為難的事兒,就主動來告訴舅母,只要是舅母能幫得上的,舅母必定會幫,幫不上的,也可以想法子找人來幫。咱們本來就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你別再提什麼回禮,這樣太生分了。」

  這一串話,感動得俞筱晚熱淚盈眶,頓時對舅母產生了一股近似母女的孺慕之情,從此之後,真正拿舅母當自己的長輩看待,對舅母無比的信任,還將所有田莊和店鋪的帳冊,親手交到了舅母的手中……

  現在想來,那件事會鬧得這般大,必定是舅母指使人去幹的,說不定,那名佃農都是她派人給害的,可笑自己中了計不說,還將惡狼當成了善人!

  好在現在她已經知道了,就要想盡一切辦法防住。舅母是個內宅婦人,不可能指使人去殺人、去衙門告狀,必定是外面有人幫忙,而且必定是張家的人。只要田莊的管事能防住張家的人,這事兒就好辦了。

  可是,若他們被人收買,裡通外賊怎麼辦?雖然她已經同外祖母說了,每個月見一次管事們,也讓俞管家多多注意這些小管事,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吶!她足不出府,要如何才能掌控一切?

  趙媽媽見小姐蹙著秀美的眉頭,坐在妝鏡前不知在想些什麼,不由得暗暗一歎,小姐自那日病了一場之後,就變了個人似的,沒了少女的活潑,總是愁眉不展,仿佛滿懷心事。

  「小姐,在想什麼呢,能不能告訴媽媽?」

  俞筱晚回頭瞧見趙媽媽擔憂關切的眸光,心中一軟,媽媽凡事都替她想在前面,她以前卻總是信了舅母的挑唆,覺得媽媽多事,偶爾媽媽同自己說起要注意誰誰誰,她還指責媽媽喜歡挑事……她這樣傷媽媽的心,媽媽卻對她沒有半句怨言,最後還為了自己慘死。

  趙媽媽見小姐什麼話都不說,卻拿那種不曾有過的依賴目光看著自己,心疼得摟緊小姐道:「小姐在擔心什麼?有媽媽在,媽媽不會叫任何人欺負了小姐去。」

  俞筱晚的眼眶一紅,哽聲道:「我知道媽媽待我最好了。」說著將小腦袋埋進趙媽媽的懷裡,貪婪地吸取著趙媽媽的體溫,好將自己被凍得冰冷的心,捂熱一點。

  趙媽媽感受到她的依賴,不由得將她的小身子摟得更緊。

  仿佛從乳娘的身上吸取了力量似的,俞筱晚很快便調整了心情,她是來報復的,怎能連這點小事都應付不來?外頭有文伯管著,自己再多看多學,總能渡過難關。至於這院子內……

  俞筱晚對趙媽媽道,「媽媽,你去叫周嫂子進來。」

  不多時,周嫂子便進了屋,恭敬地納了萬福,而後垂手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俞筱晚看似隨意地打量了她幾眼,溫和地道:「在我這裡不用拘著,日後院子裡的事,你同趙媽媽一起管著。不知府中給你的月銀是多少,我再給你添一兩銀子一個月。」

  周嫂子欠身道謝,沒拒絕,也沒表現出歡喜。

  不為錢財所動的人,才最是難應付。

  俞筱晚便沒再留她,讓她退下了,而後對趙媽媽道:「媽媽以後多幫我看著點良辰美景……」

  正說著,門外忽地傳來初雲的責問聲,「你鬼鬼祟祟地躲在這裡偷聽什麼?」

  趙媽媽臉色一變,快步走出屋去,厲聲道:「你們在幹什麼?」

  幾個人拉拉扯扯地進了屋,初雲是個急性子,竹筒倒豆似的道:「小姐,剛才良辰躲在屋外偷聽。」

  良辰朝俞筱晚福了福,臉不紅氣不喘地道:「回表小姐的話,婢子只是想來問一問表小姐,您要不要熱水而已,只是聽到屋內似乎在說話,一時不知該不該進來。」

  俞筱晚看著她毫不膽怯的小臉,心知舅母一定是許諾了她什麼,否則哪個奴婢被抓了個正著,還一點不懼的?

  俞筱晚不屑地輕笑,揚起小臉問趙媽媽,「媽媽,咱們府中的規矩,丫頭衝撞了主子,要如何處罰?」

  趙媽媽也正在惱怒,她走過的路可比良辰吃過的飯都多,自不會相信良辰的說法,正想向小姐進言呢,小姐就主動問了起來。她忙答道,「不論什麼原因,在主子屋外偷聽就是死罪。」

  良辰的小臉一白,嘴裡嚷道:「你們無權處置我,我是曹府的奴婢,可不是你們俞家的。」

  良辰還真沒讓她失望,知道她等的便是這句話呢!舅母口口聲聲說拿自己當親生女兒,可她親自挑的丫頭卻不將自己當成主子。

  俞筱晚的小臉忽地一下佈滿哀傷,緊咬著下唇,眼眶中頓蓄滿了淚水。

  趙媽媽一瞧,心疼得什麼似的,立時恨聲道:「咱們無權處置你嗎?那我倒要請來舅夫人問一問清楚了!」



第八章 殺雞儆猴

  找曹夫人理論,良辰心中自是不急,小臉上還閃現過一絲竊喜,正要說幾句圓轉的話,門口便傳來了曹老夫人威嚴的聲音,「這是在幹什麼?」

  俞筱晚暗喜,她比旁人多出的一點優勢,就是知道外祖母今晚會到蓮香居來探望她,所以才要利用這個時機,給舅母吃點苦頭。

  俞筱晚忙起身迎上去,扶著外祖母的手進屋,輕柔地問道:「這麼晚了,老太太您怎麼過來了?」

  曹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視線在屋中轉了一圈,將一切瞧在眼裡,不動聲色地道,「我讓人熬了些安神湯,你趁熱喝下吧。」

  俞筱晚謝了恩,乖巧地喝下安神湯。

  這麼一會子功夫,曹老夫人已經將事情的大致經過問清楚了,當即發作道:「去將太太請來!」

  不多時,曹夫人扶著大丫頭靛兒的手疾步來到蓮香居,髮上只簪了一根白玉簪,顯然是已經準備歇下了的。

  還未及請安,就被曹老夫人劈頭蓋臉地責問,「這丫頭是你挑的吧?我倒要問一問你,怎麼挑的丫頭,偷聽主子說話,還不服管教!」

  曹夫人張氏一路上已經得了訊兒,自是暗恨良辰不省事,面上卻要裝成不知情的樣子,訝異地反問道:「這丫頭居然敢偷聽主子說話?」隨即又轉而看向良辰,厲聲質問,「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良辰雖然年紀小,卻是個人精兒,知道自己免不了一頓板子,更加要貼服著太太,才能暗地裡減輕處罰。她忙磕了個頭,將先前的話原原本本又說了一遍,又哭求道:「婢子並非不將表小姐放在眼中,只是聽說俞家的規矩是要杖斃,心中害怕,才說出那些混帳話,求老太太、太太、表小姐饒了婢子這一回。」

  曹夫人恨聲道:「不單是我,就連老太太和爵爺,都是將表小姐放在心尖尖上疼的,我看你素日裡謹守規矩,府裡上上下下的都贊你聰慧體貼,這才調你過來服侍表小姐,你居然頭一天就惹表小姐生氣!就應當按表小姐說的來罰,便是俞家規矩嚴酷些,你也只能生受著。」

  說完又拉起俞筱晚的手,再三表示將良辰交由俞筱晚來處罰。

  俞筱晚忍了又忍,才強忍住將舅母的手揮開的衝動。

  舅母那一番話,裡裡外外都是在說良辰其實是個守規矩的,怎麼一來服侍你就鬧得雞飛狗跳的?是不是你太嚴苛了?還暗暗指責俞家的規矩嚴酷……

  若換成以前的俞筱晚,自然是輕易地饒過了良辰,可是現在不同,她必須將良辰打發出去。

  良辰比美景的心眼兒要多得多,又是個巧舌如簧的,當初「作證」的時候,幾乎都是良辰在說話,俞筱晚看到良辰的臉,心中就有一團火在燒……雖然看到舅母時,亦是這般的感受,可是在動不了舅母的情況下,至少要先除去一個,替自己消消火。

  俞筱晚咬了咬紅潤的下唇,輕聲道:「舅母愛惜晚兒,晚兒感動萬分。家父是一方大吏,府中諸多朝廷中和地方上的機密文檔,規矩自是嚴厲一些,府中丫頭僕婦從來不敢不經傳喚靠近主屋,故而乳娘方才才會有杖斃一說。良辰既是曹府的丫頭,又是舅母親自挑選的,自然自然不便用俞家的規矩來處置,還是請舅母來處置才妥當。」

  說完,就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脖頸。

  你俞家還只是地方上的官吏,就這般嚴格要求府中奴僕,爵爺身為朝廷命官,如何能放縱僕人隨意偷聽主子談話?這是想說我曹家沒有規矩嗎?曹夫人暗暗惱怒,這些話,一句一句將自己頂到了牆壁上,上不去又下不來。而且,晚兒總說良辰是自己挑選的,挑個沒規矩的丫頭來服侍投親的孤女,這不是指責我惡毒刻薄又是什麼?

  這般小小的年紀竟就有了這麼縝密的心思!

  曹夫人又恨又慌,忙偷看了婆婆一眼,果然見極疼愛外孫女的婆婆,皺著眉頭略帶指責地看著自己。

  這個婆婆可是個厲害的,爵爺幾乎對其言聽計從,自生下睿兒後,她千般討好,才哄得婆婆歡喜,卻因為一個晚兒就生了自己的氣。

  一口悶氣頓時湧上心頭,梗堵不快。曹夫人也知道速速處置了良辰,就能重新討得婆婆的信任,可是處置完了,再想將良辰留在晚兒身邊卻是難事。

  倒不是說她多喜歡良辰,而是良辰的年齡和心智都是最好的,換成別人,只怕沒那麼容易打探到她想要的消息。

  心思一轉,她便歉意地道:「是我考慮不周,這丫頭年紀還小,許多規矩還得慢慢教,還請晚兒原諒則個。」

  俞筱晚也忙表示自己完全沒有怪罪舅母的意思,「晚兒明白,舅母哪裡管得過這麼多人來。」

  是在說我沒能力管好下人嗎?曹夫人暗惱在心,細細端詳外甥女的表情,只見那張巴掌大的清麗小臉上,滿是小心翼翼的忐忑不安,分明就是寄居籬下的小孤女,怕自己怪罪她、日後無所依靠的樣子。

  莫非真是無心之言?一時之間,曹夫人有些拿不准分寸了。

  曹老夫人等了半晌,沒等到媳婦的決定,不由得皺眉煩躁道:「這點子事還不好處置麼?將這丫頭押下去重打二十板子,罰去廚房當燒火丫頭。」

  曹夫人倒抽了一口涼氣,良辰的相貌十分出挑,她日後還有大用處的,降成燒火丫頭,只怕不得兩年就被熏成黑炭了。她忙強笑道:「這樣是不是罰重了?」

  曹老夫人蹙眉道:「重?若是不重重罰她,日後府中的奴才哪個還會將晚兒當正經主子?你管不住奴才們,難道連殺雞儆猴都不知道麼?」

  話說到這個份上,曹夫人哪裡還敢多言,只得令人將良辰架了下去。

  「表小姐饒了婢子吧,求求您了。」良辰哭得一張小臉通紅通紅的,鼻涕眼淚糊弄到一塊,完全看不出日後的豔麗之色了。

  前世自己性子軟,良辰美景犯了錯,總是出面來給她們求情,這兩個丫頭何曾將自己放在眼裡過?現在居然也會向自己求情了嗎?

  這般處置一個下人,是俞筱晚以前從來沒做過的,可是現在做了,卻沒有半點心軟的意思,反而有種暢快感,尤其是看到舅母眼中那抹消散不去的陰鬱,心中更是痛快。

  終於斬去了舅母的一隻耳目,至於美景,日後再收拾吧。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4:59 PM

第九章 教我武功吧

  次日一早,俞管家拜見了曹清儒之後,便在二門處的會客廳裡,與小姐敘話,見左右都是俞家的僕人,便壓低聲音道:「小姐,昨日那名車夫是攝政王府的,因為喝醉酒胡亂揮鞭,才讓馬匹發狂的。曹爵爺昨夜親自將人押去攝政王府,也只見到了大管家。」

  這事兒,一大早的,舅父就來向她說明了,攝政王賞了她幾件玩意兒當作賠禮,再沒別的表示,畢竟她沒受傷。宰相府的門房三品官,何況是攝政王,人家能派大管家出面接見舅父,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俞文飆又歎道:「京城之中王侯公爵多如牛毛,遇上了,也只能認倒楣。」

  這是在勸我息事寧人吧?

  俞筱晚的眸光閃了閃,昨日的那一幕,十分驚險,不過在當年,她也僅是嚇了一大跳,沒幾日便淡忘了。只是這車夫醉得太是時候了,到底是沖著自己來的,還是真的是巧合?

  只不過,他是攝政王府上的……先帝去年駕崩,傳位於年僅八歲的嫡皇子,並封皇弟為攝政王,總攬軍政大權。像攝政王這樣高高在上的人物,應當是不會與自己一個小孤女為難才對。

  俞筱晚輕敲桌面,凝神思索了片刻後,忽地道:「文伯,不如你教我武功吧。」

  看文伯昨日救下她的那一掌,就知是個高手。俞爵爺是個軍人,俞筱晚雖然沒習武,但耳濡目染,總歸是識貨之人。

  她也是因昨日的事臨時起意,有一技傍身,大大便利,如若當初自己會些武功,趙媽媽又何至於慘死呢?更何況,她還想弄明白,舅父到底拿走了她的什麼東西!

  只不過,俞筱晚的這個建議,卻遭到了俞文飆和趙媽媽的聯合反對,「您是大家閨秀,怎能學這樣個東西?」

  俞筱晚卻堅定地道:「我無父無母,也沒兄弟姐妹,若是連一點防身之技都沒有,如何自保?」

  兩位忠僕聽得一愣,這話的確是有道理,只是小姐小小年紀,自幼養在深閨,老夫人、舅老爺、舅夫人又這般疼愛她,她怎麼會有這樣的打算?

  俞文飆立即追問趙媽媽,「可是舅夫人給小姐吃了掛落?」

  「不是,我就是想習武而已。」俞筱晚緩緩地道。垂下長長的眼睫,掩飾住眸中的傷痛和恨意,她的仇恨不能告訴兩位忠心的僕人,但是她會堅持自己的決定。

  只是商量到最後,仍是沒有辦法,若是在俞家還好辦,可在曹家,俞文飆是外男,不能隨意出入內宅,如何教導她武功?

  她只得叮囑文伯,「先多去尋些孤兒,年幼些的,男女都要,你親自教導他們武功,以後給田莊店鋪當護院也好。」

  其實她主要的目的,還是想多些能保護自己的人手,此番入曹府,是為了復仇而來,舅母和睿表哥自不在話下,可若是連舅父也……那麼她也不會手軟。

  但舅父是朝廷命官,即使處置得十分隱密,也難保不會被人察覺,所以她得先給自己留條後路。

  這事兒一直放在俞筱晚的心裡,幾乎令她睡不安穩,等著文伯回信,不過挑選資質上佳的孤兒,哪裡是容易的事情?俞文飆一走就是三天沒了音訊。後來著人去打聽,原來是在大門處就給曹夫人派去的人擋下了,說是外男不便入宅,要他等逢年過節時再來。

  這天用過早飯,俞筱晚去延年堂給外祖母請安,隨便提出請求,想幫俞管家討張帖子,方便隨時進府商議經營上的事情。

  此時也正是曹夫人給婆婆請安的時辰,聽了這話,心中一動,卻不多說什麼,只溫和地道:「給張帖子不是難事,就怕他也不願時時進府呢。」

 雖然沒有明說,卻也點明了俞管家很有可能欺負幼主,老夫人疼愛外孫女,自然會擔心維護。

  曹老夫人思量了一歇,方道:「是你家的總管事,來議議事沒什麼不可,只是你會嗎?要不要你舅母在一旁幫襯一下?莫要給人騙了。」

  俞筱晚忙道:「俞管家是俞府的老人,父母親都說可以信賴。」說著又看向曹夫人,怯怯地笑道:「府中上上下下幾百口丫頭僕婦,都等著舅母的吩咐才能行事,舅母每日裡忙得抽不出空兒來,晚兒如何再敢打攪?況且這是晚兒的產業,日後總要學著經營的,不如早些學了,方不怕被惡奴欺了去。」

  曹夫人最愛在丈夫和婆婆面前說自己如何如何忙碌,仿佛她為了這個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如今被俞筱晚拿她的話堵了她的嘴,真真是有苦說不出,只能盼著婆婆幫她出頭。

  可曹老夫人聽了這話,卻覺得十分合理,欣慰地道:「你這般堅強,真不愧是你娘的女兒。那就好生學吧,若有什麼不懂的,只管問你敏表哥,他幫著管了些府中的產業,經營得不錯,是個裡手。」

  俞筱晚正愁沒好藉口與敏表哥交流,當下忙笑著應承,「多謝外祖母、舅母愛惜,晚兒一定會向敏表哥好生學習的。」

  俞筱晚的餘光一直在不著痕跡打量曹夫人,發現外祖母誇敏表哥能幹之時,她的笑容僵了一僵,才又放鬆下來。看來,舅母認為敏表哥是睿表哥承爵的絆腳石,所以聽不得外祖母誇讚敏表哥。

  陪著外祖母說了一陣子話,俞筱晚便起身告辭。

  曹夫人也一塊站了起來,向婆婆笑道:「我去蓮香閣瞧一瞧還有什麼要添置的沒。」

  曹老夫人點頭道:「你多上些心,別虧了這孩子。」

  曹夫人忙道:「請母親放心,我是真將晚兒當成自己的孩子。」

  俞筱晚施了禮,與曹夫人攜手而出。一路上,曹夫人淨揀些好話兒、軟話兒說,神情和藹親切,無微不至地噓寒問暖,及至後來,話峰一轉,輕笑道:「其實,你睿表哥也極會經營,你日後也多與你睿表哥親近親近,雖然他白日裡要去學堂,但晚上卻是有空閒的。」

  方才俞筱晚見舅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就知道她必定在想什麼對策,必不會讓自己與敏表哥走得太近,如今聽了這話,更是認定了一件事,當初睿表哥會那般討好自己,必定是舅母攛掇的。



第十章 製造競爭對手

  到了岔路口,曹夫人仍不鬆開俞筱晚的手,親切地笑道:「今日雅兒有些咳嗽,我怕過了病氣給老太太,沒讓她過來請安。不過我出門的時候,雅兒還在念叨著晚兒表姐呢,這孩子喜歡你得緊。左右無事,不如一同隨我回雅年堂,你們姐妹說說話兒,也順道取名帖。」

  俞筱晚柔笑道:「那晚兒就去舅母那兒討個嫌。」

  一行人剛進得張氏平日休息理事的東房,便聽到一把老成持重的婦人聲音在說,「清白之家有五不娶。一則喪婦長女不娶,無教戒也。」

  曹中雅稚嫩的聲音緊跟著問,「此言何解?」

  老婦人解說道:「清白之家不會娶母親過逝的女子,因為沒有人教戒,不知禮數。所以世人若是妻子早亡,就會聘娶繼室,或是托孤於親友,教養女兒。」

  說話間眾人進了東房,一位嬤嬤極端莊地向曹夫人和俞筱晚問了安。

  張氏眸光閃動,看向俞筱晚笑道:「這是我從宮中請來的教養嬤嬤,姓師,晚兒要不要一起來學學?」

  呵呵,故意在這個時候解說五不娶,無非就是要告訴她,必須聽張氏的話,否則日後無人聘娶,而前世,她就是是被師嬤嬤教成了一個麵團兒,隨便舅母怎麼拿捏。

  不過舅母此番可是打錯了算盤,這個師嬤嬤是個圓滑的人,誰給的銀子多就聽誰的,而且一直有個私心,極好利用,況且,明日就有一位重要人物來曹府了,前世自己沒好好地她交流過,這一次,必不放棄這麼好的機會。

  俞筱晚垂下長長的眼睫,掩飾眸中的嘲諷與不屑,小嘴裡回道:「若是能得嬤嬤教導,自是晚兒的福氣。」

  曹夫人滿意地一笑,讓俞筱晚行了拜師禮,又讓人封了十兩銀子來給師嬤嬤,言道:「多了一個學生,自是要加賀儀的。」

  正說著,曹中睿由丫頭陪著來給母親請安,請過安後,又斯文地與俞筱晚打招呼,「晚兒妹妹應當多來走動才是,入府幾日了,總是不見妹妹的身影。」

  俞筱晚淡笑著應了一句,不欲與睿表哥過多交集,便開口要了俞管家入府的名帖,尋了一個藉口告辭,張氏想留她在雅年堂用中飯,也被她婉拒了,「今日還有些行李未整理完,況且明日要跟師嬤嬤學規矩,還會來打擾舅母。」

  曹夫人無奈,只得讓她先走了。

  到了傍晚時分,俞筱晚請師嬤嬤到蓮香居來,客氣地讓了主座,令初雲奉上一隻錫皮小匣,匣子裡裝著幾綻紋銀和一支成色極好的玉簪。

  從師嬤嬤的眼中看到一抹滿意之色後,她才柔柔地開口道:「日後要辛苦嬤嬤教導,晚兒愚笨,還望嬤嬤不要嫌棄。」

  因有這些重禮打頭陣,師嬤嬤極好說話,與俞筱晚親切地談了起來,俞筱晚適時地將話題引到自己此番的目的上,佯裝好奇地問,「嬤嬤以前服侍貴人的,為何還要做教養嬤嬤?」

  這是師嬤嬤一生的遺憾,她果然面露傷感之色。她服侍的是先帝的淑妃,可是淑妃早歿了,她才不得己出了宮,在富貴人家之中當教養嬤嬤,雖然體面,卻仍是個奴才。若是淑妃能晚些再歿,她說不定能混到個高等女官再出宮,衣錦還鄉,風光無限。

  前一世的時候,師嬤嬤盡心竭力地輔佐曹中雅,為的就是送曹中雅入宮為妃,自己沾光,這點小心思,正是俞筱晚可以利用的。

  第二天,俞筱晚到雅年堂來學規矩,近晌午時分,府中來了兩位客人,一對母女,母親是武姨娘的親妹妹,因丈夫過身了,孤兒寡婦的無法生存,特來投奔武姨娘。只是,要想在曹府長住,必須得問過張氏的意思。

  小武氏風韻猶存,其女吳麗絹剛剛及笄,是位嬌滴滴的大美人。俞筱晚記得舅母怕她們勾引舅父,不允她們住下。母女兩被打發出去,租了個小四合院,靠武姨娘的周濟度日。隔了許久之後,俞筱晚聽說,吳麗絹成了攝政王的寵妾……

  這會子,張氏已經拒絕了武姨娘,端著一臉威嚴,譏誚道,「若是親戚,供養一世都無所謂,可並不是什麼人都能跟咱們曹府攀上親戚的。」

  武姨娘俏臉一白,暗暗捏緊了手帕。因生下長子,她已經被抬為了側室,比一般的姨娘地位高很多,娘家人也算是曹家的親戚。

  可這些年張氏的兄長官運亨通,連帶著張氏的底氣也足了,私底下已經將她打回了姨娘的位置,在府中的吃穿用度與別的姨娘一樣,現在又說出這樣的話,分明就是在打壓她……

  俞筱晚低頭刮著茶沫,用餘光打量廳中的情形。武姨娘與張氏不對付,現在張氏還能壓住武姨娘,不過,一會兒她要幫武姨娘扶持一個強硬的後盾,一年之後可就難說了。

  此時曹清儒下朝回府,也來到雅年堂,見到兩位陌生女子,而且只半轉了身子,卻並未避到屏風後去,不由得一怔。

  俞筱晚一派天真地介紹道:「舅父,這是小武姨母和吳表姐,來投奔曹府的。」

  俞筱晚的稱呼並沒不妥之處,只不過正戳中張氏的心窩子,好一陣生疼。——若不是她沒早一步生出兒子,武氏怎麼會抬進府來,低賤的商人之女,怎麼會成為僅次於她的側室?

  曹清儒聽說是來投奔的,便大方地道:「你們只管住下,就當這是自己家。」

  竟不問過我的意思!張氏氣得指甲掐入掌心,還想要辯,俞筱晚卻已經一臉崇拜地看向曹清儒道:「舅父高義,無論誰來投奔都能收留,晚兒要向舅父學。」

  曹清儒被捧得神采飛揚,拍著她的小腦袋道:「皇帝也有幾個窮親戚,咱們為人處世,講的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別說本是親戚,就算是無親無故之人上門求助,也應當盡力而助。」

  張氏的話都被堵住了,又恨俞筱晚多嘴,暗暗地瞪了俞筱晚一眼,面上卻只得強行端出笑臉,十分賢慧地開始安排小武氏母女倆的住處。

  可俞筱晚並不只是想讓吳麗絹住下而已,若吳麗絹命中註定跟著攝政王,那麼她就要好好地利用一下,讓其成為她的強援。

  一個小小的妾室能幫的有限,若是能參加今年秋季的甄選,以吳麗絹的外貌和身段,被攝政王選為側妃也不成問題。

  況且,日後張氏之所以那麼囂張,就是因為侄女張君瑤是攝政王的庶妃,她若是不為張氏樹立一個競爭對手,怎麼對得起慘死的自己!

  俞筱晚挽住舅父的胳膊晃了晃,撒嬌道:「能不能讓吳表姐跟我和雅兒一起學規矩?人多才有趣呀,而且吳表姐生得這麼美,我看比宮中的貴人們也不差,說不定是王妃貴人的命呢。」

  張氏差點沒被氣死,慎怪道:「晚兒,商人之女哪能與宮中的貴人們相提並論?若不是你年紀小,說出這樣的話來,理當挨上幾板子。」

  若是吳麗絹成了哪位王爺的妃子,那武氏不就會囂張了?這樣的情形我絕對要阻止。

  可俞筱晚的話聽在曹清儒和師嬤嬤的耳朵裡,卻又各自有了分解。

  曹清儒細瞧了吳麗絹幾眼,果然是國色天香,朝廷要為攝政王選妃一事,他是知道的,若吳麗絹真的成了攝政王的人,自己收留過她,也算是她的恩人了,那麼在攝政王面前就更加有體面。

  師嬤嬤一心要投靠一個高貴的主子,改變自己奴才的命運,當下亦是動了心,便湊進張氏,壓低聲音進言道:「夫人此言差矣。先帝就有幾位出身商賈的妃子,我看這位吳小姐的相貌是有福氣的,夫人若是好好栽培,日後亦多個助力呀。」

  助力個屁!吳麗絹若是成了王妃,得到助力的就是武姨娘!

  不等張氏尋到合理的藉口,武姨娘便秀秀氣氣地開口道:「妹夫是清河縣令之子,吳姑娘是官家出身,並非商人之女。」

  張氏鄙夷地反駁,「是九品候補縣令的庶子!」

  可曹清儒已經拿定了主意,「那也是官家之子,吳姑娘就同晚兒雅兒一起學規矩吧。」

  武氏姐妹並吳麗絹忙向曹清儒深深一福,「謝爵爺恩典。」

  張氏憋氣憋得一張臉鐵青,臉上的脂粉都掩蓋不住,可是一家之主已經發了話,她還能說什麼?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4:59 PM

第十一章 清香的糕點

  俞文飆向俞筱晚彙報完了產業上的事情之後,便由曹府的小廝引著出了曹府。俞筱晚示意初雲給在二門會客廳裡服侍的幾個曹府丫頭打賞,小丫頭們謝了賞,暗暗捏了捏荷包,都露出了驚喜又興奮的笑容。

  初雪鄭重叮囑道:「這是我們姑娘念你們辛苦,特意犒賞的。方才我們姑娘與俞管家商量的,是俞家的家務,你們應當知道這些話不能外傳。」

  幾個丫頭忙屈膝應道:「婢子們明白。」

  俞筱晚抬眸掃了一眼,其中一個丫頭的眼睛骨碌碌地轉,顯然口是心非,不過她們在這裡服侍,本就是張氏授意來偷聽的,她本也就是要她們去學給張氏聽,反正她真正想知道的事情,已經用別的方法得知了。

  扶著初雲的手走出會客廳,吳麗絹的丫頭喜兒便遠遠地迎上來,笑盈盈地道:「表小姐安好,我們姑娘親手做了些芙蓉糕,想請表小姐嘗一嘗。」

  俞筱晚淡笑道:「我現在想休息了,下午還要去學規矩的,請吳表姐帶去雅年堂可好?」

  這話說得圓滿,不說不吃,喜兒只得訕訕地應了,退到一旁,將小路讓給俞筱晚。

  待走得遠了,趙媽媽便笑道:「吳小姐倒是個有心的,念著姑娘的好呢,時常做些糕點請姑娘吃。」

  俞筱晚笑道:「若真是特意給我嘗的,如何不送到蓮香居來,每次都非要在這人來人往的路上邀請我?」

  趙媽媽笑容一滯,心思一轉便明白了,微惱道:「她是想讓舅夫人覺得你們感情好是吧?明知舅夫人不待見她們母女,她還強拉小姐你站在她一邊,這不是讓舅夫人討厭小姐嗎?」

  俞筱晚笑了笑,弱小的人要聯合起來,才能與強大的敵人對抗,吳麗絹會這麼做,她原就想到了,吳麗絹若是不聰慧,當年也不可能成為攝政王的寵妾。

  她也的確有與吳麗絹結交的意思,不過不是現在……現在,只需要讓張氏狠狠打壓武姨娘和吳麗絹,等火候差不多了,她再出手相助。

  雅年堂的正房裡,張氏聽了丫頭的稟報,一雙漂亮的丹鳳眼睜成了滴溜圓的龍眼,「俞家真的有這麼多的產業?」

  「回夫人的話,婢子絕對沒記錯。」回話的正是在會客廳服侍的丫頭,名叫七兒。

 張氏揮手讓七兒退下,一顆心呯呯直跳,乖乖,這麼多的產業,若是在我手中,給睿兒買個官,多結交些權貴,那該多好!

  曲媽媽深知主子心裡在想什麼,便在一旁笑道:「夫人不是有心將表小姐收作媳婦嗎?這些家底日後不就都是夫人和少爺的了。」

  張氏聞言蹙了蹙眉,「我原來的確是這樣打算的,可是晚兒卻幾次三番地與我作對,上回為了良辰的事,婆婆這幾日都在數落我,怪罪我對下人管束不嚴;前幾日她幫著武姨娘對付我,把吳麗絹給弄進府中來。你還說她的性子象清蓮,哪裡有半點象了?」

  小姑子曹清蓮可是個麵團一樣的軟和性子,可是晚兒卻總給她陰陰的感覺。

  俞筱晚的品性如何,是曲媽媽的兒子去汝陽打探的,曲媽媽自是要幫兒子說話,忙開解道:「表小姐應當不是故意的,她才十一歲,天真純善,大約是見吳小姐生得貌美,起了結交之心。您也聽到了,吳小姐幾次邀表小姐去她那兒,表小姐都沒去,今日還叫她把點心帶到雅年堂來吃,完全是小孩子的心性。」

  小孩心性嗎?張氏側頭想了想,晚兒對自己一直乖順有禮,平時對雅兒也十分親近,雅兒看中她屋裡的那對古董花瓶,她也大方地送給了雅兒。難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張氏恨聲道:「她小孩子心性,什麼話張口就說,卻害苦了我,爵爺已經連著三天宿在武氏那兒,若是讓武氏再生個什麼出來,我的睿兒、雅兒怎麼辦?」說罷又怨,「睿兒成天就知道賞雪吟梅,仕途經濟的學問卻只學了個半吊子,爵爺也是,總不肯遞立嗣的摺子上去。」

  曲媽媽忙著安慰,「爵爺去年才封的爵,總不能這麼快就立繼承人,少爺是嫡子,哪有不嫡子立庶子的,夫人您是太憂心了。」

  「你懂什麼!敏兒年前辦的那趟差,韓丞相都贊了他,待幾年之後,若是睿兒無所建樹,而吳麗絹又成了攝政王的人,爵爺將爵位交給敏兒,不是沒有可能!」

  不行!絕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張氏暗暗握緊拳頭,眼中閃過一絲陰鷙,忽地轉眸問道:「吳小姐是在大廚房做的糕點吧?」

  曲媽媽忙應道:「是的。小武氏母女的一舉一動,老奴都派人盯著呢。」

  張氏沒理曲媽媽邀功的話,只陰險地笑道:「這種天氣,糕點應當是放在灶臺上溫著,才不會變硬。」

  ……

  午歇之後,俞筱晚準時到雅年堂的廂房,跟著師嬤嬤學習禮儀和規矩。休息之時,吳麗絹讓喜兒將食盒打開,裡面放著兩碟糕點,一陣清香撲鼻而來,她笑著邀請俞筱晚和曹中雅品嘗,。

  雅兒正在好吃的年紀,當下連吃了兩塊,才贊道:「真好吃。」

  張氏扶著曲媽媽的手剛進門,聽到這話便笑道:「什麼好吃?」

  雅兒道:「吳姑娘做的糕點。」

  張氏趨近前來,看了一眼,亦笑道:「爵爺也喜歡吃這種芙蓉糕。」

  吳麗絹忙道:「正好還有一碟,請爵爺品嘗吧。」

  張氏笑睇了她一眼,「那就多謝了。」說罷示意曲媽媽收下。

  俞筱晚心中一動,不對,舅母正恨著吳小姐母女,怎麼會讓舅父品嘗吳小姐做的點心?



第十二章 算計到自己頭上

  課時結束,俞筱晚從雅年堂出來,便吩咐初雪,讓汝陽老家跟來的丫頭豐兒在雅年堂附近盯著。

  小半個時辰之後,豐兒快步跑回來稟報,「舅老爺在雅年堂坐了兩盞茶的功夫,如今正往這邊來呢,婢子聽到林管家在說什麼南偏院。」

  南偏院是安排給小武氏和吳麗絹的住處,難道是舅父要去那裡?舅母不跟著,難道不用避男女之嫌?

  俞筱晚眉頭緊蹙,忽地想到自己前世無意中聽丫頭們嚼舌時聽到的故事,不由得渾身一震,忙起身道:「我們去給老太太請安,媽媽去將那支百年山參取出來。要快!」

  趙媽媽不解其意,但還是俐落地拿出鑰匙,到碧紗櫥後堆放箱籠的夾間裡,取出一支老山參,裝了盒。

  俞筱晚已經換好了外裳,讓初雲幫著披了斗篷,從袖筒裡掏出條素錦帕子,遞給初雲道:「總是吃吳表姐的點心,我都怪不好意思,這條帕子是我親手繡的,作為回禮,你代我送給表姐。表姐今日做給舅父的點心味道極好,若能將方子寫給我就好。」

  待初雲接了帕子,俞筱晚便帶著趙媽媽、初雪幾個,提裙往外走。

  剛出得蓮香居,在青石小徑上迎面遇上舅父曹清儒。俞筱晚端莊地納了個萬福,「舅父安好。」

  曹清儒見到外甥女,眉舒眼笑,知道晚兒在跟師嬤嬤學規矩,便關心地勉勵道,「跟著宮中的嬤嬤學規矩,對你日後的名聲非常好,你要認真地學。」

  俞筱晚謙恭地聽訓,曹清儒聽說晚兒這是特意去探望生病的母親,更是欣慰,「難得你孝順,願意去老太太身邊侍疾,若是雅兒和睿兒象你這樣懂事就好了。」

  俞筱晚忙替二人解釋道:「雅兒妹妹這幾日身子也不爽利,去了反倒添亂,睿表哥每日要上學堂,下了學還要幫我們糾正姿勢、解說烈女傳,實在是不得閒呢。侍疾的事,晚兒一力承擔便是了。」

  曹清儒聽得眉頭緊蹙,睿兒一個大好男兒,成日跟妹妹們混在一起成什麼話!就是沒請教養嬤嬤,也不用他來解說烈女傳,自己的學問不做,還有閒心指點旁人。

  他越想越怒,敷衍地對俞筱晚道:「你快去吧。」

  待俞筱晚走遠,他立即折道回雅年堂,抓著曹中睿狠狠罵了一頓。

  再說初雲將帕子送給了吳麗絹,吳麗絹眸光一閃,便讓喜兒先帶初雲和豐兒下去吃茶,言道馬上將點心方子寫出來。

  初雲想著小姐要這方子,便退到廂房去等。

  武姨娘和小武氏都在,吳麗絹便將心中的疑惑說出來道:「芙蓉糕我明明是做給表小姐嘗的,怎麼表小姐也說是我特意做給爵爺的?這裡面總有些不對付。」

  小武氏也道:「是啊,她還特意送這回禮過來,之前幾次也沒見她送。」

  爵爺……回禮……武姨娘眉毛一跳,問吳麗絹道:「夫人可曾賞了你什麼?」

  吳麗絹指著靠牆花幾上的那盆蟹爪蘭道:「賞了這盆花,倒不是什麼稀罕物。」若是稀罕物,她早就起疑了。

  武姨娘走到近前,盯著這盆蟹爪蘭一歇兒,忽地恨恨地咬牙道:「夫人好毒的心思!」遂低語了一番,直將小武氏和吳麗絹恨得要死。

  一會子功夫,初雲便被叫回了正廳,吳麗絹將點心方子交給她,還指點了一番。武姨娘在一旁狀似無意地道,「絹兒你就去教教表小姐吧。」

  初雲福了福,回道:「回武姨娘的話,表小姐去延年堂了,不在蓮香居中。」

  武姨娘做恍然狀,「是啊,老太太身子不爽利,妹妹你們正應當去請個安。」

  小武氏和吳麗絹都道:「極是極是。」

  延年堂的正房裡,張氏正陪著老太太說話,見到俞筱晚進來,她便驚訝地問,「晚兒怎麼來了?老太太說了這幾日不用你們來請安的。」頓了頓加深笑容道:「你熱孝在身,老太太又正病著,不必總往延年居來。」

  世人都覺得遇上穿孝服的人不吉利,尤其是老太太近日病了……被張氏這般一說,好象俞筱晚就是特意來衝撞老太太似的。其實,不過就是怕老太太覺得晚兒孝順,自己的女兒雅兒不懂事罷了。

  俞筱晚只做沒聽懂,柔靜地請了安,送上老山參,問起老太太的身體來。曹老夫人笑道:「不過是有些頭疼,哪有你們說的這般嚴重。」

  張氏又道:「山參是好,可是火性重,老太太頭疼可吃不得。」

  曹老夫人最疼愛的便是遠嫁的女兒曹清蓮,愛烏及烏,自然也十分心疼晚兒,聽張氏略有指責之意,便出言維護道:「晚兒的一片孝心,我留著日後切片泡茶也是一樣。晚兒留下來用晚飯,一會子你舅父和表兄也該來了。」

  張氏逮著了機會,忙道:「爵爺恐怕還要晚些才能來,他幫吳小姐拿到了甄選的牌子,這會子去了南偏院,要將注意事項交待一下。」

  曹老夫人點了點頭,「若是能幫上吳小姐,咱們曹家也能沾光,是件好事。」

  站在曹家的立場來說,自然是好事,可是站在她的立場可就不是了!張氏抿唇輕笑,隨口附和。

  等了兩刻鐘,曹清儒還沒來,倒是武姨娘帶著小武氏和吳麗絹來了,張氏的笑容就是一僵。

  怎麼會這樣?爵爺吃了那加料的點心,再去聞那加料的蟹爪蘭,過得片刻,應當就會與小武氏糾纏在一起。她掐好了時間,這會兒正要提議去「請」爵爺,好來個捉姦捉雙呢,這「雙」中的一個,竟然跑到延年堂來了!

  張氏急急地問,「爵爺呢,不是說去找你們嗎?」

  武姨娘輕柔地笑道:「爵爺的身子似乎有些不爽利,妾身讓靛兒扶爵爺先回屋去歇歇。」

  張氏騰地一下便站了起來,許是動作過大,引來了老太太的側目,她忙強自掩飾地道:「爵爺身子不好,我去看看。」

  老太太點頭道:「去吧,若是不舒服,就不必來請安了。」

  張氏得了這話,如同火燒尾巴似的疾步走了。

  俞筱晚在心中輕笑,一會子有熱鬧看了。

  今日之計,張氏多半又是想布出個小武氏勾引舅父的局來,先跑來延年居摘清自己,然後去捉姦……小武氏是個寡婦,舅父不能納為妾室,只能遠遠地送去別苑養著,這麼一來,吳麗絹自然也沒了出頭之日,而武姨娘的妹妹這般無恥,老太太也會厭棄了她,順帶著,敏表哥也會受牽連。

  真真是一石三鳥。

  只可惜,讓武姨娘給破解了。

  俞筱晚的視線在武姨娘的略顯卑微的臉上轉了一圈,心道:武姨娘果然是個厲害角色,張氏會這麼忌憚庶長子,果然是有原因的,自己不過點了幾句,她就猜了出來,並尋到了破解之法。靛兒,那可是張氏的心腹大丫頭,這相當於是張氏親手將靛兒送上了舅父的床……記得靛兒也是個有心機的漂亮丫頭,不知這對主僕日後還會不會那般親密無縫。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00 PM

第十三章 都有嫌疑

  菜肴擺上桌,曹老夫人親切地叫武姨娘並小武氏、吳麗絹、俞筱晚陪著一起用飯。武姨娘雖是側室,卻也是第一次得到這樣的榮寵,秀麗的臉龐滿是掩蓋不住的喜悅,她自然明白,這是因為曹家把外甥女吳麗絹看成日後的貴人,心裡更加堅定了要將吳麗絹培養出來的決心。

  餐桌上正一團和氣,延年堂的院子裡忽然響起一陣嘈雜聲,老太太臉上的笑容一斂,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怒色,「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

  芍藥忙轉了身,想出去看看情況,剛挑起簾子,卻差點與迎面而來的張氏撞了個正著。

  芍藥忙欠身福了福,「夫人安好。」

  張氏平時沒少籠絡這個老太太最信任的大丫頭,可今日心裡裝著事,眼睛都沒往芍藥身上睃一下,直直地走進來,撲通一聲跪在老太太跟前,未語淚先流,嗚嗚地哭了起來。

  老太太忙令芍藥扶夫人起來,又是心疼又是心急地問,「這是怎麼了,有事就好好地說,就是儒兒薄待了你,我也給你罵他。」

  完全是一副要幫她出頭的口氣,張氏的心中大定,扶著芍藥的胳膊站起來,臉上閃現幾絲柔弱淒然之色,哽咽道:「非是媳婦受了什麼委曲,是爵爺被人使計害了,名聲不保啊。」

  「什麼?你快快說來!」

  聽說兒子被人諂害,曹老夫人哪裡還吃得下飯,當即將碗筷一丟,柱著拐杖進了暖閣。

  武姨娘和俞筱晚自是要跟進去的,可小武氏和吳麗絹卻是外人,正要告罪離開,張氏掃了武姨娘一眼,肅容道:「有些話要問吳奶奶,還請吳奶奶和吳姑娘留下。」眸中閃過一絲得意,旋即又拿帕子掩了面,悲悲切切地讓人扶著進了暖閣。

  俞筱晚心中暗訝,她原以為舅母頂多是跟舅父和靛兒鬧騰一下,畢竟武姨娘已經搶先說讓靛兒扶舅父回去了,這便洗脫了小武氏的嫌疑,舅母總不能硬往客人的頭上安罪名……難道舅母這麼快就想到了回擊的法子?若果真是如此,那她還是太低估張氏的臉皮厚度和心機手段了。

  思索間進了暖閣,俞筱晚挑了個不起眼的角落看熱鬧,瞧見武姨娘一臉篤定的神情,對接下來的對峙,越發期待了。

  先喝下一杯溫茶,待老太太等得急了,張氏才緩緩開口道:「回老太太的話,爵爺被人下了藥,作出了一些……有違本心之事,媳婦也是急得慌了,才這般失了儀態,還望老太太莫怪。」

  老太太聽說兒子被人下藥,如何能不急,哪裡還會管張氏失沒失儀,張口便問,「你快將事情的前後經過,仔細分說與我聽!」

  張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才哽聲道:「爵爺下了朝回府,先是在媳婦那坐了坐,然後說給吳姑娘送牌子。媳婦一早兒便吩咐了靛兒,讓她快到飯點時,提醒一下爵爺來老太太這裡請安用飯,她到了南偏院的中廳裡,見爵爺臉色潮紅,似乎是病了。武姨娘這便讓靛兒扶著爵爺回去。哪知才進了媳婦的雅年堂,爵爺竟就……唉,可憐靛兒這孩子,最是忠心實誠的,我早便允了她,待再過兩年,發還她的身契,給她找個小康之家,做正經奶奶去的。嗚嗚嗚~」

  說罷又哭了起來。

  俞筱晚都幾乎要站起來給舅母鼓掌了。

  這番話說得可真是滴水不漏啊。

  先是說靛兒是她派去的,先瞧見舅父「面色潮紅」,這便暗指武姨娘說謊,並非是武姨娘主動讓靛兒扶爵爺回去,很可能是事情敗露了,才不得不為之;又說早允了靛兒做正經奶奶,有正經奶奶可做,哪個丫頭會想著當小的?所以爵爺中的這個藥,就不可能是靛兒下的,必定是在南偏院染上的。

  再加上張氏素日裡很會裝大度裝賢慧,老太太肯定不會懷疑到她的頭上去。

  果然,老太太的臉色凝重了起來,眸光意味不明在武姨娘和小武氏的臉上掃了一下,沉聲問,「那你可查清楚了,爵爺是在哪裡著了道?」

  張氏顯出為難之色,吞吞吐吐地道:「媳婦方才將爵爺回府之後的飲食都查了一遍,爵爺只在媳婦那兒喝了幾口碧螺春,吃了幾塊吳姑娘親手制的點心。」

  張氏既然去查,就必定會差人檢驗點心和茶水,而回話的時候,張氏的眼睛連睃了吳麗絹幾眼,傻子都能猜到,這「吳姑娘親手制的」點心,肯定有問題。

  不過,張氏又像後悔這般說了似的,扭頭看向俞筱晚道:「那點心晚兒也吃了的,怎麼會……唉,我方才審問僕人的時候,聽人說,那點心原是做給晚兒的,放在廚房裡溫著,怕涼了沒滋味。因著晚兒想到雅年堂來吃,吳姑娘立即使人去廚房取了,待學規矩的時候帶過來的。晚兒,是不是這樣?」

  竟要拖我下水!俞筱晚心中一凜,舅母想必是聽說自己半路上攔著舅父,懷疑我了吧?

  這話裡裡外外盡是套子。既是放在廚房溫著怕涼的點心,卻在聽說到雅年堂用後就去取,這不是要加料又是什麼?若說是,就等於是我給小武氏和吳姑娘定了罪,若說不是,可提議到雅年堂品嘗的的確是自己,總不能否認……

  見老太太和張氏都殷切地盯著自己,俞筱晚趕忙站起來,神色迷惘地道:「晚兒是懶怠去南偏院那般遠,又想著去雅年堂,可以同雅兒妹妹一起品嘗,才這般提議的,雅兒妹妹嘗了點心,還說味道極好,舅母聽到了,說舅父也喜歡吃。難道是點心有什麼不對嗎?會不會是擱得久了,天太冷,變了味?」

  張氏被她這番話給氣得差點仰面倒下,她居然說點心擱得久了……在哪擱的?雅年堂啊!這話分明就是說,點心從吳麗絹的手中轉到自己手中,也有許久,如果加了什麼料,不見得就是吳麗絹幹的!

  張氏恨得直咬牙,問你是不是,你回答是與不是就成了,說這麼多有的沒的,是故意與我作對嗎?她強忍著氣,咬著後槽牙道:「這麼說,的確是你提議到雅年堂來用點心的了,沒錯兒吧。」

  她仍是要將話扭到她的設想上去。

  老太太見俞筱晚一臉的迷糊兼惶恐,不由得責怪張氏道:「晚兒一個小孩子,哪裡懂這些個,你少說一句。」

  可武姨娘卻是不能坐以待斃的,身為側室,只能讓主母先說,可是主母已經說完了,總得讓她說幾句了吧?

  輕咳了一聲,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後,武姨娘柔柔地一笑,「絹兒將點心取回,其實是有緣故的,因為有幾個人,總是圍著那點心轉悠,她怕被人偷吃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自然要將廚房裡的僕婦叫來問一問,結果還真有人說,看到何善家的總打量那盒點心。

  叫來了何善家的,又只說是自己想學學這個……老太太的臉色十分難看,何善家的是她的陪房,這不就是繞到自己頭上來了嗎?哪有母親會這樣害兒子的?



第十四章 丟車保帥很重要

  瞥了一眼張氏因震驚和慌張而睜大的眼睛,還有她手中那條幾乎要擰斷的素帕,俞筱晚微不可察地翹了翹唇角,然後低下頭,專心地捏著杯蓋兒刮茶沫子。

  想在點心上做文章,自然要買通廚房裡的人作偽證,而這個人,必須是老太太的人,說出的話才會令人相信。想要擊破張氏的陰險,就得找出這個人,好在俞筱晚比旁人多經歷了一世,一下子就想到了何善家的,也想到了令何善家的改口的法子。

  若是按張氏之前與何善家的套好的詞,這事兒已經八成落定在大小武氏和吳麗絹的頭上了,至於她們母女為何要這般作為,可以是小武氏孀居寂寞,也可以是吳麗絹怕甄選落空,想先攀上新建伯這棵大樹,反正要怎麼說,就由張氏來定了……就算不能將客人如何,卻足以令老太太和曹爵爺厭棄了武姨娘。

  可現下將矛盾引到老太太的身上,老太太必定會親自出馬查驗此事,那麼結果就必不會按著張氏的盤算來了……這是張氏所不樂見的,難怪會這般焦急。

  果然,不待張氏想出圓轉的話將事情抹平,老太太便威嚴地吩咐芍藥和身邊的老人翟媽媽,「去,立即將廚房裡的人,和南偏院的人都帶到過來,老身要好好地問一問,到底是誰幹下的這等無恥之事!」又轉向小武氏和吳麗絹道:「還請貴客原諒則個,雖是我府中的家務事,但若是不查問清楚,怕些小人亂傳流言,對吳姑娘甄選亦是不利。」

  這話說得委婉,小武氏忙表態道:「正是這個理,老太太只管查問。」

  客人放低了姿態,老太太滿意地點了點頭。

  一時間延年堂裡燈籠高懸,照得亮如白晝,院子裡被押來的丫頭僕婦們分成幾列,站在寒風中輪流審訊,有那說話躲閃的,立時便拖下去重打板子。不過半個時辰,便確定清楚了,沒有人在點心下藥,那點心上抹的,不過是健體的藥粉。

  曹老夫人嗔怪地看向臉色蒼白的張氏,怒瞪了半晌,一聲長歎,「你要我說你什麼才好!」

  張氏猶在夢遊,不知早就謀算好的計畫怎會臨時生變,好在她早讓人調換了那盤蟹爪蘭,否則一個沒弄好,還會將火燒到自己身上。沒拿捏得住小武氏事小,她一個當家主母,沒憑沒據的就將爵爺的私事,當著客人的面嚷嚷開來,丟了伯爵府的體面,卻是極大的過錯了。

  她在心裡盤算了又盤算,才不得不承認,已經回天無術了,何善家的一改口,之後的人證也紛紛改口,轉眼,她就成了惡意中傷、容不下側室娘家親戚的氣量窄小的主母。

  老太太肯定不會放過她,明日一早爵爺若是知道了,以他暴躁的性子……張氏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一抬眸,正對上老太太威嚴的怒容,她雙膝一軟,撲通一聲便跪了下去,捂住面嗚嗚地哭了起來,「老太太,是媳婦的錯,竟沒將事情弄明白,就鬧到您跟前來,害得爵爺沒了體面……」

  這便是張氏的拿手本領,會裝,不單是會裝賢良淑德,還會裝孫子、裝龜蛋,該服軟的時候堅決服軟,該認錯的時候果斷認錯,哪怕一旁有等著看熱門的側室和客人,她也不怕丟這個人,反正待她東山再起之時,一定會連本帶利地還回去。

  俞筱晚瞧見老太太的臉色和緩了,心中暗生警惕,人至賤則無敵啊!此招一出,果然取得令老太太心軟了,還會顧忌曹府的顏面,主動為張氏圓場,還真不能小看了張氏。

  跟著,聽到武姨娘掐准了時間上前進言道:「先前妾身見爵爺就似乎染了風寒,許是什麼人乘著服侍之機自個兒爬上了主子的床,卻怕夫人責怪,想汙在旁人身上。」

  張氏不知道武姨娘為何會幫自己,猜忌著沒接這話,老太太卻贊同地頷首,朝張氏道:「不錯,這事是靛兒那丫頭一人說出來的吧?你心善,信任那丫頭,卻不知有些人是狼心狗肺的。」

  小武氏也跟著感歎,「可不是嗎?從來到曹府,就一直得夫人善待,知道夫人賢慧淑良,只是被親信之人蒙蔽了。」

  張氏適時地流露出懊惱和羞愧之色,喃喃念道:「靛兒這丫頭……虧我這般信任她……我一定要剝了她的皮!」

  這幾人一唱一和,便將罪名安在了靛兒的身上。如此一來,保全了張氏這個當家主母的顏面和曹府的名聲——一切都不過是個想攀高枝兒的丫頭在作穢罷了。

  靛兒,那個前世按著自己灌毒的丫頭,應當是見不著明日的太陽了。俞筱晚的眸光閃動,指甲掐入了掌心,覺得暢快,卻又有些胸口憋悶,將眸光轉向張氏,汙諂客人的罪名除了,可張氏卻也要擔上一個識人不清的名聲,識人不清的人,是不宜當家主事的。

  老太太笑著向小武氏歉意道:「讓貴客看笑話了……」

  小武氏是個精乖的,忙截住話道:「老太太說的哪裡話?查清楚了便好。」反正張氏只是暗指,並未明說是她勾引了爵爺,她如今有求於人,當然樂得裝傻,待日後有了靠山,再慢慢找張氏討回不遲。

  曹老夫人含笑著贊小武氏大度,又將吳麗絹誇成了天仙,再令廚娘們整治一桌好菜送去南偏院,親自送了這母女倆出延年堂,才折返回來,冷淡地對仍舊跪著的張氏道:「你且回去將那下作東西處置了,這幾日好好休息,府中的事,暫且交由武姨娘代你管著,日後,你們有商有量地將曹府管好,免得再讓外人看笑話!」

  張氏渾身一震,沒想到老太太這般草率地就決定分她的權,可她也知道現在不是反駁的時候,在心中忍了幾十忍,終於勉強笑道:「但憑老太太吩咐。」

  武姨娘真沒想到幸運這麼快就降臨,呆了一呆,才上前推諉道:「老太太,妾身不才,只恐怕幫不上夫人……」

  老太太一擺手,制止了她虛偽地推辭,淡漠地道:「你只是幫著夫人理家,多看多學,上心一點就成了。」

  武姨娘深知老太太精明,怕再推脫,反倒讓老太太厭煩,忙福了福謝恩,又表態說一定會盡力而為。

  老太太不想看到這些個妻妾,打發走了二人,拍了拍身邊的空榻,疲倦在道:「晚兒,坐過來。」

  俞筱晚乖巧地坐過來,曹老夫人感歎地道:「你還小,本不該看到這些,可是,你既然寄名在你舅舅名下,日後的親事,定然也是京中的名門望族……男人多是三妻四妾,大宅門裡就是這般。今天的事,我也不求你明白,你且仔細記在心裡,當家主母要有手段,但也得有氣度……至少,使手段時,得讓旁人覺得你有氣度,否則,就安靜地忍著。」

  原來,老太太知道張氏打的什麼盤算,所以才故意讓武姨娘上位,就是警告她,有老太太在,休想任性妄為。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01 PM

第十五章 坑,挖好了

  趙媽媽從外邊回來,給初雲初雪使了個眼色,徑直往內室而去。初雪笑嘻嘻地挽住美景的胳膊,殷勤地道:「小姐昨個兒賞我一個金線荷包,我想送與姐姐,姐姐願意去瞧瞧麼?」

  嘴裡詢問著,腳步不停地將美景半拖半拽地帶出了正房。美景想到自己的職責,有一瞬間的遲疑,不過她素來愛佔便宜,立即就順從地跟了出去。

  初雲則搬了張小杌,拿著針線簍子坐在門口,不讓人隨意打探。

  趙媽媽進到裡間,走近俞筱晚,壓低了聲音稟報,「何善家的已經打發妥帖了,必不會說出小姐來的。」頓了頓又憂鬱地勸道:「小姐何苦管這些醃臢事,沒得與舅夫人生分了。」

  俞筱晚正慵懶地歪在床柱上看書,聽了這話,知道趙媽媽不像她多經歷一世,在此時,滿心希望她能與舅父舅母好好相處,畢竟日後她的婚姻要託付給他們的。

  她放下手中的雜記,拉著趙媽媽坐到床邊,抱住趙媽媽的胳膊,小貓一樣地在趙媽媽的頸窩處蹭了蹭,撒著嬌道:「媽媽,你可知今日一早舅母找我說了什麼話嗎?她要我快點將箱籠整理好,該鎖好的就鎖到庫房裡去。」

  趙媽媽擔憂的眸子立即晶亮晶亮的,眉頭一蹙,舅夫人這是什麼意思?金銀首飾自有鐵箱鎖著,一路從汝陽運上京,也沒招來什麼賊,非要鎖到曹府的庫房裡做什麼!三番四次地催,難道也跟俞家那些個遠房親戚一樣,打小姐身家的主意?

  俞筱晚瞧見趙媽媽的神情,就知只需點這一句便足夠了,當初,可是趙媽媽發覺舅母貪婪,多次提醒自己當心的。這會子還沒識清舅母的真面目,就由她來幫忙好了。她算計舅母,為的就是讓老太太看清張氏的真面目,這回還順便處置了靛兒,不得不說是個意外的驚喜。

  慢慢敲掉張氏的爪牙、再幫她扶持一個敵人,即使她有強硬的娘家做後臺,也會在這曹府中腹背受敵。

  處置靛兒,分張氏的權,老太太嚴令禁聲,府中的下人們連私下議論都不敢,這件事便雲淡風輕地飄過了。次日吳麗絹到雅年堂來學規矩,仍是如往常一般與曹中雅親親熱熱地說笑。

  這也是個人物!俞筱晚瞧在眼裡,暗生警覺,這樣的人,可以互惠互利,但決不可以深交,更別想與她談什麼友情。

  剛學了如何給貴人請安,曲媽媽便慢慢地走進東房,笑盈盈地道:「夫人請吳姑娘和表小姐過去說說話兒。」

  吳麗絹和俞筱晚忙跟著曲媽媽到了正廳,張氏熱情地讓了座,示意紫兒捧上一隻託盤,裡面裝著三支宮花、三支赤金鑲紅寶簪子、一支銀鑲瑟瑟的雙股釵和一支絞絲銀鐲,「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送給吳姑娘的,明兒開始要學妝飾,沒有首飾怎麼行。」

  吳麗絹立時紅了眼眶,芙蓉玉面上流露出感動的神色,深深一福,「多謝曹夫人。」

  張氏熱情地拉著吳麗絹的手道:「昨日都是靛兒那丫頭弄出來的誤會,你需知我也盼著你好,女孩兒出嫁,總歸得有娘家靠著,咱們曹府就是你的娘家。」

  這話裡的意思太過明白,即便是吳麗絹被攝政王選上了,要站穩腳跟,還得有人支持著。

  吳麗絹忙喏喏地應了,又謝了一次恩,才收下首飾。

  張氏先讓吳麗絹走了,朝俞筱晚笑笑,「你如今還在熱孝期,戴不得首飾,待你出了熱孝,我再送你。」

  俞筱晚忙道:「晚兒省得,先行謝過舅母。」

  她迎向張氏的目光平和溫婉,不躲不閃,張氏心中嘀咕,難道真與她無關?

  一早張氏就暗暗差人調查,她到底管家了十餘年,多少有些威信,很快查出俞筱晚的人昨日單獨去廚房點過茶點,便開始懷疑是不是俞筱晚與武姨娘勾結了,可是現在看到俞筱晚這般真誠鎮定的模樣,又不由得猶豫了起來,按說,晚兒得罪了我,對她沒有半點好處,莫非,真的不是她?

  張氏溫和親切地道:「聽說你讓管家在京城中尋門面,想開間鋪子?」

  俞筱晚忙答道:「是的,田產和莊子都在汝陽,太遠了,晚兒便想將店鋪結束了,改到京城來開,也便於管理。」

  張氏贊同道:「正是這個理,你日後嫁人也是嫁給京中的名門子弟,嫁妝莊子那邊遠,太不便利了。我同你說,城中的鋪子都是滿的,插不進手,城西倒還有三家門面,我本是想買下給曹府置辦產業的,你若是要,我就先讓給你。」

  俞筱晚顯出又驚又喜之色,忙真心地道了謝。

  「我明日讓人將店鋪的位置指給你。」張氏說道,還想多套套俞筱晚的話,問她想開什麼鋪子,可是被爵爺踹了一腳的腰窩子處,坐久了就火辣辣的痛,她只得先讓俞筱晚回去學習了。

  俞筱晚忙起身告退,注意到張氏站起身時,重心都壓在曲媽媽的身上,這大冷天的,曲媽媽的額頭都滲出了一層薄汗……她不由得暗笑,舅父那般火爆的性子,哪裡會輕易饒了舅母?

  好不容易蹭回了正房,張氏立即不顧形象地歪在軟榻上,哼哼唧唧起來。

  曲媽媽是張氏的陪嫁丫頭,後來許給了外莊的大管事,十分有體面的,對張氏極是忠心,當下便心疼地道:「太太,要不要奴婢拿您揉揉?爵爺也是,不就是睡個丫頭給人知道了嗎,居然下得這麼狠的腳。」

  張氏老臉一紅,睡個丫頭不算大事,但是她說爵爺中了藥才那什麼,是個男人都會覺得沒面子,可是二十幾年的夫妻,說踹就踹,也的確是太狠心了。

  又一想到靛兒,心中暗恨,這死丫頭,明知爵爺是什麼情況,居然不來向我稟報!面上卻要傷感道:「可憐她服侍我一場,沒替她找到好歸宿,卻成了武姨娘的替罪羊,就這麼白白地去了,我這心窩子呀,真是剜肉一般的疼。」

  曲媽媽忙勸慰道,「太太您太心善了,靛兒這丫頭只怕早就想爬上爵爺的床了,她自己有貪心,這回不出事,下回也會出事,總會被武姨娘拿了當槍使,怎麼能怨您呢?」

  張氏聽了這勸,心情似是平復了一點,寫了封信,交給曲媽媽道:「告訴舅老爺,一切按計劃行事,那個俞管家似乎是個厲害的,要小心別露出端倪來。」

  如今武姨娘已經上位了,她自然要對付的,可是為防萬一,還是得有別的退路……比如說,手中若有大筆的銀錢,就能多送幾樣好禮給朝中權貴,為睿兒謀個好差事,辦幾場像樣的宴會,給自己打出賢慧能幹的好名聲。

  「非是我要貪圖晚兒什麼。」張氏替自己解說道:「若是晚兒老實地將產業交給我打理,我不過就是商借商借,為睿兒謀了好前程,不就是幫了她自己嗎?」

  曲媽媽附和道:「可不是嗎,難得夫人您不嫌表小姐只是一介孤女,願與她作親呢。」



第十六章 韓二公子

  曲媽媽前腳從西角門出府,趙媽媽後腳也跟了出去。俞筱晚沒事人兒似的用過午飯,歇了午,便去雅年堂學規矩。

  晚飯的時候,曹老夫人滿面喜色地道:「後日韓丞相的夫人要帶幾位公子小姐來咱們府中做客,這是咱們的榮幸,得好好地準備準備,媳婦你要上心些。」

  丞相夫人豈是一個側室能招待的,自然還是要著落到正室夫人的頭上。

  才交了一日權,就收回了,老天爺都不幫著武姨娘,張氏喜不自勝,面上卻端著謹慎又恭敬的笑容道:「請老太太放心,媳婦一定辦得漂漂亮亮的。」

  還想要像往常那樣說幾句謙恭的話,卻被老太太揮手打斷,「你記得安排好了來稟明我。」

  這就是不放心張氏,要事事管著的意思了。

  張氏只覺得體內某處的氣息一滯,梗得胃痛,表面上還是要恭敬地應著:「這是自然,媳婦事事都會來向老太太稟報。」

  原還指望著老太太說上一句「揀緊要的稟明就行」,哪知老太太張口卻道:「你事事帶著武氏,讓她學著些,日後這些應酬的場合,她也能幫襯幫襯你。」

  張氏只覺得心兒肝兒都疼了,她要武姨娘幫襯什麼?難道還想讓她在公開場合承認武姨娘的側室身份麼?做夢!

  之後商量功能表、人手安排等,老太太留俞筱晚在一旁聽著學著,俞筱晚滿臉都是天真慒懂的神情,眼眸中卻流露出認真的神情,老太太看著很滿意。

  張氏抽了個空兒,含著笑對老太太道:「墨玉居已經收拾妥當了,明個兒媳婦先安排人幫晚兒將箱籠物什搬過去,您看如何?」

  老太太想了想道:「也好。」

  俞筱晚知道是因為自己在熱孝期,一身孝服容易衝撞客人,所以才要將她安排到後院避著。

  不過,似乎前世的時候,舅母總是用盡藉口不讓自己見客,刻意將她隔離在貴族圈外,京城中的貴婦們,幾乎沒幾人見過她這個忠信伯的千金。正是因為連個朋友都沒有,日後曹夫人才敢那般污蔑她、詆毀她,因為沒有人瞭解她,沒有會對曹家的藉口持有疑點。

  所以這一世,她不能再困足在一方小小的庭院之中,一定在京城的貴族圈中,建立自己的人脈。

  明日的這位客人,是韓丞相的夫人和兒女們,其中一位,便是日後與睿表哥一樣同為「三大美男子」和「四大才子」,並與她定有婚約的韓二公子。

  對於前世的未婚夫,俞筱晚聽過傳聞,聽過趙媽媽特意打聽來的他的喜好,卻未見過其人,又不知這一世,外祖母還會不會將她許給他,心中也有著幾分愧意幾分羞怯,見與不見十分猶豫,但是韓夫人在貴婦圈裡,卻是出了名的賢慧幹練,俞筱晚十分想結識她。

  只不過,她熱孝在身,還故意跑出來會客,舉止就會顯得輕浮……要如何才能吸引韓夫人的注意呢?

  老太太見俞筱晚並不接話,便和藹地道:「若是後日嫌悶,就讓你貞表姐陪著你。」張氏也是連聲地勸,十分希望庶女們去陪著她。

  俞筱晚忙笑道:「不必了,我不悶,貞表姐陪著韓府的小姐便是。」

  辭了老太太出來,俞筱晚便聽到後面有人秀氣地喚她,「晚兒表妹。」

  一回頭,就見貞表姐提著裙擺快步趕上來,含羞帶怯地送上一個繡著並蒂荷花的香包,裡面裝著數味香料,「這是我自己做的,給妹妹玩兒。」

  這是剛才她拒絕貞表姐陪伴的謝禮,俞筱晚含笑接過,道了謝。

  賢慧的張氏拿捏庶女十分厲害,兩位庶女都成了她手中的棋子,嫁入對睿表哥的前途有利的人家,過得並不幸福,她怎會剝奪她們出閣前的這一點小娛樂?

  曹中貞按著自己的思路,認為俞筱晚定然也是想同丞相千金結交的,便柔聲寬慰道:「日後總有機會。」

  俞筱晚不想解釋,只是道:「聽說墨玉居旁種了一株四面景,這時節應當要開花了,表姐有空來玩兒。」

  曹中貞隨口應了。

  轉眼到了韓夫人登門的日子,曹府上下都敬候大駕,老太太與張氏親自將客人迎入延年堂中廳,寒暄一畢,張氏想讓兒子多與韓二公子交往,便提議讓晚輩們自去園子裡玩耍。

  韓夫人沒帶嫡女,只帶了次子、三位庶女過來,曹夫人身後是自己的一雙兒女和兩個庶女,幾個晚輩都不過十一二歲,還沒到男女大防那般嚴苛的年紀,況且還有丫頭和僕婦們跟著,韓夫人便應下了。

  出了正廳,曹中雅便眼巴巴地看著哥哥,曹中睿牢記著自己的使命,要想法子撮合妹妹與韓二公子,便含笑請客人們到花園欣賞那株開了花的緋爪芙蓉。

  茶花因株形優美,其葉濃綠而富有光澤,花形豔麗繽紛,品種多花期長,能從每年的十月,可以開到來年的四月,而備受南燕國人的喜愛,幾乎所有的貴族之家,都種植有茶花。

  緋爪芙蓉是茶花中的珍品。花形大而優美,色彩繽紛,花瓣上有幾道緋色的彩痕,像是被小貓的爪子抓出的痕跡,故而得名。

  曹府花園種的茶花不多,只這一株珍品,欣賞一番就也無趣了。韓家的子女極有涵養,但是曹家人也看出客人沒了興致。

  曹中貞眼珠一轉,便提議道:「我家後花園還種了一株四面景,也是這幾日開花了,不知貴客可有興致去瞧瞧。」

  偏韓二公子在諸多茶花中,最愛四面景和蒼梧幻境,聽了這話,便溫文爾雅地道:「客隨主便。」

  一行人便又到了後花園。

  忽地,一陣悅耳的琴音,嫋嫋韻律入耳而來,如泣如訴,如悲啼,眾人的眼前,都呈現出一幕母慈子孝的感人畫卷,隨著曲調忽地拔高、眾人心中又都忍不住生出「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的感慨。

  就在眾人聽得入迷的時刻,琴音驟斷。

  靜了許久,韓二公子才不由自主地鼓掌道:「好!好!好!曲美、藝佳、最難得的,是這琴魂,感人肺腑。」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01 PM

第十七章 三大美少年

  韓二公子的話音剛落,牆內的趙媽媽就唬了一跳,怎的貴客到這後院來了,又恐怕小姐一身孝服令客人忌諱,忙忙地附在小姐耳邊道:「小姐,咱們快回屋內避避吧。」

  俞筱晚乖巧地點了點頭,扶著初雲的手站起身,她原就只是要旁人佩服她高超的琴藝,給客人們留下個深刻的印象而已,並不是要趕在這時節見客人。

  哪知才剛從小竹林裡走出來,站到天井當中,竟迎面遇上了曹氏兄妹和韓府的公子千金一行八人。

  原來是韓二公子希望曹中睿能簡單介紹一下,擁有如此高超琴藝的是哪位。他不過是想知曉一下罷了,可曹中睿卻引著眾人來相見。

  張氏老早便說,待俞筱晚孝期一過,便將晚兒許給他,所以在曹中睿的心中,晚兒就是他的,他自然要在這個才貌都不輸於自己,卻明顯出身更加高貴的韓二公子面前炫耀一番。

  趙媽媽迅速地攔在俞筱晚跟前,不讓外男輕易瞧了去。

  原本韓世昭應當秉承「非禮勿視」的禮儀,不去看俞筱晚,不過他方才聽曹中睿說其表妹才十一歲,為何會有這般高超的琴藝,他實在是好奇,便抬眸張望。

  一身素白的粗布襦裙,只用腰間的汗巾子繫出窈窕的身線,頭髮在腦後綁了兩根大辮子,用白頭繩紮著,簡單而沉穩,脂粉未施的小臉上,明眸、皓齒、朱唇。

  韓二公子只掃了一眼,便馬上垂下了目光,非禮勿視,可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這句話,卻印在他的腦海。

  俞筱晚感應到韓二公子的目光,不由得側了側身子,將自己藏得更嚴實一點。

  趙媽媽抬頭看去,只見正中當前的兩位公子中,眼生的那位身穿秋香色直圓領長袍,只在袖口和衫擺處繡著青竹花紋,腰系青玉飾帶,左右各垂掛著一隻荷包、一塊晶瑩剔透的羊脂玉佩,簡潔大方又富貴內斂,他長眉入鬢,朗目如月,讓人一眼望去,就挪不開眼睛,年紀不大,稚氣未脫,卻已然豐華絕代,神情平和溫文爾雅,眉目之間卻透出一股高貴不可逼視的威嚴。

  趙媽媽不由自主地彎腰行禮,「給表少爺、表小姐請安,給韓公子、韓小姐們請安。」

  曹中睿得意萬分地走至近前,小聲道:「晚兒表妹,他們聽到你的琴聲,有意結交,也說了不介意,我來替你引薦一二。」

  客人已經登門,總不能將其趕出去,俞筱晚只得從趙媽媽身後走出來,與韓二公子和幾位韓小姐相互見禮。

  俞筱晚引眾人到花廳小坐,趁丫頭們上茶水果子的時機,暗暗將幾位韓家小姐打量了一番,很快得出結論,這裡面沒有日後被稱為帝都之花的韓三小姐韓甜雅。

  韓二公子禮貌性地等曹中睿先寒暄了幾句之後,便溫和地問,「俞小姐的琴藝實在令人嘆服,不知是何人教授的?」

  他也酷愛瑤琴,自問是有天賦的學生了,可是琴藝卻遠比不上眼前這位俞小姐。而且他師從宮中最盛名的琴師瀟湘子,才藝非凡,只聽剛才結尾處的處理,就知道是最繁複的落葉飛花指法,這指法沒個十來年的功力是練不成的,可這位俞小姐也不過十一歲,難道從娘胎裡就開始練習?

  俞筱晚略欠了欠身,垂眸答道:「韓公子謬贊了。我的琴藝是跟母親學的,我三歲習琴,母親對我要求極嚴,若真如韓公子所言,琴藝尚能入得貴客之眼,那都是母親的功勞。」

  說到此處,想起母親溫柔卻又嚴厲的教導,不分寒暑,都要求她必須撫琴兩個時辰,才使得她琴藝超群,有這吸引人的本領……俞筱晚眼眶一酸,明亮的大眼睛裡就含了一汪晶瑩的淚水。

  韓二公子已經從曹中睿的口中得知,俞筱晚是父母雙亡來京投奔的,這會子見她梨花沾雨欲墜不墜,知道自己這問題怕是引來了小女孩的傷心事,忙起身歉意道:「某唐突了,打擾小姐清靜,還請小姐見諒。」說完便沒再多留的意思。

  曹中睿原還想關心體貼一番,當著這許多人也說不出什麼,只得低聲寬慰幾句,引著客人們往花園而去。

  待客人們走後,俞筱晚平復了心情,閑閑地問,「文伯那兒可有回信?」

  趙媽媽視左右無人,這才從袖籠裡取了張便條出來,遞給小姐。

  俞筱晚展開一看,原來那三間店鋪沒問題,這麼說,舅母是打算等她的鋪子開起來之後,用其他方法刮錢了。反正她已經做好準備,既然人家好心好意送三間店鋪給她,她何苦不收?

  閑著無事,又把韓二公子和睿表哥比較了一番。睿表哥是那種看上去就溫柔體貼、還略有點淡淡憂鬱的美少年,而韓二公子則是位看著溫文爾雅,柔和隨意,實則略帶著幾分冷意、用如沐春風的笑容,將旁人推拒在安全距離之外的人。

  她心中就不由得想,不知日後盛名遠播的三大美男中的另外一位,楚王府的二公子君逸之長的是何相貌……嗯,好象美男都是在家中行二……

  有些事還真是不能想,一想就成真。

  她這廂正胡思亂想著,門外的美景便急匆匆地跑進來稟道:「表小姐快梳妝一下,楚太妃要來看您。」

  俞筱晚對美景不經應允就闖入內室十分不滿,要笑不笑地問,「哦?楚太妃是何人?」

  這個美景可就答不出了,只是聽到「妃」這個字,知道不可能是一般人。

  倒是趙媽媽一早兒用心記過京中的貴人,忙介紹道:「楚太妃是楚王殿下的生母,皇上的親姨母。」邊說邊喚上初雲初雪,「快替小姐梳妝。」

  自己則去衣櫃裡翻素白色的綢衣,嘴裡嘀咕道:「再將麻衣披在外面便是,這樣才不至於衝撞了娘娘。」

  美景也忙點頭,「是啊是啊,夫人便是這般說的,不能失禮衝撞了娘娘,所以才特意讓婢子先行通稟表小姐知道,梳妝一番。」

  俞筱晚意有所指地道:「媽媽可得幫著約束一下丫頭們,別惹怒了貴客。」

  趙媽媽服侍完了小姐,也想起了美景私闖入內這事兒,當下就道:「美景姑娘一會子可莫不得傳召就往太妃娘娘的面前衝,王府中的嬤嬤可沒小姐這般和善。」

  美景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之處,小臉一紅,心中卻又有些不忿,抬眸見趙媽媽一雙利眼盯著自己,到底不敢反駁,喏喏地應著退了出去。

  一盞茶後,浩浩蕩蕩一行人直往墨玉居而來。俞筱晚帶著墨玉居的大小丫頭僕婦,一早兒站在院門處候駕,遠遠看到老太太和張氏一左一右陪著一位華衣高鬢的老婦人慢慢走來,老婦人身後,還跟著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年,頎長的個子,頭髮用玉簪束著,一張俊美無雙的臉在前排幾人行動的縫隙間,時隱時現。



第十八章 怎麼這麼討厭

  韓夫人原本應當走在楚太妃的身邊,由老太太和張氏陪著,可她卻退後一排,與君逸之並排而行,溫和地笑問他的學業、師承、有何愛好之類。

  君逸之一一作答,不過答得簡明扼要,決不多說一個字,恍若神祉般的臉上也是一副要笑不笑的神情,高貴明亮的鳳眸還一睃一睃地看向徑邊的閑花草,明顯心不在焉。

  一行人來到近前,俞筱晚忙上前端端正正地納了個萬福,從姿勢到神情,都標準得無可挑剔,人群中的師嬤嬤滿意地微微頷首。

  楚太妃熱情地上前扶起俞筱晚,含笑道:「快別多禮。我是眼見著你母親長大的,聽說你來京了,就想著,怎麼也應該見一見故人之女。」

  楚太妃拉著俞筱晚的手,一面往裡走,一面和藹地道:「你也莫太難過了,死去何所似,托體同山阿,你父母的在天之靈,都希望你能過得平安幸福。」

  談到這個,韓夫人也忙表示:「是啊,我還聽廟裡的高僧說過,若是親人對亡魂太過牽掛,會令他們無法安心投胎。」

  貴客們這般安慰,俞筱晚忙柔聲致謝,曹夫人立即便介面道:「可不是,我也常勸這孩子,萬莫太過悲傷了,今日還勸她來給貴客們請安,莫憋悶了。」

  這話就是在向貴客和老太太說明,並非我拘著晚兒不讓見客,是她自己不願的。因為楚太妃今日就是沖著俞筱晚來的,一進門便問起她,還暗指曹府將人藏起來,居然不告訴故交們……天知道,楚王可是皇上的親堂兄,哪個敢隨意跟他們攀交情!

  俞筱晚面露歉意地望了張氏一眼,又看向楚太妃和韓夫人道:「舅母的確是勸過晚兒,只是晚兒一來怕孝服衝撞了貴客,二來昨日才搬來墨玉居,還有許多箱籠要整理,也不得閒。」

  張氏的笑容一僵,這話可就值得商榷了,明明已經入府半個來月了,偏偏趕在昨日搬地方,怎麼聽都惹人猜想……

  楚太妃和韓夫人都只是道:「我們不信什麼忌諱。」誰也沒多看暗自糾結的張氏一眼。

  進了正廳,依次落座後,俞筱晚又認真行了晚輩禮。

  禮畢,楚太妃便將她拉到自己身邊,感歎道:「同你母親真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都是這般清雅脫俗。」又細細問了她幾歲、讀了些什麼書,便送上了一份見面禮,一支翡翠玉琉璃釧,一對青玉芙蓉紋的玉如意。

  俞筱晚恭謹地應著話,再不多說一句,她此時重孝在身,卻是不好過多表現,謝過賞,便退到老太太的身後站著。

  韓夫人不由得喟歎,「真是乖巧懂事,比我家那個小猴子強上了不知多少,我出門做客,從來不敢帶她。」

  說的是韓夫人嫡出的女兒韓甜雅,她這般自謙,曹老夫人卻是要誇讚一番的,「都說韓小姐是傾國之姿,旁人都羨慕夫人呢。」

  張氏也忙接話道:「下回還請夫人帶韓小姐過來,我家雅兒與韓小姐的閨名中都有個雅字,可是難得的緣分,正可以好好交往一番的。」

  韓夫人笑著端茶輕啜,並未接話。女孩兒家名字中有雅字的可不少,她家老爺是百官之首,朝中不知多少官員的女兒想與她女兒結交,這個朋友,卻不是隨便可以交的,怎麼也得等她教會了女兒如何識人之後,再將女兒帶出來。

 楚太妃卻只盯著俞筱晚瞧,真是越瞧越滿意,忙乘聊天空檔的時機,指著自己的愛孫介紹道:「這是我家那個混世魔王,逸之,還不過來見見你晚兒妹妹,你娘親同她娘親,以前可是手帕交,你們算是世兄妹。」

  君逸之撇了撇嘴,懶洋洋地站起身來,朝著俞筱晚躬身施禮道:「見過晚兒妹妹。」

  俞筱晚忙還了一禮。

  曹老太太眼睛一亮,想到當年,清蓮可是聞名京城的才女,楚太妃多次表露出選清蓮做兒媳的意思,只是那時曹老太爺官職不高,兩家地位相差太遠,先帝不允,另賜了門親事給楚王爺,這才沒作成親,現下,楚太妃一聽說晚兒入京了,便急巴巴地趕到曹府來看晚兒,又這般正兒八經地介紹二公子,莫非是……

  曹老太太這般想著,便又著意打量了君逸之幾眼。

  十四五歲的年紀,蜜色的光潔臉龐,透著棱角分明的冷俊,狹長深邃的鳳眸,如同蓄了一池星光;那濃密的眉,高挺的鼻,完美的唇形,無一不在張揚著高貴與優雅。這般的年紀,就有了如此的氣度,日後怎能仰望?原本以為韓二公子已是再世潘安,哪知這位公子竟比潘安更勝一籌!

  也難怪之前幾位小姐都被此人的絕美之貌給震懾得愣在當場。

  楚太妃見曹老太太不住打量愛孫,心中萬般篤定,這世上就沒哪個女人會不喜歡她的孫子!於是笑道:「讓她們小孩子去園子裡玩吧,不用陪著我們這些老骨頭。」

  曹老太太意味不明地笑笑,「極好。」

  晚輩們乖順地來到後花園,韓三小姐便笑道:「俞姑娘的耳墜真漂亮,金剛鑽真是亮。」

  韓五小姐則說,「這樣的金剛鑽,應該鑲在簪子上。」

  原來是因為這耳扣,韓家的小姐才對俞筱晚感興趣。曹中雅放心了,隨即秀眉微蹙,略帶同情地道:「表姐重孝在身,別的首飾都不能戴,自然只能挑好一點的耳扣了,或許有成套的簪子,只是此時不方便戴而已。是吧,表姐?」

  說著,她偷偷打量韓二公子一眼,希望能從他的臉上看到鄙夷的神情,可惜,三位美少年都看向別處,根本沒注意這邊。

  不過,她的話成功地激起了韓家小姐們的強烈嫉妒心,這種成色的金剛鑽,至少得幾百兩銀子一顆,一套頭面下來,得多少銀子啊。韓夫人對庶子女並不刻薄,可是身為庶女,也不可能得到多好的首飾,她們便忍不住流露出了一絲鄙夷,便有人故意小聲道,「原來是熱孝期不方便戴成套的。」

  俞筱晚心中冷笑,臉上卻隱隱哀痛道:「父母已經撒手人寰,惟餘下我一人孤零零在這世上,我哪有心思挑揀首飾,只是母親從小教導我,德言容功,我片刻不敢相忘,只得為客人梳頭整妝。」

  婦容亦是妝容整潔,不可失禮於人前,她為了見客才著意打扮,這是禮數周全;反過來說,即使她妝容不妥,作為有修養的客人也應當視而不見,可是她們卻當著她的面談論,便失了女德中的婦言一項。

  韓二公子抬眸迅速看了俞筱晚一眼,又淡淡地掃了自家姐妹一眼,駭得三位韓小姐忙垂頭賞花。

  君逸之聽著女孩們打嘴仗,不屑地撇撇嘴,依舊是那副懶洋洋心不在焉的樣子,完全無視韓家姐妹花暗暗投來的目光。

  曹中雅沒能當著心上人的面奚落成俞筱晚,只得強打精神,引著客人們到涼亭小坐。

  俞筱晚特意慢上幾步,不與花枝招展的千金們同行,後面的君逸之卻忽地湊上前來,小聲哼道:「為了客人才著意打扮的俞小姐,可否也是為了客人才隔牆撫琴?」說完便蹭蹭蹭躥到了前面。

  俞筱晚的腳步微微滯了一滯,這個人竟看穿了她是特意為了吸引人的注意,才撫琴一曲……可是,這又關他什麼事,這人怎麼這麼討厭!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02 PM

第十九章 張氏的計畫

  「世人都愛以花喻人,要我說,以茶花來比喻女子最是合適不過。有嬌媚的,如同倚蘭嬌亦或眼兒媚;有清秀淡雅的,如同紅妝素裹亦或二喬;還有嫺靜溫雅的,如同那七仙女或是八寶妝;當然,還有些百般做作、賣弄才藝的女子,就有如茶花中的落第秀才或是織娘,怎麼繁盛,也難登大雅之堂。」

  一行人在涼亭坐定,少女們便嬌羞地請求幾位少年公子指點如何品茶花,輪到君逸之的時候,他便是這般說道,目光輕輕掃過一眾花癡少女,還似有若無地在俞筱晚的臉上多停了一歇。

  俞筱晚心中大怒,不就是想說她百般做作、賣弄才藝嗎!他以為他是親王之子就很了不起麼!她的品性如何,用得著他來評頭品足?

  待曹、韓幾位小姐的讚美之聲稍頓,俞筱晚淡淡地道:「佛經有云,一花一世界。以花喻人,不過是人將自己的想法強加之於花草之上,所謂嬌媚、淡雅、嫺靜,不過是憑入眼的喜好而得出的結論,無異於以貌取人。」

  曹中睿聞言暗自焦急,晚兒妹妹這話可是沖著君二公子去的,人家可是親王之子,貴不可攀,萬萬得罪不得呀。

  君逸之挑了挑眉,哂然一笑,待要再辯兩句,韓世昭卻鼓掌道:「不錯,正所謂人不可貌相,茶花亦然。」

  聽了韓二公子之言,君逸之倒不好再說什麼了,於是轉了話題,這時卻比之前熱絡了許多,不但與曹中睿和韓世昭說話,還與幾位小姐都有交流。

  只不過俞筱晚已經對此人懷有成見,怎麼瞧都覺得他言辭輕佻。

  午間的宴席上,俞筱晚尋了個藉口避開,獨自回墨玉居用飯。

  趙媽媽滿臉掩飾不住地喜色,不停地旁敲側擊,問俞筱晚對君二公子的印象。

  俞筱晚煩躁不已,淡淡地道:「不過是個輕浮狂妄的傢伙,有什麼好說的。」

  趙媽媽明顯一怔,那般高貴的少爺,會是這種人嗎?她自是不信,可是瞧見小姐一個字也不想多提的樣子,便也只好不再追問。

  宴後俞筱晚也沒露面,待客人要走之時,她才與曹家人一同送客。

  正逢曹清儒下朝回府,忙向母親打聽韓夫人此行可否滿意。

  曹老夫人笑道:「滿意!韓夫人還邀請咱們初一一同去潭柘寺打醮呢。」說著笑睇了張氏一眼道:「這也是媳婦安排得好。」

  曹清儒瞧了妻子一眼,想到除卻令他丟臉的那件事,妻子一直是很賢慧很能幹的,大戶人家出身的,到底還是比武氏強得多了,便面露了一絲微笑。

  俞筱晚的目光在張氏的臉上轉了一圈,張氏剛得了婆婆的誇獎,臉上是壓抑不住的受寵若驚,和仿佛發自內心的恭順,這般的賢良淑惠。

  舅母一定覺得翻身的機會來了,可是,我不會讓你順意的。

  況且,今日的情形俞筱晚瞧得很清楚,舅母想讓雅兒表妹嫁入高門,只不過,在韓二公子和君二公子之間,似乎還未敲定人選……真真可笑,人家那樣的門第,也是曹中雅可以挑三揀四的嗎?

  眾人聚在老太太的延年堂裡用過晚飯,各自回屋。曹清儒和顏悅色地對張氏道:「你今日做得不錯!」

  張氏親手服侍丈夫換常服,一臉謙虛地道:「爵爺是我的天,我自然萬事要為爵爺考慮,與韓夫人交好,對爵爺亦有助力,爵爺有了好前程,曹家才會子孫興旺、富貴綿長,我便是再辛苦,也是應當的。」

  曹清儒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又一皺眉,「你有此想法就好,以後行事要穩當,三思而後行!」

  張氏知他是想到了前幾日的事,忙誇張地輕歎一聲,泫然垂淚道:「爵爺教訓得是,日後,這府中的事物,我還是不要再管了,將武妹妹教會之後,請武妹妹來管吧,她比我穩妥得多了。」

  曹清儒蹙眉道:「哪有正室在堂,卻由側室掌家的道理?她不過是幫幫你,免得你勞累了。」

  張氏要的就是他的這句話,對她來來說,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卻決不是海闊天空。她可以忍,但日後一定要雙倍地討回來才成。武姨娘,且先讓你得意著!

  第二天,送走了早朝的丈夫,張氏便將曹中睿和曹中敏叫到自己的房中來,仔細問他們在小花園裡坐了那麼久,都談了些什麼,聽說君逸之似乎對俞筱晚很反感,張氏心頭一喜,可一聽說韓世昭幫著俞筱晚說話,她又不由得蹙緊了眉。

  她極鄭重地交待曹中睿,「晚兒那裡你要多上點心,肥水不流外人田,可別讓她那麼大筆的嫁妝落入旁人的腰包。」

  自打用上了俞筱晚送的那套文房四寶,學裡的同窗哪個不羨慕他,曹中睿自是早就認定了晚兒妹妹,卻聽不得娘親說得這般粗俗市儈,當下微蹙了眉頭,含糊地點了點頭。

  張氏瞧著他這樣子就煩,可是兒子大了,也不能總是斥責,只得諄諄善誘地道:「娘就你和雅兒兩個孩子,自然是希望什麼好的都落到你們的頭上。吶,你跟韓二公子是同窗,明天記得要多幫你妹妹美言幾句。韓家世代鐘鼎之家,韓大人又是首輔,百官之首,若是你妹妹與韓二公子結了親,日後對你的幫助也極大。」

  轉而又道:「我看君二公子的人品、相貌都十分不錯,又是皇族之人,對你的幫助更大,你也幫著你妹妹打聽打聽,到底挑哪門親,你也幫著拿個主意。」

  曹中雅不滿地嘟起小嘴道:「初一難道真要讓表姐一同去嗎?」

  張氏的眸光暗了暗,輕笑道:「去,不單是你表姐,連吳小姐也要一同去。」

  曹中雅大驚,表姐倒還罷了,穿著一身素服,豔麗不到哪去,可吳麗絹的相貌十分出挑,又正逢二八年華,今日才特意拘著沒讓她露面,免得被韓二公子給相中了,怎的母親忽然決定帶她一起去進香!

  張氏壓低聲音將自己的計畫說了,笑了笑,道:「去一趟回來就能做成兩門親事,這可是大善事呢。」

  曹中睿的俊臉微微一紅,「這……怕旁人會說晚兒妹妹不孝……」

  張氏瞪他一眼,「你懂什麼!就是要她有些錯處,日後你才好拿捏,大振夫綱!」



第二十章 被人發現了

  今年是閏年,二月有二十九天,正是俞筱晚百日熱孝期滿除服之日,脫去了粗麻孝衣,換上了素色的錦緞衣裳。

  俞筱晚對著鏡子扶了扶釵環,問趙媽媽道:「吳小姐明日真的跟著去潭柘寺?」

  「是啊。」

  俞筱晚的眸光一閃,老太太明明說過,吳麗絹的庚貼和畫像都已經遞至禮部了,出身相對又低了些,若是想一次選中,就不要輕易見外客,保持神秘感方是上策,怎麼會讓她去廟裡祈福?……只怕又是舅母在打什麼鬼主意。

  她招手讓初雲過來,低聲吩咐幾句,又揚聲道:「你去廚房買幾樣東西,咱們自己熬粥喝。」

  美景在外頭探頭探腦地看著初雲提著個小食盒,帶著豐兒去了。

  半晌後回來,初雲端著大丫頭的架子,使著豐兒、美景去熬粥,自己則進到內室,小聲兒地稟報,「三月初一是皇上的生辰,不光是潭柘寺,京城附近的大小寺廟,屆時都會大興法事,為皇上祈福。舅夫人特意給府中幾位小姐和吳小姐置了新衣,就是為了風光體面地去打醮。」

  這麼說,去打醮的,就不光是女眷了,貴族男子也會去。

  潭柘寺雖然不是皇家寺廟,卻因歷史悠久、風景秀麗而著稱,去潭柘寺的貴族必定極多,舅母還主動幫吳麗絹置新衣……俞筱晚想了一歇,便讓趙媽媽想法子傳消息給文伯,讓他先去潭柘寺查看一番,看有無發現,若是沒有,她這邊也有個以不變應萬變的法子。

  轉眼便是三月初一,曹老夫人和曹清儒帶著曹府上下的少爺小姐們、並武氏、小武氏母女,到丞相府門前匯合了韓夫人及韓府的少爺小姐們,一同到京郊的潭柘寺進香。

  潭柘寺位於寶珠峰南麓,寺後九峰環抱,寺前山峰好象一座巨大屏風,山門裡的建築依地勢而上,一個更比一個高,寺院中極為幽靜雅致,碧瓦朱欄,流泉淙淙,綠竹蔥秀,頗有江南園林的意境。

  眾人一同參加了由住持大師親自主持的法事之後,韓夫人和曹老夫人覺得有些乏了,便分別到寺裡安排的香房小憩,張氏和武氏留下服侍婆婆,幾個晚輩則到寺院的後院玩耍。

  這回韓夫人仍是只帶了三位庶女出門,曹中雅不耐煩招呼,指使兩位庶姐帶人到竹林去玩,自己則十分親熱地挽著俞筱晚的手臂,拉著俞筱晚和吳麗絹到後山的小亭裡歇息。

  為方便香客休息,寺僧早用厚重的棉簾將小亭圍了起來,密不透風,又升著火爐,三位小姐便除下了斗篷,圍坐在一起。

  曹中雅一身嬌嫩的鵝黃色的撒花煙羅衫、繫一條蕊黃色銀線繡百蝶度花裙,嫩得就象一朵迎春花。

  吳麗絹身穿一件海棠色彈花暗紋短襦、繫一條淺紫色百花曳地裙,顏色配得清雅,但因質地不算上佳,略略失色。

  俞筱晚只一身素白銀絲暗遍地撒梅花的直褙、配秋香色百褶如意月裙,素淨的顏色,卻更顯得她膚白勝雪、眉目如畫。

  曹中雅暗含嫉妒地讚道:「表姐這件斗篷真漂亮。」

  俞筱晚的斗篷是深紫色的貂皮,內襯為猩紅色的蜀緞,耀目而華麗,瞬間就將曹中雅的八團喜相逢厚錦鑲銀鼠皮披風給比了下去,難怪曹中雅會含酸。

  俞筱晚只笑了笑,從趙媽媽手中接過一個包袱打開來,取出一件翠紋織錦羽緞斗篷,雙手遞給吳麗絹道:「吳表姐,我這幾年穿不了什麼豔色的衣裳,這件斗篷送給你。」

  這件斗篷的面料裡面,用金線和銀線交織,折放著的時候,就流光隱隱,展開來後,流光襯著翠色,光華奪目。吳麗絹又驚又喜,卻竭力推辭道:「這麼貴重,如何使得?」

  俞筱晚輕笑道,「小妹預祝你一朝入選,鳳棲梧桐,小妹還圖著日後姐姐贈幾件宮中的物件呢。」

  吳麗絹一想也是,若自己沒有好衣裳襯著,再豔麗的容顏也會失色,日後若成了側妃,什麼好東西沒有,還怕回贈不了一件斗篷嗎?於是她便沒再矯情,含笑收下,道了謝。

  曹中雅在一旁看著眼熱,拉著俞筱晚撒嬌道:「好表姐,怎麼不送我一件?」

  俞筱晚輕笑道,「哪裡會忘了你,我只怕你看不上眼。」說著又從包袱裡拿出了一件斗篷,才一展開,曹中雅的眼睛就黏上去了,焦急地伸直手,「給我披披看。」

  這斗篷用料不算華貴,但卻是用百鳥羽毛製成的絲線繡成花紋,行動間會折射出各種色彩,一旁服侍的丫頭婆子們都交口稱讚,曹中雅得意非凡,含著笑步出小亭,在空地上旋了個圈,斗篷如同波浪一般翻滾起來,帶出七彩光環。

  吳麗絹也不由得眼熱了起來,卻知自己不可能同時得兩件的便宜,忙又禮數周全地讚美。俞筱晚含笑看著,眼裡劃過一絲嘲諷,卻掩飾得極好。

  這一幕,被不遠處高大柘樹上的兩名男子瞧在眼中。其中一名年紀略小,看著沉穩些的輕笑道:「這個俞小姐倒是個大方的人。」

  另一人哂笑,「這兩件斗篷只怕是她自己不喜歡才送人的,沽名釣譽!」然後仔細看了幾眼,微蹙了眉道:「怎麼這件斗篷到了暗處,顏色就成了墨綠,與那位美人之前的斗篷那麼像。」

  之前說話那人聽了這話,仔細瞧了幾眼,也點了點頭道:「是像,不過天下顏色只有這幾種,相似也不奇怪吧。」

  「呵呵,若是別人送的,當然沒什麼奇怪的,可是她送的就不對勁了,她做事都是有目的的。」

  那人拿肩膀撞了撞他,輕嘲道:「你對她有成見哦!莫不是因為你家老太妃喜歡她,想說給你做媳婦,你怕她潑悍,日後被她管著,沒法子遊戲花叢?」

  兩人說話間,一名小丫頭過來稟報:「楚太妃來了,老太太請小姐們過去相見。」

  三位小姐便起身回寺院。

  不多時,一名青衣小廝匆匆地跑了過來,不住地呼喚,「二公子、二公子……老祖宗喚您呢。」

  之前說話那人踹了另一人一腳,「你家老太妃找你去見媳婦呢。」

  被踹那人正是楚王府的二公子君逸之,他站著沒躲閃,只加上幾倍力氣回贈一腳,嘴裡卻道:「才懶得去。」

  他居高臨下,看著俞筱晚給一旁的一名丫頭打了個手勢,那個丫頭悄悄慢下腳步,一溜煙兒的跑遠了……有意思!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03 PM

第二十一章 都是斗篷惹的禍

  「原來晚兒妹妹在這裡。」曹中睿欣喜地走了過來,問也不問便自動坐在俞筱晚的對面。

  俞筱晚忙低下頭,咬了咬唇,她還是沒法子平心靜氣地面對曹中睿,就是為了躲開他,才特意告了罪,避到這個小亭裡來,哪知他竟會黏上來。

  曹中睿絲毫不知自己不受歡迎,興致勃勃地道:「馬上要用齋飯了,表妹隨我回香房吧。下午還有一場法事,圓德大師還會到大殿中為香客解簽,表妹不去試試可是萬分遺憾的,圓德大師鐵口直斷,解簽最准的,表妹便是想問姑父姑母在地下如何,可否投胎轉世,都能問到。」

  俞筱晚裝出驚訝又心動的樣子:「那我一定要求支簽。」

  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表哥,原來你這麼早就開始欺騙我了嗎?可笑我前世卻被你的甜言蜜語矇騙,還以為若能嫁與你,便是負了全天下亦是值得!

  她低頭用力閉了閉眼,再抬頭時,卻是笑容明媚,「我們回香房吧,莫讓老太太和舅母久等了。」

  這是怎樣的麗色啊,如同罌粟一般豔絕人寰,媚入骨髓,迷惑人的魂魄!曹中睿完全沒了當世才子的翩翩風度,眼睛直呆呆地看著她,下意識地隨她站起身,跟在她身後回香房。

  用過齋飯,眾人都到寺廟安排的香房中休息,等候下午的法事開始。

  初雲小聲稟報俞筱晚,「俞管家已經打點好了,圓德大師不會亂說話的。」

  這位圓德大師聲名遠播,可是俞筱晚卻知道,他是一個專門拿錢替人消災的酒肉和尚,四年後的一件事,會令他原形畢露。

  俞文飆查到張氏派人單獨找圓德大師送香油錢,俞筱晚便知道,張氏肯定是想讓圓德大師定她的姻緣,無論她所求的是什麼,圓德大師必定解的是姻緣簽,世人就會認為,她求的便是姻緣簽。

  張氏倒是打的好算盤,為了她的財產將她跟睿表哥綁在一起,可是她孝期之內求姻緣簽,世人會如何評價她?不孝、輕佻、無德!背著這樣的名聲,她這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俞筱晚越想越恨,忽地喚住即將退出去的初雲,附耳道:「還記得今日在廟門口遇到的那位何侍郎千金嗎?」初雲點了點頭,她又繼續道:「你去告訴文伯,讓圓德大師這般解睿表哥的簽。」

  剛剛吩咐完畢,隔壁香房就傳出了曹中雅的驚叫聲,「啊——!你是誰,滾出去!」

  俞筱晚的唇角微微勾了起來,初雪忙道:「婢子去瞧瞧發生了什麼事。」

  俞筱晚淡笑道:「我已然睡下,卻被驚醒,你們應當服侍我起身,讓我親自去瞧發生了什麼事。」

  待俞筱晚「起身更衣」,扶著初雲的手來到隔壁香房時,裡面已經站滿了人。曹中雅哭紅了雙眼,這會子還躲在張氏的身後,不停地抹眼淚。

  張氏臉色鐵青,雖極力壓抑著,可是整個人仍是氣得發抖,兩手緊握成拳,長長的指甲幾乎嵌入掌心。她咬牙切齒地道:「北世子莫要再胡言,否則這官司打到攝政王殿下的跟前,小婦人也不會氣短半分!」

  被稱作北世子的是位十六七歲的少年,膚若凝脂、面如冠玉,生得一副好皮囊,可是表情卻是眼斜嘴歪,坐姿也是懶散得快滑到地上的樣子,一瞧就是個流裡流氣的。

  見張氏不承認,他索性從腰帶上繫著的百寶筒裡拿出牙籤,慢慢剔著牙,吊兒郎當地道:「明明是你們府上的小丫頭說,你家小姐傾慕爺,約爺來此相見。怎麼著,約了我來,卻又不承認,當爺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小廝麼?曹夫人,你若想去皇舅父跟前打官司,爺也不怕,大不了就是納你家小姐為妾,爺也不是這般不負責任的人。」

  俞筱晚悄悄地問一旁等消息的芍藥,「芍藥姐姐,這是怎麼回事?」

  芍藥因見是俞筱晚問,遲早會知道的,便將她拉到角落裡,壓低了聲音道:「這位北王世子好生無理,闖入三小姐的香房,不但不道歉,還硬說是三小姐約他來的,詆毀三小姐的閨譽。」

  北王世子怎麼會無緣無故跑來香房?還不是張氏派人給引來的!

  他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紈絝子弟,最愛拈花惹草,身份又高貴,霸佔了平民之女,人家也只能認倒楣,而京中權貴的女兒,則是聽到他的名號,就能躲多遠躲多遠。這樣的人若是見著了國色天香的吳麗絹,自然會強要了去。

  吳麗絹本就是參選的秀女,指給皇族也是常理,與嫁與攝政王唯一的區別就是,到了北王世子的手中,再寵也不過幾個月光景,對張氏的地位就沒有任何威脅。

  只可惜,香房的安置不會由著張氏來,只能用別的方法吸引人北王世子的目光,張氏為吳麗絹新置的那件醒目的墨綠色斗篷,已經被俞筱晚給換下了,而俞筱晚還送了一件在暗處就呈墨綠色的斗篷給曹中雅。

  俞筱晚暗暗翹起唇角,張氏這回可是自己種的苦果自己嘗了,曹中雅亦生得美貌如花,北王世子可不會這麼容易甘休,總要纏得張氏和曹中雅顏面盡失才甘心。

  張氏見北王世子糾纏不休,直氣得胸口悶痛,可她一介婦人總不能跟個男子對罵,只得盼著爵爺出面調停,「爵爺呢,請來了沒有!」

  話音剛落,便聽到門口傳來曹清儒的聲音,「到底是怎麼了?」

 曹清儒來了,北王世子仍是不讓步,非讓曹中雅向他斟茶道歉,不該勾引他。北王爺曹家惹不起,斟茶道歉不是什麼難事,難的是這道歉的內容,若是這樣道歉,就等於是承認自己勾引北王世子,傳將出去,曹中雅哪裡還會有閨譽,哪裡還說得著婆家!

  曹清儒聽到北王府的下人異口同聲地稱,是自己府中的丫頭主動來找世子的,當時就作不得聲,恨恨地掃視一圈,最後將目光兇猛地落在張氏的臉上,「你,立即把人都叫來,請世子爺指認!」

張氏聽得心頭猛然一跳,眼前一黑,身子忽地一軟,暈厥過去。



第二十二章 扭轉局勢

  張氏這麼一暈,可把一旁的丫頭婆子給嚇壞了,曲媽媽立即攙扶住夫人,就想幫著掐仁中,忽覺掌心被長而圓滑的指甲摳了幾下,又見夫人的睫毛動了動,立時明白了,夫人這是要我去打發了那個丫頭,並將北王妃請來吶。

  曲媽媽誇張地大叫,「夫人暈過去了,得請會醫術的大師來。」

  曹清儒到底還是關心髮妻的,立即道:「去請智能大師,就說我說的。」

  曲媽媽屈膝福了福,忙忙地去了。

  裝暈的張氏這才暗暗鬆了口氣,心中大罵娘家嫂子,說什麼北世子最怕攝政王,害她想堵著北世子的嘴,張口就說告到攝政王那去,原以為北世子會嚇得立即跑掉,提也不敢再提,哪知人家根本不怕,還跟她拗上了。

  早知如此,她一開始就會好聲好氣地哄著北世子,送兩個美貌丫頭堵了他的嘴,再慢慢套出「墨綠色斗篷」這一點來,將髒水潑到吳麗絹的頭上去,何至於鬧成現在這樣?雖說這小院被曹家給包了下來,但今日寺廟裡人多嘴雜,就怕萬一傳將出去,要雅兒日後如何做人!

  這壁廂北王世子原還以為會見到個美貌佳人,見了才知,不過是個瘦精精的小丫頭,他半點胃口都沒有。原是打算掉頭就走的,哪知這個小丫頭叫得跟殺豬一樣,還口口聲聲說他欲行非禮。

  他才沒興趣非禮搓衣板咧!這是對他超凡脫俗的眼光的極度污辱!……兩個人就這麼卯上了,隨後張氏便來了,一出口就是威脅,他更是不滿,這才鬧了起來。

  可見張氏暈了,他頓時覺得沒意思透了,懶洋洋地站起身,就打算離開這裡,去尋母妃。

  「慢著!北世子請留步!」張氏在丫頭們的推拿下適時地「醒了」,及時叫住了北王世子,若是不說清楚,雅兒的名聲可就毀在這裡了。

  張氏扶著丫頭的手勉力站起來,一副搖搖欲墜的柔弱樣子,玉容緊斂著,先向北世子福了一福,懇切道:「臣婦適才多有得罪,還望世子看在母親擔憂女兒的份上,原諒則個。」又接著自我批評,「……沒注意聽世子說的話,原是有丫頭請世子過來的嗎?臣婦肯請世子幫忙指認,還小女清白。」

  說著吩咐帶曹府的丫頭過來,給北世子指認。

  北世子這人一向吃軟不吃硬,見張氏放低了身段,自然就消了一大半火氣,目光在人群中一掃,不由地皺眉道:「沒在,你不會藏起來了吧。」

  這人說話真難聽!張氏暗恨得咬牙,面上卻是陪笑道:「今日一共帶了一十六名丫頭,連在老太太身邊服侍的都喚了過來,事關小女的名聲,臣婦如何敢作假?」

  曹清儒聽說沒那名丫頭,懸著的心頓時放下一半。

  此時,門外一聲通傳,竟是曲媽媽去請了北王妃來了。北世子嘿嘿一笑,他母妃最是寵他,正好可以推給母妃來管,懶得跟張氏這個婦人說話。

  眾人迎了北王妃進來,在上首坐下,說明原委,張氏恭敬地道:「還請世子說一說那丫頭的相貌特徵。」

  卻再不追問「墨綠斗篷」的事了,北王妃亦是一府之主母,手段只怕還在她之上,哪會看不出這其中的貓膩,說出來只會自取其辱,所以她只得暫時放過吳麗絹,先保了女兒的閨譽再說。

  北王妃便寵溺地對北世子道:「鳴兒,你好好地說說。」

  北世子想描述,卻忽然發覺很難很難,只得勉強說了幾句。

  俞筱晚站在角落裡,暗暗挑了挑眉,張氏還真是精明,挑了個眼睛鼻子全乎、卻說不出特徵的平凡丫頭,衣著又是丫頭們常穿的青衣比甲式樣,別府的丫頭也是這般穿,這如何能找得著人?而且隻字不提斗篷,想來是打算放過吳小姐了。

  她尋了個時機,慢慢靠到曹中雅的身邊,遞上一方小帕,用小臉上滿是關切的神情和溫和中透著憐愛的舉動,向曹中雅表明,你真是受委曲了。

  曹中雅的確是覺得委曲。北世子總說她勾引他,她會勾引他?論出身,北王是異姓王,怎比得過皇族血統的君逸之;論相貌,就更提了,韓二公子和君二公子打噴嚏都比他好看。心裡一委曲,她又要開哭了。

  俞筱晚忙按著她的手,柔聲道:「北王妃在此,你且低聲,切莫壞了舅母的主張。」

  芍藥在一旁看了,直點頭,表小姐真是十分替三小姐擔憂,這般手足情深,又識趣聰穎,不愧是名門千金。

  張氏聽完北世子的描述,這時才真正將心放在肚子裡,不枉費她精心佈署,終是沒留下任何痕跡。她為難地看向北王妃道:「王妃您看……臣婦聽說何侍郎府上、江寺丞府上的丫頭們,也是穿的青衣比甲,唉,這……這可怎麼辦?」

  北王妃暗罵一句老狐狸,她亦是一府之主,哪裡聽不出這其中的關鍵?若是鳴兒指認不出那名丫頭,曹家就能反咬一口,王府雖能壓人家一頭,但曹家也是勳貴,她夫君又剛巧與攝政王兄長政見不合,還真怕有人拿這事兒做筏子……

  乘現在張氏有意將矛盾往別的府上繞,北王妃便順坡下驢道:「可不是嗎?或許是旁的府中的人相請……這……唉,旁人的事本妃不方便說,只是此事鳴兒著實不該,即便是有小姐約你,你也應當秉執禮法,不來相見。旁人如何不自重是旁人的事,你是世子,得有自己的尊重。」

  這話明著是說北世子,其實暗罵曹中雅不自重。張氏如何會聽不出來?只不過,鬧到現在這番地步,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她哪裡還敢回嘴,只是道:「既然是一場誤會,那就當作沒有發生過罷。」

  這便是要求北世子不要四處亂傳。

  北王妃笑盈盈地道,「本就沒發生什麼事,是本妃帶了世子過來,與曹卿家的家眷結識一番而已。」

  張氏得了這番保證,心下大喜,忙將曹中雅拖出來見禮。北王妃細看了幾眼,笑贊「真漂亮」,她身後的嬤嬤便遞上一支成色不錯的玉鐲,張氏百般推辭,北王妃佯怒道:「給晚輩的見面禮,還沒聽說過不收的。」

  張氏這才令曹中雅收下,算是跟北王妃結識了。女孩兒家雖是及笄之後才出嫁,可是到了十一二歲,就得開始張羅親事了,北王妃主動送見面禮,對曹中雅來說是件大好事,令得她日後在貴女之中,亦多一項人脈。

  居然讓舅母扭轉了局勢,……只能說,舅母的心思縝密,事前做了萬全的準備。俞筱晚暗暗提醒自己,日後跟舅母鬥心眼兒,得多多留意,萬不可出一點差錯。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03 PM

第二十三章 命中之人是誰

  送走了北王妃,曹清儒瞥了張氏一眼,先行去母親的香房候著。張氏知道還有兩個人要說服,卻還要提醒屋內的所有人,「今日之事不許說出去,叵是漏了一個字出去,不誰是誰,一律打了板子,全家發賣。」

  提點了丫頭們後,這才發現俞筱晚居然也在屋內,張氏忙將下人打發出去,拉著俞筱晚的手,兩滴淚水就這麼流了出來,「也不知是哪個黑心肝的,居然這樣害雅兒,幸虧這屋裡還有人伺候,便是傳出去,雅兒的名聲也不會受損。」

  俞筱晚忙表示,「方才不是北王妃帶世子過來小坐嗎?哪裡有人害表妹?」

  張氏將淚水一斂,專注地看向俞筱晚,俞筱晚神態平和地迎視回去,眼眸寧靜祥和,沒有半分不自在,也沒半分嘲笑之意,真真是好定力!張氏壓下心頭的驚訝,含笑拍了拍她的手,對她如此識趣表示欣慰。

  張氏親自到老太太住的香房,曹老夫人和曹爵爺都在等著她過去說明,她先抹了抹淚,暗示道:「爵爺最近辦了幾件大案,也不知是不是暗中得罪了誰,就算是冤了誰,這些人怎麼就不能在朝堂之上光明正大地質問爵爺呢?」

  曹老夫人原也想不到會是張氏一手策劃到自個兒的女兒身上,當時聽到這事,便認為是旁人故意諂害,現在聽了張氏的暗示,更加堅定了,心頓時便揪了起來,沉吟道:「沒錯,這樣的醃臢事素來不少,兒啊,你可想得到是哪些人嗎?」

  曹清儒的思路也立時被引到了這上面,他如今是攝政王手下的強兵,朝堂中又暗分了幾股勢力,私下不服攝政王的官員多的是,雅兒還真難免是被牽連的。想到這一層,他立時大怒道:「豎子!有本事就沖著我來!」

  老太太歎道:「他們就是沒本事,以修身不正為由被罷官的官員可不在少數,你日後更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又朝張氏道:「咱們內宅婦人,也要注意,不能給爵爺抹黑。」

  張氏心知渡過一劫,忙連串應承,又殷勤地問,「母親若是歇了午了,可是打算聽法事?聽說圓德大師今日說禪。」原想成就兩門親事的,已經失敗了一項,另一項一定得成功。

  老太太含笑道:「那就去聽圓德大師說禪。」

  圓德大師口才極好,什麼事都能引經據典,卻又講述得生動活潑。眾人聽過禪後,都請求圓德大師解簽,原來許多人是事先就已經抽了簽的。

  那圓德大師一派高人風範,拈花淺笑,「本座今日只為五位有緣人解簽,其餘的檀樾,請自便。」說罷,手指拈花,在空中虛點幾下,被點中的五人,都露出驚喜之色,而沒被點中之人,只能遺憾地退出去……一般求籤問的都是隱密之事,不能旁聽。

  韓曹兩家只有曹中睿和俞筱晚被選中,老太太喜不自勝,催著他倆去大殿中抽籤。

  俞筱晚心中冷笑,面上卻顯出受寵若驚之狀,與曹中睿一同到大殿佛像前的蒲團上跪下,告祝之後,閉上眼睛搖起了籤筒。

  「不是有銀子就能辦好事的,圓德這和尚可不敢得罪當朝權貴。」

  一道好聽的男聲悄悄鑽入俞筱晚的耳朵,極輕又極近,駭得俞筱晚張目四望,不期然地就對上了君逸之那雙高貴漂亮、隱含促狹的鳳目。

  見她望過來,君逸之呲牙一笑,露出一口雪白貝齒,「想知道我知道多少?先說你之前為什麼要躲著我。」

  俞筱晚心中一滯,緊張地回眸掃了睿表哥一眼,怕被他聽見。

  君逸之嘿嘿地笑,「你放心,我用的傳音入密,我的話,只有你能聽到。還是要我這樣說,你才放心?」他忽地將身子傾過來,作出耳語狀,弧線優美的豐滿唇瓣,幾乎要貼上了俞筱晚的耳朵。

  俞筱晚駭得猛往後仰,想與他拉開安全距離,可是力度過大,她又不曾習武,控制不了動作幅度,整個人往後倒了去。幸虧她及時用肘撐地,才沒當著兩大美男的面跌上一跤。

  君逸之氣定神閑地跪在蒲團上,對她的驚險動作視若無睹,俞筱晚狼狽地以手撐地,重新跪好,不忘惡狠狠地瞪他一眼,低聲罵道:「無聊!」

  君逸之挑眉邪笑,「我是無聊,若不是我這個無聊之人幫你圓了謊,你以為你能破了這一局麼?只怕還是得跟你這位俊俏表哥成雙成對呢。」

  聽這話,他肯定全都知道了,俞筱晚咬住下唇,用力搖籤筒,終於搖出了一支簽,揀起來便走,完全無視君逸之。此時他年紀不大,旁人不知道他,她卻是知道的,就是一個只會吃喝玩樂的貴族子弟,雖沒做什麼大惡之事,但也沒幹過什麼正經事!

  曹中睿也抽了簽,睜開眼睛,卻沒見了表妹,只見君逸之在一旁探頭看著自己的簽,絕世無雙的俊臉上,滿是促狹之色,「好簽吶,紅鸞星動。」

  曹中睿俊臉一紅,忙作揖道:「借君公子吉言。」又告了罪,去追表妹了,這事兒他可得在場吶。

  君逸之看著他的背影嘲弄地一笑,忽地生出了幾分興趣,背負雙手慢慢溜達過去看戲。

  圓德大師正在解俞筱晚的簽,「上上簽,所求如意。」

  俞筱晚聽後感激地福了福,「多謝大師指點。」然後退到一旁。

  曹中睿有點發呆,不由自主地看了母親一眼,不是應當說,命中之人已經出現嗎?張氏也蹙了蹙眉,當著家人的面,卻不好問。

  圓德大師那廂等得不耐煩,伸手搶過曹中睿地簽,細讀一遍之後,笑道:「這位檀樾大喜,近期紅鸞星動,命中之人已經出現,還是三生三世修來的好姻緣。」

  張氏和曹中睿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忙追問道:「敢問是哪家的千金?」

  圓德大師高深莫測地一笑,「小檀樾出得門去,若是見著一位一身淺紫色衣裳的千金,便是你命中之人。」

  張氏和曹中睿都傻了眼,曹老太太和曹清儒卻的出了興致,圓德大師聲名遠播,他們都想看一看這命定之人是誰,能穿淺紫衣裳的,也必定是官宦之家的千金,身份不會差,這兩人忙忙地站起身,催促曹中睿出門去看。

  曹中睿無計可施,只得依言走到門口,正遇上一位身穿淺紫色衣裙的千金小姐,執了支簽走過來。她相貌清秀,身段苗條,唯二就是沒有脖子,走路有點高低腳,怎麼看就怎麼怪了。



第二十四章 奇特的老婦人

  曹中睿不知此女是誰,可站在他身後的曹老夫人和曹夫人卻是知道的,她是戶部左侍郎何庭的長女,因著脖子短得幾乎瞧不見及長短腿這兩點,芳齡二十還未許親……這樣的女子,也是三生三世修來的好姻緣?

  張氏瞠大眼睛,渾身直抖,半晌才緩過勁來,回頭朝曹老夫人笑道:「圓德大師也開起玩笑來了。」

  圓德大師正色道:「老訥不打誑語。」說完便眼觀鼻、鼻觀心,五心向天,開始打坐了。任張氏如何怒瞪他,都恍若未覺。

  張氏想狠狠地嘲諷他幾句收錢不辦事,可也明白,圓德大師盛名遠播,崇高的地位哪是她一個平凡婦人幾句話就能撼動的,於是暗推了呆傻的兒子一把,同時給曲媽媽使了個眼色。

  曲媽媽念頭急轉,這事兒是她男人來辦的,之前已經跟圓德大師談妥了的,不知圓德大師怎麼會臨時改口,不想幫忙也就罷了,偏還給二少爺配了個京城中最大的剩女,一會兒回府之後,自己一家子不知會被夫人怎麼罰呢。

  她忙在一旁提醒道:「聽說求籤也要誠心,二少爺平日從來不事佛祖的,許是不相信這些,所以沒誠心求籤吧?」

  不誠心求來的簽,自然是不准的,那麼所解的,也就做不得數了。

  張氏略帶責怪地看了曹中睿一眼,「睿兒,圓德大師是世外高人,難得親自為你解簽,你太不知珍惜機會了。」

  曹中睿正色道:「孩兒本就只是好玩兒,若任何事都來問簽就能解決,這世上哪還需要朝堂和官員?」

  曹清儒立時贊道:「說得好!事在人為,正是此意。」

  圓德大師仍是一派高人風範,對曹氏父子幾近詆毀的言辭沒有半點反應。

  那何小姐也是來求圓德大師解簽的,見禪房裡有人,便停在階邊等待。

  何小姐求的必定是姻緣簽,張氏唯恐圓德大師再說出什麼驚人之語,忙按壓住焦急,詢問般地看向婆婆,有長輩在,若是長輩不說告辭,她是不能說的。

  曹老太太雖對圓德大師解簽的這番話不滿,心中卻是敬畏佛祖的,不敢這般大聲附和,只暗暗地點了點頭,恭敬地向圓德大師告辭,提議先去尋了韓夫人等,問一問是否一同回府。

  韓夫人與楚太妃談得正歡,見曹老夫人和曹夫人來了,便拉著她們問圓德大師解的何簽,一時不說要走。

  曹中雅經歷了晌午那事兒之後,整個人就懨懨的,曹中貞、曹中燕和俞筱晚陪著她坐在一間小廳內,有一搭沒一搭地陪她說話。俞筱晚忽地起身,紅著臉小聲道:「我想盤整一下,失陪一會兒。」

  曹中貞笑道:「好的,妹妹不熟這裡,我讓秋兒陪你去。」

  說罷吩咐自己的丫頭秋兒,領表小姐去如廁。

  待俞筱晚方便完了,初雲、初雪還有幾位曹府的丫頭央她等一等,這一整天都服侍著主子,沒得半刻清閒,都有些憋不住了。

  俞筱晚輕輕一笑,「去罷,我到那邊石凳處坐一坐。」

  初雲覺得放小姐一人在此不妥,便指揮著丫頭們分批去,自己則先與趙媽媽陪伴小姐。

  俞筱晚嫺靜地坐著,心中卻在想著君逸之如何會知道圓德大師的事,還有他說他幫了她,也不知是真是假。

  忽然,右側的草叢裡傳來一陣悉悉窣窣的聲響,俞筱晚以為是寺廟裡養著的受傷的小兔之類,悄然靠近一看,原來是一名僕役裝扮的老婦人,正不知何故抱著雙臂抖成一團。

  俞筱晚讓初雲上前扶住老婦人,初雲摸了摸她的額頭——不燙,但是兩手卻冰涼,於是問,「大娘,您覺得如何?」

  老婦人哆嗦著道:「回小姐的話,老婦人這是舊疾,常常……發冷……」

  想是覺得太冷了,老婦人話說都不利索,呵出的氣呈白霧狀。

  俞筱晚忙扣住她的手腕,凝神為她診脈,沒注意到老婦人眼中一閃而逝的凶光。

  這是……瘧疾。瘧疾在外人看來是無法治癒的病症,但俞筱晚小時體弱,得過此症,差點死了,也是她命不該絕,機緣巧合,一名游方僧人路過俞府化齋,俞夫人想為她積福,好生招呼了僧人一番。那僧人便開了張藥方,囑她連吃十五副,就可藥到病除。而她後來果然康復,那藥方便一直保留了下來。

  俞筱晚安慰老婦,「大娘您放心,這病服上幾副藥就能根治了。」

  老婦人一臉不可思議的眼色,她這病看過無數大夫,都說無法根治,因為會隨時因打寒顫而手足抽搐,她不得不躲到寺院裡當雜役,逃避以往的勁敵。

  這個絕麗的小姑娘居然敢說她能醫治?

  老婦人的眸光閃了閃,狀似一臉恭敬地笑道:「原來小姐是位神醫,請恕老婦人眼拙,若能得小姐善心醫治,老婦人感激不盡。」

  俞筱晚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只問她,「您可否隨我回曹府?此症需用藥半月,時時要喝藥。」因那游方僧人並未允她將藥方外傳,她就不方便告訴老婦人,打算親自熬藥為老婦人治病。

  那老婦人忙道:「可以可以,是高僧們慈悲,收留老婦人,老婦人平時在寺廟中幫忙打掃院中落葉,要走只需與智能大師說一聲便可。」

  俞筱晚便隨老婦一同去了趟偏院,見著了那位據說醫術十分高明,原要請來為張氏診脈,但還沒到張氏就自動「康復」的智慧大師。

  智慧大師的輩份比圓德要高,可是年紀卻小了許多,不過二十出頭,生得豐神俊朗,如金如錫,俞筱晚也不由得驚了一下,果然是悟道只看天賦,不看年齡啊。

  不過一轉眸,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鳳目,俞筱晚的心情立時便差了。

  怎麼這個傢伙也在?

  君逸之正在與智慧大師弈棋,他風華絕代,氣定神閑,相較於手執黑子,擰眉沉思的智能大師,顯得胸有成竹。聽到腳步聲,便抬眸看去,見是俞筱晚,便意味不明地挑眉一笑,「來向我道謝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04 PM

第二十五章 張氏的反擊

  俞筱晚不理他,眼觀鼻、鼻觀心,端莊地站在一邊。智能大師想棋想得入神,沒發覺禪房內多了幾個人。一旁的小沙彌忙輕咳一聲,他才醒了神,抬目看過來。

  老婦人忙上前福了一禮道:「多謝大師收留,這位小姐說能治好老婦人的舊疾,老婦人想隨她回府治病。」

  智能大師這一生酷愛禪理與醫理,聽說俞筱晚會治瘧疾,激動得騰地站起來,快步走到俞筱晚的面前,顫聲詢問,「請問小姐要如何醫治?是否用黃花、青蒿入藥?是否用銀針探四白、氣舍穴?」

  俞筱晚小時身體很弱,算是久病成醫,可也只限于普通的病症,這些深入的醫理,卻是不懂的,只得向智能大師行了個禮,歉然道:「小女子只是從前被人治好過,知道藥方,卻不方便請大師過目,還望寬諒。」說完便俏立在一旁,自動忽略君逸之。

  智能大師懇請道:「不知小姐可否與那位高人商量一下,將這藥方公佈與眾,這樣可以造福蒼生。」

  俞筱晚誠實地道:「是位游方僧人給的方子,小女子也不知今生還能不能遇見他。」

  聽得她這般說辭,智慧大師只得遺憾地請他們離開,自己再想法鑽研,別人能配出藥方來,他也一定能。

  俞筱晚福了一禮,帶著人退出禪房,耳邊忽地響起了君逸之的聲音,「下回我們打個賭,就賭你這張藥方。」

  俞筱晚頓了一頓,「兩次。」賭兩次,藥方分為上下半張輸出去,便不算是外傳了吧。

  她腳步沒停地走了出去,回到前院香房,張氏正派了人來尋她,言道要回府了,俞筱晚坐上馬車,讓初雲扶老婦人上供丫頭們乘坐的青幄車。

  那老婦人走到俞筱晚的馬車前,低聲道:「小姐若能幫老婦治好這個頑症,老婦必定銘記於心,日後必當報答小姐三次大恩。」頓了頓,加強語氣,「什麼事都行。」

  俞筱晚只笑了笑,便放下了車簾。她阻了張氏的陰謀,心情極好,並未沒發覺到老婦人說這番話的不妥之處:若是真正身份卑微的人,必定會感動得跪倒磕頭,說「做牛做馬來報答」之類,而不是像這個老婦這樣許諾「三次」、「什麼事都行」。

  回到墨玉居,趙媽媽服侍著她梳洗過,便輕聲道:「剛差人問了俞總管,他說在與初雲密談時,似乎一旁的確有人,可他察看後,又沒發覺什麼人。若真有人,那麼此人的武功就極為高強,他說小姐一定要注意防範。」

  俞筱晚微微蹙眉,武功極為高強,那自然不是君逸之了,或許是他家中的侍衛……以後躲著此人便是,沒必要糾結。

  她轉而問起老婦人的安置問題,想到之前請求帶老婦人回府時,張氏那隱含猜忌的眼神,恐怕已經從婆子們的口中得知,自己送了曹中雅和吳麗絹斗篷之事,若她想暗中送斗篷,多的是法子,可她就是要這般光明正大,讓張氏猜忌、心焦,卻又拿不著她的把柄,最好抓狂得日日夜裡睡不著,磨損了容顏才好。

  趙媽媽邊回話邊整理床鋪:「安排在咱們院中的後罩房裡了。」又擔憂地道「若是舅夫人張氏發覺是小姐您從中作梗,恐怕……」

  俞筱晚揚唇一笑,「怕什麼,她只敢猜一猜,若是被老太太和舅父知道她想把吳麗絹推給北世子,只怕會禁了她的足。」

  曹家好不容易才富貴了,又遇到了這麼個有可能嫁給當今最有權勢的攝政王、幫襯曹家的吳麗絹,豈會容人破壞?

  此時,張氏在屋內質問曲媽媽,「你倒是說說看,你是如何辦事的!我要你何用!」

  曲媽媽撲通一聲跪下,涕淚橫流道:「老奴冤枉啊!外子的確是已經求得了圓德大師首肯,後來會改口,是因為有人又去找過圓德大師。老奴昨日發覺不妥,便立即讓外子去套了服侍圓德大師的小沙彌的話……」

  張氏騰地站起來,「可知是誰?」

  曲媽媽搖頭道:「不知是誰,但能肯定,不是京城人士,說話帶著河南一片的口音。」

  河南?莫非是俞家的人?

  張氏又驚又恨。

  次日,張氏的娘家嫂子張夫人過府來探望她,小聲兒地道:「俞家已經買下了那三間鋪子,我著人問了,打算賣她們汝陽莊子上的特產。你去與她說道說道,讓她開間綢緞鋪或者香料鋪,那些個東西,咱們插不進手。」

  提到俞筱晚,張氏就暗暗咬牙,直恨不得將她的財產全數歸攏到自己名下,將其一文不名地趕出曹府。

  張夫人聽了昨日的事後,蹙眉道:「難道她知道咱們想誆她的銀子?不對啊,這事兒還未進行,她如何能得知?」

  這也是張氏想不通的地方,昨晚看到俞筱晚送給雅兒的斗篷,她幾乎可以肯定俞筱晚是故意壞她的事。

  可是那件事還沒開始,她不可能知道,自己對她這麼好,還想讓睿兒娶她,讓圓德大師出面,不過是因為她要守三年孝期,怕夜長夢多,先定下來而已,對她來說,並非壞事,她為何要與自己作對?

  張夫人挑眉拍了拍張氏的肩膀,「不論是與不是,我覺得你這個外甥女都不簡單,讓吳麗絹留下的人是她,深居內宅就能壞你大事的也是她,就算她不是故意,也是生來克你的。此番你正可以試探她一下,她若是識趣,就會將鋪子交由你打理,你便照顧她一世無憂;若是不識趣,你又何必與她客氣?是她要來依附你,難道不應當好生孝敬你嗎?」

 張氏的眸中閃過一絲陰沉,良久,拿定了主意,方抬頭笑道:「大嫂說得極是,你放心,我明日就會給你消息。」

  待張氏處理完家務,曹清儒也下了朝。張氏熱情地迎上去,一壁廂服侍丈夫更衣,一壁廂喜悅地道:「今日北王妃使人送了禮品過來,說是代世子道歉的,原來約世子的那丫頭說,她的小姐穿的是墨綠色的斗篷。」

  曹清儒尋思了一番道:「咱家可沒什麼墨綠色的斗篷。」

  張氏笑著接口道:「可不是麼。」

  正說著話兒,門口傳來紫兒的通稟聲,「三小姐來請安了。」

  門簾一挑,曹中雅儀態端方地走了進來。

  「父親安好、母親安好。」

  「快過來坐。」張氏笑得慈祥,示意紫兒幫女兒脫去斗篷。

  曹清儒無意中一瞥,神色就是一變,厲聲道:「這是你的斗篷?」



第二十六章 張氏的反擊

  曹清儒聲音洪亮,這般疾言厲色的喝問,頓時把曹中雅駭得倒退幾步,小臉上泫然欲泣,驚惶地往張氏身邊靠了靠,小聲兒地囁嚅道:「是晚兒表姐送我的,就是昨日在潭柘寺裡送的。」

  張氏忙護著女兒道:「爵爺您這是發什麼火吶?」

  曹清儒指著紫兒手中疊成方塊狀的斗篷道:「你自己看看。」

  張氏順著他的手指細瞧一眼,頓時也怒了,騰地站起身來,將曹中雅拖到自己眼前,厲聲責問,「你給我老實說,昨日可是你引北世子相見的?」

  曹中雅委曲得哭了起來,「女兒怎會做這等醜事,女兒昨日就解釋過了,父親母親怎的忽然又問起?」

  「我只問你,是不是你!」

  「不是!女兒若有半句虛言,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張氏鬆了口氣似的看向曹清儒,「爵爺,您也聽到了,這般的毒誓雅兒也敢發,我相信雅兒不會這般不自重。再說這斗篷,昨日瞧著,明明是五彩的,拿進屋來怎麼會變成墨綠的?」

  曹清儒其實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般魯莽,張氏又暗示得這麼明顯,他自然就懷疑到,是不是晚兒故意送件會變色的斗篷?

  張氏見火候差不多了,便使了個眼色,讓女兒退出去,從頭到尾不讓女兒沾上一星半點。待暖閣裡只有她夫妻二人時,張氏便溫柔體貼地親手捧了杯熱茶,送到曹清儒的手中,柔聲問,「爵爺在想什麼?」

  曹清儒瞥了張氏一眼,輕歎一聲,「在想晚兒怎麼忽然送雅兒斗篷。」

  張氏輕柔地一笑,「或許是湊巧吧,也可能是北世子後來過雅兒穿這件斗篷,才將這話傳過來,想是北王妃不想讓我們怨恨北世子吧。」說著按住丈夫的胳膊,「爵爺可千萬別懷疑晚兒,雖說這兩次晚兒總想在韓夫人面前有所表現,偏韓夫人對雅兒更親善些,但她才多大年紀,哪裡懂得這些彎彎繞繞?」

  堂堂丞相夫人怎麼會無緣無故到曹府拜訪,雖然韓夫人沒有明說,但曹清儒和老太太、張氏都知道,是因為大年初一百官聚會之時,曹中睿作了一首文采出眾的詩,得了攝政王和百官們的交口稱讚,韓夫人偏又有個年紀相當的女兒,這才特意上府來相看相看。

  豪門世家聯姻之前都是這般,不明說,尋個藉口過府相看,看得順眼了,再請關係好、或者有體面的保山出面暗示,另一方若是也有意結親,就給個准信兒,對方才好遣了媒人上門提親。從來不會貿貿然地提親,若是被拒絕,日後在朝堂上還如何相見?

  因此曹家才會在得知韓夫人要登門之時,那麼高興,在曹清儒的心裡,兒子是十分優秀的,是未來的國之棟樑,被丞相夫人相中那是必然的,現在聽得張氏之言,似乎韓夫人對雅兒也十分滿意,可是晚兒卻也對韓二公子有些意思……他不由得眉峰一蹙,惱道:「妹妹妹夫在世之時是怎麼教女兒的?女孩兒家的一點也不知自重!」

  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卻想自己往韓夫人跟前湊,還敵視被韓夫人欣賞的雅兒。「不必問了,斗篷必定是她故意送的,小小年紀,心思忒的歹毒!我要去教訓教訓她。」

  曹清儒說罷便站了起來。

  不說是害雅兒名聲,而只說送斗篷,還是看在妹妹妹夫屍骨未乾的份上。

  張氏心中大喜,臉上卻愈發的憂鬱,忙站起來攔住曹清儒道:「爵爺您這般說可有何證據?不過是您的猜測罷了,若不是晚兒所為,您去質問,會傷了她的心;若真是她所為,您也得看在妹妹妹夫的份上,原宥一二,她年紀尚小,慢慢教,總歸是改得過來的。清蓮妹妹是何等樣的品性,你我二人最是清楚,那真是天下最溫柔最和善的人了,晚兒由她自幼教導,怎麼會這麼歹毒,多半是她身邊的人給她出的主意。」

  這勸說的話說到後面,卻是直接給俞筱晚定了罪,可是曹清儒卻沒覺得有何不妥,當下便道:「沒錯,多半是那起子醃臢老貨教壞了她。」

  張氏好象在替俞筱晚開脫般的繼續誘導,「晚兒只怕也是擔心自己的婚事。旁人家的女兒,這般年紀已經開始琢磨人家,通常十二三歲就能訂下親事。可她還得守孝三年,待她孝期滿了,好人家的兒郎也都訂親了。」

  曹清儒聞言更怒,用力一拍茶几,「在孝期還成天想這些,是哪個挑唆的,給我查出來,我要將她打板子發賣出去。」

  張氏遲疑地道:「若是晚兒不肯說,如何能查得出?就說引北世子見雅兒這事,她如何知道北世子素來蠻不講理,又是如何知道他人在哪裡的?依我看,她身邊的人中肯定有人心思重,外頭也得有人打點才能成事。她身邊的人我注意一下,便能管住,可外頭的人怎麼管?」

  「那些奴才只怕是想慫恿著晚兒同咱們離了心才好,這樣便無人管束他們,他們想怎麼欺負晚兒都成。所以我才一直說,要找人幫著晚兒管理她的田莊鋪子,在晚兒能明辨是非之前,還是不要讓她與那些人相見的好。」

  曹清儒連連點頭,「你說得沒錯!」

  張氏輕歎一聲,「爵爺明白就好,我也不過就這麼說說,若果真去跟晚兒說,要她將田莊鋪子交給咱們的管著,只怕不單是她,就連老太太都會覺得咱們想占她的便宜。」

  她一口一個咱們,把自己的私心摘得乾乾淨淨。

  偏曹清儒還相信她,淡定地道:「此事你的確是不方便出面,我自去與老太太說明,讓老太太出面與晚兒說。」

  說罷徑直往外走。

  這一回,張氏沒再攔著他,只是笑著叮囑道:「爵爺可別在老太太面前提斗篷的事,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太太會為難。」

  「還好你寬容,換作別的母親,怎肯輕易原諒諂害自家女兒的人。」

  張氏笑得愈發輕柔、賢慧:「我發誓要將晚兒當成自己的女兒般來看待的,她行差踏錯,我只會怨自己沒教好她,怎麼會計較。」

  曹清儒感動地拍了拍張氏的手,這才轉身走了。

  曲媽媽躡手躡腳走進來,小聲兒道:「恭喜夫人得償心願。」

  張氏得意地一笑,小樣的,還想翻出我的手掌心?

  墨玉居——

  俞筱晚仔細聽完豐兒的回稟,輕輕地一笑,雅兒猶帶淚痕地離去,一柱香後舅父氣衝衝地去了延年堂,這麼說來,張氏已經開始動手了?

  她從容吩咐,「媽媽來給我梳妝,該去給老太太請安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05 PM

第二十七章 竹籃打水一場空

  俞筱晚帶著趙媽媽和幾個丫頭出了墨玉居,先繞道去南偏院,依約叫上吳麗絹。

  武姨娘正坐在南偏院的暖閣裡,同妹妹小武氏聊天,見俞筱晚來了,熱情地迎了上去,「表小姐,快進來坐。」

  俞筱晚還了半禮,輕柔一笑,「姨娘好。」

  吳麗絹還在梳妝,俞筱晚便與武氏姐妹聊起閑天,「敏表哥定是在日夜苦讀吧。」

  她重生之後,便立即將自己記得的前世發生的大事摘錄了一份,知道今年秋闈敏表哥第四次落第,舅父失了耐性,讓他安心在衙門做事。

  其實敏表哥處事圓滑,讀書也不錯,年紀不大就中了秀才,後來又入了國子監,認真讀下去,一個進士怎麼也能中的。可張氏「好心」托兄長在詹事府幫他謀了個職位,從八品的右清紀郎。

  科舉三年一次,進士們都能為官,官員子弟另有舉薦一途,因此在吏部掛了一輩子「候補」的進士不知道有多少,敏表哥一介秀才就能當官兒,聽起來是不錯,而且還是在詹事府。詹事府掌管皇后和太子的家族事務,聽起來離權利中心極近,其實曹中敏那職務就是個跑斷腿還難討得好的苦力,差事佔用了他絕大多數的時間,學業自然就落下了。

  因而說到讀書,武姨娘便是一歎,「他哪有時間?」若是不能中個進士,敏兒這官就難得升上去,一輩子就是個小官吏。

  俞筱晚柔柔地笑道,「家父的同窗乃是當朝翰林院學士吳舉真吳大人,若是敏表哥能調去翰林院,自是有時間研讀,還能得良師指點。」

  武姨娘聽得眼睛一亮,「若是晚兒能幫上這個忙,日後有什麼為難之事,都讓敏兒給你一力承擔。」

  俞筱晚柔笑道:「都是自家親戚,本就應當互相幫襯,我想在京城開鋪子,也想請表哥幫忙打點呢。」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封信和一張名帖,遞給武姨娘道:「請敏表哥自去運來客棧尋俞總管便是,俞總管往年幫家父送過土產給吳大人,與吳大人是熟識的。……此事宜早不宜遲,現在,吳大人也應當下朝回府了。」

  這就是一刻都別耽誤的意思。

  武姨娘雖擔心這麼大的事一介總管能不能辦好,可這天大的好處卻使她十分心動,忙接過信和名帖,立即使人送去給兒子,讓他立即去找俞文飆,並向俞筱晚承諾道:「妾身這廂先謝過,晚兒你放心,你的店鋪,我必會讓敏兒盡心照看。」

  吳麗絹正巧走進來,聽到對話笑道:「晚兒妹妹可是請對了人,敏表哥人緣極好,讓他幫襯著,你的鋪子包賺不賠。」

  俞筱晚回過頭,細細打量一眼,淡淡地笑:「表姐這身翠色月裙真是漂亮,舅母不是送了表姐一件雙面斗篷嗎,顏色正配,今兒風大,穿著也免得著了涼。」

  吳麗絹便是一愣,她雖不知俞筱晚為何這樣說,卻也笑道:「的確是那件的顏色更配一些。」說罷讓喜兒去取了來,換上,與俞筱晚攜手出了院子。

  二人一出門,小武氏便蹙眉道:「怎麼我覺得俞小姐似有所指?」自打媚藥一事之後,她可半點不敢小瞧了這位年紀尚幼的俞小姐。

  武姨娘目光有些幽暗,「得找雅年堂的人問一問。」

  那一廂,俞筱晚與吳麗絹出了南偏院,便道:「哎呀,我給老太太帶的禮盒,忘在你們院的中廳了,我得去拿。」說罷轉了身。

  吳麗絹忙笑道:「妹妹等我片刻,我去幫你拿。」

  俞筱晚看著吳麗絹走回院子,淡淡一笑,這下她們必定會好好琢磨琢磨了,武姨娘在這府中住了二十年,多少會有些人脈,張氏想一手遮天,只怕很難。

  她不再等吳麗絹,徑直來到延年堂,在中廳門口遇上了曹中雅,便輕柔地笑道:「雅兒妹妹怎麼不等我?」

  原是早說過三人一同給老太太請安的,曹中雅辯不得,她到底年紀小、心思掩藏得不夠好,極力壓抑著,眉目間卻比往常冷淡了許多,只皮笑肉不笑地道:「表姐好。」想著母親說是表姐引北世子去自己香房的,到底不甘心,暗刺道:「表姐,你送我的斗篷,我很喜歡,父親看了也說好呢。」

  原以為俞筱晚總要心虛一下,哪知她淺笑盈盈,「喜歡就好。」

  眸光專注地看了曹中雅一眼,那一眼平靜無波,竟沒有一絲慌亂,宛若古井深潭般幽寂的眸子,讓曹中雅心底不知怎的一怯,微微小退了半步。

  芍藥已經打起了簾子,俞筱晚當先進了中廳,曹中雅愣了一下,才跟進去。

  曹清儒只說是俞文飆常來府中,旁人已經有了風言風語,道是曹府門禁不嚴。

  門禁不嚴的流言傳出去,對姑娘們的閨譽不好,這讓親口允了俞管家入府稟事的曹老夫人微微有些難堪,但一個人的臉面沒有曹家的臉面重要,縱使是出爾反爾,她也不得不與俞筱晚分說。

  在兩個孫女恭恭敬敬請了安後,曹老夫人將俞筱晚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和藹地笑問,「聽說你的管家已經買好了鋪面了?我仔細尋思了一番,你年紀太小,還是跟著師嬤嬤學規矩和女德要緊,況且未出閣的姑娘總是與外男見面也不妥當,這些俗務且讓你舅父找個可靠的人幫你管著,待你出嫁之前,再轉還與你。」

  聽到這話,曹中雅差點憋不住臉上的笑容,已經想見俞筱晚的巨額家資大半落入了母親的口袋,她也能像別的名門千金那樣披金佩玉,滿頭珠光了。

  俞筱晚表情恭順,眸光誠懇,「老太太所言極是,晚兒也想到了此節,上回老太太說敏表哥行事妥當有章法,晚兒相信老太太的眼光,方才正跟武姨娘商量,請敏表哥幫忙照看鋪子。」

  老太太聽著眸光微微閃動,笑看著兒子道:「爵爺覺得如何?自家兒子幫忙管著,總比讓奴才管的好。對敏兒來說,也是個歷練,日後他總要幫忙管理家中產業的。」

  世家勳貴,通常都是嫡子繼承爵位和產業,由庶子幫忙管理,曹清儒只略一沉吟,便笑道:「母親看著合適就成,我一會兒去交待敏兒,讓他盡心盡力。晚兒,你讓總管事過來拜見敏兒。」

  俞筱晚恭順地應了。

  張氏為了避嫌,掐準時間踩著優雅的步伐進屋來,見一屋子和樂融融的,不由得暗暗一愣,看向曹清儒,以為是爵爺還未提及。

  曹老夫人見張氏來了,便笑道:「你來得正好,剛剛在說晚兒的產業,先交由敏兒打理,咱們府中交給敏兒辦的事,你且先安排旁人去做吧。」

  張氏震驚地睜大眼睛,迅速看了爵爺一眼,得到肯定的眼神之後,只覺得喉頭一甜,一口血就要噴了出來。

  她辛苦謀劃,居然竹籃打水一場空,白白讓武氏母子得了便宜!



第二十八章 瞞不住了

  俞筱晚淡看張氏那張極力鎮定,卻依然流露出幾絲忿恨的精美容顏,舅母一定在為沒法將俞家的家財收入囊中而悲憤欲絕吧?前世為了侵吞她的財產,張氏竟灌她穿腸毒藥,那錐心的痛,徹骨的恨,縱然已經重生,依然不能釋懷,反而愈久彌盛……

  張氏深吸口氣,強行鎮定下來,溫婉地笑著,坐到曹清儒的身邊,商量似的地道:「老太太和爵爺商量好了的,媳婦本不該多言,只是有一處,不得不提一提。府中的事自然可以安排旁人去辦,可是衙門裡的事呢?敏兒在詹事府任職,那是多少人羨慕的差事,萬一耽擱了太后娘娘或是攝政王殿下的正事,影響了敏兒的前程,這該如何是好?」

  張氏那描畫得完美無缺的青黛眉,恰到好處地蹙成一個小川字,仿佛真心替曹中睿的前途擔憂一般。

  曹老夫人淡淡地問,「那依你之言,該如何是好?」

  張氏的笑容愈發恭謹、愈發溫婉,「依媳婦之見,府中有不少的管事,都是會經營的,交給他們去打點,咱們在一旁幫著照看便是。」

  曹清儒聽著點頭,若是會影響到兒子的前程,他也覺得讓奴才們去管便好,府中的許多產業,不都是奴才們管著,幾個庶弟幫忙照看一下嗎?

  張氏得了丈夫的支持,心中登時大亮,仿佛又看到俞家光燦燦的金山,笑容更加真誠了。

  曹老夫人卻垂下了眼瞼,手敲了敲炕几,芍藥極有眼色,忙遞上一杯參茶。曹老夫人接過參茶喝了幾口,才慢悠悠地道:「你且說說,挑哪幾個管事?這些管事手頭的事兒怎麼辦?」

  這是張氏早就尋思好了的,還要裝出思考的樣子,慢慢地說道,「晚兒那有三間鋪子,最好每間鋪子大小兩名管事,有商有量,又能相互監督。俞家本有一名管事,就當大管事,咱們府中另派六人,媳婦瞧著,張春、何厚、郭慶、曹伍、焦可貴、黃重六人最好。」

  曹老夫人掀了掀眼皮子,二十幾年來,頭一回知道自家媳婦的算盤打得這般精。

  張春、何厚、郭慶三人是張氏的陪房,曹伍和焦可貴、黃重是曹府的家生子,但曹伍、焦可貴圓滑,只怕早就投靠了當家主母張氏,黃重是個忠誠耿直的,或許是哪裡得罪了張氏,日後晚兒的鋪子出了事,要推出去當替罪羊的;至於俞家的總管事,說是統管三間鋪子,哪裡都能問卻哪裡都插不進手,一番盤算下來,幫晚兒管理鋪子的,就都是張氏的人了。

  因為自張氏嫁入曹家以來,一直以賢慧溫婉的形象示人,所以就算是發生了上回爵爺中媚藥的事,曹老夫人察覺張氏有私心,卻也沒怎麼重重責罰,只因為她覺得,當家主母想壓側室一頭,使點手段,是常事、也是必須。

  可現在看來,張氏的私心太重,欲望太多,手都伸進外甥女的腰包了,必須要狠狠壓一壓了。

  再說話時,曹老夫人的語氣裡就帶上了濃濃的嘲諷,「晚兒只是請人幫忙照看,並不是要人全盤接管,這麼多大小管事,鋪子得賺多少錢,才養得活這麼多奴才?」

  老太太若直接反對,反倒還有商量餘地,可這般冷嘲熱諷的,就跟一巴掌搧在她臉上似的,張氏的臉頓時就漲紅了,吶吶地吐不出一個字。

  曹中雅也聽出了祖母的語氣不對,駭得小臉一白,想幫母親說上幾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俞筱晚忙和稀泥笑,「晚兒想,舅母的意思,是怕奴才們無人管束,在外頭坐大,這主意其實還是不錯的,不過老太太顧慮得也是,管事的月俸都很高,鋪子還沒開張,人多了,的確養不起。」

  「晚兒就腆著臉求老太太和舅母,從陪房裡各借一個得力的人給晚兒,再從曹家的管事中挑一人出來,每人分管一間鋪子。文伯是父親信任的人,晚兒也信任,就由文伯來管三間鋪子的帳務,帳房的人由文伯直接任命管理;三間店鋪的統管,還是交由敏表哥,也不用日日去鋪子裡,就是有空兒去瞧瞧,有事兒的時候,管事們請敏表哥拿個主意。老太太,您看這樣可好?」

  財權握在自己手裡,每一筆支出收入都清清楚楚,敏表哥沒握到實權,又受了她的恩惠,自然會處處留心,左右監管著,就不怕管事的亂來。

  曹老夫人想了一歇,便笑道:「那就這麼辦吧。我的陪房裡,許茂是個能幹的,不必說借,我直接將他的身契交給你,至於曹家這邊,剛才你舅母提的黃重就不錯,這兩人就可定下。」又看向張氏,「你也給晚兒挑個好的。」

  張氏僵硬地笑道:「那就郭慶吧。」

  雖然是安插了一個人手進去,可管不了帳房,這管事能頂什麼用?看不出晚兒這個丫頭才這麼點兒大,鬼心眼子卻多如牛毛!

  張氏剛剛忿恨完,門口又傳來了通稟聲,「吳奶奶並吳小姐來給老太太請安。」

  曹老夫人道:「快請。」

  門簾一挑,小武氏帶著吳麗絹嫋嫋婷婷地走了進來。

  一般人進屋就會先把斗篷脫下來,交給丫頭們收好,吳麗絹卻穿著斗篷進了暖閣,張氏的眼皮狠狠地一跳,差點抽了筋;俞筱晚則暗笑,武姨娘必定已經打聽到了什麼。

  果然,母女兩請過安後,吳麗絹便優雅地走到張氏面前福了福,表情羞澀、語氣誠懇地道:「多謝曹夫人賜我這件斗篷,上回在潭柘寺我半途換下來,娘親說我不應當,所以今日特意向夫人道歉。」

 看清那件款式時新的兜帽斗篷顏色後,曹清儒的眸光頓時暴漲,張氏的眼皮跳得更厲害了,勉強笑道:「這值當你道歉嗎?快坐下,一會兒要開飯了。」只希望這母女兩都不要再開口。

  哪知吳麗絹還在說,「應當道歉的,曲媽媽還特意交待我好生披著,我卻臨時換成了晚兒妹妹送的,現在想來,這實在是對夫人的大不敬……」

  曹清儒突然插了一句話,「曲媽媽特意交待你要好生披著嗎?」

  吳麗絹含笑點頭,張嘴說了幾句什麼,張氏已經聽不見了,她耳中轟轟作響,暴出無數朵煙花,每一朵都在嘲笑她,你掩飾不住了……

  看著舅父眼中憤慨到了極點的怒火,俞筱晚淡淡一笑,她就知道,舅父一個大男人,肯定不會注意到女孩兒家穿什麼衣,如果不挑明了這件斗篷是張氏賞的,張氏就能從中周旋,下陰勾子。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06 PM

第二十九章 第一個賭局

  曹老夫人不知這斗篷有何講究,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幾人,曹清儒不想在眾人面前落妻子的臉面,強行壓抑了怒氣,吳麗絹眼下還有求於張氏,也不想做得太過,盈盈福了一福,便退到母親身後站著。

  待陪老太太用過晚飯,曹清儒攜妻子回到雅年堂,立即將下人打發出去,雷霆大怒,「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想壞我曹家的大事?」

  張氏委曲地紅了眼眶,泫然欲泣,「爵爺這是什麼意思?我就是曹家的人,怎會壞曹家的大事?您是說那件斗篷嗎?的確是我送給吳姑娘的,想著讓她好好妝扮一番。若是我有那個歪心思,她如何能得知,最後又怎會落到雅兒的頭上?」

  曹清儒一愣,心中遲疑了起來。

  張氏掌握時機跟進,靠在曹清儒的肩頭,小意兒地道:「爵爺肯定認為是我不想讓武姨娘風光吧?其實她不過是個側室,出身又是那樣的,爵爺最是注重禮儀和名聲的,怎麼都不可能寵妾滅妻,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頓了頓,見曹清儒的臉上閃過一絲得色,知道自己馬屁拍對了,她便繼續道:「這事兒真是怪,但我可以發誓,若我存心要害吳姑娘,我就天打……」

  「好了!一把年紀了,氣性這麼大做什麼!」聽到張氏願意發誓,曹清儒就相信了她,蹙著眉道:「或許真是北世子胡扯,想逃避責任。」

  張氏忍了幾十忍,到底還是沒將髒水往吳麗絹的身上引,免得好不容易洗脫的嫌疑又沾上身,只是道:「爵爺信我,我便是為曹家做牛做馬都值了。……我總覺得吧,吳姑娘日後縱使選上了,靠不靠得住,還是兩說。爵爺不如多幫幫瑤兒,瑤兒也參選了,我大哥的女兒,自然是比這拐著彎兒的親戚靠得住些的。」

  曹清儒點頭道:「這我自會上心的。」他在攝政王的面前頗有幾分體面,攝政王府舉辦宴會,都會請上曹家人,所以張氏的大嫂才會求到張氏的頭上。

  張氏順著這話又小意兒地奉承幾句,心中終於大定,開始盤算起怎麼拉攏許茂來為自己做事了。

  且不說張氏如何盤算,那廂俞筱晚回了墨玉居後,便將俞文飆寫的店鋪規劃拿出來,用朱砂筆勾勾劃劃。

  趙媽媽在一旁邊給俞筱晚梳頭,邊看著她勾劃,不禁問道:「怎麼只用一個鋪子賣特產?還讓郭慶管著,那舅夫人不就知道咱們汝陽莊子上的收成了嗎?」

  俞筱晚淡淡地笑,「知道就知道。」

  舅母一心想知道自己的財產有多少,好吧,讓你看個夠,可是看得見摸不著的滋味好不好受,就自個兒慢慢體會吧!

  至於經營方面,土特產當然會有生意,可是開三家店卻不成,她接受了張氏的建議,開一家綢緞鋪子和一家香料鋪子。京城中的人很時尚,就是普通百姓也喜歡熏香、制幾身綢衣,這類的鋪子只要經營得法,就能賺錢,反正她在汝陽有棉莊和布坊、染坊,不愁貨源。

  第二天,俞管家入府聽訓,俞筱晚將黃重、許茂、郭慶幾人都召集齊了,分派了每個人的司職,因著曹中敏天不亮就得上衙,此時不在府中,他們幾人再另尋時間去給曹中敏請安便是。

  俞文飆只想了一想,便一言不發地接受了俞筱晚的安排,看著屏風後朦朧的嬌小身影,心中不由欣慰地感歎,小姐如此年紀就心思縝密,可惜是個女兒家,若是男子,前程不可限量啊!

  訓完了話,俞筱晚讓趙媽媽賞給每位管事一個份量十分足的荷包,淺笑道:「日後要辛苦各位,希望各位盡心盡力將鋪子經營好。我在這答應諸位,只要鋪子是營利的,每月給諸位一成的提成,除此之外,每年年底,哪家鋪子的營利最高,我另有犒賞。」

  拿一成的提成,是重金請來的掌櫃才會有的分紅,他們這種奴才出身的人,是沒有的,所以聽到俞筱晚的話後,有點小心思的人,就忍不住開始有了一絲鬆動,哪個不是為了錢才替人賣命的?

  屏風後的俞筱晚將各人的神色收在眼底,很滿意這樣的效果,這才不過是空口承諾而已,待白花花的銀子分到他們手中的時候,他們的心更會貼服她。能為主子幹黑心事的人,必定能被銀子收買,這句話果然不假。

  只是一想到自己院裡那個不苟言笑的周嫂子,俞筱晚微微閃了閃神,前世的時候,趙媽媽也沒說過周嫂子什麼,周嫂子將院子管井井有條,可她到現在都看不出來,周嫂子到底是不是張氏的人。

  拋開這些無謂的思量,俞筱晚又說了幾句勉勵的話,便讓眾人散了,留下俞管家報帳。

  俞文飆待人都走後,才小聲道:「小姐想選的少男少女,我已經各選好了十人,每日跟著我習武,待他們成材之後,我再領來給小姐看吧。」

  俞筱晚聽得心動,忙道:「我想現在就看……我去稟明老太太,明日就到鋪子裡去。」

  俞文飆原想攔著,後來一想,小姐難得出一回門,便忍下了,又說起一件事,從袖袋裡拿出一張字條遞過去,「前個兒一大早,楚王府的二公子便到咱們鋪子裡來,說是跟小姐約好了的。我也不知是真是假,怕影響了小姐的清譽,便讓他寫了張字條。」

  俞筱晚一聽到君逸之的名字,就覺得頭痛,展開字條來一看,遒勁有力的幾個小楷字,是跟她約第一個賭局……居然是賭曹中睿必定會與何語芳定親。

  雖然一早兒就打算輸給君逸之,將那救人性命的方子傳出去,可是這麼個輸法,倒是讓俞筱晚心情更加愉悅了些。

  他會用什麼手段逼迫舅母應下這門親事呢?想著想著,俞筱晚忍不住勾起唇角,笑道:「文伯,若是君二公子還來找你,麻煩你跟他說,我賭了,最好他能贏得漂亮一點!」

  她聲音輕快、語氣活潑,俞文飆不由自主地受其感染,也勾唇一笑,「我一定幫小姐將話帶到。」

  送走了俞管家,俞筱晚先去老太太那兒稟明明日出府一趟,得到首肯後,心情愉悅地回到墨玉居。

  在潭柘寺救下的那位老婦人,現下兒眾人都叫她蔣大娘,她剛剛喝下藥,見到俞筱晚進來,便笑著迎上來,「小姐這藥真是靈,這才不過是第三副,老婦這幾日便沒再犯過了,想來再多吃幾副,就能根治了,只是這藥……。」

  因為有一味藥很名貴,俞筱晚帶來的份量不足。

  初雲笑嘻嘻地在一旁接嘴說道,「蔣大娘您放心吧,必定能根治的,小姐明日出府,會幫你揀藥的。」

  蔣大娘笑著道:「哦,明日小姐出府?不如帶上老婦一道吧。」

  俞筱晚想都沒想,便應下了,蔣大娘本就不是曹府的下人,沒理由拘著。不過她倒是沒料到,一時的無心之舉,竟幫了她一個天大的忙。



第三十章 打的就是你

  三間店鋪的地址雖然是在城西,但靠近城中心,位置算是比較好的,的確是張氏之前看好了,想自己買下的鋪子。

  到了大門處落了梯,俞筱晚扶著初雪的手下了馬車,回頭笑道:「到地兒了,姐妹們都下來吧。」

  曹中貞、曹中雅、吳麗絹都笑盈盈地扶了丫頭們的手下馬車。

  俞筱晚跟老太太說出府的藉口,是為張氏挑選生辰禮,曹中貞和曹中雅立即便附和著要一同出府。

  曹中貞的生母二姨娘,是張氏的陪嫁丫頭,為了打壓武姨娘才抬上來的,母女兩都以張氏馬首是瞻,並著曹中雅兩人,打的就是監視俞筱晚的主意。

  俞筱晚如何不知,只她沒什麼不可告人之事,想跟著就跟著吧,還一併請上了吳麗絹,想著與吳麗絹親近親近。

  俞管家早就候在門邊,引著幾位小姐在三間店鋪轉了一圈,便招呼眾人上了二樓的雅間。這三間店鋪原本裝修就不數,買下半個月後,俞文飆令人補了漆,又重新佈置了桌椅櫃檯等傢俱,顯得簡潔雅致,幾位淑女都交口稱讚。

  吳麗絹的話尤其動聽,「附近的城南城北都是達官貴人的宅邸,有大量的客源,俞姑娘這幾間鋪子必定能開業大吉,財源滾滾的。」

  俞筱晚笑著道了謝,便道要如廁,實際上跟著俞文飆從後門出去,穿過兩側是圍牆的狹窄甬道,到俞文飆買下的小四合院內,見了那二十個孤兒。二十個孤獨俱都是相貌清秀、眼睛有神的孩子,俞筱晚瞧著很滿意,給每人打了賞,又勉勵了幾句,不敢耽擱久了,匆匆地回了店鋪。

  還沒進雅間,就聽到裡面一片歡笑聲,曹中睿操著剛剛變聲的略微粗啞的嗓音道:「的確是難得的機會,吳姑娘千萬別錯過了。……晚兒妹妹怎麼還沒回來?」

  俞筱晚眼底凝了冰,小臉上卻綻開一抹柔靜的笑花,示意趙媽媽推開房門,提裙優雅地走了進去。

  迎面,就是曹中睿修長的身影,他雖然年紀尚幼,但身量卻高,而且還不是那麼迎風就倒的竹竿形,一身月牙白的立圓領廣長衫,腰間用油翠色飾玉絲絛繫著,垂下一隻繡功精美的金線荷包,除此之外再無飾品,卻顯得他長身玉立、儒雅俊逸。

  此時他正回過身,秀眉朗目,笑得如沐春風,「晚兒妹妹回來了,母親令我來請妹妹一道去舅父府中做客,今日舅父府中的幾株名品茶花都開了花,約咱們過去看呢。張府就在臨街,很近的。」

  又是那樣催開百花的溫暖笑容。

  俞筱晚似乎又見到了前世之時,曹中睿一朝中舉,成為皇朝史上最年輕的狀元郎,他身披紅花,策馬遊遍京城,臨風一笑,傾倒了不知多少懷春少女。

  人人都道他是驚鴻少年,文武雙全,哪個知道他其實卑鄙無恥,為攀權貴,連至親之人都要陷害!

  不對啊,舅母前世根本不容她參加任何聚會,唯恐她被人相中了,求娶回去,就連張家的幾個侄兒也是防著的,怎麼會讓她參加張府的宴會?

  眸光一轉,瞥見吳麗絹的傾城花貌,俞筱晚心中一動,莫非是為了吳姑娘?忍住眼底的冰寒,她輕柔笑道:「舅母一番美意,晚兒自然從命。」

  曹中睿聞言喜不自勝,忙當先下了樓,護著幾位表妹乘坐的馬車到張府。

  張府後花園的半山亭裡,已經有幾位美貌少女在賞花頑笑了,其中一女年方十五,生得豔麗無雙,即妖嬈又端莊,兩種相悖的氣質在她的臉上奇妙的揉和,產生一種讓人看了又想看、欲罷不能的吸引力,正是張氏的大哥張長蔚的嫡女,張君瑤。

  張君瑤見曹中睿引了幾位表妹過來,中間還有兩名不認識的少女,便笑指著俞筱晚道:「這位一定是晚兒妹妹吧。」

  俞筱晚忙上前見禮,「見過表姐。」

  曹中睿笑問,「表姐如何知道她是晚兒?」

  張君瑤輕笑道:「這通身的氣派,秀美淑雅,仙子似的,一瞧就知是出身名門的伯爵小姐,不是晚兒妹妹還會是誰?」

  這話聽著是讚俞筱晚,卻暗諷了吳麗絹雖然貌美,卻出身寒微,氣質太差,上不得檯面。這還沒進攝政王府呢,就開始拿人家當情敵看了。

  吳麗絹卻只是含笑站在一旁,並沒有半分被輕視的不悅——縱使不悅,現在也不敢表現出來。

  張君瑤熱情地拉著俞筱晚的手進暖亭,嘴裡說些親熱話。

  俞筱晚不喜歡她看似親切,實則居高臨下、施捨一般的態度,並沒應聲,只含笑注視著她。

  張君瑤被俞筱晚平靜的目光看得十分不舒服,似乎她已經看穿了自己虛偽的客套,當下便沒了繼續演戲的興致,她自幼貌美,被人捧得目中無人,今日會這麼熱情,也是受母親和姑母所托,既然人家不領情,她又何必拿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只要將俞筱晚拘在這暖亭裡就好。

  眾人在暖亭裡坐定後,才有人介紹了吳麗絹,和之前到達的幾位官家小姐,相互見了禮,說了會子閒話後,曹中雅忽然紅著臉,向身邊的吳麗絹小聲道:「我想去方便方便,吳姐姐陪我去可好。」

  吳麗絹自然不好拒絕,隨著曹中雅站起身。俞筱晚覺出有異,也笑著站起來,「我也一同去吧。」

  張君瑤大急,暗瞪了曹中雅一眼,真蠢,居然用這種藉口,要我如何留下晚兒?總不能不讓她去茅廁吧!

  曹中雅也沒想到俞筱晚會要跟上,只好訕訕地三人一同去了茅廁,回來的途中,她指著一條小徑道:「從這裡過去,有一株瑤台仙子,極是名貴的,咱們去看看吧。」

  俞筱晚道,「咱們還沒告知主人……」

  曹中雅嬌俏地嘟起小嘴,「什麼主人不主人的,都是親戚,難得吳姐姐來一次,有這種名品,自然要見識一番,免得日後成了貴人,連瑤台仙子都不識得。」

  吳麗絹一聽便動了心,她是小城市來的,哪裡見過珍貴的茶花,以後想打入上流圈子,還真得多見識見識才行。

  俞筱晚無奈,只得再陪著走一遭。

  小徑幽深,三人走了半柱香的功夫,還沒見到那株瑤台仙子,倒是跟在俞筱晚身後的蔣大娘道:「小姐,前面有男子。」

  俞筱晚一怔,忙止住腳步,「咱們回去吧,前面有外男。」

  眼瞧著就要成功了,曹中雅哪裡肯依,笑嘻嘻地道:「表姐說什麼呢,這是後院,哪裡會有什麼男子,就算有,也是幾位表哥啊。」

  其實俞筱晚也沒聽到男人說話的聲音,是蔣大娘說的,她不由得看向蔣大娘。蔣大娘貌似恭敬地笑了笑,「老婦人耳朵還算好使,聽得到不遠處的腳步聲,人多,步履極輕,決不是幾位表少爺,應當是內衛;還有很多重而雜的腳步聲,應當是一群中年人。」

  這人從哪裡來的,怎麼這麼討厭!曹中雅暗恨在心,小臉上卻做恍然狀,「內衛?啊……對了,好像是聽表哥說,舅舅想請攝政王殿下過府賞花的,莫不是王爺到了?」說著笑嘻嘻地看向吳麗絹:「吳姐姐不是參選了嗎,不想見一見王爺的尊容嗎?」

  怎麼不叫你家君瑤表姐去見!

  俞筱晚斂容道:「雖然吳姐姐是參選了,但這般私下相見於禮不合,會讓人瞧輕了去,若是被御史彈劾,只怕連參選的資格都會被取消。」

  原本有些意動的吳麗絹神色一凜,對啊,這樣貿然相見,只會讓攝政王以為她煙視媚行,行止不端,而且這位大娘說有一群中年人,恐怕是朝中的官員,深閨女子隨意露面於人前,傳出去會是什麼名聲!這一回朝中是為攝政王選妃,可不是選妾,自己怎能自甘墮落。

  見吳麗絹轉身打算隨俞筱晚離開,曹中雅大急,一把拉著她道:「吳姐姐別怕,那邊有個小花窗,咱們瞧上一眼便是,不會撞見王爺的,我也在呢,哪能讓外男隨意瞧了去。」

  曹中雅看著年紀小,力氣卻大,吳麗絹年紀大些,總要顧忌形象,不好太過掙扎,竟被曹中雅拖著往花牆邊走了幾步。

  恐怕瞧的時候,又會有別的意外發生了,舅母為了自己的地位,還真是殫精竭慮啊,不給吳姑娘安個輕佻的名聲就不放心!

  俞筱晚冷冷一笑,走過去揚手就是一耳光,重重甩在曹中雅的臉上。

  「啪」地一聲,曹中雅驚呆了,半邊臉麻了一會兒,才泛起了痛感,她尖叫一聲,「你打我!父親和母親都沒打過我。」

  俞筱晚眸光冰冷,盯著她的眼睛道:「我打的就是你!身為女子如此不知自重,竟要偷窺外男,傳出去不止是你的名聲,整個曹家的名聲都會被你毀了去,我不打你,老太太也會要打你!」

  曹中雅又尖叫了一聲,像潑婦一樣朝俞筱晚衝了過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07 PM

第三十一章 幫她還是幫她

  原本俞筱晚想著張氏總喜歡毀人清譽,新仇舊恨加一塊,這一巴掌力道十足,直打得曹中雅耳鳴眼花,可她還不道歉,曹中雅這輩子真就沒受過這樣的委曲,將委曲全數化為動力,撞鐘一般地朝俞筱晚撞過去。

  曹中雅的丫頭紅兒藍兒悄悄挪動步子,想擋住俞筱晚的退路,好讓小姐扳回一城,也免得事後尋她二人的穢氣。哪知眼前一花,俞筱晚沒了影子,自家小姐卻一頭猛衝過來,將她倆撞翻,脊柱著地,小姐還壓在兩人身上,直痛得俏臉煞白,半晌後才「哎呦哎呦」地叫了起來。

  俞筱晚只覺得一陣風吹過耳鬢,自己被人提到了一邊,定過神左右一看,卻是初雲初雪兩個丫頭。這兩個丫頭倒是忠心,想搶在她前頭擋下曹中雅那一撞,可身子卻動彈不得,忽然能動彈了,自然是跑到小姐身邊噓寒問暖,「小姐您沒傷著吧?」

  再說曹中雅,原是想出口惡氣,哪知撞得自己頭暈眼花,卻還沒能報得了一掌之仇,左臉又是火辣辣的疼,視線都有些模糊了,可見腫得不輕。

  萬分的委曲加惱怒,她哇地一聲便哭開了。

  這廂動靜一大,僅一座花牆之隔的人便聽到了。

  張長蔚正躬身引著攝政王和楚王、韓丞相等人在園子裡信步賞花,早告知了妻子,要她將女眷們請去另一處園子,兩廂莫衝撞了。這會兒聽得女子的哭鬧聲,攝政王高貴的寒眸輕飄飄地落到他的身上,頓時漲得老臉通紅,回頭怒斥管家道:「去瞧瞧怎麼回事,誰這麼沒規沒矩。」

  這事兒攝政王原是想一笑而過的,可忽地又想起恩師所言,從一座宅子管得好不好,就可看出這名官員的能力強不強,遂又改了主意,淡淡地道:「一起去看看吧。」

  張長蔚驚得一背的汗水,卻也只能當前引路,不過一丈遠的距離,想使個人通風報信都不能,可千萬別是什麼醃臢事啊!

  待眾朝官看到是幾個小姑娘,其中一個還在哭哭啼啼的時候,都不由得愣住了。曹清儒亦陪在攝政王身旁,見狀驚問,「雅兒、晚兒,你們怎麼在這?」

  若此時曹中雅隨意編派幾句,說是吳麗絹想來看攝政王,吳麗絹的名聲就算是毀了,這群大男人可沒時間聽幾個不相干的小姑娘分辯,一般都是先入為主了。因此俞筱晚忙搶上前恭敬地納了個萬福,先給各位大人請了安,才細聲回稟道:「回舅父的話,雅兒妹妹想觀賞瑤台仙子,哪知不小心滑了一跤。」

  眾人順著輕柔甜美的聲音看去,只見一名十一二歲的少女,一身月牙白的合身短襦下繫淺藍色暗竹紋八幅羅裙,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清雅脫俗、風華內斂。

  這樣超凡脫俗的氣質,仿佛塵世的一切罪惡半點不沾,旁人自是相信她說的話,眾人的眸光在曹中雅的臉上轉了一圈,見她羞愧地低著頭,不由得輕笑了起來。有與曹清儒交好的官員便道:「令媛看起來無礙,曹公切莫太心急。」

  君逸之挑高了鳳目看向俞筱晚,用眼神問道:跌跤也能跌得半邊臉都腫起來嗎?

  俞筱晚心中惱怒,這人怎麼這般沒皮沒臉,當著韓二公子的面……想到這些才想起來,今生她還未與韓二公子訂婚呢,不由得又微微紅了臉,垂眸不語。

  曹中雅則是不敢抬頭,方才俞筱晚極輕輕快地威脅她,「你若不想讓這麼多人知道你幹了什麼,就給我好好遮著臉!」

  她本是不想聽俞筱晚的,可一抬眼見到人群之中有韓二公子和君二公子,心底裡也不希望自己臉腫眼紅的樣子被美男瞧了去,只得低頭捂臉,配合俞筱晚瞎扯。

  而吳麗絹則將頭低得快貼到胸口,生恐被人說道言行輕佻。

  卻也有那與張長蔚貌合心不合的官員,挑著事兒問,「幾位小姑娘怎的來了此處?」言外之意,就是張府管束不嚴。

  此言一出,攝政王的眸光就飄了過來,張長蔚急得不行,若是旁的官員的女兒,他肯定就賣出去了,才懶得管她們的閨譽如何,可偏偏雅兒是自己的外甥女,不能不管啊,又不想承認是自己府中管理的疏忽,真真是左右為難。

  韓二公子忽地低喝了一聲,「什麼人,出來!」手指輕彈,一顆小石子激射向花牆邊角。

  「哎喲」幾聲痛呼之後,三個張府的粗使婆子哆嗦著爬出來,撲倒在地,大呼饒命,「老奴們本是守在此處打掃園子的,方才那處花牆塌了一片,老奴們怕影響了貴客們的雅興,一齊去修葺了,沒注意到幾位小姐過來。」

  如此一來,倒是解釋了為何沒人攔著幾位涉姐往男賓遊玩的園子裡來,張長蔚大舒口氣,「原來如此。」

  忙看向攝政王,希望王爺不要誤會他府中管理混亂。

  攝政王卻只靜靜地看了看俞筱晚,又淡淡地掃了她身後的諸人一眼,不置可否的轉身離去。挑事的人不得不壓下了到了嘴邊的話,跟著眾人離去了。

  韓世昭和君逸之是晚輩又沒有官職,走在最後,都回頭朝幾位小姐一笑。

  俞筱晚、曹中雅和吳麗絹三人正好一抬頭,瞧見韓二公子臉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秀雅得如同風中芝蘭,君逸之卻是風流倜儻,玩世不恭的笑著,那帶著暗示一般的笑容,足以令懷春少女們面紅耳赤。

  俞筱晚直接忽略了君逸之,向韓二公子盈盈一福,「方才多謝公子相助。」

  那三名粗使婆子肯定是助曹中雅害吳麗絹的,打定主意躲著不現身,若不是韓二公子逼她們出來,還真是解釋不清自己三人怎麼會在此,傳出去,難免會有風言風語。

  韓世昭淡然一笑,俊美得天怒人怨,低聲反問道:「要怎麼謝我?」

  俞筱晚訝異地抬眸,捕捉到他眸中閃過的一絲促狹,不由得小臉一紅,暗啐道:這人也不是傳聞中的那般老實。

  韓世昭卻沒再纏著她問,而是將目光調到曹中雅的臉上,輕蹙了秀挺的濃眉,關心地問,「可摔傷了哪兒?我這有瓶傷藥,治淤傷是最好的,你拿去用吧。」

  那語氣,篤定了曹中雅是摔傷,仿佛摔跤摔個五指印出來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清澈如同湖水的眸子裡全是真誠的關心,遞過來的青瓷小瓶仿佛就是一顆真摯的心,曹中雅哪裡受得住美男的深情厚意,當場從頭頂紅到腳板心,還有兩股熱流無處可去,從鼻孔噴湧而出。

  仿佛今日就是她的桃花日,君逸之也擠了過來,用那張絕世的俊顏演繹無微不至的關懷,同樣遞過來一個小瓷瓶,「我這也有,用我的吧。」

  兩位美男都爭著向她獻殷勤,曹中雅心花怒放,輕得可以飄起來,她呆呆地接過一隻小瓶,忽見韓二公子濃眉微蹙,眸子裡閃過幾絲失落,才驚覺自己接的是君二公子的小瓶,忙又接過韓二公子手中的小瓶,才令得美男展顏一笑。

  「多、多謝!我、都、都試試。」曹中雅激動得有些結巴,忙不迭地令紅兒藍兒給她上藥。

  她的乳娘原媽媽忙阻止道:「小姐,還是請大夫來診診脈才好。」

  君逸之挑了挑眉,「這是御用的傷藥,怎麼?還怕我下毒嗎?」

  韓世昭只看向曹中雅,「早些用藥,小心傷了肌膚。」

  這麼關心我!曹中雅激動得直喘,上了藥後,覺得左臉上一片冰涼,再沒了火灼一般的痛感。

  片刻後,韓世昭和君逸之都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藥還算靈,還好保住了小姐的秀麗容顏。」

  曹中雅羞怯地低下頭,想說上幾句感謝的話,卻又想顯得矜持,拿捏不准分寸,耳畔聽得韓世昭道:「在下告辭了。」說罷真的轉身離去,誰也沒多看一眼。

  君逸之也跟著道:「我也走了。」回過頭,走了幾步,與俞筱晚擦身而過的時候,擠了擠眼睛:「不能光謝姓韓的。」

  俞筱晚一怔,他卻已經風一般遠去了。

  曹中雅還在癡癡看著二人的背影,一顆芳心撲通撲通地跳。原媽媽大急,扯著小姐的衣袖,就想幫她擦去臉上的藥粉。

  曹中雅惱怒地推開她,「你幹什麼!」

  表小姐在這兒,原媽媽不能明說,只能一字一字咬著牙道:「藥很靈,紅腫都消了。」

  曹中雅呆了呆,「啊」地大叫一聲,臉上的紅腫都消了,她還怎麼向母親和祖母告俞筱晚的狀?



第三十二章 好戲開鑼

  因攝政王妃也駕臨張府,張夫人、曹夫人等人都在中廳陪著王妃,俞筱晚三人回到暖亭後,便被人請到了中廳。

  吳麗絹安然無恙,張氏和張夫人兩個惱怒地瞧了自家女兒一眼,曹中雅委曲得要死,偏偏韓君二人贈的藥膏十分管用,現在臉上已經瞧不出半分異樣了,張氏自然看不出什麼端倪來。

  張夫人臉上堆著笑,將張君瑤和曹中雅兩人拉到王妃跟前請安。

  攝政王妃之前便見過曹中雅幾次,笑道,「越來越漂亮了。」

  張君瑤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王妃,忍不住悄悄打量幾眼,見她二十歲左右的年紀,生得豐儀秀美,端莊嫵媚,心底裡就有了一絲輕視,沒有我漂亮,更沒有我年青,日後我必定能取代她的位置。

  她心底不屑,神態中卻半分不顯,優雅地福下身,「王妃金安。」

  攝政王妃細細打量了幾眼,心中閃過一絲煩惱,怎的又是一個絕色?面上卻是笑贊,「張小姐的確美豔無雙,難怪禮部黃大人一力舉薦。」

  張君瑤聞言卻不得意,謙虛地道:「不敢當王妃讚,臣女與王妃比,僅是蒲柳之姿。」又送上一件親手繡的小炕屏作禮物。

  張君瑤這般低姿態,卻沒討得了王妃的好,反而更覺得她虛偽,對這幅繡功精美、喻意吉祥的屏風,也只是隨意讚了幾句。

  俞筱晚敏感地捕捉到了王妃的不悅,暗暗思忖,誰都知道王妃嫁給攝政王,五年來未有所出,朝廷這才會大舉為王爺選側妃,王妃心中肯定是不樂意的,因為只要有人生出了兒子,她的地位就岌岌可危,所以再如何低聲下氣,也討不到好。

  她心思一轉,悄悄向一旁的吳麗絹說了兩個字,這才端莊地上前請安。

  攝政王妃客套了兩句,張氏便主推吳麗絹,「這位吳姑娘是我家姨娘的親戚,祖父是清河縣的候補縣令,這一回也參選了,若論相貌,便是我侄女君瑤也遜她幾分的。吳姑娘,快來拜見王妃。」

  在坐的都是達官貴婦,這回參選的也多是官家嫡女,只吳麗絹出身不高,還有一位當姨娘的姨母,這樣的介紹,簡直跟一巴掌搧在她臉上沒兩樣,廳中的夫人們不免露出了幾分輕蔑之色。縱使吳麗絹再沉著,儀態萬方地納了萬福,卻也不禁羞窘得漲紅了臉。

  可這些夫人卻不知,攝政王妃雖然不喜歡吳麗絹如此貌美,卻對她的身世十分有好感,這樣的身份,縱使給王爺生下了孩子,也不可能動搖到她的地位,至於美貌麼,縱使少了一個吳麗絹,還會有成百上千個李麗絹、王麗絹,根本不足懼。因而她格外和善地道:「平身。」

  張夫人一點也不想放過幫女兒打擊對手的機會,笑問吳麗絹,「不知吳小姐準備了什麼禮品孝敬王妃?」

  幾人都是臨時請來張府的,怎麼會準備禮物?張夫人和張氏都等著吳麗絹出醜,吳麗絹胸有成竹般恭謹地笑道:「民女身無長物,實在沒有什麼可以孝敬王妃的,唯願齋戒七七四十九天,為王妃祈福,願王妃萬事順意、心想事成。」

  自己有什麼心願,估計是個人都知道,攝政王妃心中一動,仔細看向吳麗絹,吳麗絹平靜地半垂眸光,任其打量,笑容愈發真誠。

  攝政王妃終是展顏一笑,從手腕上褪下了一隻玉鐲,拉過她的手,親自幫她戴上,「好姑娘,難為你有這片心。」

  張夫人和張氏氣得差點倒仰,原是想著王妃見吳麗絹貌美,必定會在甄選之時動動手腳,將其除去,哪知王妃竟似十分滿意她,還將自己的玉鐲相贈,君瑤那般討好,都只得了幾句客套的讚美。

  說話間到了宴時,賓客並不多,男女各三桌,席面都擺在張府的後院大花廳內,用紫檀座繪牡丹琉璃屏風隔開男女席。

  女席這邊安靜優雅,男席那邊的官員們卻一忽兒奉承攝政王、一忽兒推銷自家兒郎,熱鬧非凡。

  忽聽有人作了一首詩,玉蕊生成經雨風,扶蘇萬物傲蒼穹。花開遍野無香到,芳信傳來卻撚紅,對仗工整、韻味優美,少女們便回頭從屏風的縫隙間瞧去,卻是曹中睿玉立於階前,吟詠茶花。

  只要是這種宴會場合,睿表哥就要展示一下詩才。

  以往俞筱晚如同席面上的少女們一般心生仰慕,如今卻只覺得噁心厭煩。她不耐地轉過眸光,無意間劃過君逸之的臉,只見他正欠身與攝政王說些什麼,神色恭敬裡還帶著輕佻,一看那模樣,就知道他肯定沒想什麼好事。

  俞筱晚這念頭還沒轉完,就聽得攝政王笑道:「好詩,卻不知愛妃那邊,有無人可以接得上?不如打個擂臺,勝者有賞。」

  貴族女子都會識文斷字,以才貌雙全為榮,王妃聽到王爺下戰帖,便知王爺今日興致很高,不敢掃了他的興,忙應和道:「自然有!」

  答得斬釘截鐵。

  答完再將眸光從席面上慢慢掃視過去,定在一人身上。俞筱晚順著瞧過去,竟是那位沒脖子的何語芳。何語芳起身施禮道:「請容臣女半柱香的時間。」

  攝政王妃不急,含笑飲酒。旁人都好奇地看著何語芳,真還沒人知道她竟是才女的。

  何語芳接過侍女捧上的文房四寶,擰眉思索片刻,便提筆寫下了一首六言詩,「一捧黃土埋玉骨,萬分寂寞半嬌顏。似有濃妝出絳紗,行充一道映朝霞。飄香送豔春多少,猶見真紅耐久花。」

  王妃細品一番,贊道:「好詩!有氣節!」

  俞筱晚訝異地看向何語芳,原來竟是有內才的才女。

  男賓那邊已經得了詩,攝政王也贊道:「比之曹公子之作,更勝一籌。」又問,「不知是哪位閨秀所作,要何賞賜。」

  何語芳忙起身道:「臣女何氏,不敢要賞賜。」

  那廂已經有人輕笑了起來,「勝者便有賞,皇叔可不能賴,依小侄看,不如讓曹公子向何小姐敬一杯吧。」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08 PM

第三十三章 想倒打一耙

  說話的人正是君逸之,他神情閒逸、語氣輕佻,生生把曹中睿的臉都給憋紅了,敬酒便是服輸的意思,曹中睿不是不能服輸,只是不能向女人服輸,傳出去日後還不被人笑話死。

  可攝政王卻不知之前聽君逸之說了什麼話,這會子只淡笑不語,曹中睿急得額頭都滲出了冷汗,最大的人物不說話,旁的官員也不方便說什麼,求情都不好意思開口。

  一時冷了場。

  俞筱晚眼波一轉,那個傢伙肯定是要擠兌睿表哥,或許還有什麼後招,想贏得賭約,只是……她複看向何語芳,能作出如此錦繡詩篇的女子,必定有顆七巧玲瓏心,可惜世人卻只看到她略有殘疾的外在,甚至包括自己以前也是這般,但現在,若讓何語芳嫁與睿表哥,她真覺得是委曲了何姑娘。

  正巧,此時幾名婢女捧著大託盤上新菜,俞筱晚心中一動,從袖籠裡取出一方帕子,疊成六合形,輕輕放在託盤上面,小聲叮囑侍女,這是請王妃鑒賞的。

  婢女識得俞筱晚是夫人的拐彎抹角親戚,便忠心地將話兒傳給了攝政王妃。王妃拿起帕子看了看,明白了俞筱晚的暗示,微微一笑,揚聲道:「王爺原是說勝者有賞賜的,怎的變成了敬酒,逸之你還真會替你皇叔節省。」

  此言一出,各方的面子都給了,氣氛又再度活躍了起來,攝政王大方地說賞黃金十兩,何語芳忙謝了恩。

  宴會之後再度遊園,直至申時正,賓客們才散去。

  君逸之與父王才剛入府,攝政王妃便遣了大管家東方浩來傳話,言道有人委婉求了情,女子若壓男子一頭,日後夫妻難得和睦,所以今日宴會上才沒有提及指婚一事。

  君逸之倜儻地笑道:「皇嬸太客氣了,這等小事,還勞煩大管家親自跑來,來人,看賞。」

  東方浩笑著謝了賞,才轉身離去。

  君逸之淡淡地挑了挑眉,委婉求情?肯定是俞姑娘,她不想輸而已,可是,指婚一事,我早就已經同皇叔說好了,躲得了這回,躲不過下回。

  再說俞筱晚等人,回到曹府後,都先去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體貼大家都累了,只問了幾句宴會中的情形,便讓眾人回屋休息。

  俞筱晚卸了釵環,換了身家常衣裳,便讓初雲請蔣大娘進來。

  不多時,蔣大娘進了屋,俞筱晚摒退左右後,端端正正向蔣大娘深深一福,言辭懇切道:「請大娘恕晚兒眼拙,竟未看出大娘身懷絕技,還請大娘恕罪。」

  連內衛的腳步聲都能聽出來,自然是高人,蔣大娘露了底,也不裝,只矜持地笑,「小姑娘是想求我嗎?我說過,若你能治好我的舊疾,我就應你三件事,任何事!」

  聞言,俞筱晚將到嘴邊的話咽下去,自信地笑道:「那麼,我要好好想,要求哪三件事了。」

  蔣大娘詫異地深深看了俞筱晚一眼,尋常女子面對曠世高人的時候,多少都會露怯,神情上也會恭敬許多,可俞筱晚的態度卻與之前並沒有多大差別,之前沒因為她身份低微而鄙棄,現在也沒因為她身懷絕技而諂媚,能以這種平常心看待身邊人的人並不多見,何況她才不過十一二歲。

  蔣大娘不由得對俞筱晚產生了惜才之心,她身份奇特複雜,行事乖張怪癖,卻是一言九鼎,便思索著,若是自己這病小姑娘真能給治好,就將自己這一身的武功傾囊相授,即使不能根治,只要能緩解,又願意將藥方給她的話,她也願意傳授一二,對於一個名門千金來說,足以掃平任何深宅內院了。

  雅年堂內——

  張氏氣得渾身直抖,她說怎麼好端端地謀劃好的計畫會失敗呢,原來是張君瑤不願親自出馬,卻使著雅兒團團轉!她恨鐵不成鋼地拿指甲直戳曹中雅的額頭,「沒見過你這樣笨的,在張府行事,用得著你引吳麗絹去嗎?」

  若是雅兒不在場,便是俞筱晚同樣被毀去了名聲,她只會拍手稱快!

 轉而又罵道:「來了人,你捂著臉做什麼,怎麼不讓旁人知道她俞筱晚有多潑悍?這會子指印都沒了,你要你父親和老太太如何相信你受了委曲?」

  正說著,外間水晶珠簾一響,一個人走了進來。

  能不讓人通稟就進屋的,除了曹爵爺不會有旁人,張氏嚇了一跳,忙給曹中雅使了個眼色,曹中雅本來就給娘親罵得紅了眼眶,倒不用裝,曲媽媽則飛速地取出一條手帕,在眼睛上抹了抹,眼淚水頓時就湧了出來。

  張氏神情淒苦地坐在美人榻上,待爵爺走到近前,仿佛才發覺,忙起身相迎,欲言又止、欲哭無淚。

  曹清儒不是個好脾氣的,見狀便知老妻在裝可憐,只蹙了蹙眉道:「有什麼事就說吧。」



第三十四章 舅母真是大方

  這男人真是一點也不體貼!張氏暗暗罵了一句,風韻猶存的臉上佈滿哀傷和無奈,「其實本是小事……」描述了一番曹中雅想觀賞茶花,卻被俞筱晚誤會,狠狠搧了一個耳光,說著拿帕子醮淚,「便是雅兒做錯了什麼,晚兒也當好好地說啊,怎麼動輒就是掌嘴,雅兒一直拿她當親生姐姐般看的,真真是傷了心,心裡委曲,可是還得幫她遮掩,免得晚兒被人說潑悍,壞了名聲。」

  曹清儒眉頭一蹙,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形,雅兒好像的確是低著頭捂著臉,再看向女兒的時候,神情就和藹了許多。

  張氏乘機搏同情,「雅兒方才還在跟我說,不要告訴父親,怕父親責怪晚兒表姐。我便說,你父親最是重視手足和睦的,自不會去責備晚兒,免得你們姐妹之間生分了。我也是這個意思,本不想告訴爵爺的,連老太太那裡都沒說,只是又怕晚兒是獨女,妹妹妹夫寵得過了些,這般任性下去,日後嫁到婆家,哪個還會讓她?所以我想,為晚兒單獨請個教養嬤嬤,多管束著些,您看如何?」

  曹清儒聽得連連點頭,「你顧慮得對,就為晚兒單獨請個教養嬤嬤吧。你這樣很好,真是長大了。」最後一句是沖著曹中雅說的,贊她懂事謙讓。

  曹中雅紅著臉兒低下頭,乖巧地道:「女兒只是按父親平日的教導去做而已,晚兒表姐已經失去了父母,我們就是她的至親之人,自然得讓著她一點。」

  曹清儒聞言更是欣慰,大手撫摸著女兒的秀髮,他不擅言辭,只是道:「很好!很乖!」

  曹中雅悄悄與母親對視一眼,心中得意非凡,雖然是吃了俞筱晚的虧,可卻得了父親的讚賞,到底還是扳回了一點。

  得了爵爺的贊同,張氏立即遣了曲媽媽去張府,向大嫂張夫人借用嚴嬤嬤。

  這位嬤嬤可沒姓錯姓,為人極度嚴苛,她原是宮中女官,生得貌美如花,亦有機會得聖上垂幸一躍成妃,可惜在先帝召幸的當日,摔了一跤,破了相,事後知道是某位妃子所為,卻又能如何?因此,她對美貌的女子分外憎惡,俞筱晚小小年紀就生得傾城之貌,嚴嬤嬤不往死裡折騰她才怪!

  這廂得了張夫人的准信,張氏便收拾打扮好,借著黃昏請安的時機,想向老太太稟明此事。進了延年堂的暖閣,還未轉過屏風,正聽得俞筱晚哀哀戚戚地對老太太道:「晚兒真是不該。」

  張氏莫名地就一陣脊柱生寒,臉上淑雅的笑容僵硬了幾分,忙將芍藥拉到一旁,小聲兒地問,「表小姐在同老太太說什麼?」

  芍藥低聲道:「表小姐說她今日打了三小姐一巴掌,現下十分後悔,怕三小姐日後不理她了。」

  說到這兒,聽老太太安慰道:「是雅兒魯莽在前,你也是為了曹府的聲譽,她若敢暗恨你,我去罵她。」

  俞筱晚忙拉著老太太的衣袖道:「老太太萬莫這般說,雅兒妹妹年紀小,只是想賞賞花而已,是我太心急了。」

  張氏聽得滿眼冒金星,她才悄悄跟爵爺說這事兒,俞筱晚就背地裡跟老太太說,擺明了是在跟自己唱對台啊!

  她心中怒火燃燒,丟開芍藥就大步踏了進去,端著笑臉給老太太請了安,一抬眸,就看到俞筱晚可憐兮兮地半垂著小腦袋,用那種怯怯的目光偷瞧著自己,好像怕被自己責怪一般……裝這副柔弱無辜的樣子給誰看!明明就是個背地裡嚼舌根的無恥小人!

  曹老夫人淡淡地道:「你來得正好,我正要問問你,雅兒今日在張府,非要去北園子裡看茶花是為何?」

  張氏暗恨地瞪了俞筱晚一眼,才回婆婆的話,「那瑤台仙子去年雅兒便沒瞧著,這孩子一直惦記著,也是張府的下人疏忽,竟沒人攔著,都不知道那邊大哥請了攝政王爺和同僚們在逛園子,這才鬧出了誤會。」

  之前俞筱晚也沒明說是沖著攝政王去的,曹老太太似是相信了張氏的話,淡哼了一聲,「知道有人,就應當趕緊離開,還一定要看一眼,大家閨秀,行事怎能這般沒有分寸?」又替晚兒說項道:「你也別怪晚兒,她也是怕雅兒被外男撞見。」

  俞筱晚的小腦袋更加羞愧地低下,就知道舅母會暗中給舅父上眼藥,所以她也學一學,如此而已。

  張氏急忙表態,自己剛剛還責備了雅兒,並沒有半點責怪晚兒的意思。曹老太太這才點頭微笑,俞筱晚忙起身向張氏福了福,「多謝舅母寬容體諒。」

  張氏含笑將她拉起來,「說的什麼生分話!雅兒做事不妥,你管著她也是應當的。」又拉著俞筱晚在自己身邊坐下,含笑噓寒問暖了幾句。

  似乎忽然想起一事,她忙向曹老太太道:「想稟明老太太一件事,瑤兒要參選了,宮裡派來了嬤嬤,我嫂子那邊的嚴嬤嬤,便沒了差事,她名聲極響,我想著,雅兒有了一位教養嬤嬤,晚兒總是跟著學也不妥當,不如由我請來教教晚兒。」

  嚴嬤嬤因為帶出過一位妃子,所以在教養嬤嬤裡,還是很有名氣的,曹老夫人聽著有些心動,看向俞筱晚。

  俞筱晚心中冷哼,眼瞧著師嬤嬤被我的金錢打動了,舅母便要再弄個厲害的來,非要把我教成個傻子才開心。

  表面上,她卻歡喜又羞怯地道:「嚴嬤嬤可是出名的教養嬤嬤,若能得她栽培,實是有幸,只是聽說嚴嬤嬤的月俸很高,舅母您還願為晚兒自掏腰包,真是讓舅母您破費了,晚兒先謝過舅母的厚愛。」末了鄭重地福了福,星星眼地看向張氏,一臉感激不盡的神色。

  張氏當時就愣住了,自己什麼時候說過要自掏腰包?……想了一歇,似乎是那句「不如由我請來」,可那只是想表明,一般的人請不動嚴嬤嬤,自己才有這個臉面而已哇,老太太您可千萬別誤會了……

  曹老夫人卻微微一笑,順著俞筱晚的話道:「你舅母拿你當自個兒的女兒一般的疼,總說恨不能將心掏出來待你,這點銀子算什麼,你只管好好地跟著嚴嬤嬤學便是。」又看向張氏,神情慈愛,「那就辛苦你去跟張夫人說說,務必請嚴嬤嬤過府來教授晚兒。」

  連「請不動」這個藉口都給堵上了,張氏只得咬著後槽牙應承:「媳婦一定會將嚴嬤嬤請來的。」

  嚴嬤嬤十五兩銀子的月俸,她的月例還能餘下五兩銀子,省省就成了,沒什麼!沒什麼!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08 PM

第三十五章 拜師學藝

  回到雅年堂,張氏就將桌幾上能摔的東西摔了個稀巴爛。

  曲媽媽屏息靜氣守在一旁,瞅著主子的脾氣發作得差不多了,這才小心翼翼地道:「夫人當時真應該拒絕……」

  張氏瞪了她一眼,「你懂什麼!明明可以是公中出銀子的事兒,老太太卻也跟著晚兒擠兌我,必定是晚兒上了眼藥,老太太猜測我是故意引吳姑娘去那邊的,我若是不依,只怕就會說給爵爺聽了。」

 曲媽媽恍然大悟一般,上前來邊替她順背邊小意兒安撫,「夫人何必生氣,老太太沒有真憑實據,也不能拿夫人如何。那嚴嬤嬤是出了名的嚴苛,只怕不到兩日,表小姐自個兒就受不住了,求著您送回張府去,您不就不必破費了。」

  張氏想了一歇,也只得如此了,她若不願掏腰包,好像平日說疼愛晚兒就是假話一樣,不過,雖然銀子花得她肉疼,但今日去張府,也不是白去的,怎麼從俞筱晚的店鋪裡擄銀子,已經全盤計畫好了,日後俞筱晚只會出得更多。

  摔東西摔累了,張氏喘了幾口,才恨恨地道:「這我知道,我只是恨,明明有個正經的親戚可以靠,君瑤當上了側妃,一樣也能幫襯曹家,這麼巴著這個吳麗絹做什麼?」

  曲媽媽立即奉承道:「就是,侄小姐一瞧就比吳姑娘貴氣得多了。」

  張氏冷哼一聲,「那是自然,可是,若讓吳麗絹選上了,哪怕只是個妾,也是件麻煩事。過幾天便是我的生辰,來的客人多,你幫我想個法子,除了吳氏母女。」

  曲媽媽的笑容一滯,心道:夫人這也太心急了,哪有在自己的壽宴上動手的。

  這時候,俞筱晚和趙媽媽、初雲初雪幾個也正在說這事兒。

  趙媽媽只歎氣,「看來舅夫人是打定主意不讓吳姑娘進王府,這也難怪,若吳姑娘真成了攝政王的側妃,有了誥命,姨母怎麼也不能是個四品官員的側室,自然會威脅到舅夫人的地位……對了,過幾日的壽宴,小姐打算送舅夫人什麼壽禮。」

  俞筱晚淡笑道:「媽媽幫我挑一件寓意吉祥、拿得出手的物件便是。」她要送的重禮,一份已經送了出去,另一份,則要請嚴嬤嬤來幫忙了。

  次日嚴嬤嬤就入住張府的墨玉居,正式成為俞筱晚的教養嬤嬤,因為之前張夫人曾向嚴嬤嬤說起俞筱晚「驕橫」暴打曹中雅,因此嚴嬤嬤對俞筱晚的第一印象非常差。

  俞筱晚早知這位嬤嬤是個油鹽不進的,便懶得與她攀交情,只按規矩行了晚輩禮,送上的賀儀也是按正常的標準,親手繡的荷包裡,裝著一顆二兩重的小金錁,既沒貴重到諂媚,也沒平凡到輕視,讓嚴嬤嬤有心就此挑個錯都挑不出來。

  再說俞筱晚前世早已學習過各種正規禮儀,縱使嚴嬤嬤故意刁難,她也能應付下來,態度亦是不溫不火,不卑不亢,三天下來,嚴嬤嬤沒抓著她任何把柄。

  況且接觸了幾天,發覺俞筱晚待人溫和有禮,並非那種刁蠻任性的千金,然,柔軟之中暗藏剛強,亦不是那種可以任人拿捏的糯米團,她心裡反倒起了惜才之意,覺得此女可造也。

  這天培訓完了走路姿勢,嚴嬤嬤便道:「姑娘去將繡品拿一件與我看看。」

  俞筱晚輕輕應了一聲,讓初雲去取了一塊自己繡的手帕。

  嚴嬤嬤仔細看了幾眼,唇角微微往上彎了彎,「以你的年紀來說,還不錯,若是能得金大娘指點的話,日後必定有大成就。」

  雖然富貴人家的夫人奶奶們鮮少親手繡些什麼,但作為待嫁女子,繡功卻是非常重要的一項技能,甚至影響到旁人對其品性的判定。

  嚴嬤嬤說的這位金大娘,是繡娘中的佼佼者,宮中尚衣局的女官,太皇太后、太后和先帝的朝服,都是由她親手所繡。

  金大娘在宮中任職,但休假時可出宮,貴夫人們常常要托關係走人情,才能將自家女兒的繡品送去給金大娘評判,若能得句讚美,此女的行情立即便水漲船高,更別說由她來親自指點的未婚少女了。

  俞筱晚露出渴望又無奈的神色,「聽說金大娘鮮少出宮,便是出了宮,也被各家王公侯爵府上請了去,我如何能有幸得到她的指點?」

  嚴嬤嬤淡淡一笑,「只看你願意不願意。」

  「自然願意。」俞筱晚立即驚喜地屈膝一福,「還請嬤嬤引薦。」

  嚴嬤嬤笑道:「這沒問題,只是讓她入府比較麻煩,還是出府相見比較好。」

  俞筱晚立即應承下來,又令初雲準備四匹蜀錦送給嚴嬤嬤,嚴嬤嬤也沒推辭,欣然收下,先回屋休息去了。

  待嚴嬤嬤離去,蔣大娘不知何時晃了進來,挑眉哂笑,「小姑娘心眼真多,你怎麼知道金大娘與嚴嬤嬤交好。」

  俞筱晚淡淡一笑,「猜的。」

  蔣大娘可不信,她每天冷眼旁觀,發現俞筱晚總是故意在嚴嬤嬤面前表現,只是表現得十分不明顯,比如說,嚴嬤嬤要求她行禮達到某種標準,她總是第一次差那麼一點點,第二次勉強達到,第三次就能遠遠超過嚴嬤嬤的預期,讓嚴嬤嬤除了驚訝就是驚豔,只用了三天的時間,沒費一點力氣,就將嚴嬤嬤給收服了,主動要將她介紹給金大娘。

  俞筱晚自然不會告訴蔣大娘,自己多活一世,當然知道嚴嬤嬤和金大娘的關係,張君瑤能當上側妃,多憑了這層關係,所以她才要在張君瑤之前將金大娘的心攏住,讓金大娘幫忙推薦吳麗絹。

  她示意蔣大娘坐在對面,沉下心來給她診脈,然後驚訝地發現,蔣大娘的舊疾已經治癒了,「真沒想到這麼快,才不過服藥十天而已。」

  蔣大娘嘿嘿一笑,「我是習武之人,好得快些很正常,說吧,你想求我什麼事。」

  俞筱晚輕柔地笑道:「首先自然是學您這一身本事,另外兩件嘛,我暫時還沒想好,待想好了再說。」

  蔣大娘微微一哂,「小姑娘倒是會打算盤,我這一身本事,不知多少人想學,你若要學,就得先拜師。」

  俞筱晚卻搖了搖頭,「一日為師終身為母,日後你若讓我將另外兩件事廢了,我也只得依從,太不划算,我敬你是長輩,就向您行個晚輩禮吧。」說著斂衽站好,行了一個標準的晚輩禮。

  蔣大娘噗嗤一笑,「你這丫頭是個臭脾氣,不過倒是合大娘我的胃口。」說著肅容,「要真想習武,就得能吃苦,從現在起,你每日晚上跟我到西山去。」

  俞筱晚極鄭重地福了一福,「晚輩從命。」



第三十六章 送上生辰厚禮

  當天夜裡,俞筱晚就被蔣大娘提著奔去了西山。

  西山在京郊,山高林密坡陡,蔣大娘手提著一人,卻完全不費力氣,很快來到了山頂。

  「山頂呼吸困難,又聚天地之精華,最適宜修煉內功,我先教你吐吶之法,你且記住口訣……」

  蔣大娘將口訣誦念一遍,俞筱晚用心聆聽,僅一遍就記住了,又按蔣大娘的解說,慢慢體會氣息在體內流動的感覺……寅初時分,她竟將氣息在體內運轉了一周,雖然氣息很弱,但那種感覺真的很奇妙。

  蔣大娘正色道:「你很聰明,領悟力也強,是個學武的苗子,但你的年紀終是大了些,應當在五六歲時開始習武才好。我還有事要辦,只能再在京城留三個月,這三個月,我會傾囊相授,你能掌握多少,就看你自己了。習武這事,就是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的。你盤腿坐下,我先渡些真氣給你,沒有真氣,接下來學習招術會很難。」

  俞筱晚依言坐下,蔣大娘雙掌壓在她的背心,緩緩渡了些真氣給她,也不多,怕她承受不住,但足夠她用來習劍術了。

  俞筱晚又依口訣運轉了一下氣息,這回感覺氣息就強得多了,不由得微微笑了起來。

  此時天光未亮,太陽還在雲層後面,天邊只有一線金黃的光暈,映在俞筱晚臉上的淡淡金色光輝,將她清澈的雙眸點亮,閃耀如同滿天的星光,腮邊細小的處子絨毛也被染成了金黃色,整張清麗的小臉都浸潤在一層金光之中,山風將她的衣袖吹拂得輕輕飄起,使得她飄渺得仿佛隨時會乘風而去。

  蔣大娘驚豔地看著眼前幾乎透明的絕麗小臉,由衷地讚歎,「不出三年,你必定會成為京城第一美人……嗯,我看你不如嫁給我兒子吧,他雖年紀略大了你一些,但也生得十分出眾,最重要的是,他有擔當,而且我不喜歡我那個兒媳婦,呆板得很。」

  呃,怎麼會說到這個問題的?俞筱晚雖是多活一世,但也是未出閣的姑娘,談到婚嫁問題,多少忸怩,當即低了頭,支吾道:「我……還得守孝三年……」

  蔣大娘一時被她的美貌驚住,才會脫口而出,這會子也反應過來了,嘿嘿一笑,「我知道,你們這種名門千金,都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方才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嗯,看你家老太太的意思,似乎是想親上作親吧,你自己呢,難道沒一點打算?」

  俞筱晚只是笑了笑,沒回答,前一世,外祖母一開始也是希望她與睿表哥能白頭偕老的,可是卻在臨終前忽然為她定下了韓家的親事,或許當時外祖母已經發現了舅母的險惡用心,只是行將就木,只能用這種方法來幫她解脫,可惜她卻傻得埋怨外祖母……

  這一世,只怕外祖母仍會選韓家的親事,雖然還沒有徵兆,但她知道,對婚事,自己沒有多少選擇的餘地,所以只要不是睿表哥就好,別的人和事,她懶得想。

  她不說話,蔣大娘以為是小女孩臉皮薄,便沒再追問,見天色不早,便提了她飛奔下山。

  山坡上已經有人晨起練習,遠遠地看見兩人的身影穿過樹叢,不由得輕輕「咦」了一聲,暗忖著,那個小女孩,怎麼看起來像是俞家的小姐?

  ……

  天微微亮,初雪披衣起來,來到床邊小聲問道:「姑娘要起身了嗎?」

  俞筱晚作剛醒狀,「嗯,好。」

  去了延年堂請過安,與老太太、曹夫人告了罪,俞筱晚便與嚴嬤嬤一同出府,到百花巷去見金大娘。

  金大娘是個團圓臉細長眼,長得十分喜氣的老太太,未語帶著三分笑,衣著打扮卻簡單整潔,手指也收拾得乾淨清爽,可見是個重規矩有原則的人,俞筱晚一見之下,便心生敬意,十分恭敬地呈上自己的繡品。

  金大娘在深宮中服侍各路主子這麼多年,早就練就出一雙利眼,見俞筱晚談吐合宜,神韻清雅,氣質脫俗,打心眼裡就十分喜歡她,再看她的繡品,蝶戲蘭花的枕套,針腳細密、均勻,蘭花與蝶都栩栩如生,配色和佈局都別具一格,心思巧妙。

  金大娘看後讚不絕口,「小小年紀有這樣的繡功,很難得了。」

  嚴嬤嬤與金大娘相識幾十年,一聽就知道她滿意這個小姑娘,便笑著對俞筱晚道:「難得她贊你,還不斟杯茶道謝?」

  斟茶是有拜師之意,俞筱晚聽得心動,抬眸向金大娘看去,只見她目光和藹淺笑盈然地看著自己,便恭恭敬敬的扶著金嬤嬤坐了首位,再斟了杯新茶,退後兩步鄭重的拜了下去,說道:「請師傅喝茶!」

  金大娘接了茶,意思著喝了幾口,算是認了這個徒弟。

  回府之後,俞筱晚難掩興奮地對趙媽媽說,「金大娘收我為徒了。」

  成為金大娘的徒弟,就等於在額頭上鑲上了一塊金字招牌,日後各家的公子哥兒不得上趕著來求娶?趙媽媽樂得合不攏嘴,暗地裡求夫人保佑小姐,日後許個會疼人的好人家。

  張氏的生辰轉眼便到了,俞筱晚還在孝期,不能參加喜慶的宴會,因此一早便乘請安的時候,將壽禮送上,是一隻白玉盤,玉色光潤,水頭十足。

  張氏面帶喜色,連連道:「你這孩子,說過不讓你送的。」

  俞筱晚只是咬著唇怯怯地笑,顯得十分口拙,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老太太便代她答道:「這是她的一片孝心,你只管收下。」

  張氏笑著拍了拍俞筱晚的手道:「這禮物我很喜歡。」

  俞筱晚羞澀地垂下頭,小聲兒地道:「舅母喜歡就好。」希望一會兒我另外的兩份壽禮,您也能喜歡。

  因是散生,只請了自家的親戚,曹清儒的兩個弟弟都在外地為官,早遣了人送壽禮回京,所以真正的客人只有張夫人和張君瑤等幾個侄兒侄女、以及張氏的幾個閨蜜。

  張氏自然是陪大嫂和閨蜜們,曹中雅跟張君瑤、張君玨兩姐妹聊得十分開心,曹中貞和曹中燕則負責接待幾位庶女。

  眾人正坐在屋子裡說著話兒,曹管家一溜煙地小跑過來,站在廊下稟道:「稟夫人,爵爺下朝了,吳舉真吳大人也來了,爵爺請您帶表小姐去前書房見客。」

  張夫人聽得眼睛一亮,旁敲側擊道:「吳大人剛升任太師,是天子之師,可謂清貴無比啊。怎麼是要見晚兒呢?應當是男孩們去拜見一番才對。」

  公子們拜見了吳大學士,再呈上自己的文章,若是得了吳大學士的眼,收為弟子,那就跟天子是同門了……當然,誰也沒那個膽子敢自稱是天子的師弟,可是在外人的眼中,那就是鍍了一層金的。

  張氏明白大嫂是希望她能帶幾個侄兒過去,可是,在自己的兒子能得吳大人青眼之前,她可不會冒險,當下站起身,笑著道:「爵爺只讓我帶晚兒過去,我也不好自作主張。」

  張夫人笑容一僵,哪裡不知小姑的意思,睿兒肯定已經在書房了,所以不想帶她的兒子去。

  對大嫂的臉色,張氏只做未見,著人請來了俞筱晚,兩人一同到了前院書房。曹中敏和曹中睿都在,怪的是,韓世昭也跟著吳舉真來了。

  見她二人進來,眾人都站了起來,依長幼尊卑相互見了禮,才又依次坐下。

  吳舉真仔細端詳了俞筱晚幾眼,贊道:「俞兄將你教得很好。」只須看舉止,就能看出一個人的教養來,吳舉真是真的替同窗感到欣慰,又介紹韓世昭道:「這是我徒兒,你叫他世兄吧。」

  韓世昭再度起身揖了一禮,叫了聲:「俞世妹。」

  俞筱晚忙起身回禮,「韓世兄。」

  兩個人年紀相仿,一個俊朗飄逸的少年,一個清麗淡雅的少女,怎麼看都象一對璧人,吳舉真眼睛一亮,拈須含笑點頭。

  張氏覺得這情形不妙,韓世昭可是她看中的未來女婿人選之一,無論如何不能讓俞筱晚占了去,當即便笑道:「吳大人是稀客,府中備了一份薄席,還望吳大人賞臉用過飯再走。」說著便想帶俞筱晚告辭了。

  曹清儒含笑道:「吳大人當然會留下用飯,他今日收了敏兒為弟子,我特意請來的。」

  張氏剛站起來的身子一個不穩,又跌坐了下去,擠出笑容問,「吳大人收了敏兒為弟子?」

  快說我聽錯了,快說!快說!快說!

  曹清儒十分得意,「千真萬確!吳大人還推舉敏兒去翰林院任編修,調任的旨意已經下了。」

  今日在同僚們跟前露了一次大臉,曹清儒心情無比愉悅,而張氏卻只覺得烏雲壓頂,吳在人怎麼會無緣無故收敏兒為徒?那睿兒呢,爵爺您有沒有推薦睿兒?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09 PM

第三十七章 君逸之又來了

  吳舉真拈鬚笑道:「雖說是晚兒推薦的,但也是敏兒文章做得好,見解獨到,若好生培養,必為國之棟樑。」

  曹清儒和曹中敏得了這樣的稱賞,心中都非常得意,面上卻要自謙幾句。

  張氏腦子裡只有那一句「是晚兒推薦的」,吳大人竟然與妹夫的關係如此深厚,小孤女的推薦都放在心上?她轉頭看向俞筱晚,強擠出笑容問,「真是晚兒你推薦的麼?

  俞筱晚不大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是晚兒厚顏寫了一封推薦信……些許小事,舅母不必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你什麼時候與敏兒走得這麼近了?你若敢幫他,我要你好看!張氏恨得攥緊雙拳,嘴裡卻道:「覓得良師怎是小事?」忍了幾十忍,終將「怎麼不推薦你睿表哥」給吞了下去,「爵爺和我都應當謝謝你才對。」

  總算她還記得,對她來說,只有睿兒是她的兒子,可是對爵爺來說,兩個都是兒子,都一樣的疼。

  張氏見縫插針道,「我家睿兒也喜作文章,吳大人可否指點一二?」

  一個婦道人家,越過夫君與旁的男人說話,實在是失禮之至,看來敏表哥得了吳大人青眼,讓舅母的危機感更強了,從睿表哥的前程和爵位繼承人這兩點下手,果然是最有效的,俞筱晚暗暗思忖道。

  曹清儒心中不滿,只是不便發作,沉聲道:「方才吳大人已經看過睿兒的文章了,還說要推薦給陳子清大人呢。」

  這位陳子清也是翰林院的學士,一代鴻儒,才名不在吳舉真之下,不過論到在朝中的地位,就完全不能與吳舉真相提並論了,所以張氏仍是不滿意,還想向吳舉真推薦自己的兒子,剛張嘴,就被曹清儒打斷道:「你去陪大嫂和客人吧,晚兒也先回房吧。」

  俞筱晚立即站起福身,張氏滿心不願,手緊緊攥著,恨俞筱晚一點不懂看人臉色。

  曹清儒的眸中燃起了一團怒火,張氏這才一驚,忙起身告辭,帶著俞筱晚走了。

  進了二門,張氏便拉著俞筱晚的手套話兒,問她父親還與朝中哪位大人有故,俞筱晚卻是搖頭道:「父親的事,晚兒從來不問,吳大人來過汝陽一次,晚兒才知曉的。」

  做子女的,本來就不能過問父母的事,她這樣回答滴水不漏,張氏拿不著她話裡的把柄,但心裡篤定她得了武姨娘的好處,在跟自己作對,語氣便不善了起來,咄咄逼人地問,「怎麼不推薦你睿表哥?你是不是對我和他有什麼誤會?」

  這樣攻其不備地發問,通常能從對方的表情上發現最真實的原因,張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俞筱晚,企圖看出個子丑寅卯來。

  俞筱晚似被駭了一跳,小退了半步,一手按胸口,眨巴著長而卷的睫羽,清麗的小臉上滿是委曲和慒懂,完全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舅母為何會忽然發怒。

  「怎麼會?晚兒只是見敏表哥原本的職務實在太忙,沒有時間幫晚兒打理鋪子,老太太又常念叨著想幫敏表哥謀個好前程,所以晚兒才試著寫了封信給吳大人。方才吳大人也說了,也是因為敏表哥的文章做得好……」

  言下之意就是,睿表哥的文章一樣也拿給吳大人看了,可是吳大人卻不願收為弟子,這可怪不得我。

  為了你那幾間鋪子,你就幫著別人阻擋我兒子的前程!張氏一口氣堵在胸口,生疼生疼的,偏又發作不得。

  轉而又想,老太太真說過這樣的話,要給敏兒謀個好前程?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老太太和爵爺盼得脖子都長了,才盼來敏兒這個孫子,在睿兒出生之前,都是他承歡膝下,親手抱了好幾年,那情份可一點也不比睿兒的少,這麼說來,若睿兒日後不能壓過敏兒,這爵位還真說不準會落到誰的頭上。

  張氏真想揪著俞筱晚審問,老太太到底是怎麼說的,但這是不現實的,她只得暗自運了幾回氣,壓著火氣道:「原來如此。」

  正好走到雅年堂的大門口,張氏便敷衍幾句,丟下俞筱晚去待客了。可是心裡有事,這壽宴吃得十分不開心,卻要在客人們面前顯示自己開心,簡直就是強顏歡笑。

  臨到申時,客人們要散了,按規矩,張夫人要去給曹老夫人請個安,道個別。張氏便陪著大嫂,帶著幾位侄女,來到延年堂。

  中廳裡傳出幾聲歡快的笑聲,有男有女,張氏一怔,忙問迎出來的石榴,「府中來了客嗎?」

  石榴笑咪咪地解釋,「回夫人話,楚太妃和君二公子從郊外回城,路過咱們府上,就進來坐一坐,也是剛剛才到,老太太已經令人去請表小姐了。」

  張夫人的眼睛就看向了張氏。張氏將手在袖中用力握成拳,這算什麼,府中來了貴客,居然都不使人來告訴她一聲,到底有沒有把她當成當家主母?也沒人去請雅兒,卻請了晚兒,老太太打的是什麼主意?

  她不想讓大嫂小瞧了自己,竭力保持鎮定,揚起一抹恰到好處的笑容:「恐怕是君二公子來了,瑤兒幾個不方便相見,老太太這才沒使人通知我。」給自己找回了臉面後,又繼續道:「不如讓瑤兒她們先去東房稍待?」

  張夫人很不情願。

  君二公子是正統的皇家血脈,又正值婚配之年,是無數名門閨秀想攀附的高枝兒。

  張夫人只得張君瑤一個嫡女,已有安排,但是幾個庶女中卻也有兩個十分漂亮的,年齡也比曹中雅大些,不象曹中雅雖然是美人胚子,可這會兒還只是個胚子。若能將女兒們帶進去,得了楚太妃或是君二公子的眼,結個姻親,日後也能為張家強盛出一份力。可是張氏阻攔,她總不能強行帶了女兒衝進去,只能勉強點頭,「也好。」

  石榴忙令延年堂的二等丫頭杜鵑服侍幾位侄小姐去東房休息,自己將張夫人和張氏迎進去後,便轉身到隔間去泡茶。

  張夫人給老太太和楚太妃請了安,瞇著眼睛看了一眼石榴忙碌著的窈窕背影,才端坐下,笑盈盈地奉承:「今日真是三生有幸,得見楚太妃的真顏,我那幾個女兒,也想來拜見太妃,只是怕冒犯了您……」

  楚太妃微笑道:「令媛也來了嗎,我最喜歡小姑娘,讓她們進來吧。」

  張夫人大喜,得意地看向張氏。張氏只能讓芍藥去請了幾位侄小姐過來。

  俞筱晚幾乎是與張家姐妹們一同到達中廳的,先給老太太和楚太妃見了禮,楚太妃拉著她寒暄了幾句,才輪到客人們。

  張家的女兒們生得漂亮,氣質也不錯,年紀都在十二至十四歲之間,正是青蔥粉嫩的時候,瞧著便是水靈靈的,說話的聲音嬌軟清甜,說出的話兒更是吉祥喜氣,楚太妃連連贊好。

  君逸之也看得瞇了眼,唇角噙著輕佻又風情的笑紋,漂亮的鳳目閃閃發光,還笑嘻嘻地道:「祖母,這幾位漂亮的小姐哄得您這麼開心,您總得給個見面禮才行。」

  楚太妃含笑道:「這是自然。」然後讓身後的嬤嬤看賞,一人賜了一隻份量十足的金鐲。

 非親非故的,若不是有別的含意,一般都不會給見面禮,但楚太妃卻因為君二公子的一句話就看賞,都說楚太妃寵這個孫子寵得沒邊,看來還真是不假。

  俞筱晚淡掃了一眼,心中鄙棄,登徒子!

  張夫人卻滿意得不得了,不怕他好色,就怕他不好色,只要她的女兒中有一個能混上個側室,張家也算是皇親國戚了。

  張氏卻急得不行,雅兒怎麼還沒打扮好?

  好不容易盼著女兒打扮得漂漂亮亮進了屋,曹老夫人這廂已經留了飯,又聽說吳舉真大人和韓二公子也在府中,便使人去相請,用過晚飯再走。

  君逸之一聽這話便蹙起了眉頭,將頭扭到一邊,壓根就沒注意到屋裡已經多出一個人來。

  楚太妃看著他的樣子就笑罵道:「他呀,就是跟韓家那小子不對盤,一會兒你給我老實一點,別給主人家生事。」

  君逸之撇了撇嘴角,無可無不可地道:「我哪是個會生事的人,只是看不慣他那個裝腔作勢的樣子罷了。」

  楚太妃笑瞪了孫子一眼,看著曹老夫人解釋道:「他父王常在他面前贊韓二有才華,要他也學著多讀點書,他就對人家老大不滿,這不是嫉妒是什麼。」

  曹老夫人不好接話,和稀泥笑,「兩個都是人中龍鳳,要我孫兒有他倆的一半兒,就是我曹家祖墳生青煙了。」

  幾個人說著話兒,倒把剛進屋的曹中雅不尷不尬地忘記了,丟在廳中央無人理會。張氏連使眼色,讓女兒請安的聲音大一點。



第三十八章 不願意就用強

  曹中雅瞧明白了,立即大聲道:「祖母安好!楚太妃安好!舅母安好!」又給君逸之見禮,神情羞澀,「君二公子有禮。」

  音量沒有控制好,偏又正趕上各人都住了嘴。

  女孩兒家講究的是笑不露齒、行不動裙,一切言行都要輕柔溫婉,曹中雅這般突兀的大聲請安,讓曹老夫人的臉皮有些掛不住,這是覺得楚太妃冷落了你嗎?可太妃是什麼身份,就是晾你一整天,你也不能有半點不悅!

  曹老夫人惴惴地飛速瞥了楚太妃一眼,還好楚太妃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仿佛沒有注意到,只是淡笑問:「這也是你的孫女兒?」

  明明見過一面了,還這樣問,完全就沒將雅兒放在心上!張氏暗惱在心,見楚太妃一直親熱地拉著晚兒的手,神情和藹親切,她心中更是又驚又懼又恨,晚兒是她看中的媳婦,那般豐厚的嫁妝,可都得給睿兒跑官路子用的,誰也別想搶走!

  況且,君二公子是她看中的女婿,怎麼能讓給晚兒?想到這兒她遲疑了一下,還有一個韓二公子也是她未來女婿的人選,挑誰為好呢……兩人各有長處,她真是難以拿定主意,可是,不論怎樣,在她挑好之前,旁人別想節外生枝,否則人擋殺人!

  她的雅兒那麼美好,繼承了她所有的優點,不出三年,必定會成為京中名媛,引無數豪門公子踏破門檻,晚兒算什麼?就是長得好一點,神情畏畏縮縮的,一副上不得檯面的小家子樣,還只是個小孤女,哪裡能與雅兒相比,憑什麼想嫁得比雅兒還好?

  張氏拿定了主意,便起身輕輕走到老太太身邊,悄悄道:「媳婦去打理下宴席。」

  老太太點頭,「務必要上好的席面。」

  張氏應了一聲,向楚太妃告了罪,便出了延年堂,立即使人去叫曹中睿。

  「你到底是有沒有跟晚兒多親近親近?平日裡哄那些小姑娘的手段呢,怎麼不用在晚兒身上?怎麼她推薦敏兒也不推薦你?我可告訴你,楚太妃跟老太太是完全沒有交情的,這已經是第二次帶君二公子上門了,我以前便聽說過,楚太妃原是極喜歡你蓮姑姑的,說不定現在同樣看上了晚兒,想給君二公子作親呢。」

  張氏恨鐵不成鋼地拿手直戳兒子的腦門兒,「要我說多少遍你才能記住,晚兒的嫁妝比郡主的都多,那可是一整個伯爵府的財產!旁的府第財產都是留給兒子的,你見過哪家府中會將整個家產給女兒當嫁妝的?」

  曹中睿心中也正惱著晚兒表妹,是非常惱!自他見到晚兒的第一眼起,就驚豔于她的美麗,加上母親總是有意無意地提及要將晚兒許給他,他心裡一直將晚兒當成自己的未婚妻。可是這個未婚妻竟然幫別人!就算此人是自己的兄長也不行!

  對於娶到晚兒的好處,他以前一直以為只是大筆嫁妝和一個絕色美人,卻沒想到姑父遠在汝陽,竟與吳太師有這般親密的關係,太師啊,那是天子也要尊稱一聲恩師的人,只要在天子面前隨意說上自己幾句好話,什麼樣的高官厚祿得不來?什麼樣的榮華富貴得不到?

  可是晚兒卻幫了大哥,這怎麼不叫他心疼、氣憤、悲痛?就仿佛自己的茶讓別人喝了一口似的,有種綠雲罩頂的噁心感!晚兒怎麼能這樣對待他!想他才華出眾、相貌堂堂,平素隨父親到別的府中做客,哪家的千金不是悄悄躲在屏風後偷瞧他,他恪守著君子的德行標準,從來不對她們假以顏色,只對晚兒溫言和煦,可是,她竟將自己的真心這樣賤踏!

  是可忍,孰不可忍!

  張氏還在那裡測算,「上回靈郡主出嫁,聽說嫁妝有十萬兩銀,可我瞧著晚兒的產業,至少也有一百多萬兩,你可得趕緊俘獲晚兒的心,別讓這麼多的銀子跑到旁人的腰包裡去了……」

  真是市儈,曹中睿聽得眉頭直皺,重重咳了一下,打斷母親的滔滔不絕,「別說了,我可不是為了銀子娶晚兒。」

  銀子不過是其中一個小因素罷了,他才不會像母親這樣,整個兒掉進錢眼裡,張嘴閉嘴都是俗不可耐的銀子銀子。

  說話間已經到了酉時,母子倆一同到了延年堂,曹清儒已經帶著曹中敏和吳大人、韓二公子到了,張家的幾位侄子也坐在廳中,正在輕鬆地閒聊,女孩兒們避到了屏風後。

  延年堂的花廳很大,中間架起了屏風,席面分為男女,擺在屏風隔出的兩邊。用過飯,楚太妃和吳大人沒急著走,張家的人難得見到這兩位大人物,自然是樂得相陪。

  俞筱晚不喜歡聽那些無聊的恭維話,再者她現在也不適宜在聚會的場合久留,便提前離席。夜色正好,她打發了丫頭們先回去休息,自個兒坐到花園的涼亭裡賞月。

  曹中睿一直注意著她的動向,這會子見她單獨一人,忙跟進涼亭,擺了個玉樹臨風的姿勢,淡笑道:「晚兒妹妹好雅興,在此賞月呢?」

  俞筱晚閒適輕鬆的眼神一冷,隨即得體地輕笑,「不是,只是歇下腳,這就回屋。」說著就站了起來,斂衽行禮,打算告辭。

  這裡根本不順路,怎麼可能是歇腳,擺明了是不願與他多談。他上前一步,勉力溫柔地道:「晚兒,月色正美,咱們聊一聊吧。」

  俞筱晚退後一步,淡淡地道:「孤男寡女,恐怕旁人傳閒話。」

  曹中睿心中壓抑的怒火瞬間燃燒了起來,原本打算好好地、開誠佈公地與她談一談,用柔情來感化她,希望她能幫助自己,可她這種冷淡的態度從何而來?自己對她一直是溫柔的,甚至是帶著些討好的。

  每回經過景豐園,還特意帶點心給她,這是他以前從來就沒為別的女孩子做過的事情。明明母親也多次暗示過她,日後會給他們定親的,她卻完全不領情,特意為她買的點心,她都分給旁人去吃,幫了大哥這麼大的忙而不幫他,一句解釋都沒有,哪裡有半點未婚妻的自覺?難道真是想攀楚王府的高枝兒?

  妒火,加上被漠視的不甘,加上晚兒執意要走而激出的怒火,讓他全身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燒得他失去了理智,只一門心思地想著,不行,晚兒是我的,我不會讓給任何人……

  俞筱晚皎美的容顏半隱在黑暗之中,被月色照亮的側面有種難以言喻的美,唇角緊抿著,帶著一股令人心疼又心動的倔強。

  曹中睿鬼迷心竅地想,這麼美的唇,怎能讓別的男人吻?……若是我強吻了她,她就是我的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11 PM

第三十九章 你跟狗屎親個夠吧

  心念才動,曹中睿整個人就直撲了過去。

  俞筱晚吃了一驚,忙往一旁閃,可惜她體內雖有蔣大娘渡過來的些許內力,但到底才開始習武,又是女孩子,哪裡及得上男人的速度和力量。

  而本朝男子講究文武兼修,貴族子弟個個自幼就舞刀弄劍,曹中睿亦然,因而不費吹灰之力就抓住了她的雙臂,惘視她的極力掙扎,用力帶入自己懷中,低下頭就呶著嘴尋找芳唇,嘴裡還喃喃地哄著,「晚兒,晚兒,好妹妹,我喜歡你。」

  俞筱晚氣得腦子發暈,更兼掙扎不過,心中害怕,大大的眼睛裡蘊滿了淚水,不是怯懦的淚水,是憤怒的淚水,憤怒得她幾乎殺了曹中睿的心都有。

  可是曹中睿很狡猾地抓緊了她的雙臂,害她想摘頭上的簪子扎人都不行,她只能拼命晃動小腦袋,不讓他噁心的嘴親到。

  曹中睿被她晃得心煩意亂,又焦躁不安,恐怕會有人來壞事,便鬆開一隻手,單臂攬緊了她的腰,另一隻手去固定她小巧的小頷。

  俞筱晚瞅准機會用力一點頭,額頭重重地磕在曹中睿的鼻尖上,曹中睿當時就鼻尖酸漲、涕淚橫流,不得不鬆開鉗制她的雙手。

  俞筱晚一得自由,立即用力一拳,直將曹中睿擊得往後一仰,「呯」一聲重重仰面倒在地上。

  俞筱晚不敢戀戰,慌忙轉身就跑,剛才用額頭撞曹中睿,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自己也被撞得頭暈眼花的,一手扶額一手搖擺著平衡身體。

  剛轉出小徑,一團白花花的東西「啪」地落在她眼前,驚得她猛然剎住。

  那是一張白紙包著一團事物,散發出一股濃烈的氣息,對於任何一個喜歡養寵物的千金小姐來說,此物都不陌生——一團新鮮出肛的、熱哄哄的狗屎。

  俞筱晚用力眨了眨眼睛,抬頭四下張望了幾眼,心中暗喜,蔣大娘來幫我了。她搖了搖還有些眩暈的腦袋,「是大娘嗎?」沒有人回答,可是憑空出現的狗屎告訴她,她沒猜錯,於是甜甜一笑:「多謝大娘。」

  回眸一瞧,曹中睿果然還倒在地上沒有動彈。有了蔣大娘相助,俞筱晚的膽子自然就大了。

  前一世曹中睿騙了她的感情,可至少對她還是很尊重的,今晚,他卻像對待妓子一樣,想強行吻她,他真以為他是情聖,是個女人就要喜歡他嗎?被他強吻了,還要覺得榮幸嗎?這般的羞辱,加上前世的怨恨,她怎能不討回來!

  俞筱晚立即撿起那個紙包,折返回涼亭,先試探著踢了他兩腳,曹中睿只能憤怒又哀求地瞪著她,卻連話都說不出一句來。

  俞筱晚心中大喜,用力踹了他幾腿,曹中睿口不能言,眼中卻蓄了淚。

  俞筱晚猶不解恨,彎下腰就將狗屎塞進他的嘴裡,「你跟狗屎親個夠吧,人渣!」說著還往他的俊臉上糊了糊,直臭得自己都有些受不住了才住手,頭也不回地提裙回去。

  走在半道上,徑邊忽然躥出一人,駭得俞筱晚往後一縮,瞪大眼睛看。

  那人無趣地撇了撇嘴,「你怎麼不叫?」正是君逸之。

  他怎麼會在花園裡?方才的事,他看到了沒有?俞筱晚驚疑地瞪著他,冷淡地道:「這是後宅,你怎能四處亂跑?」語氣滿是指責。

  君逸之自然聽得出來,當下老大不高興,挑高了斜長的濃眉,睥睨著她。就聽曹中敏的聲音道:「晚兒,不得無禮,是我帶君公子來醒醒酒。」

  話音落了,曹中敏的身影才出現。俞筱晚只得福了福,「請公子莫怪。」

  君逸之輕佻地一笑,「我才懶得怪你,我就是亂跑,你又能把我如何?」又彎下腰,直盯著她的眼睛道:「咱們的賭還沒分出勝負,但我肯定不會輸,你耍手段也沒用。」

  這兩人明顯就有話要說,曹中敏輕咳了一聲,「我去問問醒酒湯煮好了沒有。」說罷轉身走到岔路口,既能讓他倆單獨說話,又能看到他倆,不至於私下幽會,十分懂得拿捏分寸。

  俞筱晚卻不喜歡敏表哥的這種體貼,冷淡地對君逸之道:「不知道你說些什麼。」

  君逸之嗤笑一聲,「你將手帕疊成六合形拿給皇嫂,是為何小姐求情吧?六在卦中乃是陰爻,陰爻即指女子,而六又有六和敬之說,簡單的說,就是互相敬重,和諧合聚,清淨快樂,家庭也要建立在六和敬的基礎上,才有真正的幸福。你怕你表哥向何小姐認了輸,丟了臉,日後何小姐難得幸福是吧?」

  俞筱晚正要嘲諷他一句「想不到你還有點學識」,君逸之就得意地接著道:「皇嫂都已經告訴我了,別以為能瞞住我。」

  原來是別人告訴他的,俞筱晚連嘲諷都懶得嘲諷了,直接施了一禮,轉身想走。

  君逸之卻忽然聳了聳高挺的鼻子,疑惑地四處張望,「什麼氣味,這麼難聞。」

  俞筱晚小臉一紅,下意識地將拿紙團的那只小手背在身後,在裙子上蹭了幾蹭,仿佛這樣就不會有味道了……好在夜裡看不出來。

  正尷尬得要死,又聽到一陣腳步聲過來,曹中敏忙迎上去,拱手道:「韓二公子也出來了?」

  韓世昭儒雅地道:「飲了些酒,頭有些暈,我出來散一散。」陪著他的是曹管家。

  曹中敏笑道:「君二公子也在這。」

  韓世昭已經看到了君逸之和俞筱晚了,似乎對這兩人會站在一起有些吃驚,慢慢踱了過來,伸出手掌,「方才在路上拾了支釵,不知是不是世妹的?」

  俞筱晚一瞧,可不正是自己的嗎,或許是撞曹中睿時用了太大的力,釵子鬆了,落在哪裡,忙接過來,道了謝,又施禮告辭。

  君逸之蹙著眉頭道:「我的話還沒說完。」

  韓世昭眸光一閃,瀟灑地笑,「倒不知君公子與我世妹有什麼話說,不妨告訴曹兄,讓他轉達。」

  君逸之哼了一聲,「你要我跟誰說,我就跟誰說嗎?」卻也知強留俞筱晚說話不合禮數,便沒攔著她開溜,只無趣地轉身道:「麻煩曹兄前面引路,該回去了。」

  韓世昭也跟上,「我也該回去了。」

  君逸之對著月亮翻了個白眼,這傢伙就喜歡用我的散漫來襯托他有禮有節,無恥!



第四十章 撒謊前要先調查

  送走了貴客,曹清儒就發作道:「去把二少爺給我叫來,不陪著客人,混跑到哪裡去了!」

  兒子跟著俞筱晚出去,之後便再沒回中廳,張氏心中暗喜,怎能讓人去打攪,忙道:「睿兒替兄長高興,喝高了,已然睡下。」又強壓心底的酸意:「爵爺不是說今日歇在武姨娘那裡嗎?明日要一早還要去拜會陳大人,爵爺也早些歇息吧。」

  曹清儒想想覺得有道理,便去武姨娘處歇息不提。

  張氏急匆匆地趕到墨香居。曹中睿刷了不止二十次牙,牙齦都快刷沒了,剛拾掇妥當,母子倆打個照面,把張氏給駭得不輕。只見寶貝兒子那張俊美不凡的臉紅彤彤一片,好幾處還破了皮,雙唇又紅又腫,開口說話的時候,還能看見牙齒上的血痕。

  「我的兒,誰傷了你,快告訴娘。」

  曹中睿眼中迸出怒火,「還不是晚兒!我一片真心待她,她竟然這樣賤踏。」用力一吼,胸口頓時悶痛不已,想不到那麼嬌小的女子,力氣居然不小,還腳腳都照著他胸窩踹,害他現在呼吸都有些艱難,心中便更加憤怒,「她必定是在涼亭等人,有人暗算我,害我渾身使不上力,否則她哪裡能撞倒我?」

  張氏問清原委,頓時大怒,「好個下作的東西!不必問了,晚上韓二公子和君二公子都去了園子裡,她必定是勾搭他倆人。睿兒別生氣,聽娘的話,娘保管你明天順順利利壓逼那小賤人嫁與你,將來你有了更好的人選,她也得老老實實讓出正妻之位。」

  說罷耳語一番,直聽得曹中睿忍痛笑了出來。

  次日朝廷休沐,一大早,張氏起身梳洗打扮好後,曹中睿和曹中雅先過來請安,母子三人等了一歇兒,不見爵爺過來,使人去問,原來已經帶著武姨娘和曹中敏到延年堂去了。

  張氏氣得就要摔杯子,曹中睿忙阻攔道:「母親何必生氣,這定是武姨娘攛掇的,失禮之處,老太太自有分辨。」

  張氏一想也是,爵爺雖然重規矩,但一個大男人難免心粗些,但老太太卻是明白的,武姨娘這是將把柄往自己手裡送呢。於是心情好轉,母子三人一同到延年堂請安。

  聽著延年堂的暖閣裡正歡快地說著曹中敏拜師的經過,張氏在心中冷笑一聲,帶著兒女入內請安。老太太一抬眸,便瞧見了曹中睿的慘狀,不由得大吃一驚,「睿兒這是怎麼了?」

  曹中睿神情有些閃躲,支吾道:「昨晚……不留神跌了一跤……」

  老太太自是不信,薄責道:「跌跤哪會跌得嘴唇紅腫的?休想騙我,你說實話。」

  曹中睿更加尷尬的樣子,偷眼瞧著母親,張氏似乎很是遲疑,直到曹清儒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她才忙微微點了點頭,曹中睿這才開始說道:「其實是這樣的……」

  老太太心中便老大不悅,我是祖母,我要你說你不說,卻看母親的臉色,是誰教你這樣目無尊長!

  老太太最看重這個嫡孫,凡事以他為重,可是嫡孫方才的表現卻讓她覺得心寒,心裡眼裡哪裡有她這個祖母?

  卻不知這是張氏老早便交待好的,一定要顯出非常為難的樣子,才好換取信任,可惜張氏和曹中睿卻不知,事情還未說出來,老太太就已經有了火氣了。

  「昨晚孫兒喝得有些高,便去園子裡散一散,哪知……在涼亭處隱約瞧見一男一女在私會,孫兒心想,我曹家豈能出這等傷風敗俗之事,況且堂中還有貴客,若是被貴客發覺了,我曹家可就名譽掃地了,因而孫兒想教訓他們一番,哪知竟被人暗算,兩人聽到聲兒,便匆匆忙忙跑了。」

  老太太聞言大驚,這可不是小事,忙問道:「可有看清是何人?」旋而又心疼,拉曹中睿坐到自己身邊,「可憐見的,竟還敢打傷我的孫兒。」

  曹中睿含笑搖了搖頭,「多謝祖母關心,現在不疼了。只是,當時背著月光,孫兒也未瞧清楚是何人,但拾了一隻銀釵,應是那名女子的。」

  說罷掏出銀釵給老太太看。

  老太太一瞧,臉色大變,那只銀釵是她親自挑的玉蘭花的式樣,讓銀祥樓的工匠打造,給女兒清蓮當嫁妝的,昨個兒還見晚兒戴在頭上。

  張氏輕歎道:「唉!原是讓睿兒不要說的,……昨晚也不知哪位客人逛了園子。」暗指的意味十分明顯。

  老太太的眸光閃了閃,卻未接話,她心中不相信晚兒會幹出這等傷風敗俗之事。

  正巧俞筱晚過來請安,乖巧柔順地欠身福禮,一身月牙白的素色半臂衫,下系同色繡淡黃迎春花的羅裙,梳著雙螺髻,頭上只簪了一隻玉蘭花銀釵,衣飾簡潔大方,笑容恬靜溫婉,「給老太太、舅父、舅母請安,兩位表哥安好,雅兒妹妹安好。」

  張氏和曹中睿都是一愣,怎麼還有一隻?

  老太太將銀釵往小几上一放,含笑道:「快過來坐。」

  俞筱晚柔順地坐到老太太身邊,張氏便迫不及待地問道:「晚兒昨晚可是徑直回的屋?」

 俞筱晚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和羞惱,咬了咬唇道:「是的,徑直回屋,早早地歇下了。」

  張氏心中得意,就知道她會這樣說!女孩兒家哪裡敢說出昨晚的事來,定然是要否認的,待一會兒指責她之後,她再說出實情,老太太也會覺得她在狡辯了。

  於是又追著問,「你頭上的釵子,可是一對兒的?」

  俞筱晚輕輕點頭,「原不是一對,以前晚兒向母親討要,母親說是祖母賜的,不能給,便使人打了一隻一樣的,前幾日,晚兒送了一支給石榴姐姐了。」

  張氏與曹中睿兩人面面相覷,原定的計畫是,潑俞筱晚一身污水,待老太太發怒,再由曹中睿求情,日後娶了晚兒,蓋過醜事。

  哪知劇本編得完美,卻一個個不照著劇情走,首先老太太便沒發作,這會子唯一的銀釵多出了一支,還扯到了石榴的頭上。

  老太太立時道:「石榴呢?叫她進來。」

  不多時,石榴便輕巧地走了進來,聽得問話,一張俏麗的小臉便漲得通紅,支吾道:「釵子……昨日太忙,不知落在哪裡了。」

  張氏聽得一愣,怎麼這還真出了個掉釵子的?就算石榴真跟誰私會,她也懶得管啊,她要拿捏的是晚兒啊。

  她轉著念頭將話題往俞筱晚的身上引,卻沒注意到自家夫君的老臉,不知何時呈現一片暗紅,神色也極度不自然起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12 PM

第四十一章 張氏被禁足

  俞筱晚佯裝無意發現小几上的釵子,輕笑道:「原來是老太太拾了,石榴姐姐還不快謝謝老太太。」

  「慢著。」張氏截住話頭,似笑非笑,「怎麼這麼巧,睿兒撞破有人私會外男,撿到這支釵子,晚兒就恰巧送給了石榴,石榴就正好掉了?這銀釵不是清蓮妹妹的遺物嗎?石榴,你是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凡事要三思而後行,別給老太太臉上抹黑啊,否則,爵爺可饒不了你。」

  張氏認定是俞筱晚發現釵子不見了,便買通了石榴作偽證,因而索性將話挑明,她就是懷疑與男人私會的是俞筱晚。就連最遲鈍的曹中雅都聽出來了,眸露鄙色。

  俞筱晚清麗的小臉漲得通紅,緊緊咬著下唇,眸中淚光點點,一副敢怒卻不敢言的委曲樣兒,嚅嚅地道:「母親的遺物,是我簪的這支……我怎會賞給丫頭?」然後垂下頭,再也不肯多說了。

  老太太瞧著心疼,又氣張氏不問青紅皂白就編排晚兒,於是喝問石榴:「你給我說清楚,銀釵表小姐何時賞你的,到底怎麼掉的?」

  原本聽張氏提到爵爺,石榴唬了一跳,以為張氏知道了什麼,想著是不是要反口。

  一抬眸,瞧見俞筱晚清澈的眼睛,蓄著淚光點點,滿是委曲,怎麼瞧都像只膽小怯懦的小白兔,可一想到大清早表小姐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石榴就硬是覺得表小姐看自己的眼神中有那麼一絲詭異的幽光,心中不禁一抖,主意頓時定了,要按表小姐說的做。

  她臉兒暈紅,神情卻鎮定地道:「回老太太、夫人的話,表小姐前日來問老太太喜歡什麼花色,要為老太太繡個抹額,婢子告知了表小姐,表小姐便賞了這支銀釵。婢子在銀釵托底畫了個十字做記號,不會錯的。昨晚老太太歇下後,婢子送食盒去廚房,途中曾拿了釵子在手中賞玩,許是那時掉的。」

  張氏聞言大怒,「滿嘴混說!老太太歇下是什麼時辰?睿兒明明是客人還在府中的時候拾到的釵子,你到底在幫誰掩飾,快說!不老實說,就拖出去打板子,打到你說為止。」

  婆婆在場,做媳婦的就不能擅作主張,何況還是要發落婆婆的人,這就不單是逾矩了,簡直就是不孝,沒將長輩放在眼裡。舅母情急之下竟犯了這樣的錯誤,必定會引起老太太的不滿,真真是活該。

  俞筱晚暗暗思忖,嘴裡卻嚅嚅附和,「石榴姐姐快仔細想一想,到底何時掉的釵子,舅母最是仁厚,你若說實話,就能免了一頓板子。」

  原本張氏只是威脅,俞筱晚這麼一附和,倒好像是她一定要打石榴的板子一般,還說「她最是仁厚」,聽著就是嘲諷啊!張氏心驚地望向俞筱晚,俞筱晚忙回了一個討好的微笑,正是寄人籬下的小孤女最正常不過的表現,可張氏就是覺得一股涼氣由心而生,四肢都凍僵了。

  老太太淡淡地道:「石榴你說實話,我自會分辯。」

  這話暗暗指責張氏越俎代庖,張氏卻以為老太太想包庇俞筱晚,說出的話就更沖了,惹得老太太滿心不悅。

  在張氏的連聲質問之下,石榴才哭哭啼啼地道,「其實,今日一早還在,我原是想戴上的,就拿出來放在妝臺上,後來……曲媽媽來找芍藥時,我去了趟茅房,回來就不見了。」

  曲媽媽找芍藥做什麼?老太太的臉色當時就沉了下去,好你個張氏,居然將手伸到我的院子裡來了!

  芍藥真是躲著也中槍,忙解釋道:「曲媽媽是來問老太太您起身了沒有……」聲音在老太太冷冷的目光中越來越小,這解釋她自己都不信,還能唬住老太太麼?

  張氏原是想著讓芍藥幫襯幾句,這才使了曲媽媽天未亮就過來,卻沒想竟被石榴瞧見,若讓老太太知道她收買了芍藥,她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她急忙轉移話題:「真是奇了,今早掉的釵子,昨個晚上睿兒就拾到了,你還想說是二少爺撒謊不成?」繼而更嚴厲地逼問石榴,「說,誰指使你污蔑二少爺,連這種鬼話都說得出來!」

  可不是奇了嗎?這中間分明就是有人搗鬼!老太太久居深宅,哪會看不出這其中的蹊蹺,卻只是暗哼了一聲,看著張氏囂張。

  石榴只是哭,她生得俏麗,身材極好,該豐滿處豐滿,該纖細處纖細,當下哭得梨花帶雨,高高的胸脯一聳一聳的,說不盡的可憐又誘人,被逼得急了,便道:「婢子所說句句屬實,夫人若是不信,婢子唯有剪髮明志了。」

  說著便要尋剪刀,一屋子丫頭忙攔著,亂成了一團。

  張氏冷笑,「想當姑子只管剪,我倒要看看你捨不捨得!」

  曹清儒忽然發作,手中的茶杯啪一聲摔在張氏的面前,大喝道:「閉嘴!你就是想逼她出家為尼是不是?想不到你心胸如此狹窄,我請你來向母親討石榴,你卻編出這樣的胡話來!」

  張氏被茶杯的碎聲驚得心口猛地一跳,悶悶的疼,可這些都比不上聽到爵爺這番話來得吃驚、來得疼!爵爺與石榴有了這樣的關係?

  俞筱晚瞧見舅母驚得發白的臉,心中暗爽,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甫一入府,俞筱晚就發現自己對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石榴完全沒有印象,仔細想了許久,才回憶起一點,似乎是她入府沒多久,石榴家裡人向老太太討了恩典,讓她出府嫁人。只是看著石榴俏麗的小臉,俞筱晚卻覺得不是這般簡單,所以一直派人注意著,這才發現,石榴竟跟舅父有些曖昧。

  母親賜兒子妾室,這是疼愛,可兒子覬覦母親身邊的人,卻是不恭,舅父想要納石榴為妾,就得讓舅母出面要人。

  女人為丈夫添妾是職責,老太太只會說舅母賢慧,可前一世,舅母定然是手腳俐落地讓石榴的老子先討了恩典,讓舅父無話可說。

  這一世嘛,她自然要做個順水人情,真是老天爺都在幫她,昨晚與蔣大娘出府習武之時,正瞧見舅父與石榴私會,她這才有資本說服石榴,讓石榴跟她演一齣雙簧。

  舅母沒證據逼她,就一定會逼石榴,石榴若是要剪髮,看在舅父的眼裡,就是舅母知曉了他二人之事,這是下套子呢,所以舅父一定會出面保下石榴,而倒楣的,就是舅母了。

  若不是舅母想反咬一口,一大早地讓美景偷她昨日戴的銀釵,她也不會這樣將計就計,送個美妾與舅父。這都是舅母您自找的!舅父為了自己的面子,說已經告訴你了,老太太定會覺得你善妒,才編了這番破綻百出的謊話,還唆使她的寶貝嫡孫說謊!兩罪並罰,有得受了。

  果然,老太太一臉恍然,心中頓時對張氏不滿了起來,冷聲道:「夫人這是唱的哪出啊?你仔細數一數,哪家的爵爺到了這般年紀,身邊最新的姨娘都納入府中十幾年了的?爵爺只不過是想添個知冷知熱的可心人,你至於這般逼迫石榴麼?居然還唆使睿兒說謊!這是怎麼當娘的!想將我曹家的嫡孫教成你這樣的小肚雞腸、不知進退麼!」

  這話說得可真重,曹中睿忙替母親辯解,「老太太,母親沒有要孫兒說謊……」

  他不幫腔還好,一幫腔,老太太又想起了他只聽母親的,不聽自己的,心中更恨張氏,冷聲道:「石榴這丫頭我作主許給儒兒了,夫人你這陣子太累,還是在自己院子裡好生將養一段時間吧。」

  這就是要禁足了,還不說到什麼時候,辯都不讓她辯一句!張氏一口氣提不上來,眼前一黑,頓時滑到了地下。



第四十二章 撕破臉皮

  老太太就不信了,哪就暈得這麼巧,當下只是吩咐,抬個肩輿送夫人回去。俞筱晚主動請纓,曹家兄妹想跟去,老太太卻不允,就由俞筱晚一路護送張氏回了雅年堂。

  肩輿搖到雅年堂時,張氏就醒了,打發了丫頭們下去,只留下俞筱晚說話。美景偷來的銀釵轉眼成了石榴的,張氏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俞筱晚後發制人,制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而俞筱晚主動跟來,肯定也是要撕破臉皮了。她眼神陰狠,每一字都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看不出晚兒這麼有手段啊!只是我想問你一句實心話,我自問待你不薄,不說要你如何感恩,可你處處與我作對,讓老太太、爵爺嫌棄我,這是為何?」

  為何與你處處作對?真真可笑!且不說前世的仇恨,只說今日之事,你編那個謊言,還不就是想讓我聲譽盡毀,日後嫁入曹家沒有半分地位,你才好隨意拿捏我,這樣惡毒的心思,也配說待我不薄?

  你所謂的待我不薄,只是為了消除我的戒心而施捨的小恩惠,想讓我將財產雙手奉上而已,若沒有這些財產傍身,只怕你連一個笑容都不會給我。

  何況,前一世你是如何害死我的,我還記得清清楚楚;穿腸毒藥是如何灼痛我的咽喉、錐痛我的心肺,我到現在也沒忘記一分一毫,我不先將你剷除,難道還等著你再來毒我一次不成?

  俞筱晚掩住眸底的冰寒,面上依然是小孤女楚楚可憐的神情,唯恐說錯話的樣子:「晚兒怎麼會與舅母您作對呢?方才之事,難道不是因為睿表哥沒告訴您昨晚的實情所至麼?若是睿表哥誠實一點,您又怎麼會被老太太禁足?」

  張氏心中正後悔著,若一開始照實說,大不了睿兒領個罰,說是酒後失德,晚兒卻是跑不了的,還不會有石榴的事,更別說禁足了……這會兒聽到俞筱晚暗諷的話語,恨得抬手就要將茶水潑到她身上,卻被俞筱晚一把握住了手腕。

  「舅母可別心悸病沒好,又多個瘋病呀,這病可就養不好了,方才老太太說了,在您養病期間,不許表哥表妹來打攪您呢,您不會打算永遠不見表哥和表妹了吧。」

  「不許睿兒雅兒見我?」張氏驚得忘記掙脫俞筱晚的鉗制,「老太太怎能這樣對我?」

  「舅母您是不是魔怔了?老太太是您的婆婆,舅父又沒反對,她當然可以這樣對您呀。」

  「你……」張氏恨得渾身發抖,用力往回抽手腕,俞筱晚忽然將手一鬆,整杯茶水都倒在錦被上,滾燙的茶水隔著被子都燙了她一下,恨得她將牙磨得咯咯地響,「給我滾,我不想看見你!俞筱晚,你有本事,以後不要來求我。」

  這是說她的婚事,得有張氏的簽名的庚貼,才能完成六禮吧?俞筱晚撲閃了幾下長長的睫毛,一副將哭未哭的可憐樣兒,說出的話卻氣得死人,「晚兒明白了。老太太也說日後府中交給武姨娘掌管,晚兒有事去求武姨娘便是了,舅母您好生歇息吧。」

  說罷,嫋嫋婷婷地走了,看都不看一眼兩眼翻白的張氏。

  回到墨玉居,趙媽媽直說「好險」,俞筱晚也承認,若張氏一開始就用昨晚的事兒賴上她,她還真不好應對呢,可惜,張氏是個又當婊子又立牌坊的人,註定了要失敗。

  張氏被禁了足,曹中睿被父親和老太太狠訓了一頓,也老實了,不往俞筱晚的跟前湊,讓俞筱晚舒坦了好些日子。

  時光一晃便是五個月,從春末到秋末,蔣大娘將自己的所學悉數相授,然後沒留下聯絡方式,只說有需要時她自會出現,就走得乾淨瀟灑,俞筱晚囫圇吞棗地將內功心法和招術強行記下,自己每日裡慢慢琢磨慢慢練習。

  店鋪也開張了,曹中敏為了報答推薦之恩,盡心盡力,所以三家店的生意都十分紅火,沒了張氏阻攔,俞筱晚磨了老太太好些日子,終於讓老太太答應,每個月許她出府去店裡巡視一回。

  只要出府,俞筱晚必定要去看一看那二十名少男少女的習武進程,文伯有個徒弟沈天河,也前來投奔,負責管理這些小孩子。

  俞筱晚便同文伯商量,請他親自回汝陽督促莊子裡的管事。

  張家那邊一直沒有動作,俞筱晚卻越來越警惕,快到秋收了,前世她汝陽莊子上的佃農,便是在秋收的時候,死於非命的。

  當然,話她只能這樣說:「年底就要運特產入京,這是咱們鋪子裡第一筆大生意,可馬虎不得。我怕您不在,那些個管事的亂來,弄出什麼欺壓佃農的事來,我俞家的名聲就毀了。」又說了要注意佃農的安全,做事認真的,賞銀可以豐厚些。

  俞文飆也覺得有道理,收拾好行囊,叮囑了沈天河一通,便騎馬回汝陽了。

  俞筱晚便也戴好帷帽,乘馬車回曹府。還隔著曹府兩條街呢,就聽到熱鬧的鞭炮聲,走得近了,發現就是曹府在放鞭炮,門口還貼著兩經巨大的喜報。俞筱晚讓馬車從側門入府,派初雲先去打聽一下。

  不一會兒,初雲氣喘喘地跑過來稟道,「小姐,今日放榜,敏少爺和睿少爺都中了舉人,府中來了好多客人賀喜,明日要擺宴呢。」

  俞筱晚「哦」了一聲,換了衣裳去給老太太請安。

  穿過池塘的時候,曹中睿忽然竄了出來,攔在路上,難掩得意地道:「晚兒妹妹,可否借一步說話?」

  這是想向我炫耀吧?俞筱晚冷冷一笑,「睿表哥又想吃狗屎了嗎?」

  曹中睿臉色一變,想起了往事,恨聲道:「晚兒妹妹怎的變得這般粗魯?如此不雅的字眼天天掛在嘴邊。」

  「總比你行為猥瑣要強上百倍。」

  俞筱晚根本不想跟他多說一句話,只要一面對他,就會想起自己前世有多傻,居然會被幾句花言巧語騙得團團轉。往日裡越是柔情蜜意,被背叛時就越是錐心徹骨!

  原是要閃身離去的,可她眼尖地發現花園轉角來了一行人,由舅父陪著,當中那人一身墨藍常服,豐神俊朗,不怒自威。

  攝政王?俞筱晚的眸中閃過一絲詭異幽光,忽地朝曹中睿甜甜一笑,不等曹中睿發作,邪惡地道:「睿表哥此番中舉,怕是用銀錢買了考題,才得來的吧。」

  「你說我作弊?」曹中睿是有真才實學的,最是清高,哪裡受得了這樣的污辱,凶神惡煞一般地直衝過來,要抓俞筱晚去父親跟前理論。

  他背後沒長眼睛,不知道父親正引了攝政王與幾名同僚走過來,前面雖然長了眼睛,卻不知怎的絆到了某物,腳下一個踉蹌,直直地栽到池塘裡去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13 PM

第四十三章 出大醜了

  俞筱晚驚惶地大聲叫人來救表哥,眼中卻閃過一絲狠戾,你時時處處想要拿捏我,我少不得要回敬一下,若沒記錯的話,今日會來一位舅母最妄想攀附的金枝玉葉,你就給她留下一下深刻的印象吧。

  小池塘邊水並不深,曹中睿也識些水性,撲騰了兩下就穩住了,他在水中就開罵,「賤人,快拉我上來!」

  曹清儒正引著客人走至近前,聞言臉色微變,口出惡言,有辱斯文!忙大喝一聲,「快去拉二少爺上來。」又問俞筱晚,「這是怎麼回事?」

  俞筱晚行禮見過攝政王,這才回話,「方才正跟表哥道喜,表哥不知怎的就往池塘裡衝……」

  「才不是!」曹中睿氣惱地大吼。

  他狼狽地讓人拖上岸,渾身濕漉漉的,碎發都黏在臉上,兩腳沾滿塘底的淤泥,散發著惡臭,頭上還頂了一片早枯的荷葉……這形象無論如何無法與美男聯繫起來,

  跟在攝政王身後的一名小隨從,就厭惡地皺了皺鼻子,發出很不屑地輕哼。

  曹中睿方才只管狠瞪著俞筱晚,沒注意四周,這會子才發現攝政王和幾位大臣都在,忙斂祍行禮,又告了罪,先去更衣。

  攝政王身後的那名小隨從忽然出聲道:「慢著,你是怎麼掉下去的,你還沒說呢。」

  曹中睿心下大怒,真是無禮,一個小太監也敢攔著我,可瞥見攝政王也是一副有興趣聽的樣子,只好結巴地道:「不、不小心、滑了一跤。」

  小隨從很不滿意,追問道:「隔這麼遠也能滑進去?明明看見你在跟你表妹說話兒!」

  曹中睿更加不滿,可他也看出來了,這名小隨從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弄不好是個姑娘家,攝政王對她多有縱容,難道是傳聞中最受攝政王寵愛的惟芳長公主?曹中睿心中大急,在公主面前,他自然想表現一番,可他真沒法解釋自己為何要往池塘裡衝。

  俞筱晚眸光清冷地暗瞥著曹中睿漲得通紅的臉,作弊是無論如何不能說出來的,就怕聽者有意,假的也會成真的,表哥只能吃下這個暗虧了,在攝政王的面前衣冠不整到了這個地步,日後想平步青雲,可就難上加難了,前世傾心於你的惟芳公主,只怕也不會愛上一個頭頂枯葉的男人。

  我親愛的表哥,這還只是開始,我會一次一次在你看到希望的時候,當著你的面一點一點毀去!

  韓世昭本是跟在父親韓丞相的身後的,見此情形,便走上前去,溫言問道:「曹賢弟當時是不是覺得頭有些暈?」

  這個解釋比較好,曹中睿點頭如搗蒜,「對對對,忽然有些頭暈。」

  韓世昭粲然一笑,「應當是啖迷之症。醫書上有雲,世人若逢巨喜,難免啖迷於心,便會產生眩暈之狀,定定心神即可,沒有大礙。」

  小隨從「哦」了一聲,恍然大悟。

  攝政王微挑了挑眉,讓尷尬的曹中睿先去更衣。

  立時便有大臣拍韓丞相馬屁,「令郎不愧是解元郎啊,果然博覽群書。」

  曹清儒笑得十分勉強,附和都不想附和。

  俞筱晚神情恬靜淡雅,心中卻不住撇嘴,這個韓二公子真會挖坑,他中了頭名解元,謙虛鎮定、氣度雍容,倒是睿表哥這個第二名「逢巨喜」、「啖迷於心」,瞬間就將他自己給烘托了出來。

  小風波結束,曹清儒繼續引著客人們往後花園去,俞筱晚垂首讓到路旁,韓世昭經過她身邊時,輕輕一笑,極低聲地問,「俞小姐莫不是知道今日惟芳長公主會跟來,不希望表哥被公主相中?」

  俞筱晚心中暗驚,抬起小臉,清澈的雙眸純真無偽,「晚兒不明白公子的意思,可否明示?」

  韓世昭亮如星辰的眸子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手執扇柄在唇邊敲了敲,微微一笑,便追著眾人而去。

  他是怎麼發現,是自己激怒了表哥的呢?俞筱晚轉了轉手中的帕子,忽然想起蔣大娘說過,有些人是會讀唇語的……看不出韓二公子還有這樣的本事。

  俞筱晚的眸光閃了幾閃,若是想揭穿她,應當早就會說了,既然沒說,那麼知道了也沒什麼。她拋開思量,到了延年堂,張氏、武姨娘等人都聚在中廳裡,圍著老太太樂呵。

  張氏一個月前才解了禁足令,伏低做小了幾個月,今日終於苦盡甘來,尤其的眉飛色舞,見到俞筱晚進來,立即招呼道:「晚兒快來給老太太道喜。你睿表哥中了鄉闈第二名,唉,這孩子,還為了沒中頭名而懊惱呢。你敏表哥也不錯,得了第十五名。」言語裡都是炫耀。

  俞筱晚笑著上前福了福身,「恭喜老太太、恭喜舅母、恭喜武姨娘,曹家要出兩位人物了。」

  孫子有出息,老太太也十分高興,嘴裡謙虛道:「什麼大人物,只要日後他倆能中個進士,就是光宗耀祖了。」俞筱晚順著說了幾句吉利話兒,便坐到老太太身邊,問起了明日擺宴的事。

  張氏不屑置辯,小小的進士可不是她的目標,她的目標是前三甲,若睿兒中個狀元,她就是堂堂的狀元之母,看以後老太太還敢不敢禁她的足!

  女人們在商量宴會的事,男人們則逛過了園子,便紛紛告辭。今日剛出榜,曹爵爺的同僚們只是來道聲喜,真正的宴會從明天開始大擺三天。

  還未到韓府,韓世昭便跟父親告別,想趁時辰尚早,去書局逛逛。到了京城中最大的品墨齋,他徑直上到二樓,從執事房裡拐過一個小屏風,來到書櫃後的小隔間。

  隔間裡已經有幾人在等他,他一眼便見到其中一名鳳目灩瀲,神情慵懶的少年,不禁輕笑道:「你家老祖宗允你回來了?」

  那人看到他就沒好氣,大翻了一個白眼,「要你管!你做好自己的事就成。」

  「嘖嘖!」韓世昭直搖頭,「你的事怎麼不做好?說好俞家分你管的,上回俞小姐的釵子,你幹嘛不自己還給她?」

  那人正是君逸之,聞言便痞笑道:「我這不是給機會給你嗎?」

  韓世昭笑得不懷好意,「是嗎?不曉得是哪個的老祖宗開口閉口就是俞小姐的?」

  上首的少年輕輕一笑,「好了,別鬥嘴了!這五家的事兒調查清楚沒有?」

  韓世昭和君逸之的神色一正,齊聲回道:「調查了一番,表面上沒有問題。」

  上首的少年笑得愜意,「表面上沒問題,不一定實際上沒有問題。那段時間就是這五位大人身亡,死因必須查清楚。」

  在座的幾人都點了點頭,韓世昭遲疑了一下,遂問道:「公子,那件東西到底是什麼,不說出個形狀來,要如何尋找?」

  那少年笑得無辜,「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慢慢找,有緣的話,總能找到的。」

  聞言,韓世昭和君逸之等人無奈地對視一眼,心中暗歎,看來想查清真相,還得去佛前求一求才行。



第四十四章 你居然敢打我

  次日,雅年堂東房,張氏正在賣力寬慰。

  說起來,張氏這一個來月倒是很老實,沒急著收回府中的管事權,對俞筱晚也是噓寒問暖熱情親切。她的臉皮不是一般的厚,思量一番,覺得還是籠絡住俞筱晚為好,便一相情願地付諸行動,自認為之前不過一點小恩怨,小姑娘家家的,被她的溫情一感化,自然就會淡忘了。

  對於昨日俞筱晚激怒睿兒,並令睿兒出醜一事,她也認為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畢竟老太太十分信任晚兒,不見得相信晚兒會說這樣的話,弄不好又以為是她在搗鬼——或許這才是她要兒子忍下來的主要原因。

  曹中睿在母親的寬慰下,陰沉的臉色終是微微放霽。是啊,今天是自己的好日子,來賀喜的官員不會少,正是一展風華的時候,應當高興才對。

  曹中雅對這些事不感興趣,她只知道,今日府中會有許多名門夫人,在這類的宴會上相看未來的兒媳婦,所以她要在宴會上大出風頭。衣裳好不容易挑好了,可換了不下二十件首飾,都不滿意,「這耳墜上的珍珠這麼大,卻還沒有表姐那個小耳扣亮。」俞筱晚耳上的那對透明金剛鑽的耳扣,閃若星辰,想忽略都難,「聽說那首飾是一套的,娘,若是我能戴上,今日必定壓過所有的姑娘。」

  張氏想想也是,便笑道:「走,跟娘去趟墨玉居,找你表姐借幾件首飾去。」

  到了墨玉居,張氏說明來意,再暗示道:「親戚間本就是應當相互幫襯的,所以昨日的事兒,我告誡了睿兒,不許說出去。」

  喲呵,若不是算准了你不敢聲張,我怎麼會這麼說,難道還打算用這個來威脅我?

  俞筱晚暗暗冷笑,果然是人至賤則無敵。以為礙於晚輩的身份,這個面子情我總得給你是吧?「當年」我就是被你教得太講情面、太注重名聲,才會落下淒涼的下場,這一世,我可不會再在乎這些虛無飄渺的名聲了。

  「太可惜了,晚兒現在不能佩戴首飾,所以都收了起來,不方便出借,而且,我也不打算借,舅母若真心喜歡晚兒的首飾,就真金白銀地來買吧,看在您是長輩的份上,我賣你幾件。」

  張氏驚得瞪大眼睛,「你寄居在我曹府,問你借幾件首飾還要我出銀子?」

  曹中雅亦是十分忿恨,「就是,你太無恥了!」

  到底誰無恥?「當年」你找我借的首飾,可從來沒見你還過。俞筱晚的眼神一冷,「這話我可得問一問老太太,舅母當初可是說好,要將我當成親生女兒一般待的,怎麼現在又成了寄居?就因為我不借首飾?我的首飾,我借給你是人情,不借你是道理,難道還想強逼我出借不成?這跟攔路搶劫有何區別?」

  張氏沒想到俞筱晚不單一點面子不給,還給她連扣幾頂大帽子,頓時便惱了,面上卻是不顯,陰森森地笑道:「那好,只要你日後別後悔。」

  既然俞筱晚不要情面,她也懶得虛情假意,「老太太身子不爽利,你這麼孝順,就在屋子抄心經一百遍給老太太祈福吧。睿兒的賀宴不用你參加!」

  她是當家主母,說不許參加,晚兒就不能參加!看著俞筱晚丕變的神色,張氏得意地一笑,拽著女兒出了墨玉居。

  曹中雅恨得咬牙切齒,「娘,就這麼走了?我的首飾怎麼辦?」

  張氏扶額,「雅兒你天生麗質,不一定要晃眼的首飾。」說著陰笑,「你放心,過不了多久,她就會捧著妝奩來求我了。很快!不出十日!」

  曹中雅對母親深有信心,聞言眼睛就是一亮,「母親有何妙計。」

  這事兒卻是張氏不能說的,只催促她快去穿戴好,客人們要來了。

  這母女兩一走遠,路邊小徑的草叢後就竄出一名七八歲的小丫頭,飛跑進屋子,小聲兒地稟報給了俞筱晚。

  初雲恨聲道:「小姐,舅夫人肯定是有什麼奸計!」

  俞筱晚神色安詳恬靜,唇角還含著一絲淺笑,笑意直達眼底,「我該怎麼感謝舅母呢?」

  定然是汝陽莊子上的事兒,從汝陽傳訊息入京,要三四日,從佃農身亡到鬧得不可開交,是兩日的光景,若是不出十日就會去求她,那麼一定是在三四日後行事。有了時間地點,她還想翻出什麼浪花?

  趙媽媽按著小姐的吩咐,讓放了一隻信鴿出去,俞筱晚又將初雲、初雪、豐兒這三個心腹丫頭叫來身邊,細細耳語一番,又叮囑道:「就是昨日那名小太監,萬不可弄錯了。」

  再說曹中雅回屋挑了幾樣首飾戴上,這才領著丫頭們往延年堂而去。路過一處假山亭時,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焦急地道:「攝政王殿下的隨從怎麼還沒來?」

  曹中雅眉頭一皺,這是初雲的聲音。

  跟著便聽到初雪的聲音道:「快了。一定要請她將攝政王引到小香海去……」

  初雲興奮地道:「若是能成為側妃,就可錄入皇家玉牒,這是何等榮耀啊!」

  曹中雅聽得眼皮一跳,俞筱晚想勾引攝政王?

  張君瑤和吳麗絹都已經入了終選,現在住入宮中學禮儀規矩去了,她這陣子可沒少聽老太太、父母親憧憬美好未來,原本就有些羨慕,這會子心都動了。若是當攝政王的妃子如此榮耀,她為什麼要讓給旁人?不行!必須搶在俞筱晚之前,她可不比俞筱晚生得差!

  剛拿定主意,就聽豐兒小跑過來,喘著氣道:「來了來了,在池塘那邊。」

  曹中雅大急,立即回頭低聲吩咐自己的丫頭,「去攔著那幾個丫頭。」然後自己一提裙擺,急忙忙地跑去了池塘邊。

  迎面正遇上一名緋色圓領長衫的小太監,曹中雅不知世情,以為攝政王身邊的小太監跟別人身邊的小隨從是一樣,端著架子,高揚著下頜道:「你,去請攝政王殿下過來一下,請來了,我還有賞。」說著很大方地拋出一錠銀子。

  惟芳公主滿臉古怪之色,打量了她好幾眼:沒長開的小丫頭,應當不是想勾引皇兄吧,要是勾引的話,也不會這樣跟我說話……她難得耐心地問,「你為何要見皇……殿下,有何冤情?」

  曹中雅見她拿了銀子不辦事,原本因俞筱晚不願借首飾而變壞的心情,更加壞了,心頭怒火驟起,「叫你去就去,一個奴才配問我嗎?」

  雖然惟芳公主是做奴才打扮,可心裡卻認為曹中雅才算奴才,她本就是刁蠻任性出了名的,哪裡受得了這種氣,當下就便一個耳光扇了過去,「放肆!」

  「你居然敢打我?」

  曹中雅呆了一呆,就尖叫著伸出十指,往惟芳公主的臉上撓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14 PM

第四十五章 得罪公主沒好下場

  惟芳公主素來得寵,走到哪裡都是人人畏懼,還真沒見過曹中雅這樣敢跟她叫板的(貌似公主殿下忘記了她穿著太監服飾),當下怔在原地,不知躲避。

  眼看著曹中雅的爪子就要撓到臉上了,惟芳公主嚇得兩眼一閉……可是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發生,她忙悄悄將眼睛睜開一條小縫,這才發覺曹中雅被一名眉目如畫、氣質如仙的女孩抓住了兩手。

  曹中雅報仇受挫,扭頭一瞧,氣得哇哇大叫,「俞筱晚,你放開我!我要打死他!」

  俞筱晚妙目凝霜,低叱道:「胡鬧!來者是客,何況他還是攝政王殿下的隨從,你怎能這般無禮?快快道歉!」

  曹中雅自小就是曹爵爺和張氏掌中的珍寶,養成了目中無人傲慢自大的性子,就是王府中的郡主,她也只是表面上恭敬,心底裡卻是不屑的,如何會願給個太監道歉?當下便瞠大眼睛,冷笑連連,「攝政王殿下的隨從又如何,不過是一個奴才!表姐以後就是攝政王殿下的側妃娘娘……」

  雅兒還真是不負我所望,俞筱晚眸中閃過一絲詭異的精光,眉頭卻擔憂地蹙成小山,立即打斷她的話,「休得胡言。還未終選,哪裡來的側妃娘娘?」

  曹中雅得意地一笑,想回敬一句,忽覺一陣風來,右臉一痛,又挨了惟芳公主一個巴掌。

  惟芳公主冷笑,「有你這等親戚,沒了辱沒了皇家的威嚴,我這就告訴王爺去,你家表姐休想入選!」

  俞筱晚搶在曹中雅之前,急急地解釋道:「這位小公公請息怒,君瑤表姐端莊淑雅,並非……」

  「叫君瑤是吧?」惟芳公主用力記下這名字。

  曹中雅正要開罵,忽聽身後有人痞痞地笑問,「小姑姑這是生的哪門子氣?」

  聲到人到,君逸之輕搖摺扇,翩翩而至,絳紫的圓領斜襟廣袖長衫襯得他有如謫仙。

  他輩分雖低一級,但卻比惟芳長公主大了兩歲,惟芳長公主立即撲過來挽住他的胳膊撒嬌,「逸之,這個臭女人罵我,給我打她!」玉蘭一般的食指指著曹中雅。

  原來不是她惹怒了小姑姑,君逸之心中一鬆,嬉皮笑臉地道:「全憑小姑姑吩咐。」說完真的作勢擼袖子。

  曹中雅驚得手足生寒,話都不敢說了,她再任性妄為,也知道皇族之人比她高貴得多,更沒想到這個小太監居然是長公主,呆傻地看著君逸之越走越近。

  俞筱晚忙深深一福,「所謂不知者不罪,這位……主子玲瓏慧敏,扮什麼像什麼,表妹眼拙沒有認出您來,才會出言莽撞,還請韓二公子、這位主子,寬宏大量原諒表妹這次。」

  「這樣啊?」君逸之動作瀟灑地收起扇子,一副十分為難的樣子看向惟芳長公主,「若真是無意,小姑姑您又已經出了氣,不如就此罷了?」

  惟芳長公主哼一聲,旋即又得意地問,「你們真沒看出我是假扮的?」

  俞筱晚紅著小臉,羞愧地搖了搖頭:「沒有看出來。」

  君逸之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唇邊勾起一抹玩味地笑,附和道:「若不是我認識小姑姑,也不會那麼快發現不妥,所以曹小姐雖然是粗魯了些,卻也不算太眼拙吧。」

  惟芳長公主心情頓時好了,「我就說像嘛,偏皇兄還說不像!」

  正說著話,曹中睿帶著韓世昭氣喘喘地趕過來,嘴裡說道:「君兄怎的跑到這來了……」轉眸看見惟芳長公主,怔了一怔,他雖然猜出她是誰,卻也不敢肯定。

  韓世昭是認識的,忙一揖到地,「拜見長公主。」

  曹中睿這才跟著深深一揖,又春風拂面般的微微一笑,希翼給惟芳長公主留下一個好印象。

  聽說曹中睿是曹中雅的哥哥,惟芳長公主撇了撇嘴,第一眼的驚豔被抹去了不少,再細看一眼,竟是昨日那個狼狽的少年,更是失望,皇兄還說他人才出眾,是可造之材,我看也不過如此,還比不得韓二這個討厭鬼。

  她頓時沒了興趣,懶洋洋地問:「你們怎麼來了?」

  原來是曹中睿陪著韓世昭到內宅來給老太太請安,君逸之閑著無事,也說一塊來看看,走到半路,君逸之就不知溜到哪裡去了,這兩人才一路尋了過來。

  惟芳公主道:「那現在無事了,便一同去大廳吧。」

  曹中雅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肯定有手指印,便告罪想先回梳洗一下,惟芳公主要笑不笑地道:「我不准!」

  說罷就當先而行,君逸之和韓世昭等人跟上,曹中雅急得想哭,曹中睿忙悄悄地問是怎麼回事。

  曹中雅自然指著俞筱晚道:「還不是她……」

  話未說完,惟芳公主就回頭冷聲道:「還不跟上?」

  曹中睿不敢抗命,壓下滿心疑問,快步跟上。

  俞筱晚微微一笑,神色擔憂,語氣卻是興災樂禍,「妹妹得罪了惟芳長公主,日後哪還會有名門閨秀敢與妹妹交往?若是君瑤表姐真能當選為側妃還好,若是不能……唉。」

  說罷便提裙先行,曹中雅恨得銀牙咬碎,卻一時也不能發作,只能委委曲曲地跟上。

  曹府的池塘裡時尚地養了幾隻天鵝,一點也不怕人,大搖大擺地從幾人的眼前路過,然後躍入池面,優雅地滑行。

  眾人都不自覺地看著,君逸之無聊地扯扯嘴角,「呆頭鴨。」

  惟芳公主立時笑話他,「逸之連天鵝都不認識嗎?」

  君逸之倜儻地一笑,「走起路來搖搖擺擺的,不像鴨子嗎?」眸光玩味地在俞筱晚的臉上轉了一圈,落定在惟芳公主臉上。

  惟芳公主笑了,旁人也湊趣地笑,只有俞筱晚心下著惱,她覺得君逸之就是在說她那晚走路搖搖擺擺的,肯定是!

  到了延年堂,早得了信兒的曹老夫人、曹夫人和一眾女客,都候在大門外,恭迎惟芳長公主。

  惟芳長公主此時才拿出了皇家的威嚴,神情淡然端莊地抬了抬手,「免禮。」

  眾人簇擁著她走到大廳,待她在上首坐定,賜了坐,眾人才依次坐下。

  曹老夫人代表曹府恭維了一番,惟芳長公主淡笑道:「我不過隨皇兄過來玩一玩,令孫高中鄉試第二名,可喜可賀啊。不過……」她眼珠一轉,瞟了曹中雅一眼,「令孫若是想在朝堂立足,家中姊妹也得修心養性、言辭謹慎才行吶。」

  她雖未點名,可女客們都是各府的當家主母,怎會不知她說的是誰?雖然惟芳公主名聲也只有這麼好,人人都覺得錯不一定在曹中雅,可到底她是金枝玉葉,又與攝政王兄妹感情極好,得罪了她,就差不多等於得罪了攝政王,哪家還會要這樣的媳婦?貴族女子十一二歲,正是議親的時候,怎麼會忽然生出這樣的是非來?

  張氏驚得瞠目結舌,陪笑問道:「不知小女錯在何處,臣婦願代小女給長公主陪不是。」

  君逸之笑道:「小姑姑哪裡是這樣計較的人?」

  竟是不讓長公主說出事由,連化解的機會都沒有了。



第四十六章 你印堂發黑

  這裡女眷多,韓二和君二向老太太施了禮,便與曹中睿回前院了。

  貴婦和少女們中身份高貴一些的,全圍在惟芳長公主身邊奉承湊趣,擠不過去的,便坐在一起小聲地議論剛剛離去的三位美少年。

  「若論身份,自然是君二公子最高貴。」

  「那又如何,他幾個月前跟人爭粉頭當街打架,被楚王爺罰去封地思過,這才剛回京,昨日就去了伊人閣。」

  「啊,這樣的人吶……那還是韓二公子和曹二公子好。」

  「韓二公子中了解元連賀宴都不擺,這才是真正的虛懷若谷。」

  「曹二公子也好,可是他妹妹……」話到此處,無聲勝有聲。

  張氏要曹中雅躲在屏風後,怕再觸怒惟芳長公主,她聽到這話氣紅了眼,可張氏不允她出來,發作不得,只能委曲的抹眼淚。

  俞筱晚陪在外祖母身邊,淡淡地笑,眼底卻是一片冰寒,前世,每一次的宴會,她就是這樣被張氏以各種藉口隔絕在自己的閨房之中,任人說東道西也不能辯解。如今,這滋味終於讓雅兒嘗到了,過些日子,讓張氏也嘗嘗。

  這一天,不會遠的。

  能為張氏撐腰的張君瑤,上一世靠的就是金大娘,這一世金大娘已經答應推薦吳麗絹,張君瑤能不能選為側妃,還真不一定了,若張大人和張夫人知道是雅兒連累了自己的女兒,還會不會全力支持張氏?呵呵,若是張君瑤落選,這個訊息,得想辦法告訴張夫人才行啊。

  宴會散後,張氏便急急地將女兒叫到跟前,問清原委,直氣得七竅生煙,咬牙道:「去請表小姐過來。」

  俞筱晚聽得舅母傳見,微微一笑,吩咐更衣,順從地跟著曲媽媽來了雅年居。一進東房,她就敏銳地發覺,屏風後有人,而且氣息濃重,是名男子,能在張氏房中坦然待著的男人,除了舅父還會有誰。

  俞筱晚盈盈施禮,張氏也不藏著掖著,劈頭就問,「晚兒,我且問你,你今日尋殿下所為何事?可別否認,雅兒的丫頭們都聽見了的。」

  俞筱晚柔柔地一笑,「舅母誤會了,我只是想尋殿下的隨從,問一問吳姐姐現在可好,還準備了些銀票,希望小公公能幫忙美言幾句,吳姐姐若是能選上,對舅父和兩位表哥的前程都是極好的。只是可惜,雅兒妹妹與……惟芳公主爭吵了起來,不過惟芳公主穿的是太監的衣服,我們都沒認出是女子,也不能怪雅兒妹妹。」

  聽俞筱晚扯到雅兒的頭上,張氏大怒,冷笑道,「胡說!雅兒明明聽到你說要見殿下,再者,你怎知一個小太監就能說上話兒?」

  俞筱晚似乎被嚇著了,哆嗦了一下,才小聲地道:「能隨行俞殿下身邊的,自然是得力的心腹。」頓了頓又歎息似的,「其實只憑他是殿下的人,雅兒就不應當與他爭吵,還連累到了表哥……」

  「什麼?還連累到了睿兒?」曹清儒的聲音忽地響起,他按捺不住,從屏風後走了出來,直直地問俞筱晚,「到底是怎麼回事,晚兒你說清楚!」

  俞筱晚自然是乖順地細述一遍當時的情形,聽說公主沒提到吳麗絹,曹清儒的心稍稍鬆了一點,隨即怒道:「雅兒也太不知分寸了,殿下的人也敢罵,我看得禁足一個月,將女則抄上百遍。」

  張氏莫名驚慌,忙辯解道:「雅兒是被晚兒騙了!」她以為晚兒會像上回那樣直抒胸臆,這樣爵爺就會知道是誰在搞鬼,哪知晚兒竟會這樣狡辯,偏她為了讓晚兒有話直說,沒讓雅兒留下,弄得想解釋都解釋不了。

  曹清儒哪裡還會相信,冷哼了一聲,「都是給你慣出來的,你給我把她教好一點,知情守禮之前,不許踏出屋子半步。」

  俞筱晚連忙表態,「舅父不必擔心,吳姑娘那裡,我請金大娘幫忙美言了,應當不會有問題。」

  曹清儒眼睛一亮,「可是尚衣局的那位金大娘?」

  「正是,她是我的繡活師傅。」

  張氏嘲諷道:「你是金大娘的徒弟?牛皮也不怕吹破了。」

  「閉嘴!」曹清儒現在聽到張氏的聲音都煩,拂袖去了老太太處,俞筱晚乘機告辭,才不留下來跟張氏噴口水。

  老太太正等著消息,聽完兒子的描述,輕歎一聲:「張氏入我曹家二十餘年了,之前一直瞧著賢慧溫婉,怎麼忽然變得這般小肚雞腸的,先是教睿兒說謊,現在又慣壞了雅兒。依我看,是以為娘家要出個側妃,得瑟了,不把咱們母子放在眼裡了。」

  這話說得可重,曹清儒顧念夫妻之情,不敢接嘴。

  「可張家小姐選上了,也是幫著張家的,能幫著咱們多少?但吳姑娘就不一樣,沒有娘家人支持,王府哪裡那麼好生存?咱們就可以當她的娘家人,她也必須拿咱們當她的娘家人。」

  「請嚴嬤嬤去教雅兒吧,晚兒懂事得很,不用學什麼了。」老太太又欣慰道:「晚兒還想著幫忙打點,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爵爺以後要多疼她一點。」

  曹清儒點頭應是,又與老太太展望了一下美好未來,便告辭回屋歇息。

  這回老太太和曹爵爺都鐵了心,調了嚴嬤嬤過去給曹中雅進行地獄式淑女訓練,把曹中雅折騰得苦不堪言,俞筱晚照常每日晨昏請安,對老太太孝順,對張氏也是恭敬有加。

  張氏想著俞筱晚遲早要求到自己頭上,便按下怒火虛與委蛇。

  過得幾日,汝陽莊子上傳來訊息,說是一名佃農做工時跌入枯井,摔成了重傷,一直昏迷不醒,家屬不滿俞家給出的賠償,已經告到了衙門裡。

  俞筱晚急得不行,求老太太讓她去鋪子裡問一問情況。正遇上張氏過來給老太太請安,見俞筱晚兩眼通紅,老太太拍著她的手,「你先去打聽清楚,有什麼事回來與你舅父商量便是。」

  俞筱晚給張氏請了安,忙忙地出府了。張氏便關心地問老太太,「晚兒這是怎麼了?」

  老太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事。」

  嗤,這是怕我乘機敲詐嗎,可惜到最後,她還是得求到我的頭上,張氏心中暗道。

  再說俞筱晚,到了店鋪裡,細看了一遍文伯傳來的密函,仔細回了一封,便好整以暇地到鋪子裡巡視。

  綢緞莊裡一個大客戶在挑三揀四,看到俞筱晚便哼道:「我好心想來做你的生意,可你這鋪子裡的東西實在是入不了眼。」

  俞筱晚暗道一聲「穢氣」,臉上卻笑道:「我這小鋪子裡都是民間的緞子,哪比得上宮中的?君二公子以後還是別來了,免得白白跑一趟。」

  君逸之高傲地一抬光潔的下巴,「我想去哪兒,就是我家老祖宗都管不了的。」說著古怪地盯著俞筱晚看了幾眼,自言自語般地道:「不會是看錯了吧?」

  俞筱晚並不接話,他無趣地暗翻白眼,繼續說道:「喂,我可是跟靜安大師學的相面,你印堂發黑,看來是官司纏身啊。要不要本公子幫你破解一下?收費不多,一張藥方即可。」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15 PM

第四十七章 舅母落入圈套了

  剛剛才傳入京的消息,又是她的私事,他是如何得知的?難道他在暗中跟蹤她?

  俞筱晚忽然抬頭,直視著君逸之漂亮的鳳目,聲音冰冷地道,「君二公子消息真是靈通啊。」

  那是怎樣的眼神啊,原本是少女的清澈無邪,轉瞬間變得幽深晦暗,透出絲絲冷漠和濃濃戒備,君逸之心神一陣恍惚,這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該有的反應嗎?

  惹上了官司,有人主動相助,不是應該欣喜若狂、感激涕零嗎?而且,她第一反應就是他在調查,這麼敏銳,怎麼看都不像一個十一歲天真浪漫的閨閣少女,倒像是久經歷練的老江湖。

  只一眼,俞筱晚就收回了目光,壓制下內心的洶湧情緒,正容平和地問道:「不知君二公子要如何相助?」

  君逸之挑眉笑道:「對付地方小官,只需派我楚王府的管家出面打個招呼就成了,能有多難?」

  的確,在她看來需要費心佈署的事,當權者只需一句話就成了。

  她已經有了捉賊拿贓的計畫,可若是有楚王府相助,一則更有保障,二則她也可以摘清自己,免得被人懷疑一個小姑娘怎的這般會謀算而產生戒心。

  「若君二公子願意相助,小女在此拜謝。」俞筱晚真的斂衽福了下去。

  君逸之真是被她弄了個措手不及,前後不過一彈指的功夫,她的態度從冷漠到感激,仿佛之前是他眼花了一般……倒是個有趣的人。

  壓下心底的詫異和一絲陌生的感覺,玩世不恭地挑眉笑道:「你還沒說藥方的事。」

  俞筱晚彎眉一笑,流露出少女特有的嬌麗俏皮,「一半藥方,前面不是還有個賭約嗎?」

  君逸之哈哈大笑,「那我贏定了,你記得將方子準備好!對了,你總得給我個信物,我讓田管家跟你那兒的管事聯繫一下。」

  俞筱晚覺得有道理,便寫了一封信,蓋上自己的私印,君逸之收好後揚長而去。

  俞筱晚輕輕呼出一口氣,總覺得這個成天遊手好閒的君二公子,時常流露出一種壓迫感,就像剛剛,她懷疑的他的同時,他也在懷疑她,讓她有種會被他看穿的感覺……

  其實,有他相助也好,到時,張氏和張長蔚兄妹倆連埋怨的地方都沒有,前一世,她傻傻地被這兄妹倆算計,真叫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這一回,她一定要讓他們痛都呼不出聲來!

  十幾天一晃而過,俞筱晚心情愉快地等待君逸之幫忙解決汝陽的官司,可在曹府,卻時時顯得憂心忡忡,一個人默默垂淚。

  張氏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她大哥是吏部侍郎、掌管所有官員的考核,任誰都要給幾分顏面的消息,早就放出去了,晚兒怎麼還不來求她?

  石青銷金撒花軟簾一掀,曲媽媽急匆匆地走進來,打眼色讓丫頭們退出去,這才附在張氏的耳邊小聲道:「方才老奴經過墨玉居的時候,聽到初雲跟初雪在聊天,好似俞管家在那邊找了個俞老爺的故交幫忙。」

  難道已經解決了?張氏心中一驚,雖說是人走茶涼,可俞家到底在汝陽執掌了近百年,人脈也未必沒有……辦這事可撒了不少銀子進去,決不能讓到嘴邊的肥肉跑了。

  她急得等不下去,問清俞筱晚現在在老太太處,便扶著紫兒的手,直奔到延年堂請安。

  門裡傳出祖孫兩個說笑的聲音,張氏心中一緊,難道真解決了,昨天晚兒還是愁眉苦臉的呢。她讓杜鵑通傳了一聲,端出笑臉走進去,請了安,加入了說笑之中。

  張氏細心觀察俞筱晚的表情,發覺老太太沒看著她的時候,她清麗的小臉上便會流露出幾絲憂愁……原來沒有解決!

  張氏心中大定,有心在老太太面前賣個好,便主動問起,「晚兒,你莊子上的事情解決了沒有?若有什麼為難的,一定要告訴舅母,你也知道,我大哥是吏部尚書,說話還算得數的。」

  俞筱晚的眉目間閃過一絲驚喜,「是嗎?」

  老太太一怔,張氏急著表現自己的寬厚親切,沒注意到,自顧自地說道:「其實要我說,也沒什麼大事,那個佃農又不會死,無非是想勒索你些銀子,你莊子裡的奴才打了他又如何?要我說,這等刁民就是應該打,居然還敢告你縱奴行兇,你放心,此事交給我大哥,必定能幫你解決了。」

  「什麼?還告了官?」老太太著急地拉著俞筱晚的手問是怎麼回事,因為俞筱晚從來沒跟她提過,上回出府,也是說鋪子裡有事,而不是莊子上。

  俞筱晚彎眼笑道:「老太太莫急,就象舅母說的這般,沒什麼事,管事們就能解決了。晚兒還是要多謝舅母的好意。只是,晚兒不知舅母您是如何知道晚兒莊子上出了此等事的,而且還知道得這般清楚,連佃農告官的內容都一字不差。晚兒還未跟家裡任何人說過呢。」

  老太太原本焦急的眼神立時悠遠了起來,淡淡地落在張氏的身上,等著她回答。

  老太太竟然不知道?張氏簡直不敢相信,急急地道:「我是聽方才你的兩個丫頭說什麼,俞管家去找你父親的故交,談到的。」

  俞筱晚柔柔的笑,「不可能,她們說的是莊子上豐收了,要給父親的故交送些節禮,舅母若是不信,可以問一問我墨玉居的丫頭和婆子,大部分可都是舅母親自挑選的。」

  老太太眸中精光一閃,「送節禮也能推斷出晚兒的莊子上出事了,媳婦你真是有本事啊!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推斷出來的?」

  張氏心中一緊,雙手不自覺地攥緊了帕子。她居然中了圈套?她發誓,她從俞筱晚的眼中看到了嘲諷,赤果果的嘲諷!



第四十八章 舅父的用心

  俞筱晚微微垂下長睫,擋住眼中的恨意,是啊,遠在汝陽的農莊上發生的事情,舅母怎麼知道得這般清楚,這個問題,前世的她竟然想都沒有想過,就對舅母的主動示好感激涕零!

  真是白長了眼睛,白長了耳朵!而這一次,舅母大意,終是讓她回敬了一個大陷阱,讓舅母也當了一回瞎子、聾子,想當然地貼上來,自暴其險惡用心。

  事也趕巧,就在張氏急得滿頭大汗,不知如何回答的時候,丁香挑簾進來,通稟道:「楚太妃攜君二公子求見。」

  老太太忙迎出去,將楚太妃請了進來。楚太妃淡笑道:「我這孫兒說田管家去汝陽時,幫俞姑娘帶了一樣東西,他不方便遞交,我便帶了他過來。」

  真有什麼老家捎來的物件,完全可以交給門房傳進來,何必非要親自跑一趟?老太太心中明瞭楚太妃的用意,可最近君逸之頗幹了幾件名震京師的「大事」,令她不願意讓君逸之過多地與晚兒接觸,嘴上客套道:「勞動太妃跑一趟,其實讓小廝們送過來就成了。」

  這樣婉轉地拒絕,楚太妃只當沒聽見,哄著孫兒拿東西出來。

  君逸之似乎並不想親自來,顯得有些不耐煩,將一張紙掏出來交給俞筱晚,「已經簽字畫押了,不會再上告,你可以放心了,方子呢?」

  楚太妃有些不高興,這麼好的表現機會,這臭小子居然只記得找人家要報酬!她忙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跟俞姑娘解釋一下呀。」

  君逸之這才不甘不願地道:「傷者的家屬受人挑唆才去告官的,想勒索銀子,還與那人商定,必須等京裡來了消息才撤狀。田管家去威脅了幾句,他們就老實了,那人還想逃跑,不過被衙吏抓著了,汝陽的縣令也收了賄銀,現革職查辦,京裡是誰指使的,還沒審出來。」

  怎麼解決的似乎不是關鍵,幾人都聽清了那一句——「等京裡來了消息才撤狀」。

  老太太的目光在張氏的臉上轉了一圈,才含笑向楚太妃和君逸之道謝。

  俞筱晚又驚又喜,居然連縣令都革職查辦了,比之前自己預想的捏著把柄敲打張氏兄妹一番,可要好得太多了。

  張氏則是臉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渾身僵硬如雕塑一般,僵硬地坐在那裡,完全不知如何反應了。

  那個挑唆的人,是張家外莊的管事去找的人,自有辦法令其閉嘴,倒不怕他說出什麼來,倒是汝陽的縣令,大哥是打過招呼的,會不會為了開脫罪名將大哥給供出來?

  若是大哥受了牽連,那她的日子也就不會好過了。

  張氏想到這兒,哪裡還坐得住,偏還得裝出端莊賢慧的樣子,微笑道:「太妃是稀客,難得大駕光臨,不如就在曹府用餐便飯?」

  老太太在一旁,做媳婦的越俎代庖邀請客人,楚太妃幾不可見地微蹙了蹙眉,不過這話兒聽著還是很悅耳,正要回覆幾句,君逸之卻搶著道:「老祖宗若要久留,我就先告辭了,我還有事……」

  說罷便向俞筱晚要藥方,俞筱晚早準備好了,將抄好的半份藥方交給他,他便站起了身。

  楚太妃斥道:「沒規矩,你能有什麼事,火燒眉毛似的。」神色卻也並不嚴厲,並隨之站起身,「就是陪他來送這個,就不必留飯了。」

  曹老夫人忙親自送到二門,待楚王府的馬車出了大門,才回轉了身,冷冷地對張氏道:「去小佛堂跪著,等爵爺下了朝再來處置。」

  張氏臉色蒼白、嘴唇哆嗦,「不知老太太為何要處置媳婦,媳婦到底犯了什麼錯?」

  她還要死撐,認為一天沒有真憑實據,一天就不能將她如何,卻不知,有些事情是不一定要證據的。

  俞筱晚暗暗翹起唇角,張氏兄妹自己挖的陷阱自己跳,這就是作繭自縛吧。

  老太太現在根本不想同張氏說話,朝一旁的僕婦厲聲道:「扶夫人到小佛堂去!」

  僕婦們面面相覷,老太太更怒,「怎麼?沒聽見我說的話嗎?」

  僕婦們這才反應過來,忙一擁而上,半扶半推地擁著張氏往小佛堂去了。

  張氏又羞又恨,不住說「憑什麼罰我跪佛堂,老太太你拿出證據來」,可是沒人敢搭理她。之前張氏幾次禁足,老太太都是在屋裡吩咐的,像今天這樣當著一眾下人僕婦的面發落,等於是打張氏的臉,老太太這一次是真的怒了。

  俞筱晚上前扶住老太太,輕聲道:「讓老太太擔心了,只是……的確是沒證據說是舅母做的呢,晚兒惶恐。」

  老太太長歎一聲,「是不是我心裡有數,你只管放心便是。」隨即又說張氏,「眼皮子這麼淺,哪裡像個大家出身的?」

  俞筱晚便輕聲道:「舅母到底沒受過苦的,還是讓曲媽媽、紫兒碧兒跟去服侍吧。」她不希望有人向張長蔚報訊,還是看管起來的好。

  老太太沉吟了一下,便同意了。

  待曹清儒下朝回府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便將此事拿出來商量,「我的意思,這個媳婦太不知輕重,府中以後不能給她管了,這回是算計晚兒,好歹是自己人,傳不出去,若是哪天眼紅了旁人,也算計起來,可就把咱們曹家的臉面都會丟盡!」

  曹清儒聽完,輕咳了一聲,看著老太太緩聲道:「母親容稟,雖然是巧合了些,但兒子覺得不是苑兒所為。前陣子晚兒憂心忡忡,苑兒便同我說過,要幫忙打聽打聽是什麼事,可能是她打聽到的。」

  爵爺這樣說,老太太倒是愣住了,遲疑地問,「那之前我問她的時候,她為何慌得說不出話來?」

  曹清儒攄須沉吟道:「可能是怕母親您多心吧,她關心晚兒的莊子,怕旁人說她算計孤女的財產。」

  舅父竟然會這樣說!

  老太太肯定不會再相信舅母了,至於舅父會不會還相信舅母,之前俞筱晚並沒有把握,甚至可以說,她最初決定不防患於未然、而是將計就計的原因,就是想試探舅父的態度,可現在,試探出的結果,卻令她十分寒心,臨死前睿表哥所說的話又在耳邊迴響,「父親要的都已經拿到了」……現在是因為沒有拿到,所以處處縱容舅母嗎?

  幾乎是每一次舅母被老太太處罰後,舅父最初總是與老太太一條心,舉雙手贊成,可過了一陣子,總會找出些藉口,為舅母開脫……想到這兒,俞筱晚的心口緊縮得發疼,直到現在為止,舅父對她的關心和疼愛,都好像是發自內心的,可是現在她不得不懷疑舅父的用心……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18 PM

第四十九章 圈套中的圈套

  君逸之出了曹府,便沒與祖母同路回去,而是在花街晃了幾圈,跟幾個交好的粉頭調笑一通,盡顯風流浪子的本色之後,左右查看無人發覺,才一溜煙地從一條狹窄小巷子,進了品墨齋的後門,飛速地躥進了二樓的小隔間。

  韓世昭等人早就來了,正圍坐一起下棋,見到他便取笑,「聽說你又在伊人閣包下了如煙姑娘幾天,跑哪去了?」

  他們都知道君逸之包如煙是為了掩飾行蹤,只是這回君逸之要幹什麼,卻沒告訴任何人,是人都會有好奇心,幾個人都是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君逸之漂亮的鳳目微微一瞇,眸中厲光一閃,絕世的俊臉瞬間透露出冷酷的氣息,說出口的話卻依然漫不經心,「去了趟汝陽。」

  沒錯,去汝陽的是他本人而不是田管家。拿著俞筱晚親筆寫的推薦信,他接觸了許多俞家的故交、下屬以及下人,調查的結果是,俞爵爺的確是不慎摔死的。

  並不是說非要俞爵爺的死有什麼可疑,若真的沒有可疑,他們就能將精力放在可疑之事上去。

  順道幫俞筱晚解決了麻煩之後,原本已經沒事了,他卻在俞文飆無意間漏出口的話裡聽到這麼一條訊息,俞筱晚初入京的那日,差點被輛失控的馬車給撞了,馬夫還是攝政王府的人。

  「馬匹驚了也是常事,可若是攝政王府的馬車,就有些不同尋常。」皇族用的馬匹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極其溫順的馬匹,若不是被馬刺紮、或者特別大的刺激,是不可能驚的,「而且曹清儒當時的反應也不太尋常,只是讓將車夫關進柴房,論說真的心疼俞姑娘的話,怎麼也是先一個耳刮子扇上去。」

  房中的幾人都是眼睛一亮,這麼說來,王府是故意派了個馬車夫在曹府門前試探麼?曹清儒又是怎麼打算的?

  上首的少年微一沉吟,便淡然道:「如此,逸之你就跟緊俞家這邊。」

  君逸之微微一怔,有些不情願地道:「韓二去跟緊不是正好?他現在與曹中睿是同窗,有藉口時常去曹府。」

  不知道為什麼,那天聽到俞文飆說完當日的情景後,他才發覺自己竟然緊張得手心都攥出了汗水,背脊僵得直直的,一顆心都懸了起來,呼吸都停住了,直到聽說俞筱晚安然無恙,他的心才慢慢放下,呼吸也慢慢恢復了正常……這種感覺十分詭異又無法掌控,不是他所喜歡的,他喜歡一切盡在掌握、喜歡洞若觀火、喜歡未雨綢繆,所以今日去曹府,他才會故意顯出不耐煩的樣子,希望祖母以後不要多事了,他不想見俞筱晚,一點也……不想!

  上首的少年大約覺得他據說的有道理,便轉向韓世昭道:「文家那邊暫時沒有異狀,那你也幫著逸之跟緊一下,逸之,你都調查了這麼久了,先盯著吧。」

  君逸之也不知心裡是鬆了口氣還是提了口氣,反正是五味雜陳,面色冷漠地微微點頭,酷酷地朝韓世昭道:「以你為主,想知道什麼來找我。」

  曹府

  因為曹清儒替張氏辯解,兼且確實是沒有白紙黑字的證據,老太太只得撤了張氏的處罰。

  張氏原想拿下喬,隨即想了想,又作罷,自己從小佛堂走出來,還不讓俞筱晚道歉,「一家人哪裡這般見外?你原也只是問了舅母我一句,何錯之有?」

  笑容端的是寬厚賢淑,親切和藹。

  俞筱晚也只是做做樣子,哪會真給她道歉,順著這話就挺直了腰,柔軟地笑道:「差點誤會了舅母,還好都澄清了。」

  不過俞筱晚心中卻是暗生警覺,不怕張氏鬧騰,就怕張氏不鬧騰,不鬧騰了,說明她已經沉下氣了、隱忍了。

  張氏本就是個會裝腔作勢的,要不然也不會「賢慧」了二十年,加上張氏是長輩,她不過是一介寄人籬下的小孤女,這身份上,就吃了虧。

  在世人的眼裡,她俞筱晚就是靠著張氏討生活的,對張氏恭敬、孝順、奉承,那都是應該的,若是不如此,反倒是不識抬舉、不知感恩。之前張氏為了俞家的財產急紅了眼,又欺她年幼,一時輕敵才會連連敗退,但張氏若真是沉靜下心來徐徐圖之,就憑張氏在曹府中的威信、和張家在京城中的人脈,她都很難應付。

  不過,這樣也好,正可以鍛煉她的能力。

  張氏還是她明確知道在打俞家財產主意的人,若真是開門做生意,暗地裡打鬼主意的人還不知有多少,若是連明著的敵人都無法除去,那她也不要開店鋪、管田莊了,直接變賣成銀子存在錢莊裡算了。

  況且,要說前一世張氏僅是為了銀錢就要置她於死地,俞筱晚無論如何不願相信,因為沒有必要!俞家的帳本都在張氏的手中,相信張氏早就做好了假帳,讓她告官無門,再者,她在京中沒有朋友,忠心的下人都被打發走了,老太太也已經故身了,張氏只需將她困在一個小院子裡,她就永無天日,何必非要讓兩手沾上鮮血?思來想去,再加上今天舅父維護的態度,俞筱晚斷定只有舅父想要的那個東西,才有可能迫使他們不容自己活在這世上。

  可是,到底是什麼東西?借著宴會、喜慶的時機,俞筱晚送過舅父不少好東西,可舅父神情都僅只是喜悅而已,沒有激動、也沒有失望,甚至連多問一句的意思都沒有,舅母倒是時常打探,但那主要也是想探探她到底有多少財產而已。

  她想過自己梳理,清理了幾遍詳單,都沒見過什麼特殊的物件……舅父要的東西,怎的這般機密?

  毒酒灼喉、腸腹絞痛的記憶又湧上了心頭,恨意刺痛了心肺,俞筱晚眼底一片冰寒,眸光掃過舅父和舅母的臉,小臉上卻是笑得分外柔順乖巧,「晚兒多謝舅父舅母體諒。」

  張氏看著俞筱晚激動中帶著些羞澀的笑容,也暗忖道:這個外甥女可不是一般的心機深沉,我再不能如此冒進,一定要徐徐圖之。含笑拍了拍俞筱晚的小手,笑容溫柔親切,「既是誤會,揭過便是了,我不會在意,晚兒也切莫放在心上。」

  曹清儒含笑道:「正該如此,一家人不應見外。」

  老太太看著這副和樂融融的場景,突然覺得懨懨的,提不起半分興致。

  以前曹府算不上大富大貴的時候,這個家原本和樂融融,可自打兒子封了伯爵,尤其是晚兒來京投靠之後,家中卻是暗潮湧動。先是武姨娘的姨侄女來了,有上位的可能,張氏便沉不住氣胡亂下絆子,而後又是張氏看中了晚兒的家財,什麼下作手段都敢用,害得家宅不寧……家不寧、又如何萬事興?

  老太太厭厭地揮手,連飯都沒留,打發諸人回各自回屋。

  杜鵑沏了壺新茶進來,為老太太斟上,又取出絹扇笑問,「這幾日太陽烈,中午有些暑氣,老太太要不要打扇?」老太太將石榴許給爵爺之後,她就提上來成了一等丫頭。

  不過老太太只是闔目養神,並未作答,讓杜鵑一時僵在那裡,尷尬無比。

  芍藥因暗中與張氏親近的事被老太太冷落,這一個來月做事都是屏息靜氣、輕手輕腳的,儘量不讓自己顯眼,生恐自己一不小心又觸怒了老太太,連大丫頭的位置都保不住,這會兒見杜鵑尷尬地杵在那兒,不禁在心中暗笑,真蠢,老太太沒說不,自然就是要打扇啦!

  這種討巧的機會,她當然不會告訴杜鵑,而是自己取了一柄小團扇,站到軟榻的另一邊,輕輕為老太太打扇。

  曹老太太閉著眼睛也能分辨出這是芍藥,心下不由微歎,芍藥這丫頭比起旁人來,可要機靈貼心得多了,這也是她喜歡芍藥的原因,可是芍藥卻背叛了她,暗中給張氏通消息,真是令她寒心。難道是因為看到自己年紀大了,所以要換個靠山了?

  想到自己六十大壽臨近,人生七十古來稀,或許真是沒幾年活頭了,老太太不禁悲從中來,眼角便有些濕潤。

  芍藥忙小聲地問道:「老太太可是哪兒不舒服,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

  杜鵑也忙殷勤探問,「老太太有話只管吩咐。」

  老太太微張開眼,看了芍藥一眼,轉向杜鵑道:「不用大夫,你去黃桃巷把印媽媽請過來。」

  芍藥神色黯然,杜鵑則喜滋滋地應了一聲,退了出去,不過一個多時辰,就把印媽媽給接進府來。

  這位印媽媽是老太太的陪房丫頭,一直深得老太太信任,前幾年老了,腿腳不靈便,老太太給了恩典,將她一家子都除了奴籍,還賞了一套小四合院,成了正經良民。

  印媽媽是打心眼裡感激老太太,聽說老太太傳喚,知道必定有事,二話不說就跟著杜鵑過來了。進屋的時候,老太太正在歇午,印媽媽便搬了張小杌子坐在榻邊,幫老太太捶腿。

  「你來了?」曹老太太發覺這腿捶得格外舒服,便睜眼一瞧,果然是印媽媽,含笑朝芍藥杜鵑道:「給印媽媽沏杯好茶,上幾碟時鮮果子,再去廚房說一聲,今日留印媽媽吃個飯。」

  杜鵑討巧地道:「茶水和果子早便準備好了。」也知老太太這是要跟印媽媽說話兒,便與芍藥一同福了福,「婢子們去廚房點幾個菜。」然後一同退了出去。

  印媽媽笑咪咪地道:「老太太精神頭真好,看著四十出頭一般。」

  老太太不由得失笑,「你這張貧嘴,我一個六十的老太婆看起來像四十出頭,不是成了妖精了嗎?」心裡卻是極受用的。

  兩人說了會子閒話,老太太這才轉到正題,先是長歎一聲,「我老了,沒幾年活頭了,如今孫兒孫女有了,能抱到重孫自是最好,抱不到也不覺得遺憾了,唯一放不下心來的就是我那個外孫女晚兒。」

  印媽媽陪著笑道:「您長命百歲的,晚兒小姐有老太太您關照著,自是有福氣的。」

  老太太搖了搖頭,輕歎一聲,「哪能長命百歲。你是我身邊的老人,我也不瞞你,我那個媳婦啊,我還真是看走了眼,眼皮子淺得很,心也貪得很,晚兒倒是有個主意的,不像清蓮那般柔弱,這一點很好,可是,我若走了,她沒有親朋可依靠勢單力孤,教我怎麼放心得下?」

  老太太沒說曹爵爺半句,做母親的人當然是向著兒子的,男人是做大事的,內宅裡的事不願多費心思也是有的,況且兒子也有難處,張氏是正室,必須要維護正室的尊嚴,免得家裡規矩亂了。

  老太太這幾句話,印媽媽便猜出了個大概來,也明白了老太太找她來的用意,思索了片刻便道:「老太太若是信得過老奴,老奴就厚著臉皮推薦個人,不知老太太還記不記得老奴的姐姐生一個兒子?叫古洪興,一家子都是老實本分人,辦事也還乾脆俐落,若是老太太想為表小姐選幾房陪房,老奴就厚顏推薦自家侄子。」

  印媽媽的姐姐一家當年是賣給了詹事府詹事陳大人,陳大人辦事不利連貶三級外放到嶺南,都不知有沒有機會再回京,便謀劃著賣些人手。

  曹老太太也正是想到了這一層,古洪興在陳大人家外院大管事,跟京城裡各府老爺、管家都熟,這些人脈,日後晚兒是用得上的。不過這事總得印媽媽先提,她才好又得人又賣人情。

  兩個老人家就這樣商定了,由爵爺出面把古洪興一家買下來,給俞筱晚當陪房。老太太又請印媽媽幫忙在外頭找個合適的人,她打算把芍藥配出府去,印媽媽一一應下,陪老太太用過晚飯,便喜滋滋地回去給老姐姐報信。

  出二門的時候,印媽媽正遇上曲媽媽從府外回來,兩人客套一番,便各走各路。

  曲媽媽回到雅年堂,先稟報了此番出府辦的大事,「舅老爺說汝陽那邊他會料理好的,請夫人不必擔心。」又遞上一個蠟封的紙團,「舅老爺說這裡有個秘密,極有用的。」

  張氏在火盆上化了蠟,看了一眼後,心中大喜,隨即將紙條投入火盆,看著它化為灰燼,一張保養得宜的臉滿是陰險的笑,武姨娘、俞筱晚,我要將你們一網打盡!

  曲媽媽想了想,還是將印媽媽入府一事稟報給了夫人張氏。

  張氏手指敲著桌面,沉吟了許久,緩緩道:「中秋節才入府來請了安,今日又來,必定是有要事,你去打聽打聽。」

  曲媽媽連聲應下,沒兩天就打聽出了一個大概,張氏恨得直想摔杯子,手指顫抖直指著延年堂的方向,大聲問曲媽媽,「你見過這樣的祖母嗎?有好用的人不給自己的孫兒孫女,卻給個外孫女,傳出去,外人會怎麼看我?說我容不下投親的孤女!我哪一點虧待了晚兒?就算是想從晚兒那裡盤點銀錢過來,為的不也是她曹家的孫子?她、她居然要這樣壞我的名聲!」

  曲媽媽唬得忙跑到門邊探頭探腦查看一番,才又跑回張氏身邊,小聲道:「夫人息怒,此事還得爵爺出面才辦得成,您不如跟爵爺說道說道,二少爺馬上就要入仕了,身邊也得有會打理的人吶。」

  張氏聽後心中一動,沒錯,何必跟那個老不死的計較,在爵爺的心中,怕是沒人能比兒子重要,這般得用的人不給兒子給誰?

  只不過,從這件事上就能看出,老太太是真心疼這個外孫女,張氏瞇著眼睛想了一番,漫聲問曲媽媽,「雅兒學規矩學得如何了?」

  曲媽媽一副替小姐打抱不平的樣子,「這個嚴嬤嬤真是個嚴苛的,一個蹲身行禮的姿勢,硬說小姐做得不規範,可憐小姐半蹲半站的一上午,兩腿肚子都打轉兒了……」

  張氏一揮手,「這樣才好!我以前就是太寵著她了,她才這般不知進退,連惟芳長公主都敢罵,嚴嬤嬤正好替我好好教訓教訓她。」說著又讓曲媽媽去翡翠居看一看,若是課程已經結束,便讓女兒過來一趟。

  曲媽媽領命去了,不多時帶了曹中雅過來。曹中雅一見到張氏就眼圈發紅,扁了扁嘴道:「娘,你一定要幫我把這個嚴嬤嬤趕走……」

  「不行!你的確是要好好教訓一下了。」張氏這回差點吃了俞筱晚的大虧,深知她心機深沉,以雅兒現在的心智,根本不是晚兒的對手,所以半點都不心軟,「你可知現在外面都是怎麼傳的你?兇悍、無禮!這樣的名聲,你如何許得到好人家?」

  此事可是曹中雅的心頭刺,哇地一聲就哭開了,「都是俞筱晚那個不得好死的東西作弄我!」

  張氏不是不恨俞筱晚,只是這事兒就事論事,還是雅兒太沒分寸:「雖然是她布的局,可只要是有半分眼色的人,都會知道王府的人不能得罪,罵他們等於是罵王爺,你倒好,上趕著往人家下好的套子裡鑽,還把你表姐給牽扯進來!」

  這話當時張氏就說了,曹中雅這些天自己琢磨了,知道是這個理,於是不敢再放聲大哭,一抽一抽地裝可憐。

  張氏哪裡會不心疼自己的女兒,見她明白過來了,便溫言道:「也不必急,你舅舅已經尋到了大靠山,你表姐這回一定能選上,咱們娘仨的好日子就要到了,但是,你的為人處事一定得改。你看看晚兒,在老太太面前多乖巧,她說的話老太太是深信不疑,可你呢?有事沒事地打罵丫頭,平日裡又霸道任性,兩個庶姐都要讓著你,老太太哪裡會相信你?」

  「我今日喚你來,只為了教你一個詞,隱忍!如何忍?你就向俞筱晚學,她明知美景是我派去她身邊的,明知銀釵是美景偷拿的,卻沒流露出一星半點來,就是後面揭穿了,也沒說要將美景打發出來。為什麼?就是她在忍,因為她怕趕走了美景,我安排其他人進去,她反倒不知道誰是我的人了。」

  曹中雅想了一歇,默認了張氏的話,卻委曲地道:「難道還要我讓那兩個人不成?她們是什麼身份?」指的是曹中貞和曹中燕兩個。

  「沒錯,她們是庶出的,可是也姓曹,在老太太看來,也就比你差一點兒,但同樣是她的孫女!況且,日後你哥哥若想在朝中立足,還得靠你們幾個姐妹結幾門好親事,哄著她們,是為了你哥哥,你哥哥好了,你在婆家才有地位!」

  曹中雅前前後後尋思了一番,茅塞頓開,「娘說得有道理,女兒明白了,女兒知道怎麼做了。」

  張氏欣慰道:「這樣才是我的乖女兒!我的女兒,不會比姓俞的丫頭差。」

  當晚張氏便請來了曹爵爺,曲意奉承,張氏雖然年近四十,但真的是保養得宜,皮膚跟少女一般細滑白嫩,容顏也不見老,又是多日未見,這般小意兒低姿態的討好,讓曹清儒十分受用,一番溫存了之後,張氏才側面提起了此事,「睿兒過得幾年殿試高中之後,就要入仕了,爵爺可得幫他挑幾個得用的人手上下打理關係。」

  曹清儒身心雙重滿足,嘴裡就答得特別順溜,「這是自然,身邊的人一定要能幹,這官才做得順風順水。」

  張氏見爵爺沒想到那上頭,只得先提出來,「我聽說陳詹事要賣掉府中的下人?陳詹事是為太后、太子辦事的,他手底下的大管事,跟各府老爺、下人的關係都很好,這樣的人最是得用的,爵爺幫忙打聽打聽,若是有適合的,就給睿兒留下來。」

  曹清儒立即不出聲了,他明白張氏這是唱的哪一出了,不過心裡並不反感,到底是為睿兒考慮,只是這事兒他在老太太面前打了包票,再者,若不是老太太娘家幫過陳家一個大忙,那古洪興一家子,陳詹事必定是不賣的……他含糊地應了一聲,「嗯,知道了。」

 張氏沒得到肯定的回答,心中不滿,還想再說,耳邊卻傳來了呼嚕聲,這下子可把她給氣暈了,你就這樣當爹的,兒子的大事都不上心,日後我們娘仨還怎麼指望你?罷罷罷,你不為兒子女兒著想,我自己來想!我就不信我連個老太婆和一個小丫頭都鬥不過。

  人沒買回來之前,老太太沒打算露口風出來,因而俞筱晚不知道這件事,仍舊晨昏定時給老太太和張氏請安。

  張氏仿佛又成了那個最親切最和善的舅母,見到俞筱晚就要噓寒問暖一番,明明都已經是深秋了,俞筱晚卻時常被她臊出一身熱汗。

  不過俞筱晚也沒吃虧,總是用那種柔柔的、怯怯的目光敬仰般地凝視張氏,盯得張氏臉上的笑容幾乎要掛不住,胃裡頭沸騰個不停,幾乎要把隔夜飯吐出來。

  嗯,前世不知聽誰說過,舅父以前將一個通房丫頭當心頭肉似的疼,那個丫頭就是這種楚楚可憐型的,容貌遠不如張氏,卻因這令男人保護欲瘋漲的氣質,吸引住了舅父,可算是張氏最恨的女人類型噁心不死她。

  張氏從大嫂那裡得了准信,說已經找到了非常可靠的保人,侄女張君瑤這一次肯定能入選,她心中大定,攝政王側妃可是正二品的誥命,有了這個靠山,她在這曹府裡橫著走都行,離大選已經沒幾天了,她忍一忍又何妨?

  所以這段時間她老實本分又賢慧大度,爵爺連著幾日宿在石榴屋裡,她都沒有半分不滿的意思,還主動讓人送補湯給爵爺,老太太對她的態度已經好了許多。

  說到底,張氏有一個正室的名分,加上子女雙全,加上她的家世,那就是穩坐主母的寶座,就算她犯了七出之條,只要不是傷風敗俗,爵爺都得掂量著輕重,不能輕易休妻。

  不過,不用等到大選初定,武姨娘就染了風寒,老太太年紀大了,理不得事,曹爵爺還有兩房妾室,可是哪能讓妾室掌家?中饋大權又重落入了張氏的手中。

  霜降這天清晨,張氏差人送了許多入冬要用的物品給俞筱晚,又特意囑咐廚房煨了驅寒暖胃的補湯,說是聽說她身子骨弱,京城又比汝陽寒冷,怕她受不住寒氣會犯病,特意給她進補的。

  東西都是由曲媽媽親自帶人送過來的,曲媽媽能說會道,「夫人原還要說親自來,只是武姨娘才病了,府中事物又交回給夫人,幾個月沒管,這事情還得理一理不是?今日實在是抽不出空兒來,這才將差事交給奴婢。還望表小姐原諒則個。」

  俞筱晚聲音輕柔、神態誠懇,滿眼都是感激,「有勞舅母掛心了,還請曲媽媽回去代我向舅母致謝。」

  趙媽媽代小姐分了賞,曲媽媽笑眯眯地帶人離開了。

  待人都走遠了,趙媽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莫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俞筱晚轉眸看向趙媽媽。趙媽媽老臉一紅,忙道:「小姐莫怪,我……只是隨口說說,無心的。」

  論說她一個下人,議論舅夫人,可是不敬之罪,只是,她是知道上回汝陽莊子上的事情的,心裡對這個舅夫人極度不滿,心裡嘀咕道:舅夫人也是個貪圖小姐財產之人,卻是慣會做作,我得時常給小姐提個醒兒。

  這一片忠心,俞筱晚如何不知,她柔柔一笑,親昵地挽住趙媽媽的手臂道:「我沒怪媽媽,不過這到底是曹府,媽媽還是得注意一點,免得被人拿著把柄處罰您。我日後還要依仗媽媽,媽媽可不能有任何意外。」

  說到此處,她轉向兩名忠心的丫頭,認真叮囑道:「初雲初雪,你們也是一樣,不許妄議曹府中的任何人和事!這個我是交待過幾次的,若被我知曉你們胡亂爭吵,我必重重的罰!另外,我店鋪裡的事,不要說與旁人聽。媽媽也幫我時刻提醒一下。」

  說這話的時候,俞筱晚的眼睛是看向院子中的,美景正在院中指揮粗使丫頭和婆子灑掃。

  初雲和初雪立即會意,忙保證道:「婢子決不會將小姐的任何事說出去,也不會談論旁人的任何事。」

  俞筱晚補充道:「若是旁人當著你們的面說我什麼,說得再難聽,也不要去爭,回來告訴我就是,我不會讓自己吃啞巴虧。」

  她的聲音低柔沉穩,神情恬靜中透著威嚴,有種不可抗拒的威懾力,趙媽媽和初雲初雪都鄭重地應下。

  前世,初雲初雪兩個丫頭,就是因為忠心護主,與曹府中的人爭執,才讓曹夫人尋著了藉口,一一除去。這一世,她無論如何不會再讓同樣的情形發生。

  趙媽媽欣慰地看著小姐,覺得小姐真是長大了,「正是這個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她瞄了一眼桌上的湯盅,說道:「這補湯,是舅夫人特意為小姐熬的,小姐還是用些為好。」

  說著沖初雪打了個手勢,初雪十分機警,用銀針和小姐給的藥粉試了試,確認沒問題了,才輕輕地點了點頭。

  俞筱晚優雅地頷首,坐在桌前,特意讓美景和周嫂進來服侍著用了一碗,大大地稱讚了幾句,「舅母真是愛惜我。」

  初雲在收拾曹夫人送來的東西,見到一支小巧的錫盒,裡面裝著清香的蛤蜊油,便忍不住訝道:「舅夫人真是有心,這麼快就送了一盒蛤蜊油過來。」

  蛤蜊油是護手的精品,因為出產少,汝陽極少見到,京城中倒是有貨,卻也很貴。昨日不過是在閒聊時,俞筱晚提了一句覺得京城很冷,還沒入冬,就已經開始飄雪花了,手足容易凍壞,曹夫人便巴巴地買了一盒送過來。

  俞筱晚自然又要再次表達謝意,語氣很真誠,心中卻不是這般想。

  其實,四年前,她初失怙恃,形容消瘦,的確經常生病,因而舅母的這一片悉心關懷,曾令她深深感動。只是如今心境變了,明知舅母的一舉一動,都是為著她的財產,懷著險惡的目的,明知舅母此舉多半是為了重塑其「賢慧的名聲」,她便覺得這麼虛偽做作比刻薄她還來得可惡。

  俞筱晚不由得暗歎,多活一世,我果然是人未老心先老了。

  用過了早飯,俞筱晚便去延年堂給外祖母請安,今日是她去店鋪巡視的日子,還得向曹老太太請示一下。

  此時也正是張氏給婆婆請安的時辰,聽了這話,心中一動,溫和地問道:「要不要多帶幾個人跟你一起去?現在快到年關了,各府外莊子上的年貢都送了進來,路上堵得厲害,打主意的賊人也多了起來。」

  雖然沒有明說,卻也點明了要加人手的重要性。

  曹老夫人思量了一歇,方道:「女孩兒家的外出,還是謹慎一些為好。多讓些家丁跟著,若是實在人多,就讓幾個管事來府裡議議事也沒什麼不可。」

  俞筱晚柔順地笑道:「這一回先多帶些家丁出府吧,晚兒多謝舅母。」

  張氏聽得眼中一亮,親切含笑道:「應當的。」隨即叮囑曹管家派人。

  往常出府都只五六個家丁跟著,今天竟有十人之多。

  俞筱晚挑起車簾往外看了一眼,唇角噙著一絲冷笑,舅母不知打的是什麼主意,「初雲初雪,一會兒告訴鋪子裡的夥計,盯緊了這些家丁。」

  其中肯定有舅母的人。

  到了店鋪前,俞筱晚戴上帷帽,扶著初雲的手下了馬車,就聽到對面傳來一陣喧嘩聲,回頭一瞧,街對面的順和堂不知怎的被查封,幾十名衙役正在封箱、查貨……與她無關的事,她並不在意,淡淡地收回眸光,上了店鋪二樓。

  三間店鋪挨得近,卻也是單獨的,俞筱晚先去了綢緞店,後去香料店,生意都不錯,也沒什麼大事,於是再轉去土產店。

  這家店鋪的掌櫃是張氏的陪房郭慶,初雪小聲地告訴小姐,「一名家丁剛剛問郭掌櫃,莊子上的土產來了些什麼,有多少。」

  俞筱晚眸光閃了一閃,若只是想知道她的莊子一年到底能出產多少銀子,問個總數就成了,具體到這般細緻,舅母打的是什麼主意?

  照例詢問了一番,沒什麼特別之事,俞筱晚勉勵了郭慶幾句,便打算回府。正要鑽進馬車,忽然看到對面的為食居二樓臨窗的位子上,坐著一名風華絕代的少年。

  蜜色的光潔臉龐,透著棱角分明的冷俊,烏黑深邃的眼眸,如同蓄了一池星光;那濃密的眉,高挺的鼻,完美的唇形,無一不在張揚著高貴與優雅。

  似是察覺到了俞筱晚的目光,少年低下頭來,與她隔空隔紗地對上了目光,然後很隨意很瀟灑地揚唇一笑,舉了舉手中的酒杯。

  俞筱晚心念一動,扶著初雲的手上了為食居的二樓,尋到少年所在的雅間,盈盈福了一福,「上回多謝君二公子相助,我還想請問一下,公子知道後面審問的結果嗎?」過去半個月了,文伯都沒再傳訊息來,她很想知道汝陽縣令供出了什麼。

  君逸之挑眉訝異道,「原來是俞姑娘啊。」目光在她罩得嚴嚴實實的斗篷上轉了一圈,腦中精准地勾勒出她窈窕纖細的身形。

  俞筱晚有點鬱悶,原來並沒認出我……呃,戴著帷帽,的確是看不到臉……哼,那你舉酒杯做什麼,浪蕩子!

  君逸之接著無賴地道:「我幫忙都是要酬謝的。」

  「只要是我店子裡有的,君二公子只管拿去。」

  君逸之撇了撇嘴,「真無趣,那些東西我看得上眼嗎?」

  他身邊的長隨從文代為求情道:「公子明明知道,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君逸之白了他一眼,才又轉向俞筱晚痞痞地笑道:「不過呢,我這個人最愛幫助美人了,所以這報酬可以先記下。嗯,你沒發現你鋪子對面的順和堂在查封嗎?就是順和堂的老闆,想吞下你的鋪子,才找人幹的。」隨即多餘地補充了一句,「官府是只看供詞的,汝陽縣令收賄銀兩並不大,不錯犯人,不能用刑。」

  這種理由去騙鬼吧!先不說順和堂的老闆是怎麼知道自己是幕後老闆的,就算是知道了,又是如何知道汝陽的莊子的?定是張長蔚買通了河南巡撫和順和堂的老闆,將自己摘了出來。

  俞筱晚攥緊雙拳,半晌後才放開,向君逸之福了一福,道了聲多謝,便帶著丫頭離開了。

  君逸之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心中無聲地安慰,沒有辦法,官官相護,這就是世情,況且就算汝陽縣令真的供出了張長蔚,案宗發到京中來,也會被壓下去,朝廷不能出這樣的醜聞,如此而已。

  從文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己的主子,提了個良心建議,「少爺要不要跟俞姑娘解釋一下?」

  君逸之抽了抽嘴角,「我要跟她解釋什麼?」

  「說您盡力了呀,您不是還幫著跟攝政王殿下提了嗎?」

  君逸之蜜色的俊臉迅速染上一抹可疑的暗紅,扇柄狠狠敲了從安腦門一下,啐道:「呔,胡說八道!本少爺什麼時候跟皇叔提那個女人的事了?你哪只耳朵聽到了?」

  從文吃痛,捂著腦門只喊冤,「奴才說的哪裡不對了?若不是怕俞姑娘傷心,您這幾天都巴巴地跑來這裡等她做什麼?」

  君逸之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下,免得從文壞了自己天下第一情聖的名頭,遂把摺扇搖得那叫一個風流倜儻,「本少爺哪裡是在等她?本少爺要去哪你不知道嗎?這時辰伊人閣還未開門,我才順道來這裡坐一坐的。」

  從文在心裡那個鄙視,一個城東一個城西,這個道順得真好,包了大半個北京城。

  管他從文信或不信,解釋完了,君逸之便舒坦了,是發自內心的舒坦了,覺得這個解釋非常完美,一大早的行為有了根據,反正說服自己了。

  「走吧,去伊人閣瞧瞧,好幾天沒見到我的如煙小寶貝了。」

  從文小心翼翼地跟在主子身後,再次良心建議,「昨日王爺才禁了您的足,今日又去,不大好吧?」

  君逸之回頭看他,「不好嗎?」

  從文用力搖頭,「不好,當然不好,今日您應當是在書房苦讀的。可您若是去了伊人閣,回頭太妃會保著您,奴才我就倒楣了,肯定要挨板子的。」

  君逸之嘿嘿一笑,展開摺扇,將兩人的臉擋住,做神秘狀道:「可若是能把你給打得下不了床,我耳邊就少一隻蒼蠅,甚妙!甚妙!」

  聞言,從文的眼中立即汪了一泡淚水,幾欲痛哭失聲,君逸之噁心地撇嘴,「滾!少裝那娘娘腔。」

  可到底還是怕父王責罵,溜溜達達地回了楚王府。

  剛進二門,久候門邊的淨媽媽便含笑上前屈膝行禮,「二少爺回來了,王妃請您回府便去見她。」

  君逸之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好吧。」

  到了楚王妃居住的正院,君逸之收了在外面的風流姿態,老實本分地給母妃行了禮,然後坐下低眉順目地聆聽訓誡。

  楚王妃賀氏,是安寧侯的嫡長女,她生君逸之的時候差點難產而死,身體極度虛弱,所以君逸之自生下來,就抱在楚太妃的身邊養著,是楚太妃親手帶大的,賀氏幾乎沒照料過,加上難產,再加上逸之不爭氣,賀氏對這個二兒子總是喜歡不起來。

  可是才華橫溢的長子得了一種怪病,身體越來越差,她心疼長子的同時,也不得不重視起這個幼子,也許,逸之才是她日後的依靠。

  楚王妃不動聲色地輕刮著茶水表面的泡沫,悄悄打量二兒子,她容長臉、柳葉眉,懸膽鼻、櫻桃小口,是個標準的美人,卻也說不上多絕色,君逸之吸收了她和王爺兩個人的優點,自幼就生得格外漂亮,原本有這般出色的兒子應當是很自豪的事,可是一想到他成天就知道提籠架鳥、喝酒狎妓,楚王妃就氣不打一處來,冷聲問,「一大早的又去哪裡鬼混了回來的?」

  君逸之暗自撇了撇嘴,回答道,「沒有鬼混,就是去街上溜達了一圈。

  「嗤!」楚王妃打從鼻腔裡冷笑了一聲,隨即說到正題,「昨日你皇嬸跟我說,你多次幫忙一個小孤女?是不是姓俞的那個丫頭?」

  君逸之道,「也不算幫,只是順手而已。」

  「都求到你皇叔跟前去了,還只是順手?」提到俞筱晚楚王妃就有氣,當年楚太妃想讓曹清蓮做兒媳,雖然王爺從來不提,但別以為能瞞得過她,先帝都說了,門第不配!老祖宗現在又想著給逸之說親,她決不答應!

  「你到底有沒有點腦子?別說那丫頭父母雙亡,就是父母都在,也不過是個伯爵府的千金,哪裡配得上王府的門第?你有時間不知道多讀點書,多學學仕途經濟的學問,幫襯一下你父王?」

  楚王妃越說越氣,「我怎麼養出你這麼個混帳兒子出來了?成天的遊手好閒,我可告訴你,以前我的確是沒管你,日後我就得管起來,你的功課要抓緊,你的妻子人選,我也會親自來挑,你趁早收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

  君逸之在心中歎了口氣,說了這麼多,就是怕沒法子掌握他罷了,這種母愛,不能說假,卻總讓他心底裡不舒服。

  母妃就是喜歡掌控一切,不論是家事還是家人,非要所有人和事都按照她的意思來,她心裡才覺得滿足,只要有人奉承幾句順從一下,就拿這人當自己人,給人賣了都不知道。再說母妃選的妻子,不用問肯定是「舉止端莊」、「氣度雍容」的大家閨秀。

  腦海中勾畫出一個個木偶一般刻板的、幾乎沒有區別的臉,君逸之打了個哆嗦,他抬起頭,無賴地道:「您要親自給我挑未婚妻,老祖宗也說要親自給我挑未婚妻,您們去商量好了,跟我說做什麼,我又不急著成親。」說罷懶洋洋地站起來,「沒事我先回房了,坐著好累。」

  居然拿老祖宗來壓我,楚王妃被他氣得不輕,「我說我說完了嗎?」

  「哦,沒說完吶。」君逸之嬉皮笑臉,「那就留著明天說,一次說這麼多,我也記不住。」

  說完就一溜煙跑了,哪裡還看得到人影,把個楚王妃的一張臉拉成了廬山瀑布。

  君逸之跑出了正院,便直接衝進了大哥的飛鴻居。君琰之淡淡一笑,儒雅的俊臉滿是促狹,「怎麼,又去母妃那兒了?」

  君逸之摸了摸自己的臉,納悶地問,「有這麼明顯嗎?」

  君琰之笑著搖了搖頭,添了幾筆,將案上的修竹畫完,擱了筆。

  一名婢女端了水盆上來,另一名婢女伺候著淨了手,再從一名婢女手中接過茶杯輕啜了一口,君琰之才道:「其實母妃也很關心你。」

  「我知道,就是關心不得法,我聽著難受。」君逸之無聊地玩著狼毫,一邊看哥哥的畫一邊道。

  君琰之輕輕咳了一聲,君逸之的神情一斂,揮手讓婢女們退下去,輕聲問,「你覺得怎麼樣?好像比前幾天嚴重了。」

  君琰之又咳了幾聲,微笑搖頭,「沒事,天兒冷了,有些反覆。」

  君逸之發誓一般地道:「我一定會找到解藥的。」

  這是他們兄弟兩才知道的秘密。

  九歲時的君逸之雖然調皮了些,卻也是個聰明上進的孩子,可是有一天,他忽然得了一種怪病,渾身無力,總是想睡,而且越睡越不想醒。

  君琰之比弟弟大了四歲,他小時候發生過幾次意外,幸虧王府的侍衛英勇而忠誠,才得以健康成長,前後一思量,斷定弟弟是中了毒,有人不希望他們兄弟兩平安長大。

  那時正巧楚王奉皇命出使他國,府中只有老祖宗和王妃等幾個女眷當家,君琰之暗中調查了許久,沒有發現半個可疑之人,而且弟弟從來都是跟老祖宗一桌吃飯,這樣還能中毒,可見對方心機有多深沉、手段有多高明。

  君琰之和君逸之兩兄弟都是武學奇才,小小年紀成就非凡,君琰之便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運功為弟弟驅毒,可是哪知這毒竟是有生命一般,逼出去一點,餘下的都順著氣息流到了君琰之的體內……

  君逸之的毒解了,君琰之卻中了毒,他的內功精湛,用內力壓住了毒性,可是這麼多年下來,內力快耗盡了,毒卻半分未少。

  君琰之知道弟弟對自己總有愧疚之心,笑著拍拍他的肩道:「我相信你。」

  君逸之不會過多糾結於這種小心情,回了一笑,心中暗下決心,一定要找到解藥!

  君琰之不想讓弟弟繼續糾結這個,掩嘴輕咳了幾聲,笑道:「今日又聽老祖宗提及那位俞小姐了,老祖宗這麼喜歡,想來是不錯的,正好你也中意,不如早早地將婚事定下。」

  「呔!什麼不錯,就是個小丫頭,長得跟豆芽菜似的,我哪裡中意了?大哥你是聽從文這個多嘴的奴才說的吧?」君逸之斜睨著眼,努力維持平時桀驁不馴又率性不羈的神態,以掩飾心底湧上來的一點點小心虛氣短,一點點!

  君琰之挑眉笑道:「不中意你會時不時去尋她?」

  君逸之立即正色道:「我可沒去找她,她還在孝期,這話可不能亂傳。」

  君琰之便淡淡地「哦」了一聲,以往說到他的風流韻事,二弟別提多得意,不吹噓一番不甘休,這會兒竟會幫女孩子澄清……他笑了笑,轉了話題,「不論是誰,總之得有心機有謀略才行。」

  君逸之眸光微閃,不錯,看似尊榮無比的楚王府,幾代得蒙聖寵,不知惹紅了多少人的眼,這府裡面還不知安插了多少眼線,若是沒點心機和手段,的確是做不了他君家的媳婦。

  這麼看來,那個丫頭倒是合適的……君逸之不由得想到汝陽之行,看似是他幫的忙,其實他不去,那個丫頭也早就佈署好了,雖會費點周折,卻絕對毫髮無損。

  此時,俞筱晚才剛剛回曹府,剛下馬車就連打了幾個噴嚏,初雲邊掏手帕邊擔憂,「不會是著涼了吧,得請個大夫來看看。」

  俞筱晚不當回事地笑道:「說不定是哪個念著我呢。」

  到老太太跟前請了安,聽得豐兒來稟報道:「舅夫人病了。」

  俞筱晚自然要去看望張氏。

  張氏病懨懨地躺在床上,額頭上綁著暖巾,臉色灰敗。俞筱晚關切道:「舅母覺得如何?早上看著還挺好的。」

  曲媽媽抹著眼淚代答道:「早上是還挺好,可是忽然心絞痛,這是舊疾,來勢洶洶。」

  俞筱晚點了點頭,「病來如山倒,舅母可得好生將養。」

  張氏氣若遊絲,「是啊,可惜……府中的事……無人管了……」

  曲媽媽悲從中來,「夫人心裡只惦記著公事,怕奴才們無人管束,無法無天,以前總是拖著病體操勞,如今實在是下不了床了,不然還會在這分派事務。」

  老太太和舅父又不在,裝給誰看?俞筱晚暗諷一聲,面上卻誠懇地道:「舅母切不可操心,不然病如何能好?只要是管理得當,一年半載無人管束,奴才們也翻不了天。」

  這是說我管理不當嗎?張氏恨得牙齒癢,卻只能「病弱」地歎息一聲,「你沒當過家,不知道這其中的艱辛……」七七八八解釋一大串。

  俞筱晚恭順地聽著,見張氏激動得手都揮了出來,忙握住她的手腕,幫忙塞回被子裡,順勢給她把了個脈,心中便有了數。

  曹中雅一直在床邊侍疾,只管聽著,沒說半句話,直到俞筱晚想幫母親餵藥時,才搶著道:「我來吧,這是我應該做的,不敢煩勞表姐。」說罷溫和地一笑。

  幾日不見,長出息了。俞筱晚回之一笑,將藥碗遞給她,又寬慰了幾句,便起身告辭了。

  出了雅年堂,俞筱晚回墨玉居更衣,並小聲叮囑初雲,「去打聽一下,武姨娘是怎麼病的,咱們出府這幾個時辰,府裡都發生了什麼事、夫人幹了些什麼?」

  張氏根本沒病,好不容易大權重回她手中,她裝病幹什麼?

  原本一個側室病了,又是在天氣忽然轉冷,飄起鵝毛大雪的時候,俞筱晚只是差人去問候了一下武姨娘,可現在張氏沒病裝病,很明顯是不想管府中的事,這就很蹊蹺了。

  沒過多久,初雲和豐兒就跑了回來,搖了搖頭道:「府中沒什麼事呀。武姨娘是夜裡著了涼,並不重,不過聽說外面有些流言,暗指舅老爺寵妾滅妻,武姨娘就順勢交出了帳冊,舅夫人嘛,今日上午在抱廈看帳冊,然後就發病了。」

  看來這個帳冊是關鍵啊。武姨娘交出帳冊,舅母看帳冊病了……只可惜舅母身邊沒有她的人,不知道她上午看的是什麼帳冊。

  前世武姨娘根本沒有掌過權,沒有這樣的事,她實在是不知帳冊裡到底有什麼,但武姨娘是商戶出身,應當不會蠢到做假帳還能被張氏發現。

  俞筱晚尋思了一番,又叮囑她們去外院也問一問,便沒再理會,若確定只是曹府內部的事,她不想管。確切地說,整個曹府,除了老太太,其他人的事她都不想管,查出前世的死因、報了大仇之後,哪怕是曹府要倒了,她也不會伸手扶一下。

  只不過,張氏這一發病,病得不那麼嚴重的武姨娘就只能重新接管中饋。

  過了幾日,秀女大選開始了,曹家人都坐在延年堂的中廳裡等待消息。

  曹老太太向俞筱晚介紹道:「先帝體弱、子嗣艱難,許多皇子皇女生下後都夭折了,到現在只餘下兩位長公主和三位皇子。攝政王是良太妃所出,皇上是太后娘娘年近四十才得的,還有一位康王殿下,母妃難產歿了,太后娘娘帶大的,今年才十四歲……也是體弱。」

  曹爵爺又說起各王府之間的關係,其實這也是算是在上課了,若吳麗絹或張君瑤能入選,日後曹家的女眷就時常有機會參加攝政王府的宴會,這些關係若是不能理清,說錯了話可就沒人能救你。

  俞筱晚和曹家三姐妹、兩兄弟都認真聽著,時不時地提幾個問題。

  曹中雅這陣子的確是大有長進,思慮得全面周到,不禁提了個問題,「先帝為何要任命皇上的兄長為攝政王呢?皇上才七歲,還不如……」後面的話到底不敢說出來。

  曹清儒啞然,半晌才吶吶地道:「這個……這個……聖旨是先帝當朝宣佈的,先帝自有他的考量,咱們不用管。」

  眾人也知道皇家的事不可妄議,便換了話題。

  皇宮裡,太后和良太妃、攝政王、王妃正與禮官選閱秀女,禮官將二十名最終入選的秀女的資料和教習嬤嬤給出的評價等一一展示給王爺和王妃賞閱。攝政王十分有耐心,人全部看完了,才點了幾個人,要重點看一下,最後選定了五人,名分則由太后來定。

  不過一個時辰之後,喜報傳到了曹府,吳麗絹被封為從二品庶妃,即日返回曹府待嫁。

  曹家人都歡天喜地,以吳麗絹的娘家人自居。

  老太太趁著大夥兒都在,與曹爵爺商量道:「王爺庶妃的姨母,總不能是個側室,爵爺能不能上書禮部,請求抬為平妻?」老太太的意思很明確,她不信任張氏,不想將曹家交給張氏打理。

  幸虧張氏還「病」在床榻上,不然聽到這話,肯定會跳起來。

  曹清儒摸著鬍鬚道:「母親顧慮得極是。」又打發人去張府問消息,「侄小姐若是也入選了,得備份厚禮。」

  俞筱晚莞爾,朝武姨娘微微一笑,算是先恭喜她。

  武姨娘喜不自勝,終於嘗到有娘家人支持的滋味了,連一向沉穩的曹中敏都忍不住低頭輕咳了一聲,掩飾自己內心的激動……終於要變成名正言順的嫡子了。

  傍晚時分,宮中的步輦抬著吳麗絹回曹府,曹家上下都去迎接,見了她,女眷們齊齊施禮,吳麗絹忙雙手攙起老太太,連聲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太太和爵爺對我恩重如山,不敢當這樣的大禮。」

  知恩圖報,這很好!老太太極為滿意,一行人簇擁著吳麗絹走進去,廳中早就擺好了宴席,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團圓飯。

  張氏此時還躺在床上,聽到有人悄悄報來老太太的話,直氣得臉色發青,平妻?你這樣對我,我一定會回報你的,老太婆!

   心中又怨恨俞筱晚,她生辰那天本是要對付吳麗絹的,人手都派好了,卻因為曹中敏拜師的事亂了心緒,就沒心思再繼續,白白放過了一次大好機會。

  這些帳,一筆一筆我都會討回來的!

  張氏現在只有盼著侄女張君瑤能為其撐腰了,焦急地等著張府替喜報過來,天色全黑了,才聽得曲媽媽喜悅的聲音,「來了來了,侄小姐封為正二品側妃。」

  張氏猛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雖然只比吳麗絹高了半級,但也是高!

  她心氣順了,便示意曲媽媽將人打發出去,派了紫兒守在門口,跟曲媽媽低語道:「事情可以進行了,就按我說的做。」

  「是!」

  武姨娘想憑個庶妃就上位?恐怕你還不知道,你妹妹和侄女上京的途中被山賊劫過吧?光憑這一點,吳麗絹就別想嫁入王府!

  張君瑤入選,曹家自然也要送賀禮過去,俞筱晚不由得想,是不是張君瑤與攝政王之間是命中註定的姻緣,若不然,怎麼金大娘沒有推舉張君瑤了,她還能入選?

  曹府裡歡天喜地地忙礙著,不少官夫人都打著各種旗號送帖子過來,想到曹府坐坐,目標自然是吳麗絹,不過一切都與俞筱晚無關,她只管清閒地研習醫書。

  蔣大娘會用一點毒,也教給了她,還留下了幾丸千金難買的藥,不過制法蔣大娘卻是不知,她在用毒方面並不擅長。

  俞筱晚習武太晚,自知到了一定境界就很難進益,不如在用毒方面下功夫。她買了醫書仔細研究草藥,還從市場上買了些亂七八糟的瀉藥秘藥之類自己琢磨,當然,這一切都是暗中進行的,有外人的時候,她決不會看醫書。

  這天初雲去廚房取中飯,回來的時候撅著小嘴,「廚娘說今日客人多,小姐的飯菜還沒熟,要再等半個時辰。」

  俞筱晚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你們若是餓了,就去外邊買些糕點來吃吧。」

  初雲立即眉開眼笑,從趙媽媽手中領了銀子,歡快地跑了出去,過得兩柱香的功夫就回轉了。一般大戶人家的角門外,都會有賣小吃的零擔,專給丫頭小廝們解饞的。初雲買回的是幾碗餛飩,俞筱晚試了一兩口,沒什麼興致,讓丫頭們分著吃了。

  初雲乘丫頭們都到小偏廳裡的時候,悄聲告訴俞筱晚,「方才賣餛飩的那位大叔跟我說,前幾日看到有個中年男子來府中尋人,不過被小廝們打發出去了,就是霜降那日。」

  俞筱晚一抬眉,這麼巧?「那人是什麼樣的。」

  「落魄!好像趕了很遠的路,吵嚷得厲害,不過後來進了角門一會子,就喜滋滋地出來了。」

  俞筱晚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這幾日派人去外院問,沒人說起這件事,可是鬧了一場,應當有人看到才對,她立時叫來趙媽媽,叮囑她出府一趟,「讓沈天河仔細查一查,最好將來人的底細都摸清楚。」

  霜降那一天,中年男人來尋人,張氏裝病,真是太巧合了一點。

  趙媽媽欠身領命,自去安排不提。

  之後幾天,俞筱晚發覺自己的飯菜變差了,要說差吧,既不是份量,也不是菜色,而是味道,怎麼吃怎麼寡淡。她便叫來初雲去廚房加菜。

  初雲應了一聲,去廚房點了幾個小菜過來,果然可口得多了。俞筱晚挑了挑眉,失笑搖頭,問趙媽媽怎麼看。

  趙媽媽思量著道:「莫不是舅夫人暗地裡下絆子,想說武姨娘管理不力?舅老爺不是擬了摺子,要抬平妻嗎?」

  俞筱晚淡笑,「有這個可能。」又問初雲,「這幾個菜多少錢?」

  初雲笑嘻嘻地道:「廚房的李媽媽說不用給,都是用剩餘的食材做的。」

  俞筱晚立即道:「這可不合規矩,你馬上帶銀子送過去。」曹府中一般是分開用飯的,每個人每餐吃幾素幾葷都有定例,如果要加菜,就得自己出銀子,這些帳也要記到帳冊上的。

  初雲應了一聲,去了挺長時間才回來,「李媽媽開始堅決不收,婢子磨了許久,乾脆將銀子放在灶臺上。」

  俞筱晚的眸光閃了閃,隨即笑道:「我記得廚房還有一名管事媽媽姓孫吧?好像是老太太的陪房,嗯,以後就找孫媽媽點菜,給銀錢的時候,多給些,背著人,不要讓旁人看見。」

  初雲一怔,不明白小姐的用意,加了菜的人,唯恐管事的賴帳,恨不能嚷得旁人都知道才好,哪有給了銀子,還不叫旁人看見的?

  俞筱晚微微一笑,胸有成竹,「你就按我說的做。」

  「誒!」初雲答應一聲出去了,之後每天點菜回來,都會稟告俞筱晚,加了菜,是按她說的,悄悄給的銀子。

  「這樣就好。」俞筱晚拿濕帕子抹了抹嘴角,淡然地坐到臨窗的炕邊,翻閱醫書。

  一連幾天平靜地過去,欽天監算出最宜婚嫁的日子是十一月望日,距今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庶妃待嫁是不必親自繡嫁衣的,自有宮中尚衣局的繡娘們操勞,只是這期間夾著一個太后生辰。作為准皇家媳婦,吳麗絹至少要表示一下孝心。

  難就難在這個分寸上,是獨具一格,還是中規中矩?

  吳麗絹與師嬤嬤商議了許久,覺得各有好處,各有弊處,實在是拿不定主意,便尋了俞筱晚來問。俞筱晚只微一沉吟,便道:「中規中矩吧。」

  吳麗絹一聽便明白了,她沒有家世,若是還未入王府就大出風頭,恐怕會惹來王妃和其他人的不滿,還是中規中矩的好。當下拿定了主意,便厚著臉皮找曹府「借」禮品。

  其實曹老太太早就在跟爵爺商量這事兒了,只是她近日身體沉屙,精神不大好,挑選禮品之事便全部交給了武姨娘。

  吳麗絹和武姨娘一說,武姨娘便笑道:「你放心,你第一次送禮給太后,怎麼也不是輕薄了,老太太早就想好了,咱們府中有一尊白玉觀音,再給配個白蓮寶座就成了。」

  吳麗絹感激地道:「真要多謝老太太。」

  正說著,巧如進來傳話,「姨娘,沉璧坊的大師傅來了,白蓮寶座已經雕好,在二門等著您驗貨呢。」

  武姨娘笑著站起身,拉著吳麗絹的手道:「走,咱們一塊兒去瞧瞧。」

  趕巧今日俞文飆回京,也到曹府來拜見小姐。俞筱晚在二門的小花廳裡會見了文伯,寒暄了一陣子,俞文飆便告辭走了。

  俞筱晚聽得隔壁花廳裡有對話聲,細聽原來是武姨娘等人,想著打個招呼再走,順道先睹為快。院子裡還有些雜事,她就打發了趙媽媽先帶丫頭們回去,自己一人等在這裡。

  花廳裡服侍的小丫頭去沏茶,卻發現茶葉沒了,就去問管事媽媽要點茶葉。俞筱晚等了一會兒,不見茶來,肚子卻開始隱隱作痛,大約是要方便了,就起身去了後面的淨房。

  俞筱晚剛離開,小丫頭就回來了,端了茶來卻沒見到人,心裡嘀咕,表小姐定是等不到茶就先走了,她也沒在意,轉身出來把花廳的門給帶上。

  俞筱晚在淨房坐了好一會兒,才覺得舒服些,洗了手準備出來,就聽見外面有人走進來,兩個人的腳步聲,隨後是關門聲。

  俞筱晚不由得蹙眉,這裡是會客用的花廳,有棉簾當著寒風,要關門做什麼?正要迎出去看看,就聽見小武氏的聲音道:「你來找我作甚?上回不是都已經說好了嗎?」

  「琴兒!」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顯得有些激動。

  「閉嘴!琴兒也是你叫的嗎?」小武氏立即低聲喝斷他,「早說過我們沒有瓜葛了。」

  俞筱晚心頭一跳,小武氏這是喝的哪一出?她頓住了腳步,屏住氣息,直覺告訴她,這會兒她不能走出去,這事兒說不定與張氏的「病」有關係。

  「呵呵!你現在當了娘娘的母親了,架子可真大。」那男人並不生氣,反倒揶揄起來,「可咱們好歹做了一場露水夫妻,你說沒瓜葛就沒瓜葛的嗎。」

  「歐陽辰,你不要欺人太甚。」小武氏很生氣,更多的卻是驚慌和害怕

  那男人陰陽怪氣地說道,「當初我也就‘欺負,了你幾回,可都是你自己願意的……」大約是見小武氏真的慌了,這才慢悠悠地說出自己的來意,「我生意虧得血本無歸,你若有閒錢,就借我一點,就當是封口費。」

  小武氏極力克制住驚慌的顫抖,故作鎮定地道:「你!好吧,你要多少?」

  那男人似乎在盤算什麼,半晌沒出聲,然後才慢悠悠地道:「不多,五千兩銀子。」

  「什麼?」小武氏嚇得失聲叫了出來,忙又掩住自己的嘴,恨聲道:「你瘋了,我到哪去弄五千兩銀子?」

  那男人哼了一聲,「你女兒不是要當皇妃了嗎?五千兩銀子還不是小意思。給你三天的時間湊手,否則……你知道我的,我心裡一直放不下你,再說,我一無所有,也沒什麼好怕的了。」說罷桀桀怪笑幾聲,「安排人帶我出府吧,你若要留我吃午飯,我也不介意。」

  俞筱晚隨即聽到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男人被人帶了出去,隨即又是關門聲,武姨娘的聲音焦急地低低響起,「妹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武氏本就繃到了極至,這會子覺得委曲,嗚嗚地哭了起來。

  吳麗絹也陪著掉眼淚,哽咽道:「歐陽辰是個無恥之徒!」

  原來吳父在家中就是個不得寵的庶子,病故之後,吳家嫌小武氏只生了個女兒,就要她們母女回娘家去。可武老爺也早身故了,武家幾兄弟分了家,誰也不願意接待她們母女,小武氏才想著上京城來投靠姐姐。只是在中途遇到了一夥山賊,劫財還要劫色,危急關頭,歐陽辰的商隊如神兵天降。

  一般走貨的商家都會請鏢師保鏢,鏢師們趕走了山賊,可小武氏母女卻沒想到,這歐陽辰跟山賊也沒區別,見母女兩和丫頭喜兒生得貌美,竟想全數佔有,小武氏為了保護女兒,不得已委身於他,隨著商隊快到京城的時候,才尋了時機逃脫了歐陽辰的掌控。

  「原以為再見不到那個賊子了,可前幾天我去廟裡幫絹兒祈福的時候,又遇到了他,竟被他跟蹤回了曹府。我怕他糾纏,不得已將所有的銀子都給了他,哪知他、他竟然還不知足。」

  小武氏說到傷心處,嗚嗚地喘不上氣來。

  俞筱晚在屏風後聽得暗暗攥緊了雙手,這個男人真可惡!但是!小武氏進京大半年了,攏共才出曹府兩趟,哪裡會這麼巧,上山祈福就遇上了他?

  太過巧合的事,就是精心佈局了。

  聯想到張氏裝病不管內宅,這是為了方便歐陽辰來找麻煩的時候,武姨娘好「掩人耳目」?

  不論是主動還是被迫,被男人盯上了,錯都在女人身上,俞筱晚不由為小武氏的命運嗟歎一番,待那幾人商定了後計,離開小花廳之後,她才慢慢走回墨玉居。

  沒多久,武姨娘便帶著曹中敏過來小坐。

  俞筱晚忙讓到炕上坐下,曹中敏則坐到了炕邊的八仙椅上,東房裡燒著地龍,暖烘烘的,不知是不是太暖和了些,武姨娘的臉色泛著霞紅,七七八八扯了幾句後,才轉入正題,「敏兒現在從師吳大人,有些應酬實在難免,又不得去不上檔次的地方,這銀錢上就有些不湊手……所以……」

  俞筱晚不待她說完,便含笑道:「應酬是應當的,官場上總要有朋友,若是銀錢不湊手,我這可以先撥五千兩銀子,慢慢從店鋪的紅利中扣便是了。」她的三家店鋪,若是經營得宜,一年下來,曹中敏至少也能分個六七千兩的紅利,所以這個數字借得出手。

  俞筱晚解下腰間的鑰匙,讓趙媽媽取了五千兩的銀票出來,武姨娘喜不自勝,忙道了謝。

  母子兩出了墨玉居,曹中敏便若有所思地道:「晚兒妹妹只怕知道了些什麼。」

  「不會吧?」武姨娘嚇了一跳,吳麗絹可是要嫁給攝政王的,寡母竟然不守節,這可是淫亂大罪,當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她問你……不對,就算是爵爺問你,你也不能說。這些錢你帶去給歐陽辰,務必要逼他答應,再不能上曹府來,若能送他離京,便是最好的。」

  曹中敏點了點頭,心裡卻十分不安,總覺得不會這麼順利。

  到了傍晚時分,沈天河傳了訊息過來,說歐陽辰的住處一天三變,有人幫著安排,雖然只接觸了一次,但沈天河覺得此人心術不正。

  心術當然不正!俞筱晚思索了片刻,讓外頭的人繼續盯著,卻沒再有下一步的動作。

  這件事,看起來是小武氏和吳麗絹的事,關係的是武姨娘能否抬為平妻,可是俞筱晚卻總覺得張氏想將自己也一起算計進去,只是不知張氏的突破點在哪裡,如何將自己帶入事件之中。

  晚上武姨娘的院子裡也是燈火通明,曹中敏出府,竟沒找到歐陽辰,幾個人急得湊在一起商量對策。

  次日上午,晉王妃、張夫人攜張君瑤、幾位尚書夫人、侍夫人一同遞了帖子進曹府,要來曹府玩一玩,馬車都直接停在了大門外。曹家自然拒絕不得,老太太強撐著身子迎客,張氏聽說娘家大嫂來了,也「強撐」著過來延年堂待客。

  她裝容端莊,舉止嫻雅,笑盈盈地留飯,「幾位都是稀客,難得來曹府,一定要用過飯再走。不知幾位客人喜歡什麼菜色,我好讓廚房準備。」

  一向都是客隨主便的,不過這裡面晉王妃的級別很高,張氏這般侍奉也沒什麼不妥。晉王妃身邊的嬤嬤淡淡然地道:「我們王妃別的不挑,只一樣菜是一定要的,就是松霧靈芝悶子雞。」

  張氏忙陪笑道:「有的有的。」曹老太太也記得家中還有松霧和靈芝,忙令杜鵑去告訴武姨娘一聲。

  武姨娘管著中饋,忽然來了這麼多重量級的客人,自是忙得腳不沾地,聽了杜鵑傳的話,忙吩咐巧如拿對牌到倉庫去領松霧和靈芝。

  巧如去了一柱香的功夫,就急忙忙地跑回來,喘著氣道:「姨娘……不、不好了,松霧沒了、靈芝也沒了。」

  武姨娘一怔,追問道:「什麼叫沒了,你可仔細找了?」

  帳冊上明明還有一斤松霧和三支靈芝的,這兩樣物品極其貴重,當然不會存在廚房裡,而是鎖在倉庫的抽屜裡,管倉庫的王嫂子是曹府的家生子,應當是信得過的。

  巧如肯定地搖頭,「婢子跟王嫂子一起找了,沒有。」

  武姨娘只得到延年堂,悄悄喚了張氏出來,小聲兒地稟報。張氏驚訝地大聲道:「什麼?松霧和靈芝沒了?那一斤松霧和三支靈芝可值幾千兩銀子,別是被人偷去賣了吧?」

  她的聲音不小,裡面雖在聊天也多少聽了些,曹老太太心中不悅,卻不能發作,陪著笑道:「幾位貴客坐一坐,我去看看就來。」

  張夫人忙體恤道:「老太太直管去,我來陪客人便是。」

  曹老太太道了謝出來,先帶著張氏和武姨娘到西房,問明情況,不由得蹙眉,若是早說還好,偏已經說了府中有食材,不給晉王妃做松霧靈芝悶子雞便會得罪人。

  張氏歎息一聲道:「這樣吧,我先問一問大嫂,若是張府有,就讓敏兒先去借一點,日後找到再還,沒有的話,就得麻煩敏兒和妹妹去街面上買回來。妹妹你有空還是要將帳目和幾個管事的查清楚,這等賊人不能放過!」

  曹老太太很滿意張氏這樣的安排,叮囑張氏和武姨娘快去辦。可是張府也沒有這兩樣食材,武姨娘和曹中敏只得到街面上的鋪子裡去買。

  張氏看著這母子兩回屋更衣,悄聲叮囑紫兒盯著,自己則返回了延年堂的中廳待客。

  不多時,紫兒躡手躡腳走到張氏的身邊,悄聲道:「看到巧如去找表小姐了。」

  張氏的眸中閃過一絲詭異的光,武姨娘能求的只有俞筱晚,呵呵,任她們想破頭也不會知道,這是一石三鳥之計。想到一會兒之後,就能除去三個心腹大患,張氏臉上的笑容愈發的動人。

  俞筱晚還在孝期,可以不必見客,坐在墨玉居裡聽初雲稟報了此事,不由得思忖道:「張氏會這麼大方放過武姨娘的錯處?」

  正思量著,巧如急巴巴地跑來央求道:「表小姐,我家姨娘求您去二門一下。」

  俞筱晚二話不說披了斗篷出來,來到二門處,武姨娘早等得著急了,一把將俞筱晚拉到偏僻處,手的力度大得驚人,抓得俞筱晚的手臂都疼了,可見心中惶急,卻嘴唇哆嗦半晌也沒擠出半個字來。

  俞筱晚含笑安慰道:「姨娘有什麼事兒只管說,能幫的我一定幫。

 她的笑容溫柔和熙,如同春風吹過河堤,不自覺的就讓人的心情放鬆下來。武姨娘鼻子一酸,強忍著淚,盯著俞筱晚問,「敏兒說你可能知道了我妹妹的事?」

  俞筱晚只是笑笑,沒有作答,可也等於是回答了,武姨娘深吸了口氣,壯士斷腕般地道:「那我也不瞞著表小姐了,那賊子又來了,剛剛著人傳了話進來,我將他安排到了西角門。我和敏兒要出府,絹兒要陪客,我這妹妹是個沒主見的,她、她怎麼應付得了那個賊子,我想求表小姐陪我妹妹去一趟,若能打發了這個賊子,我們姐妹和絹兒都會感激表小姐的。」

  俞筱晚眸光微閃,這般巧?曹府上下這麼多客人,歐陽辰卻來了,武姨娘、敏表哥、吳姑娘這三個厲害點的就都有事,只有小武氏單獨面對,武姨娘求到我面前,也是情有可原,情理之中,只是……太合情合理了一點。

  她輕柔地拍了拍武姨娘的手道:「對不住,我不能去!」



第五十章 反栽贓

  武姨娘愣愣地望著俞筱晚半晌,真的沒料到俞筱晚會拒絕她。

  想起幾個月前表小姐幫敏兒推薦良師,想起幾天前表小姐還熱心大方地出借五千兩銀子,這舉手之勞怎麼就不願幫忙了呢?武姨娘腦中靈光一現,忙竭力保證,「表小姐放心,西角門那兒都是我的人,如今主子們都在延年堂,僕婦丫頭都在忙,保證不會有人看到表小姐過去。況且還有我妹妹一道兒,我早說好了,那是遠房來打秋風的親戚,讓我妹妹去打發一下的。」

  這樣的藉口的確是好,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吳麗絹富貴了,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都來投奔也是人之常情,可是配合上價值幾千兩的松霧和靈芝失竊,這藉口可就一點也不好了。

  本以為將銀子借給敏表哥,以敏表哥的才幹,應當能搶先解決掉,卻沒想到對方也早就防著這一手,事情發展在現在這個地步,俞筱晚認為歐陽辰必定不會老實在西角門的門廳裡等著,此人是商戶出身,必定狡猾奸詐,上回還是在二門花廳裡見面的,這回卻安排到了角門,他一定能猜出武姨娘等人很怕他被府中其他人看見,他若擔心銀子拿得不順利,必定會善加利用這一點。她淡笑著提醒,「若是他不願意在角門小廳裡等著呢?若他使計溜進院子裡來了呢?」

  這樣的情形,武姨娘也設想過,早就防範了,在她管理後院期間,後院進了外男,不單是曹家的名聲受損,她和敏兒也會被曹家拋棄的,因而她用極其肯定的語氣道,「不會!那裡我的人,會看住他的。」但心中還是擔憂,想立即差人再去看一看。

  俞筱晚不答反問,「凡事都有萬一!若是萬一我和吳奶奶在半道上遇上歐陽辰,並且在交錢的時候被人撞個正著,只怕什麼難聽的話都會傳出來吧。」

  武姨娘乾笑道:「不會不會,那個傢伙年紀那麼大,表小姐花一般的年紀,任誰都不會相信……」

  「是,歐陽辰年紀大,說是我的情郎,肯定沒人相信,但若旁人說是我牽線搭橋,幫助吳奶奶和情郎相會呢?」

  這世間雖然不禁止寡婦改嫁,但朝廷提倡的是忠貞守節,還多次給守節的寡婦發匾額立牌坊,貴族之家更是嚴苛,逼迫未嫁的女兒守望門寡的事情不時發生,她俞筱晚居然還幫助寡婦會情郎,而且這個寡婦還是攝政王庶妃的寡母……

  張君瑤和晉王妃若是知道了此事,必然會為了維護皇室體統,請太后或攝政王下旨賜毒酒,俞筱晚、吳奶奶、吳麗絹和武姨娘,一個也別想跑。

  至於證據,殺人越貨者入罪要真憑實據,但是淫亂罪卻是莫須有的,況且也不是完全沒有,小武氏不是要給歐陽辰五千兩銀票嗎?若是沒有私情,怎麼會給一個打秋風的親戚這麼多銀子?

  方才府中已經發現靈芝和松霧失竊了,接下來,張氏肯定會要求查帳,有帳無物,這幾個月曹府都是武姨娘當家,是不是武姨娘監守自盜,偷了上等松霧和靈芝出去賣,銀子給妹妹養老白臉?說是表小姐借的?對不住,你們三個是一夥的,沒人相信。

  這樣一環一環地緊扣下來,想必她們幾人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真真是一石三鳥啊。

  俞筱晚已經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鍵,半分也不心軟,淡笑著拒絕武姨娘:「所以,話是旁人說旁人聽的,姨娘找的藉口,也得旁人相信才成,我一未出閣,二未出孝期,若是有什麼私會外男、或是協助旁人私會外男的傳言流出府,我可只有抹脖子上吊的份了。依我看,吳奶奶和吳姐姐亦然。」

  這個道理武姨娘懂,可是,現在歐陽辰已經找上門來了,不解決了他,妹妹立即就會身敗名裂。武姨娘忍著心慌,還想勸服俞筱晚,卻被俞筱晚抬手打斷,輕柔而不容拒絕地建議,「要我說,吳奶奶也不要去。」

  武姨娘苦笑,「表小姐若真不願去,我也沒有法子強求,可是我妹妹卻是非去不可的,否則那個賊子鬧將起來……」

  俞筱晚眼角的餘光掃到花壇邊露出的一角衣料,青灰色的滾邊裙擺,這是府中多數管事媽媽穿的顏色應當是張氏身邊的曲媽媽,只有她才會這樣偷偷摸摸。

  想聽壁角?好,我讓你聽個夠,讓舅母也知道知道算計自家人的後果!

  「鬧將起來又如何?姨娘何必怕他鬧?他敢鬧嗎?他若是在這曹府之中口吐汙言,舅父一定會令人將他剁成肉泥,埋在花壇下做花肥,反正他生意失敗債臺高築,不敢回原籍,便是死在這裡,又有誰知道?再在府中下個封口令,保證不會有一絲一毫的風聲傳到攝政王的耳朵裡去。因為,吳姐姐是舅父推舉入選的,若是吳姐姐品行有汙,舅父難免要擔當失查的責任,就算不用擔當失查之責,他此舉也是斷了曹家的富貴路,姨娘你說舅父會不會這麼做?」

  「他若是敢到府外亂說話,吳姐姐自是不可能嫁入王府,可是他就能得了好嗎?男人最恨什麼,最恨的就是戴綠帽!太后娘娘已經下了懿旨,吳姐姐已經算是攝政王殿下的人了,姨娘你說,攝政王會不會派人殺了他和所有聽到這些閒話的人?所以說,姨娘你們根本不必怕,只要他敢亂說話,他的下場就是死!若他是被人收買的,那麼不必他亂說話,下場也是死!而且,收買他的那個人的下場,不會比他好到哪裡去,舅父不會放過她,曹家人不會放過她,攝政王殿下也同樣不會放過她!」

  俞筱晚的笑容恬靜,語氣淡淡,說出口的話卻驚得武姨娘倒退幾步,「若姨娘還是不放心,我這有包啞藥,只須用一指甲蓋兒的份量,包啞!遠來是客,待客怎能沒有茶?」

  俞筱晚說著,就從袖袋裡掏出一個小紙包,強行塞入武姨娘的手中,揚了揚聲,一字一句清晰明確地道:「姨娘立即就派人沖到茶裡去吧,先毒啞了他,再跟大表哥說,帶幾個小廝過去,將他打一頓,挑了手筋腳筋,裝作是被賊人搶劫了,丟到城外去,也就沒事了。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寫,還怕他作甚?」

  武姨娘整個人都呆了,傻傻地看著俞筱晚,眼前的少女明眸、皓齒、朱唇,脂粉未施的小臉上,肌膚潤白如玉、笑容甜美如蜜,清澈的雙瞳恍若天真無邪的嬰兒,可是……可是……她卻能將事情的利與弊分析得這般透徹,還能鎮定地說出這種殺人不見血的方法。

  就在武姨娘呆愣的時候,不遠處的花壇傳來一聲脆響,好似什麼人踩斷了地上的枯枝。武姨娘大吃一驚,忙低聲喝問,「什麼人?」

  隨即傳來一聲貓叫,武姨娘遲疑地問,「府中沒有養貓啊,難道是野貓。」

  俞筱晚莞爾道:「是曲媽媽,她剛才一直在偷聽。」

  武姨娘更是慌張,「那怎麼辦?夫人若是知道了……」話說到一半,想到剛才表小姐總是提「收買他的人」會如何如何,終是醒悟過來,我說這個歐陽辰怎麼這麼巧能找到妹妹,說不定就是夫人暗中挑唆的!

  思及此,武姨娘恨得直咬牙,若真是夫人挑唆的,今天就是把五千兩銀子給了歐陽辰都不可能善了!她心念疾轉,再狠狠地一咬牙,「多謝大小姐的藥!」

  俞筱晚用「你真奇怪」的眼神看著武姨娘,「姨娘難道真打算去下藥嗎?曲媽媽都已經聽到了,若真毒啞了歐陽辰,可就犯了官司了,舅母再拿著大做文章,姨娘你可吃不了兜著走。我方才說的話,不過是想讓曲媽媽聽聽,免得舅母以為咱們拿這個賊子沒辦法而已。」

  武姨娘鬆了一口氣,她一介女流,還真是不敢幹這種事,到此時,她才發現,這個年幼的表小姐心思縝密、智計百出,而她一來關心則亂,二來還真是沒有良策,忙握著俞筱晚的手懇求道:「還請表小姐指點迷津。」

  俞筱晚輕柔地一笑:「姨娘不必著急,你的人既然看住了歐陽辰,他一時半會應當溜不進來,你只需派兩個忠心的媽媽,如此這般行事……。另外,讓大表哥派幾個機靈點的親信小廝守在西角門外的巷子裡,看到他出來,就用麻袋罩住頭狠狠地打,記得,打的時候要這般說……」

  俞筱晚低聲耳語了幾句,武姨娘越聽眼睛越亮,若是一枚棋子知道自己無論怎樣惟命是從,最後的命運都是死的話,他還會聽棋手的嗎?不由得唇角含笑道:「表小姐真是機敏過人……只是,就這般放過夫人,我、我真是不甘。」

  俞筱晚輕柔而優雅地勾起唇角,語氣中有淡淡的嘲諷,「晚兒是晚輩,縱使舅母要教訓晚兒,晚兒也不能回嘴,只能受著,可是歐陽辰會做出什麼事來,晚兒卻是管不到的。晚兒只要他不會出現在後宅,不讓幾位姐妹的閨名受損就行。」

  武姨娘聽得心頭一震,對啊,兔子逼急了都會咬人,何況歐陽辰本來就是條瘋狗,若他真是等不及跑進後院,那曹家的姑娘們的名聲可都毀了,一個也別想嫁出去。她忙向俞筱晚告了罪,到前院去找兒子。

  歐陽辰坐在西角門的門廳裡烤著火盆,越等越是煩躁,正琢磨著怎麼逼小武氏快點來,忽聽門外那兩個守門的婆子聊起了閑天,話題無非是哪府的前院小廝悄悄跑到後院,被當成賊子亂棍打死,哪家的丫頭說話不注意,被遠遠的發賣……最後,一個婆子感歎道:「越是高貴的人家越要臉面,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

  另一個婆子唬了一大跳,忙低聲喝道:「這種話也敢說,不要命了。……呀,是姨娘身邊的大丫頭過來了。」前面說話的婆子立即噤了聲。

  剛停了閒談,便有一名俏丫頭推門而入,正是前幾日悄悄送他出府的那個,高昂著光潔的小下巴,冷冷地道:「你先回吧,今日府中有客,吳奶奶沒空接待你。」

  歐陽辰一聽就火了,「喲呵,敢這樣跟大爺我說話,就不怕我嚷嚷出去?」

  那丫頭冷笑道:「你只管嚷嚷,看我怕不怕,反正又不是我做了什麼,我只是來傳句話。不過我可要告訴你,一個秘密一旦不是秘密了,可就別想賣錢了。」

  「你!」歐陽辰恨得牙齒癢。做生意自然要跟官府打交道,歐陽辰也算是處事老道,何況剛剛才長了「見識」,知道這小丫頭說得沒錯,若是嚷嚷得大夥兒都聽到了,還不知道曹府會怎麼對付他,當下只得黑著臉道:「那我明日來。」

  「隨便!」小丫頭丟下這句話就走了。

  歐陽辰橫眉立目地恨了半晌,只得先走了。西角門外就是一條極窄的小巷子,他剛出了門,頭頂就降下一朵烏雲,整個人被罩在一個大麻袋裡,順勢按在地下,還沒等他明白過來,身上就連挨了幾棒,痛得他手腳抽抽,忙大喊道:「我是吳奶奶的表哥……」

  可是加在身上的棍棒根本沒停,反而還更加重了,還有人低語道:「快堵了他的嘴。」

  立即有人勒住他的脖子,也不知用什麼東西,隔著又髒又臭的麻袋在他嘴部的位置綁了幾圈,使得他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無數棍棒落了下來,歐陽辰渾身劇痛,卻只能在地上扭動,根本掙脫不了,只聽得一人小聲地叮囑道:「小心些,夫人可千萬交待了,人要打死,但一定不能有血。」

  「明白。」

  又有人遲疑地問,「也不知他的事是不是辦妥了。」

  隨即有人接話道:「進去了這麼久,當然是辦妥了。」

  「對。」

  「沒錯。」

  「往死裡打。」

  「若是不掙扎了,應該就是死了,一會兒記得抬到城外山溝裡丟掉。」

  歐陽辰聽到這話,忙漸漸「無力掙扎」直到僵硬不動。那幾人似乎也打累了,停了手,便有人要解開他頭上的綁繩,一人喝道:「幹什麼,怕沒人看見?」

  那人悶悶地道:「看看死了沒。」

  「摸下氣息不就行了?」一隻大手隔著麻袋來摸他的呼吸,歐陽辰忙屏息裝死,「死了。抬上車吧。」

  跟著,歐陽辰被抬上了一輛馬車,馬車晃得厲害,傷口震得劇痛,好幾次歐陽辰都差一點兒忍不住申吟了出來。

  過了一陣子,許是已經出了城,押送他的人開始肆無忌憚地聊起天來,話題當然圍著他轉,一個一個的都在嘲笑他有多麼愚蠢。世家大族最看重名聲,爵爺若是知道有他這號人,不也得趕盡殺絕?何況此計是夫人和張夫人一同定下的,為了不讓吳奶奶以後有機會翻身,也會殺他滅口,這都想不明。

  歐陽辰聽得心頭大震,原來真是那個背後的貴夫人幹的!

  張氏和張夫人有著一個共同要對付的目標吳麗絹,為了不讓她入選,派了人去清河縣打聽吳家的情形,終於讓他們查到了此事,拿銀錢收買歐陽辰要脅小武氏。

  歐陽辰正好最近生意不大好,虧了不少銀子,便一口應承下來。

  張氏後來一直被禁足,手中無權,這事兒是張府中人去接洽的,來人當然不會告訴歐陽辰自己的主子是誰,可歐陽辰此人十分狡猾,暗中跟蹤,早就將張府和曹府的狀況摸清了。

  這些人又一口一句「夫人」、「張夫人」的,他哪會不知道債主是誰?

  搖晃了不知多久,歐陽辰終於被人抬下來丟掉。落差不算大,但是他身上本就有傷,人家丟得也不輕,身子重重著地,差點痛得他弓起腰,幸虧強行忍住了,等了許久,沒聽到馬蹄聲,他僵硬地保持著地裡的姿勢不敢亂動……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後,才聽到上方傳來幾人輕鬆的聲音,「應該是死透了。」

  「晚上就會被野狗叼了去,不會留下痕跡。」

  「咱們回吧,領賞去。」

  馬蹄聲和車輪聲漸行漸遠,歐陽辰才敢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悄悄動了動手腳,劇痛!渾身的肉都在哆嗦,痛得他幾乎無法順暢地呼吸,只得躺在地上不動,過了許久,才慢慢緩過了氣,他這才慢慢地坐起,麻袋並沒封口,只是綁了他的嘴,他摸索著找到繩結,打開,一點一點將麻袋從頭上脫開。每一個動作都無比緩慢因為痛,但每動一下仍是劇痛無比。

  好不容易重見天日,已經是滿天星光了。他呆坐了一會兒,回憶起一路上聽到的話,眼眸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賤人,以為老子已經把事辦了,就想殺人滅口?居然敢陰老子,老子要叫你們不得好死!

  再說俞筱晚與武姨娘作別後,施施然轉回身,步態婀娜地慢慢走到延年堂。

  老太太和張氏正陪著夫人們聊天,曹氏三姐妹就陪著小姐們,聽到杜鵑通傳「表小姐來了」,老太太立即笑道:「是我外孫女,來給王妃和幾位夫人請安。」

  眾夫人的目光就都看向門口,只見一名少女嫋嫋婷婷進得門來,一身月牙白的蜀錦起暗福雲紋褙子,腰間一條鵝蛋青繡竹葉紋的寬邊腰帶,顯得身線窈窕動人,頭上梳著雙垂髻,只簪了兩三隻銀簪銀釵,簡潔大方。

  她眉彎如月,杏眼瓊鼻,櫻桃小口,小小年紀就有了魅惑人心的容顏,唇角微微上翹,不笑亦帶三分笑,顯得十分乖巧溫婉。

  待俞筱晚行過晚輩禮,晉王妃難得和藹地讓她到自己身邊來,又細細打量了一番,感歎道:「竟是這般清雅脫俗,依我看,韓大人家的千金也不如你。」尤其是眉目之間的高貴清華之氣,竟不輸於自幼眾星捧月著長大的幾位公主,舉止也端莊優雅得無可挑剔。

  俞筱晚羞紅了臉,謙虛道:「王妃謬贊,晚兒蒲柳之姿,不敢當此讚美。」聲音柔軟甜糯,令人不由自主地微微彎起唇角。

  幾位夫人對她的印象都極好,細細問她讀了些什麼書,有什麼喜好之類。俞筱晚都一一作答,中規中矩。晉王妃忽然從腕上褪下一串紫檀木的佛珠,戴在她的手上道:「來得匆忙,這個就當是見面禮吧。」

  俞筱晚受寵若驚,忙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含笑道:「還不快快謝謝王妃厚愛。」俞筱晚這才屈膝道謝。

  晉王妃給了,幾位夫人也得給,就連張君瑤都不情不願地褪了一隻玉鐲給她。俞筱晚總要先看到老太太的暗示,才敢接見面禮,幾位夫人見她如此乖順聽話,事事都要先詢問長輩的意思,心中更是滿意,暗暗點頭,有人便開始盤算著結親了。

  張氏早就在皺眉頭,晚兒怎麼會來延年堂,她不是應該陪著小武氏去西角門了嗎?難道她怕沾上臊味,不願幫忙?這可怎麼辦?

  這回來的客人身份極高,廳中只留了幾個手腳麻利的俏丫頭服侍,曲媽媽候在院子裡不能進來,所以張氏這會兒還不知道事情有變,惱恨之後也只能運了運氣,壓下心頭的煩躁,大不了這一回就放過這個臭丫頭!

  拋開了此事,張氏重又親切地笑著與客人聊天,心中卻又生了另一種不平,晉王妃方才可沒給雅兒見面禮,卻給了晚兒,怎不叫她怒火中燒?

  這位晉王妃就是推舉張君瑤的貴人,她與太后是親姐妹,張長蔚和張夫人不知托了多少關係才求到她跟前,又百般地奉承討好,才算是攀上了點交情。

  今日張夫人來訪是早定下的,特意多邀了幾位夫人,一是為了不顯得突兀,二嘛,也是為了造點聲勢,三嘛,這幾位夫人家裡都有年紀相仿的公子,對雅兒來說,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但是曹中雅方才一番賣力表現,幾位夫人熱情的讚美,怎麼聽都是客套居多……

  沙漏一點一點流淌,張氏越來越坐不住,好不容易等到時辰差不多了,她忙低聲跟老太太說,「我出去問問武姨娘席面準備得如何了。」

  老太太點了點頭,張氏忙出了中廳,曲媽媽極有眼色地跟上,來到雅年堂,打發走了小丫頭,才將自己偷聽到的話稟報給主子。

  張氏倒吸了一口涼氣,「這臭丫頭可真狠啊!」又急切地問,「不會真的作掉了那人吧?」若是沒了證人,可就麻煩了。

  曲媽媽的腿現在還是軟的,「可不是嗎?老奴聽著都心肝打顫。不過,武姨娘可沒這個膽子。」

  張氏這才鬆了口氣。

  「方才老奴去了西角門,那人已經被他們打發走了,只能下次再見機行事。」

  下次?下次個屁!張氏幾乎把牙齒咬碎,「你當瑤兒可以這般隔三差五地來麼?」

  若攝政王妃以為瑤兒與吳麗絹結成一黨,可就麻煩了,又一想到俞筱晚壞了大事,恨不得咬她一口才好,「那個臭丫頭,我總有一天要收拾了她!」

  按她們的原計劃,等到俞筱晚、小武氏和歐陽辰見上面了,就趕在交銀票的當口來個人贓並獲,將三人看押起來。再到延年堂的附近弄出點聲響,吵到客人了,老太太事後定會責問。

  張夫人和張君瑤藉口要與吳麗絹多親近親近,到吳麗絹的院子裡坐一坐,回去時來延年堂告個別,就能撞個正著,老太太就是想私下了事也不可能了。張君瑤可以求見太后或者攝政王,賜死吳麗絹,而武姨娘和小武氏,則只有懸樑自盡。

  所以剛才張氏一直在等那陣動靜,卻一直沒等到,這才會焦急上火,這計畫不知謀算了多久,哪裡肯這樣白白放過?張氏在屋裡來回走了幾趟,又低聲吩咐了幾句,這才回了延年堂。

  再看到俞筱晚,張氏都差點端不住臉上的笑,張夫人暗暗朝張氏打眼色,詢問事情進展得如何。

  張氏端起茶杯,揭開杯蓋,借著吹散氤氳的水氣,微微地搖了搖頭,張夫人差點沒氣死,這個沒用的小姑子!她們張府出人出力出銀子,不知忙碌了多久,就差這臨門一腳了,還是在她的地盤上,居然都沒把事辦好!

  宴席散後,張夫人久等不到張氏的暗示,只得與眾人一起告辭。幾位夫人都一一親切地拉著俞筱晚的手,邀請她日後跟著老太太或是張氏來府中坐客。

  張氏和曹中雅都鬱悶到了不行,怎麼都沒想明白,俞筱晚實在沒說幾句話,可這些夫人怎麼就是看重她?

  俞筱晚將她二人的神色收於眼底,淡淡嘲諷地想,張氏犯了一個常人都會犯的錯誤,那就是拿自己的想法來套在別人身上。

  曹家現在根基不深,張氏才要這般攀附權貴,為兒子謀個好前程。可這些夫人都已經有了高高在上的身份,再攀就是皇親國戚了,但皇親國戚始終會與皇位傳承聯在一起,一個沒攀好,就會弄得家破人亡,所以真正的高門,選媳婦要家世,卻更看重品性。

  而且,聰明人都希望自己身邊的人是傻子,尤其是媳婦,最好是出身名門、容顏秀麗、舉止嫺靜、大方溫婉、乖巧聽話好拿捏,俞筱晚的表現就完全符合她們的心意!

  反觀曹中雅,倒也是靚麗大方端莊,卻顯得太過聰明伶俐了一些,若是攏住了兒子的心,只怕就不會把她們這些婆婆放在眼裡,弄不好還要來搶府中的權,所以夫人們當然要掂量清楚……

  客人們的馬車出了大門,老太太含笑扶著俞筱晚的手道:「我的晚兒就是可愛。」

  曹中雅心中不服,扶住老太太的另一隻胳膊,撒嬌道:「老太太,難道雅兒不可愛嗎?」

  老太太呵呵笑道:「可愛,都可愛!」

  張氏忙緊步跟上,喟歎似的道:「幸虧街面上有松霧和靈芝賣,否則可是會把晉王妃給得罪了去。」

  老太太沉吟了一下道:「時辰還早,去把管事媽媽和武姨娘叫來,帳冊也拿來,這麼多年了,咱們曹府還是第一次失竊,必須一查到底。」

  張氏聽得暗喜,立即著曲媽媽去辦,又悉心扶著婆婆回中廳坐好,將爵爺也請了來。

  不多時,武姨娘和管倉庫的王嫂子、管廚房的周媽媽都來了,恭恭敬敬福了禮,垂眸屏氣地等待老太太發放。

  「武姨娘你先說說吧。」

  武姨娘也怕會惹火燒身,早就叫巧印和巧如仔細查了帳,沒有人領,廚房也沒用過,只有可能是倉庫管理不當,丟失了。

  王嫂子立即喊冤,「奴婢一家子在曹府幾十年了,從來沒有做過監守自盜之事,況且奴婢要偷,也會去偷些數目多又好賣的物品,還不容易發覺,這兩樣這般貴重,奴婢偷了也賣不出去啊。」說得合情合理。

  老太太眸光沉暗,不言不語。曹清儒卻十分惱怒,「不是你,你就說出個人來,哪些人沒拿對牌就進了倉庫?」一下子掉了幾千兩銀子的東西,比他一年的俸祿還多,不肉疼才怪。

  張氏則拿起帳冊假裝翻看,「嗯,自打妹妹接手後,便沒盤過庫?」

  武姨娘心道,倉庫一年盤一次,現在不是年關,府中又沒大事,盤什麼庫?嘴裡卻恭順地應道:「是,按老規矩一年盤一次。」

  張氏暗暗冷笑,面上卻顯出為難,「我交給你的時候還在庫中的,那時拿別的東西時看到過。」

  王嫂子似乎想起了什麼,忙道:「啊,對了,月初時老太太身子不適,從倉庫裡拿了兩支老山參,老山參跟靈芝是放在一塊兒的,當時奴婢看了靈芝還在。」

  「這麼說就是最近的事了。」張氏下了結論,正容道:「這些東西的確很難賣出去,許多府中的確是想要,可是怕買到假貨,多半都是會去可靠的店鋪中購買,我相信,這些幾樣東西,至少有一部分,應當還在府中。」

  曹清儒的眸色一沉,長身而起,大喝道:「曹管家,立即將玉姨娘、石姨娘和幾個哥兒姐兒叫到延年堂來,你再帶人進來,搜府!」

  竟然不用內宅裡的婆子,可見爵爺是動了真怒。張氏垂頭品茶,心中得意不已,又建議道:「爵爺,為了公平起見,最好各個院子裡的人都各安其位,不許隨意走動,已經在這兒的,就呆在這兒。」

  曹清儒點頭,「嗯,正該如此!」

  俞筱晚心念微動,舅母不可能無緣無故引得舅父來搜府,難道她往武姨娘的院子裡栽了贓?這麼一想,便注意起屋內諸人的神色來。

  武姨娘早就想到了這一節,也早就讓巧印巧如暗中將自己住的院子和吳氏母女住的院子仔細搜了一遍,所以這會兒半點也不焦急。

  她不焦急,剛剛被傳到延年堂的曹中敏在聽說此事後,臉色頓時一變,隨即強壓下心慌,與弟弟並肩坐下。

  這一點小小的神色,並未逃過張氏的眼睛,她在心裡大笑不已,武姨娘啊武姨娘,你自以為聰明,事先查了院子,卻想不到你那個引以為傲的兒子,馬上就要打你的臉了!

  因為快到年關了,曹中敏便想準備一份厚禮送給恩師,得知恩師有陳年舊疾,犯病時要服用靈芝粉,他就一心尋一枚上品靈芝,他有個交好的同窗家中,就有一枚。

  這位同窗性喜賭博,所謂十賭九輸,最近銀子虧得多了,便偷了家中的靈芝賣給他。驗貨後確認是上品靈芝,市價要一千五百兩銀子,而同窗只收一千三百兩,並再三表明事後他父母要如何處罰他,都與曹中敏無關。曹中敏十分心動,便付了銀子買下,現在就放在自己臥房的櫃子裡。

  而此時的曹中敏也明白了,自己中了計,還是被最要好的同窗給騙了!

  曹中敏緊張得攥緊了拳頭,心裡做著劇烈的思想鬥爭,說,還是不說?現在說,他不會被當成偷靈芝的賊,可是俞家的鋪子還沒分紅,以他一個月二十兩銀子的例錢,平常還要共用,這一千三百兩要存到哪一年?

  其實,這些銀子是他在打理曹家的產業時,從手指縫裡漏下來的,父親不是傻子,必定想得到這上面,以後恐怕就不會讓他管家裡的產業了,而姨娘也有可能被牽連;若不說,在他屋子裡搜出了靈芝,要如何解釋?弄不好,自己和姨娘還是會被當成家賊。

  他急得心裡跟貓抓了一樣,可是表面上還要鎮定自若,想假裝喝茶掩飾一下,端起茶杯卻發覺自己的手抖得杯蓋咯咯作響,嚇得趕忙又放下。

  一抬眸,曹中敏的目光與俞筱晚在空中對接了一下,她的眸光淡然寧靜,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曹中敏心中一動,眼神閃了閃,發出了一個求救的信號。

  俞筱晚卻似沒看懂,浮光掠影般地將目光轉向了老太太,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忽然小臉暈紅,細聲跟老太太道:「肚子疼,想去方便一下。」

  老太太親昵地拍了拍她的手,「去吧,讓初雲侍候著。」

  初雲忙上前扶著小姐往後面的淨房走。張氏並沒在意,淨房只有一扇天窗,俞筱晚不可能溜出去,再者,她要抓的也是不她。

  轉過屏風的時候,俞筱晚的眸光淡淡在張氏的臉上一掃而過,眼底輕嘲淡諷,只怕舅母您的希望要落空了呢。

  到了淨房,俞筱晚飛快地交待初雲,「我出去一下,你守好,別讓人進來。」說罷便將裙角往腰間一掖,飛身躍出了天窗。

  跟蔣大娘習武已經有半年了,俞筱晚是個女孩子,年紀又不大,身體本就輕盈,所以最出色就是這輕身功夫。她借著夜色的掩映,飛速地掠入曹中敏的房間,沒找多久,便找到了那只錦盒,打開一看,果然是一枚靈芝。

  靈芝是老人們用的,武姨娘和敏表哥都不需要用,買靈芝做什麼?

  俞筱晚瞇著眼睛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送恩師!不過靈芝這麼貴重,買靈芝的銀子肯定沒過明路,但顯然被張氏知道,她是如何知道的?莫非這本就是她早就布好的局?

  越想越覺得極有可能,俞筱晚冷冷一笑,搜屋是吧?若是從舅母的房子裡搜出來了,不知舅母要如何解釋?

  俞筱晚立即又飛身躍出,往雅年堂而去。

  將錦盒藏在張氏臥房的多寶格上,俞筱晚正要回去,忽然覺得背上一陣發寒,猛然一回頭,身後竟不知何時跟了一個全身黑衣的人。

  「呀」饒是俞筱晚再鎮定,也被唬了一跳,差點大叫出來。

  不過來人顯然更怕她叫,伸手就捂住了她的嘴,這人從頭到腳都裹在黑色之中,就連眼睛那兒都蒙了黑紗,但有一種冷酷而霸道的氣息噴湧而出,令人在他面前不由自主地緊張、膽怯。

  眼睛蒙著難道看得見路?俞筱晚緊張的腦中忽然蹦出這麼個疑問,她隨即察覺到,此人沒有惡意,身上沒有殺氣。有了這層認知,她便慢慢鎮靜了下來。

  來人顯得很欣賞她的膽識,兩道淩利的視線透過重重黑紗,投射在她的臉上,「你在幹什麼?」

  這話似乎應該我來問,俞筱晚有些無奈,不過還是乖巧地答道:「栽贓。」

  那人似乎沒料到她這麼老實,眉毛揚得老高,半晌接不上話,好一會兒才問,「栽完了?」

  「栽完了。我得回去了,再不走會露餡。」俞筱晚誠懇地道:「要偷東西快點偷,一會兒管家會帶人搜到這來了。」

  那人不禁笑道:「多謝提醒。」然後鬆開了手。

  俞筱晚一得自由,立即從窗戶躍了出去,飛快地溜回延年堂。

  張氏看到她就輕嘲道:「就回來了?」

  相對於上茅房來說,時間是長了一點,俞筱晚但笑不語。

  不多時,曹管家召集齊了人手,開始搜府。眾人在延年堂沒等多久,曹管家就臉色尷尬地來回話,「回爵爺的話,在、在夫人的屋裡發現了一盒靈芝,有、有三枚。」

  「什麼!」張氏騰地就站了起來,聲音尖得刺耳,「你胡說!我哪裡有靈芝!」

  俞筱晚也懵了,明明盒子裡只有一枚靈芝啊!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20 PM

第五十一章 不死心的張氏

  張氏用兇狠冷厲的目光,一個一個掃過屋中諸人的臉,玉姨娘膽顫心驚,石姨娘平靜中帶著一絲驚訝,曹中睿和曹中雅顯得義憤填膺,武姨娘和曹中敏半低著頭,根本看不清表情,俞筱晚則是驚訝中帶著一點關切,明明兩人之間的關係已經是水火不容,她還這樣關切地看著自己,張氏真覺得牙根癢癢。

  目光轉向老太太和曹爵爺,張氏瞬間調整了面部表情,悲悲戚戚地道:「請老太太、爵爺明查,我是被人陷害的,若靈芝真是我偷的,我哪敢這般大張旗鼓地要求查帳?就算要查,難道我不會藏到府外去,再來質問此事嗎?」

  曹清儒威嚴地贊同道:「的確,沒人會這麼蠢,夫人你放心……」

  曹清儒說到一半,「咯嗒」一聲響,將他的話給打斷了,是老太太將茶杯放到兩人之間的小榻几上。

  曹老太太素來舉止端方,萬不可能放個茶杯還弄出這麼大的聲響來,必定是有話要說,曹清儒忙住了嘴,恭敬地請教,「母親有何訓示?」

  兒子這般恭順,曹老太太露出一絲滿足的笑,和藹地道:「不是什麼訓示,就是想問一問媳婦,你說你是被人陷害的,那是誰陷害你,你可有計較?」

  張氏恨不能直接說是武姨娘,但她也知道這樣太著痕跡,而且她是正室,須得有正室的寬宏和氣度,便佯作思索了片刻後,才緩緩地道:「應當是真正偷了這靈芝之人。失竊一事是今日忽然揪出來的,她措手不及,聽說要搜屋了,怕被我們抓住,才出此下策,想嫁禍於我。」

  老太太聽得一笑,「可是,曹管家不是已經封住了後院中的每個小院了嗎?誰這麼有本事,將靈芝藏到夫人的房間裡去?難道是曹管家幫的忙嗎?」

  曹管家聞言並不驚惶,只無奈地道:「老太太真會打趣人。」

  武姨娘以袖掩唇,輕笑湊趣道:「不是老太太會打趣人,是夫人會打趣人。……若是在旁人的屋裡搜出了靈芝,那個人必定是內賊,可在夫人屋裡搜了出來,就與夫人沒有半點干係。」

  張氏大怒,這個賤婢!以前她哪裡敢這般同我說話,現在不過是有了一個要嫁入王府的姨侄女,老太太想將她抬為平妻而已,便這般囂張了起來!

  張氏與曹清儒成親二十餘年,對丈夫的喜好十分瞭解,知道他最喜歡柔弱可憐的女子,當下也不強辯,只悲憤地看了武姨娘一眼,眼眶一紅,豆大的淚水就緩緩流了出來。

  曹清儒果然將心偏向了張氏,微微蹙眉道:「武姨娘,你怎麼說話的?

  話不算重,但語氣卻很嚴厲,武姨娘臉色未變,只低頭吶吶道,「請爵爺息怒,妾身只是想開個玩笑。」

  曹清儒蹙眉道:「玩笑怎能亂開?」

  武姨娘一慣地伏低做小,今日會這般夾槍帶棍地說話,也是有原因的。一是知道了張氏的陰謀,若讓張氏得逞,她們姐妹和吳麗絹都只有死路一條,而且爵爺也難免因此而厭惡敏兒,因而她對張氏恨入骨髓;二是之前曹中敏不住向她打眼色,拋來驚惶求助的眼神,想找她到一旁商議一下,可張氏盯人盯得緊,母子倆沒法子單獨去一旁聊天。但她與兒子心意相通,差不多猜到了個中原由,自是心中發涼,忽聽得曹管家稟報說在張氏的屋中發現了靈芝,母子倆都是莫名驚喜,當然想將這罪名落實在張氏的頭上。

  因此,她才會在察覺出老太太似乎不大信任張氏時,一時情急,插了句嘴,以她側室的身份來說,的確是有些僭越了。

  張氏隱含得意地看了武姨娘一眼,神情和語氣卻顯得隱忍又可憐,「爵爺息怒,我知道武姨娘只是有些累了,希望早點將家賊定下來,好回屋歇息而已,並非刻意針對我。」

  曹清儒的眉頭皺得更緊,已經隱約有了怒氣,「急什麼?總得查清楚,難不成你想就這樣將罪名加在夫人頭上?」

  武姨娘駭了一跳,慌得從錦墩上滑到地面跪下,「妾身不是這個意思!

  曹清儒道:「那就閉嘴!」

  武姨娘連忙應下,曹中敏不忍心看姨娘受指責,身為兒子又不能駁斥父親,眼光只盯著腳前的地面,雙拳在袖中握得緊緊的。

  曹老太太不便在眾人面前打斷兒子教訓妾室,待他說完了,才慢聲道:「的確是要查清楚,那就按著規矩來。靈芝是在夫人的屋裡搜出來的,就得由夫人來證明不是你做的。你之前說的那些算不得證據,你得先指出你院子裡今日出入的人中,有哪個可能嫁禍於你。就象你說的,事出突然,要嫁禍給你,也只可能是今日行事。」

  因為在曹管家召集外院小廝的這段時間裡,各院的管事媽媽已經把今日各院人員的出入情況都彙報了,雅年堂裡只有張氏和曲媽媽中途回去過,院子裡的丫頭們,除了紫兒、碧兒跟著張氏出去了,其他人中只有兩個婆子去廚房取過飯。所以「今日出入的人中」,沒一個是能嫁禍的。

  張氏一聽就沒詞兒了,原本想豁出去說是武姨娘,這會子也說不出口了,因為老太太把路給堵死了。她心裡把老太太翻來覆去罵了幾千遍,臉上擺出副受了天大委曲般的悲傷戚容,淚眼巴巴地看向爵爺,哽咽道:「老太太、爵爺,我實在是不知是誰幹的,若是我張苑偷的靈芝,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老太太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若是在別人屋裡搜出了靈芝,也這樣賭咒發誓一番,難道也就清白了嗎?」

  張氏無話反駁,身為媳婦也不能反駁婆婆的話,只能弱弱地說一句「媳婦真是冤枉的」,然後就用帕子捂著嘴抽抽搭搭地哭。

  曹中雅這會兒也聽出來了,老太太根本就不相信母親,她忙站起身來,深深一福,「祖母請息怒,雅兒相信不會是母親做的。母親打理後宅這麼多年,要銀子多的是辦法,何必非要當家賊?況且雅兒聽說,公堂之上,也是由官老爺查案審案,咱們家的官老爺就是老太太您呀,雅兒求老太太審問清楚,還母親一個公道。」

  曹中睿也長身而起,一揖到地,「請老太太、父親聽睿兒一言,此事實在蹊蹺,的確要一查到底,可母親今日一整天都在延年堂陪客人,怎麼會知道院子裡發生了什麼事呢?但老太太睿智,您一定能查出來的。」

  老太太雖然不滿意張氏,但對這對嫡出的孫兒孫女的表現卻是很滿意,神情恭敬,語氣誠懇,就事論事,顯得聰慧又孝順孝順張氏,不論怎樣,都比不孝父母的混帳子孫要強。只是要說這事情與張氏完全無關,她卻也不相信,總覺得張氏是想擺武姨娘一道,所以才會拿話頂著張氏,可兩個孫兒都這樣拿話捧著她,讓她有點騎虎難下了……

  在曹家,老太太是長輩,她不發話,旁人也不好接著辦事,屋裡頓時靜得可以聽到繡花針落地的聲音。俞筱晚看看曹中睿又看看曹中雅,讓她吃驚的尤其是曹中雅,居然能說出明捧暗沖的話來,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不過想為張氏解憂,卻是不可能的!

  俞筱晚示意杜鵑將茶盤端到自己跟前,端起一杯,捧到老太太的面前,輕柔笑道:「老太太先喝茶。」老太太接過茶後,她又端起一杯,嫋嫋婷婷地走到張氏面前,「舅母切莫悲傷,只要您是冤枉的,老太太和舅父一定會還您一個公道。」

  她雙眸清澈見底,盛滿關心與安慰,神情真誠無偽,卻看得張氏脊背一寒,垂下睫毛躲開她的目光,隨即又氣血翻騰,什麼叫只要我的是冤枉的?難道你還想證明我不是冤枉的不成!

  張氏卻也實在是擠不出眼淚了,順勢抹了抹眼角,接過了茶杯,拍拍她的手道:「好孩子。」

  俞筱晚柔柔地笑道:「晚兒扶您坐下?」說著真的扶住張氏的手臂,送她到軟靠上坐下,這才向著老太太和舅父深深一福,笑盈盈地道:「不知晚兒可否說上幾句?」

  老太太笑道:「晚兒只管說。」曹清儒也道:「有何見解,說來聽聽。

  俞筱晚道了謝,用憐憫的目光看向張氏,「晚兒相信那些靈芝不是舅母放在屋子裡的。」張氏聽得心中一松,旋即心又一提,這丫頭會幫我說話?

  又聽俞筱晚道:「若是想查清楚家賊是誰,晚兒覺得還是應當從源頭查起。」

  她轉過身,看向王嫂子。王嫂子還在廳中的地板上跪著,察覺到她的目光,微微抬頭一看,俞筱晚那雙清澈見底的杏眼,不知怎的幽暗起來,卻又亮得驚人,眼底仿佛有什麼能洞悉人心的東西,她不由得渾身一哆嗦,連忙低下了頭。

  俞筱晚聲音輕柔:「之前舅母和武姨娘都已經對過帳冊,靈芝沒有人領用,可的確是在倉庫裡丟失的,而王嫂子又說不出有什麼可疑之人出入過倉庫,那麼嫌疑最大的就是王嫂子,按說,應當是要打板子,打到她招認為止

  王嫂子是曹府的家生子,管倉庫已經有好些年頭了,婆婆還是曹爵爺的乳娘,算是個可信的人,老太太一是給她婆婆臉面,二是的確相信她,覺得丟失了物品,只是她失職,才沒有刻意去審她。

  可俞筱晚不是曹家人,沒有那些對每個僕人根深蒂固的印象,剛才王嫂子回話之時,目光閃躲,一看就是有問題,她自然不相信王嫂子,頭一個就將矛頭指向她。

  王嫂子原是按張氏的指示,先支吾搪塞、吞吞吐吐說記不清了,只等老太太再嚴厲追問一次,她才說出某人的名字,可是老太太卻不問了,害她的供詞到嘴邊吐不出來,現在一聽俞筱晚要直接打板子,慌得立即哭了起來。

  俞筱晚輕柔地道:「王嫂子你先莫哭,老太太和舅父都是仁慈的人,不會真的打你板子,不過你說你記不清這幾個月有誰出入過倉庫,可就不大妙了,這會讓老太太和爵爺無法查清真相。正巧,晚兒最近在研究針灸之法,得知一處穴位,針紮之後,能令人頭腦極是清明,也許能令王嫂子你想得起有何曾出入過倉庫來。」

  老太太聞言眼睛一亮,「真有這麼神奇麼?」

  俞筱晚柔柔地一笑,「晚兒是從書上看的,不會有錯,不過,會有一點點疼。」

  老太太便道:「那你就試試吧。」

  張氏本想說「你又不是大夫,萬一紮錯了怎麼辦」,現在只好讓俞筱晚亂紮一通了。她暗暗朝王嫂子使了個眼色,要她覺得疼就只管大聲嚎叫。

  這眼波暗轉,可沒能逃過俞筱晚銳利的雙眸,若說原來還只是猜測王嫂子被張氏收買了的話,現在就是篤定了。這樣也好,下手時就不必顧忌輕重,俞筱晚一面接過初雪遞來的銀針,一面暗忖道。

  失職也得挨板子,一點點疼是應當的。王嫂子做足了心理準備,可當俞筱晚的銀針紮入她後頸處的穴位之時,她還是痛得想尖叫、想撓牆、想殺人,可是,一瞬間,她驚恐地發現,自己叫不出聲,甚至邊嘴都張不開,渾身的每一塊肌肉都痛得在顫抖,可是顫得輕微,穿著厚厚的棉襖,外表上是半分也看不出來。她唯有用眼神向夫人求助,可惜張氏卻無法領會她的意思,因為她的臉色如常,臉部的肌肉也不僵硬,只是小眯縫眼睜得比平時大了幾分,好象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事情,眼睛一亮時的表情。

  老太太和曹清儒都頷首微笑,「看來真是有用。」

  俞筱晚氣定神閑地用手撚著針尾,間或輕輕轉上一圈,痛得王嫂子的五臟六腑都絞到了一塊兒,偏偏還是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覺得痛苦了一生一世一般,才聽到俞筱晚輕柔軟糯的聲音問,「可想起了些什麼?」

  「想、想起來了!」王嫂子忽然發覺自己可以說話了,忙不迭地應道。

  俞筱晚飛快地收了針,含笑看著王嫂子道:「那就請王嫂子告訴老太太,都想起了些什麼人。」

  她大大的杏眼在笑起來的時候,會彎成嫵媚的月牙狀,眼中的波光仿佛會溢出來似的,盈滿眼眶,讓人一瞧就會情不自禁地跟著她微笑,可是王嫂子的目光卻是落在她膚白勝雪、指如削蔥的玉手上,那玉手上的銀針長而細,俞筱晚正用一塊小麂皮輕輕擦拭著,櫻桃小嘴正吐著令王嫂子心驚膽顫的話,「王嫂子若還沒想起誰來,我還可以再幫你針灸一下。」

  「不、不敢勞煩表小姐了。」王嫂子忙擠出笑臉,一迭聲道:「奴婢記得巧印姑娘來找過奴婢,並不為領東西來的,只是來找奴婢說說話兒。」

  武姨娘瞪大眼睛喝道:「胡說八道!」忙又轉身向老太太和曹爵爺陳情,「巧印巧如兩個從不離妾身左右,妾身處置府中事物幾乎要一整天,她們沒有時間去找王嫂子的。」

  張氏輕輕一歎,「妹妹,我知道你維護身邊的人,可也得先掂量一下是不是值得你維護,有沒有過你吩咐巧印去辦事,卻一去老半天的時候?」

  這就是認定是巧印幹的了,若是巧印幹的,就必定與武姨娘脫離不了關係。俞筱晚淡淡一笑,示意武姨娘稍安勿躁,又問王嫂子道:「可還記得聊了些什麼?是什麼日子、什麼時候?」又含笑提示,「若是一時想不起來,我可以再幫你紮一針。」

  這麼多問題?王嫂子慌了,又被俞筱晚的話嚇了一跳,忙討好地笑道:「不必了,奴婢都想起來了,是……是上個月二十九那天……晌午過後。」

  這個月初一吳麗絹入選,府中就沒斷過客人,上個月卻是閑的,每天晌午過後是主子們歇午的時候,丫頭們最得閒,王嫂子大概是從這兩個方面來推斷的,可惜……俞筱晚彎唇一笑,不用她說話,武姨娘便冷笑道:「王嫂子的記性可真差,上月二十九快晌午時夫人病了,我臨時接手府中內務,自己身子也不舒適,巧印和巧如一直陪我整理夫人未算完的帳冊,直忙到夜間,連晚飯都沒來得及吃,怎麼會去找你聊天?這事兒,府中幾個管事媽媽都能作證,也有發放對牌和勾帳的記錄。況且庫房重地,我從來都是約束她二人,沒事不要去。」

  王嫂子神色有些慌亂,忙補充道,「啊,是奴婢記錯了,是二十八日這一天。」這一天是夫人管帳,巧印總沒事了吧?

  張氏淡然道:「一時記錯了也是常事。」又惱恨王嫂子,只說是月底記不清具體哪天有何關係?當初就是怕說具體日子會衝突,才沒定日子的。

  武姨娘氣得重重哼了一聲,不好反駁,只能嘀咕一句:「誰知是記錯還是胡說。」

  俞筱晚示意武姨娘別急,又含笑看向王嫂子,「倉庫重地,每日有幾個人值守,來了閒人,又是找的管事媽媽,總該有別人看見。是否撒謊一問便知。」遂向老太太建議道:「將二十八日那天值守的婆子分開審問,便能知曉了。」

  老太太頷首道:「曹管家去辦吧。」

  王嫂子和張氏的臉色都是一白。

  沒多久,曹管家便來回話,「沒有人見巧印姑娘去過倉庫,只今日巧如姑娘拿對牌來取東西。」

  久未表態的老太太忽然神色一整,嚴厲地喝問,「王嫂子,我念你一家都是府中老人,方才不曾對你用刑,看來非得打你板子,你才願說實話了!來人,把她和她兒子女兒一起推出去,各打三十大板。」

  俞筱晚暗暗訝道,當母親的哪個不疼兒女,老太太這一招狠,比打王嫂子厲害得多了。

  王嫂子果然慌了,哭求老太太饒恕,說不關兒女的事,老太太坐在那兒巍然不動,她只得轉而跪到夫人跟前,「夫人救救我……」

  張氏駭了一跳,臉色極為不自然,豎眉斥道:「還不快把這個刁奴拖下去打板子!」

  石榴這會兒也看出了些端倪,她素來會琢磨人的心思,知道老太太這是疑了夫人,而武姨娘又有了一名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姨侄女……她幾乎是立即決定站到武姨娘這邊,姨娘就得幫姨娘不是?

  於是掩唇輕笑道:「王嫂子可莫胡亂求人,你這會兒求到夫人跟前,不知道的,還以為方才的謊話是夫人教你說的呢。」

  張氏臉上的血色頓失,卻不敢隨意接話,只要心裡罵了無數遍「賤婢」

  老太太冷冷地哼一聲,她這會子已經能肯定是張氏在弄鬼了,就等張氏自己承受不住,劃出個道道來。

  張氏的確是急得不行,那天看到帳冊上有靈芝和松霧,又知道晉王妃喜歡吃那道菜,所以才與張夫人商量了這個局,東西是她讓王嫂子拿出來,也早就處理掉了,怎麼她的屋裡會搜出三枚靈芝?

  張氏的眸光在眾人的臉上轉了幾圈,落定在俞筱晚的臉上,一個念頭一晃而過,心中大驚,只有她,只有她從自己的眼前消失了許久,雖說是去淨房,可是,誰知道她是不是有別的方法讓別人做這事?

  恨意叢生!張氏緊緊地攥著拳頭,聽著院子外噗噗的板子聲,還有小孩子的哭聲,她許給王嫂子的好處,只怕擋不住一位母親的心痛……咬了咬牙,張氏做出為難的樣子來,輕聲道:「老太太,咱們曹家詩禮傳家,王嫂子犯了錯,自該受罰,可打孩子的板子,卻是不妥吧?」

  老太太連眼皮都不掀一下,「她的兒女也是咱們曹家的奴才,從小學些規矩也是好的。」

  正說著,院子裡靜了下來,想是王嫂子招了,張氏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不多時,曹管家進來回話道:「回老太太、爵爺,王嫂子招了,是她偷的,松霧已經賣了,靈芝尚未賣出,她怕事情敗露,才塞回夫人屋內,原以為主子們見東西找回就不會再追究了。」

  張氏聞言狂松了一口氣,隨即又痛心疾首地指責王嫂子辜負了老太太的信任云云,一個人賣力地說了許久,只有玉姨娘和曹中貞附和幾句,老太太只是刮著茶葉沫子,一言不發。

  待張氏心虛地閉了嘴,老太太才放下茶杯,淡淡地道:「找到家賊了,這就罷了吧。王嫂子一家也為咱們曹家做了幾十年了,總得念點舊情,再打五十大板,一家子罰到漠河的莊子上去。」

  曹管家領了命下去,老太太遂又看向張氏道:「不過媳婦啊,你那個院子裡的人都是幹什麼吃的?這麼個大活人進來出去,還進到了你的內室裡,居然都沒一個人看見,我尋思著,是不是你平日太過仁慈,讓她們都憊懶了?這等子奴才咱們府中可養不起,該賣的都賣了,或是打發到漠河的莊子上去,若是媳婦你的陪房,就扣三個月月錢,再各打四十板子。曹管家,明兒個就去買些新人進來,好好調教了,再送到夫人的院子裡。這陣子就先從我院子裡均幾個人過去給你使喚。」

  這不是在清理我院子裡的人嗎?張氏暗恨,忙低聲下氣地道:「老太太教訓得即是,是媳婦管束無方,媳婦以後一定會嚴加管束,絕不姑息。所以,媳婦還要在這兒求個情,求老太太高抬貴手饒了他們這回……」

  老太太淡聲道:「媳婦你不知道,這些奴才是我們曹家幾代的家生子,已經是老油子了,教不好了,還是打發了的好,曹管家買回來的新人,你就好好地管吧。」這是告訴張氏,要賣的是曹家的人,你沒資格攔著。

  張氏只好打眼色給兒子女兒。曹中睿收是收到了,卻不知母親到底要如何,他一個男子心思不在內宅裡,當然不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曹中雅卻是知道的,也撒嬌賣癡地纏了一回,老太太的主意已定,堅決不改。

  曹管家欠身領命,此事就算是板上釘釘了。曹清儒其實想幫夫人求個情,可是內宅的事,本就該是老太太管的,他這話幾次到了嘴邊,都沒說出來,生生地錯過了時機。

  俞筱晚暗暗佩服老太太,張氏當主母二十餘年,只怕她院子裡的那些曹家奴亻},都已經改了主子了,老太太這般快刀斬亂麻地或賣或貶,以後其他的人行事前就會在心裡掂量一下,弄清楚自己的主子到底是誰。

  靈芝找了回來,可松霧卻賣了,那虧空的一千多兩銀子,老太太說讓王嫂子家的人從每個月的月錢裡慢慢扣,也不說期限,王老媽媽帶著兒子孫子孫女給老太太重重磕了幾個頭,謝謝老太太沒有重罰的恩典。

  事情便是這樣不了了之了,張氏回屋的時候,幾乎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曲媽媽的手臂上,身子軟得不行,她一番辛苦謀劃,非但沒算計到想算計的人,反而讓老太太將自己的院子給清理了一遍,她自己帶來的陪房都要打四十大板,跟打她的臉又有什麼區別?而且曹管家一日買不回新人,她就得一日受老太太的人的監視。

  越想越覺得憋屈,張氏回到雅年堂就痛哭了一場,摔了一地瓷片,隨即又坐在床邊喃喃自語,「是我太心急了,不該這麼急的,真是小看了那個臭丫頭,她是怎麼栽贓給我的,咱們院子裡誰是她的人?」

  這話曲媽媽可不敢接,張氏示意曲媽媽將人都趕出去,低聲問,「明天那人是不是會來?」

  曲媽媽點了點頭道:「是的。」

  張氏仿佛看見了勝利的曙光,不禁露出一絲笑容。姓吳的賤人休想嫁入王府,休想!

  可是一連幾天,歐陽辰都沒有來曹府,張府又派了人來告訴張氏,派去接應他的人怎麼都找不著他。張氏大驚,「怎麼會這樣?」這問題曲媽媽怎麼能回答,只能安慰道:「或許是有事,有銀子可拿,他怎麼會不要,總會來的。」

  張氏氣得將手的茶杯慣到桌上,「總會來?要等到哪天?只有一個月就要大婚了!」

  曲媽媽嚇得忙做噤聲的手勢,指了指窗外,現在除了她和紫兒、碧兒,院子裡都是老太太的人,夫人可不能這樣說話了。

  張氏還想咒駡兩句,忽地覺得胸口一陣絞痛,只得揉著胸坐下,將這口氣吞下。

  反觀武姨娘,哦不,武氏。武氏卻是活得十分滋潤,走路都帶著風。曹爵爺的請表摺子遞到了禮部,或許是攝政王早就打過招呼,很快就批了下來,她如今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平妻了,府中誰見到她都要叫一聲武夫人(二夫人是曹清儒的弟媳)。

  武氏知恩圖報,對俞筱晚可謂照顧得無微不至,她試探著問俞筱晚,用什麼方法把靈芝放到張氏房中的,俞筱晚隨口答道:「文伯請了一位高人暗中保護我,我請這位高人幫忙的。」

  武氏頓時肅然起敬,不由得再度打量眼前的少女,她容顏絕美,氣質淡然,舉止優雅,更難得的是,她擁有與年紀極不相襯的鎮定和睿智,談笑間,場陰謀灰飛煙滅。她原本就已經很佩服她的膽量和謀略了,現在再有高人護身,更是對俞筱晚產生了一種近乎膽怯的卑微心態,將她看成自己永遠不能得罪的人。

  俞筱晚知道張氏怎麼都得老實上好長一段時間了,便專心地研習武功和醫術,順便打理自己的店鋪。從汝陽莊子上運來京城的土產很受歡迎,俞筱晚覺得這樣賣賺不了多少銀子,而且果子之類不宜久存,能賣的時節也不多,便尋來文伯商量,能不能醃制一下,將銷售時間拉長。

  這個建議得到了俞文飆的大力支持,從汝陽帶來的陪房裡,正有一位江南的媳婦子,很會醃制梅子之類的果子,而且江南的制法與京城的又不同,或許京城人會覺得新鮮,於是試做了一批拿到鋪子裡賣,竟在當天就一售而空,到第二天的時候,還有許多府上遣人來詢問,或是昨日買了嘗過的,再來定貨。

  俞文飆立即又招收了幾位媳婦子,幫著一同加工果子。加工之後價格可以上浮很多,一個月內營利竟翻了三倍。俞筱晚沒想到自己的法子這麼管用,心情也極是愉快,吳麗絹也很喜歡吃這種醃果,俞筱晚便笑道:「庶妃喜歡吃,可是小店的榮幸,以後小店會專供庶妃一份,回報嘛,只要庶妃以後幫著打響名聲便好。」

  吳麗絹羞澀地低頭一笑,遂又抬起頭來,認真地看著俞筱晚道:「我能有今天,都是俞姑娘幫我的,這恩情我不會忘,若有什麼為難之事,只管來找我,我必定盡全力相助。」

  俞筱晚笑了笑,「希望沒有什麼要麻煩到庶妃的事。」並不客氣地推拒,她幫吳麗絹,本就是為了交結人脈的。

  待吳麗絹出嫁之前的第三天,大家都圍在老太太身邊閒聊的時候,沉寂已久的張氏忽然來了精神,大贊了吳麗絹和小武氏幾句之後,提議道:「明日去廣濟寺拜拜求子觀音吧,希望吳庶妃新婚落紅,一舉得男。」

  吳麗絹頓時羞得低下了頭,小武氏雖然不喜張氏,但聽著這話也是歡喜,只是張氏的提議,她總覺得不好,便笑了笑問,「廣濟寺求子最靈驗麼?

  老太太笑道:「只要是香火鼎盛的寺廟就人靈驗,廣濟寺、廣化寺、法源寺、戒台寺都行。」

  小武氏便笑道:「聽起來法源寺不錯。」俞筱晚淡笑道:「那就去法源寺吧。老太太,我們能不能同去?我們幾個姐妹幫著吳姐姐祈福,希望她能寵冠王府。」

  老太太便拍了板,「好,明日一同去法源寺拜菩薩。」

  曹中貞、曹中燕喜不自勝,張氏含笑道:「不如請上瑤兒一同去吧,以後你們倆個就是姐妹了,要多親近親近才好。」

  老太太微一思索,便應允了,「那就麻煩媳婦給親家下個帖子。」

  張氏立即應道:「是。」

  回到墨玉居,趙媽媽便擔憂地道,「舅夫人這是又要起麼蛾子了吧,昨日張府的人才找著了那個歐陽辰。」

  俞筱晚輕笑,舅母還以為可以算計吳姑娘?卻不知這一回,是我要請你入陷阱了。

  沈天河一直派人留意歐陽辰的動向,這傢伙狡猾至極,東躲西藏,終於養好了傷,買了刀具想尋機暗殺張氏和張夫人,沈天河便扮成神秘人,指點他用另一種方法報復……

  俞筱晚寫了便條綁在信鴿腿上放飛出去,換了衣裳,坐到炕上看醫書,上回牛刀小試,效果十分好,令她學醫的勁頭更大了。趙媽媽則搬了一個針線簍子坐到炕桌對面,初雲初雪上了新茶和果子點心後,便退到外間守著。

  趙媽媽邊做針線活計邊嘮嗑,「小姐,那晚那個人怎麼不再來了?」

  俞筱晚沒有瞞趙媽媽任何事,包括那晚的黑衣人,「當賊的行蹤不定,不過肯定會再來。」三枚靈芝肯定是那人幹的,問題是,他是怎麼知道的?這個問題,或許某天能得到解答,因為當晚她回屋後,發現枕頭下壓著一張紙,上面寫著銀子改天收。

  趙媽媽輕歎一聲,小姐居然會飛簷走壁了,這是在汝陽的時候,根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是若不是這樣,只怕現在……「但是,小姐,您是名門閨秀,若是讓夫家知道您會這個,恐怕……」

  俞筱晚笑了笑,「我知道,媽媽只管放心,我只是覺得有一技傍身才好,並不是要與人逞強鬥狠。」

  趙媽媽這才放下心來,隨即又分神想到,小姐年紀雖小,可是心性沉穩智計多謀,不輸任何名門才女,不知哪家的公子能配得上小姐。可惜小姐要守孝三年,只怕到時好兒郎都定了親了,沒定親的,年紀上又不合適……等小姐出了孝期,我得用這張老臉去求老太太,多辦幾次宴會,請些夫人們見一見小姐才好。

  俞筱晚是不知道趙媽媽已經想到那麼遠的未來去了,只一心盤算著明天的計畫,希望不要有紕漏。

  第二天一早,諸人就在老太太和張氏、武氏的帶領下,分乘幾輛馬車,到張府匯合了,一同去往法源寺。

  剛到山腳下,馬車就停了下來,原來是前面有其他府中的馬車,派了人過來問候。老太太聽說是楚王府上的,忙帶著兒媳、孫女們下了馬車,親自到馬車邊給楚太妃請安。

  君逸之騎在高頭大馬上,陪在馬車邊,見到曹家人過來,便下了馬,拱手施禮。他唇紅齒白、蠶眉鳳目,隨意一個動作都顯得風流倜儻,優雅非凡,曹家幾姐妹都一時屏住了氣,臉兒暈紅,卻是忘了回禮。

  只有俞筱晚不為男色所動,欠身回了禮,曹氏姐妹才回過神來,紛紛回禮。曹中雅羞噠噠地想,幾日不見,君二公子越發俊美了……這一刻,她把攝政王和韓世昭給丟到一邊去了。

  老太太站在馬車外與楚太妃寒暄,小輩們就閃到一邊。君逸之揚起一抹風流瀟灑的笑,目光在幾姐妹如花朵般的小臉上巡迴一圈,問及她們此行的目的。

  曹中雅搶著答道,「我們是來為瑤表姐和吳姐姐祈福的。」這兩人身份不同,沒有下馬車。

  君逸之「哦」了一聲,看向俞筱晚問,「你也是來祈福的?」

  「是的。」俞筱晚心道:沒話找話吧?說了是我們呀。

  君逸之忽然展開摺扇,姿態風流地搖著,也不管曹氏姐妹嫉恨的目光,將頭湊到俞筱晚的耳邊,小聲兒地問她,「想不想看好戲?」

  俞筱晚立即警覺地看著他,這個人笑得這麼風騷,肯定沒好事。



第五十二章 兇悍的曹家三小姐

  聯想到此人花天酒地的紈絝名聲,俞筱晚隨即淡漠地道:「不想。」

  君逸之一點不惱,依舊笑得鳳目彎彎,「不想看就算了。啊對了,你還欠我半張藥方。」

  兩人站得略顯親近了一點,俞筱晚不動聲色地往另一旁挪了兩步,暗瞪他一眼,用眼神告訴他,「還未分出勝負,我可沒欠你」,卻是不搭他的話,這傢伙不在乎旁人怎麼看他,她可在乎自己的名聲。

  君逸之正要再說,曹中雅實在是擋不住心中的酸意,揚聲問道:「君二公子、表姐,你們在說什麼,我們可以聽聽嗎?」

  君逸之偏頭朝曹中雅傾城一笑,迷得她眼光朦朧神情癡醉,他才用一種調笑般的口吻問道:「非禮勿聽這個詞你沒聽過嗎?你家的教養嬤嬤竟沒教你?」

  竟然說我沒教養!曹中雅的小臉立時羞窘得通紅,打斷他人談話的確不對,可是你們兩個大庭廣眾之下交頭接耳就對了嗎?她還想在君逸之面前裝端莊嫺靜,不敢朝他發火,便轉而說教俞筱晚,「表姐,京城可不比汝陽鄉下,要時刻記得男女大防才好。」

  一番話,一是指責了俞筱晚這般在大庭廣眾與男子隨意交談,十分輕佻,二是暗指她在汝陽時,只怕言行舉止做得更過更輕佻,讓楚太妃聽到的話,肯定就會要仔細考量一番了。曹中雅都忍不住在心中為自己鼓掌,以後就是要這般對付表姐!

  俞筱晚只是淡淡一笑,漫不經心地道:「男女大防便是我俞家的下人也要謹守的,便是我家的丫頭,也不會隨意主動要求跟男子說話,我又怎麼會不記得?」

  方才不就是你曹中雅主動跟君二公子說話,想跟他搭腔的嗎?站在這的人都是有眼睛有耳朵的,我還會怕你這幾句無中生有的詆毀嗎?

  曹中雅被噎得一時不知如何接話,曹中燕是個老實人,被這暗潮湧動的氣氛驚住,縮著脖子隱在一旁,唯恐戰火燒到自己身上,曹中貞母女是唯張氏母女馬首是瞻的,想幫腔,拼命轉著念頭,要如何將俞筱晚一軍。

  君逸之心裡煩得很,女人站在一塊就是扯皮鬥嘴,面上卻是興致勃勃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笑問曹中雅,「你剛剛想聽我說的什麼?」幫著俞筱晚坐實了曹中雅主動跟男人說話的事實。

  曹中雅氣得指尖直抖,卻並不怎麼恨君逸之,只覺得這是俞筱晚使狐媚子,勾得君二公子魂都跑到她身上去了,真想一巴掌扇在俞筱晚的臉上。

  曹中貞忙上前摟住曹中雅,小聲兒地朝君逸之道:「三妹妹只是好奇罷了,君二公子若是不想說,當是我們得罪了,我這廂給您賠個不是。」說著還真的盈盈一福。

  眼前的佳人十三四歲,眉目秀麗、面容精緻,君逸之鳳目一亮,仿佛春水在陽光的照耀之下,閃著粼粼波光,曹中貞心頭猛跳,不敢直視,羞澀地垂下頭,聽得他淳厚動聽的聲音輕柔地道:「哪敢當小姐的賠罪,只怪我不喜歡被人打斷說話,脾氣又急了些,其實只是一點小事,倒是我太沒氣度了,當是我賠罪才對。」

  曹中貞秀麗的臉龐瞬間染上最紅的朝霞,頭都快埋到胸前了。

  俞筱晚的臉部肌肉不可抑制地抽了筋,太、太肉麻了!牙齒都快酸倒了!

  曹中雅卻是急怒攻心,她原以為大姐是來幫她的,誰知竟也是來勾引君二公子的。這一刻她哪裡還記得嚴嬤嬤的教導,也忘了母親告訴她的「隱忍」二字,蠻脾氣上來,轉回身雙手用力一推,將曹中貞推了個四仰八叉。

  這可是在離法源寺不遠的地兒,雖然不是初一十五,但來來往往的香房也多,曹中貞這一摔,裙底都掀起了一大片,露出了裡面桃紅官綢夾薄棉的中褲。秋兒忙上前幾步,先將裙子蓋好,才扶著曹中貞起來。

  這一跤摔得頗重,曹中貞一邊屁股疼得要命,老半天還不敢將那邊的腳落地。但最疼的卻是心,她哪會不知三妹的脾氣,她是故意引得三妹發火的,因為與三妹和俞表妹比起來,她唯一的長處恐怕就是溫順、年紀稍長,身量已經長開,對於一個少年來說,這應該是很具吸引力的。

  在三妹推她的時候,她也故意往君逸之的方向倒去,按她聽到的傳聞,君逸之是非常好女色的,時常出入花樓酒坊,跟人爭粉頭大打出手,加之剛才君逸之顯得對她有幾分意思,她料定君逸之一定會伸手接住她,她就會順勢倒在君逸之的懷裡。卻沒想到,君逸之反而朝後退了一步,眼睜睜看著她摔倒在地,這般的薄情,怎不讓她傷心?

  而且前幾日才下了雪,現在正是化雪的時候,地上又濕又髒,新作的鑲灰鼠毛的宮緞夾棉絨斗篷染上了幾大塊濕黑泥印子,若還想入廟進香,就不能再穿了,大冬天的連件斗篷都沒有,在一眾的高貴小姐們面前,會顯得非常寒酸。

  曹中貞不禁紅了眼眶,讓秋兒扶著一瘸一拐地回了馬車。

  君逸之早在曹中貞摔倒的一瞬間,就非常守禮地轉過身去,非禮勿禮,嘴裡卻不忘編排曹中雅,「曹三小姐若是對君某有所不滿,直說便是,何須拿令姐出氣?」末了還向俞筱晚擠了擠眼睛,大有「還不快謝謝我幫你出氣」的意思。

  此言一出,曹中雅頓時急了,還想嗆聲辯解一番,那邊的張氏輕柔卻嚴厲地吩咐紅兒,「紅兒,還不扶小姐回馬車去,這大冷天的,凍著了怎麼好。」

  小輩們這廂明爭暗鬥,動靜這麼大,大人們自然便知道了。

  張氏發覺是女兒動手推長姐,當時就腦袋一懵,本朝最講究孝道和秩序規矩,曹中貞雖是庶女,卻也是姐姐,所謂長幼有序,無論如何不能對長姐無禮,何況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推人,這兇悍的名聲怕是會傳得人盡皆知了。

  耳邊立即傳入一些議論聲,雖然兩家把馬車靠了邊,但路上還是有香客經過,看到了這一幕,頓時指責起曹中雅來。

  張氏氣得心絞痛,這臭丫頭怎麼就不長點腦子,跟她說了多少遍要隱忍,隱忍了幾個月了,才讓老太太對她改觀一點,卻又在外人面前露了原形……還是當著楚太妃的面!

  張氏忙要將曹中雅送回馬車,免得看到的人越來越多。

  曹中雅卻不依,她覺得現在不說清楚,以後就更難說清楚了,一把推開上前來扶她的紅兒,盯著君逸之,委委曲曲地道:「君二公子誤會我了,我剛才只是覺得姐姐站得太近了,想讓她站開一點罷了,哪知她……。」

  孰不知這樣狡辯的話聽在楚太妃的耳朵裡,更加覺得她兇悍刁蠻,還不知廉恥為何物。

  張氏急得不行,一個眼色,身邊的紫兒和碧兒忙上前去,半扶半推地強行將曹中雅拉開,哄著她回馬車,「小姐有話,婢子們幫您帶到就是了。」

  轉身的時候,曹中雅已經收到了母親嚴厲的眼神,這會子雖還是覺得滿心委曲,卻也不敢再造次,只能上了馬車。

  張氏強撐著笑臉向楚太妃解釋,「這孩子就是性子急,其實好好說,貞兒就會讓開一點的。」

  曹老太太笑得萬分勉強,可是曹家的臉面不能不維護,「這孩子真沒壞心眼,就是性子急,讓太妃看笑話了。」

  楚太妃含笑表示,「小孩子嘛,還可以慢慢教。」

  貴族夫人們都是這樣,什麼事兒都要找個好聽的藉口,就算是心照不宣的醜陋事件,也要拿假話來掩飾一番,顯得自己有氣度又賢淑雅望,楚太妃自然是要給曹家這個臉面的,心裡卻是看不起,喚了一聲:「逸兒,快來見個禮,天兒冷,別在雪地裡站了了,去香房裡聊吧。」

  曹老太太等人喏喏稱是。

  君逸之像個沒事人兒似的,笑嘻嘻地跑過來,拱手給曹老太太等人見了禮,便飛身上馬。

  俞筱晚等晚輩也走過來,再次給楚太妃見禮,然後與曹老太太等人,一起待楚王府的馬車走遠了,才登車前行。

  曹老太太坐在馬車裡,才將老臉撂了下來,杜鵑遞上手爐,又斟了一杯熱茶,老太太哪有心情喝茶,用手擋開,「氣都被氣死了。」

  雖然不大想讓晚兒跟君二公子這個浪蕩子結親,可是楚王府在京城中是什麼地位?楚老王爺是先帝的親弟弟,現任的楚王爺是皇上的堂兄,聖眷豐隆,兩代榮寵,楚太妃與太后、晉王妃是姐妹,她對一個女子的觀感,足以影響貴夫人們的選媳意向。

  杜鵑忙上前幫老太太順背,「老太太別氣壞了身子,幾位小姐還指望您幫忙定親事呢。」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芍藥不屑地暗笑,幫老太太捏著腿,低聲安慰:「楚太妃寬厚,不會跟個小輩為難的。」

  這話聽著順耳,老太太鬆了口氣似的,「楚太妃是什麼身份,哪會亂傳一個小輩的是非,可是剛才那麼多人路過,唉。」

  芍藥笑容討巧,「老太太只管寬心,走路的都是平民百姓,又不認識三小姐。」

  也是,頂多傳說某位千金如何刁蠻,不能說出姓氏,誰敢說是雅兒?老太太尋思道:「去跟夫人說,一會到了寺廟,要三小姐留在馬車裡,別出來丟人現眼。」

  杜鵑趕緊下了馬車,到後面傳話,最後一句自然是不敢說的,但張氏也能猜得出來,眼下風口浪尖的,她也知道必須低調,若是被那些路過的香客知道了雅兒的身份,就真是後悔莫及了。

  這話立時又讓紫兒傳給了曹中雅。

  曹氏姐妹和俞筱晚四人同車,車內的氣氛正異常火熱,曹中雅一邊臉赤紅赤紅的,怒目圓睜瞪著俞筱晚,俞筱晚雲淡風輕,笑得溫婉卻又囂張。

  事情是從曹中貞的臉上的紅腫巴掌印開始的。這一巴掌顯然是後來曹中雅賞的。

  曹中燕是個老實木訥的,看到了也不敢安慰,只同情地瞥兩眼,俞筱晚可就不了,她前世的時候知道曹中貞和曹中燕婚後不幸福,這都是張氏安排的婚姻,基於同仇敵愾的道理,俞筱晚很是同情她倆,所以上車後便問,「貞兒姐姐臉上這是怎麼了?」

  曹中貞感激地瞥了她一眼,卻不敢接話。曹中雅重重地哼了一聲,「是我打的,打她這個不知羞恥勾引男人的騷貨又怎麼了?這般輕佻,沒得壞了曹家的名聲!」

  曹中貞剛才的舉動俞筱晚都看在眼裡,不過她覺得一個女子想追求自己的幸福沒什麼不對,所以當下便輕嘲道:「感情雅兒妹妹還知道曹家的名聲重要?就你今天巴巴的想跟君二公子說話的勁頭,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吶。」

  這話戳得曹中雅心窩子疼,她不覺得自己巴著君二公子有何不妥,可是令她羞惱的是,君二公子對曹中貞一個庶女都比對她和顏悅色。

  這是在馬車裡,曹中雅哪會有什麼顧忌,揚手就想甩俞筱晚一個耳光,可是手才揮出去,臂彎就一痛,手臂竟半路打轉,自己挨了自己一下,反手的力度倒不大,可是長長的指甲卻將她剛打的金項圈上的赤金流蘇瓔珞給掛了下來。

  「一定是你搗的鬼!」曹中雅氣得想尖叫,這金項圈可花了不少銀子,今天才第一次戴,就缺了一角流蘇,哪裡還能見人?

  俞筱晚氣定神閑地反問,「我搗了什麼鬼?你讓兩個姐姐指認一下。」

  曹中燕趕緊低下頭,若以前,曹中貞就是編瞎話也會幫著曹中雅圓謊,可現在哪裡會幫她。曹中雅沒人支持,又著實沒看到俞筱晚動彈一下,只能鼓著眼睛瞪她。

  正巧這時紫兒來傳話,俞筱晚便笑道:「這下子妹妹不用擔心了,就是項圈全毀了也沒什麼,反正不會有人看見。」

  曹中雅又氣又嘔,眼眶都紅了。

  紫兒俏臉一緊,忙看向三小姐,這才發現項圈上的流蘇缺了一條,她不敢多留,福了一福,忙去夫人的車上回話。張氏聽了後大吃一驚,眼淚都要流下來了,「這孩子是不是想讓我操心死!說了這項圈是她父親使人打造的,她怎的不愛惜一點?」

  爵爺只看重兒子,女兒是嫡是庶對他來說並沒有太大區別,日後雅後嫁到夫家,還得仰仗著爵爺才能立穩腳跟的。

  曲媽媽忙安慰夫人,「反正不下馬車,現在就著人去修好,晚上爵爺看到的,一定是個好項圈。」

  張氏這才點了點頭,讓曲媽媽去辦事。

  說話間到了法源寺,諸人下了馬車,在知客僧的引路下,依次入廟。俞筱晚小聲兒地對初雪道:「跟著曲媽媽。」半路要去了那個項圈,也不知項圈有什麼特別,「再告訴外面的人,引三小姐下車。」

  初雪領了命,裝作提鞋邦子,不動聲色地慢下腳步。

  一行人先去大殿進了香,上了香油錢,才去香房小坐,等著吃齋飯。老太太是沒臉往楚太妃眼前湊了,只希望不要再碰上才好。

  到底不是自己女兒出醜,張夫人安慰了頹廢的小姑子幾句,便興致頗高地對女兒和吳麗絹道:「我已經請了廟裡的住持大師給你們二人誦幾段經文祈福,一會子親自去謝謝大師才好。」

  張氏強打起精神,配合著道:「的確是要誠心道謝,希望你們二人都能早日為殿下開枝散葉。」

  二人便聽話地點了點頭,張夫人笑道:「不急,等誦完經再去不遲。」

  眾人分坐幾個圈兒,圍著火盆烤火。等了大約一柱香的功夫,張府的一個管事婆子跟著一位小師傅過來稟道,「大師已經誦完經了。」

  張夫人忙道:「那趕緊過去吧。」然後讓幾個下人陪著。老太太也囑咐了幾個人跟著吳姑娘。

  張氏終於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絲真心的笑容,俞筱晚瞧見,只淡淡地彎起唇角。張君瑤和吳麗絹兩個才出了香房,後腳一名曹府的婆子就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喘著氣稟道:「夫人……」

  曹老太太怒眉冷對,「佛門重地,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那婆子嚇得忙壓低了聲音,小聲回話,「三小姐下了馬車,進了廟中,卻往西邊林子裡去了。」

  老太太震驚,瞪著張氏:「你教出來的好女兒!」

  張氏也被這消息給唬住了,寺廟可不比府中的後宅,隨處都會遇見男子,若是傳出了什麼閒話,可就一生都給毀了。她忙站起身來,「老太太息怒,媳婦先去看看。」

  「還不快去,囉嗦什麼!」老太太現在看見張氏就沒好氣。

  張氏真想啐她一口,硬生生忍下,扶著曲媽媽的手急急地往外走。張夫人想了想,也起身道:「我也去看看。」

  姑嫂兩個一道出了香房門,大師們誦經的禪房也在西邊,張夫人的主要目的還是想看戲,不過也還是關心侄女的,「雅兒又犯了什麼倔脾氣。」

  張氏恨聲道:「我哪知道,都怪我太寵她了。」

  走過曲廊,就能看到前方張君瑤和吳麗絹的身影了,張夫人眼睛一亮,拉了拉張氏,張氏明白了她的意思,指了指夾道邊的小樹林,兩人溜進小樹林,伸著脖子張望。

  冷不丁的,一股寒風從後襲來,張氏只覺得脖子一痛,眼前一黑,便沒了知覺。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21 PM

第五十三章 誰是戲中人

  張氏悠悠轉醒,脖子處還痛得厲害,她幾乎張嘴就要叫曲媽媽,腦中的下意識卻先她一步令她想起了昏迷之前的經過,嚇得她一哆嗦,連眼睛都不敢睜開,豎起耳朵聽動靜,這一聽不要緊,真真是羞死個人了,那啾啾的聲音她可一點也不陌生,不正是有人在一旁親嘴兒麼。

  跟著便聽到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道:「夫人真是好滋味,你們老爺居然捨得讓你獨守空房半年多,難怪你想著我呢。」

  張夫人顫聲道:「閉、閉嘴!」她原是憤怒到了極致的,可是心裡頭也害怕到了極至恐懼到了極至,聲音就打了顫,聽在張氏的耳朵裡,就跟動了情一般。

  張氏在心底大罵,好你個阮元娘,居然敢背著我大哥偷男人,還怕我看見,將我打暈!

  那男人桀桀怪笑,嘴裡淫詞穢語不斷,手也不閑著,大把大把地吃著老豆腐。

  張氏悄悄將眼睛張開一條縫,就見大嫂一絲全無、白花花地躺在草堆上,任由一個中年男人上下其手。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張氏動如脫兔,異常麻利地翻身起坐起,手一撐就站了起來,沒頭沒腦地往外衝,這是個小裡間加外間的小套間,她低著頭快衝到裡間的門邊時,才發覺外間還有兩個男人,貼著門邊朝裡看,臉上都是一副垂涎欲滴的無恥表情。張氏這一下真是駭得肝膽俱裂,張嘴就想尖叫,可腰身被人從後一抱,另有一隻大手捂住了她的嘴。

  從後面抱著她的正是剛才張夫人的那個男人,譏笑道:「想跑?沒那麼容易。你是也想我了嗎?」說著往她的耳洞裡吹了口氣。

  張氏驚得拼命掙扎扭動,那個男人徒然發怒,「再扭就地幹了你。」張氏立時不敢動了,回頭朝大嫂怒道:「快叫他走開,你這個賤婦,居然敢背叛我大哥。」

  她多希望現在能有人經過這裡,將她救出去,可轉瞬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為了讓歐陽辰能順利接近吳麗絹,她大哥特意提前一天來法源寺清了場,法源寺知道這是攝政王殿下的兩位側妃後,立即應允了,西院這邊,只有她們兩家香客。而且剛才,她和大嫂也特意囑咐家丁,不許跟著,不然,也不會被人擄到這裡來。

  張夫人阮氏哭得直打嗝,那男人卻桀桀怪笑道:「那我得幫幫她才行啊,免得你告她的狀。這個女人給你們玩,快一點。」最後一句是朝那兩個男人說的。

  那兩個男人聽得眼睛一亮,邪笑著躥了過來,兩個人四隻手,將張氏壓在草堆上,很快就把張氏給剝光了。張氏嚇得魂不附體,可是又不敢大叫,此時真有人過來了,她也只有懸樑自盡一條路了……

  那兩個男人邊摸邊親,嘴裡還要嘀咕,「看不出一把年紀皮膚倒是嫩。」

  張氏悲憤地哽咽,幾欲昏死過去,可是偏偏沒暈過去,只能清醒地忍受著這通天的屈辱。

  曹老太太烤著火盆,曹家姐妹和俞筱晚圍著說笑話給老太太聽,俞筱晚面色如常,心裡卻嘀咕了起來,怎麼還是這麼安靜?已經過去一柱香的功夫了。

  她的計畫是,讓歐陽辰攔在路上,大聲跟舅母張氏打招呼,只要說上幾句老情人之類的曖昧話,讓寺廟的僧人,和兩府的丫頭們聽到就成。

  女人的名聲經不得一點風吹浪打,有男人來跟舅母曖昧,就算舅父相信舅母是清白的,礙於面子也不會再讓舅母主持家務,而且極有可能把舅母打發到家廟裡去。

  青燈古佛,對於極度熱愛權勢和名利的舅母來說,會比死了更痛苦!

  俞筱晚暗暗掐緊了袖緣,她不用舅母死於非命,她只需她永墮無邊地獄,活生生地飽受煎熬,她才能算是報了大仇。

  只是,為什麼還沒有任何消息傳來,難道是歐陽辰沒能靠近,亦或是他突然改變了主意?

  俞筱晚猜得沒錯,歐陽辰是自己改變了主意。一開始他一心想殺了張氏和張夫人,待沈天河告訴他讓她們失去所擁有的一切,才是最好的報復方法之後,他才重新開始思考自己的復仇計畫。

  他是個商人,狡猾奸詐,又生意失敗,所以便想到了一條拿捏住張氏和張夫人法子,這樣才能生生世世,永無止盡地從她們那裡拿銀子

  張氏怎麼也躲不掉那四隻手兩張嘴,渾身哆嗦著,也不知是憤怒的還是驚惶的,被人作賤了個夠,才聽得為首的男人道:「好了,得走了。」說著也走過來,在張氏的胸上摸了一把,極為惋惜地道:「這娘們的皮膚嫩多了,早知道我該摸她的。」

  然後站起來,將張夫人和張氏的肚兜往自己懷裡一揣,又各從她們頭上拔了一支簪子,笑得十分邪惡,「你們兩個以後都算是我的半個娘子了,當娘子的要幫夫君操持家務,以後記得每月弄點銀子給為夫花花。為夫要得也不多,每個月三百兩就成了。」

  張氏一邊哆嗦著穿衣,一邊抖著聲音啐他,「做夢!」

  那男人的臉瞬間猙獰,眼神陰狠,「做夢?那我就把你的肚兜拿到大街上掛起來,讓大家都來看看新建伯夫人的肚兜是個什麼花樣的,你說好不好?」

  張氏怒瞪他,「你以為旁人會信?」

  那男人笑得極度陰險,「加上你胸口有顆紅痣,你說旁人會不會信?我也不求多了,只要你家爵爺相信就成了!」

  張氏的臉也瞬間蒼白,又氣又羞又窘,更多的卻是懼,這種人,是窮凶極惡的,是無恥沒有邊界的,他一無所有,什麼都不怕,可她卻有名譽有地位有兒女,不能不懼,不能不怕。張氏低頭哆嗦了半晌,才擠出一點聲音道:「我沒這麼多銀子。」

  那男人露出嘲諷的笑容,「你們兩個都有嫁妝,還有要當側妃的女兒侄女,這點銀子還拿不出來麼?哼!」說罷不再糾纏,揮手道:「我們走。」

  走到外間,看到曲媽媽和王媽媽兩個手腳被捆著縮成一團,那男人「好心好意」地道:「給她們解了綁吧。」

  曲媽媽和王媽媽恨不能化成一個小點,鑽到地縫裡去,救不了主子,又看到了這樣的事情,她們倆個只怕是會……可是手腳上的束縛被解開,身為奴才,還是必須去服侍主子。兩人手腳並用地爬到里間,服侍著兩位夫人穿戴整齊,重新蓖了發。

  張氏忽然象瘋了一般直朝張夫人衝過去,王媽媽趕緊攔在主子跟前,張氏就揪著她的頭髮壓低聲音嘶吼,「都是你這個賤婦!」

  王媽媽的頭皮都快被張氏揪掉了,卻不敢發作,只苦苦哀求張氏住手。一直不言不語的張夫人忽然發作起來,跳起來,隔著王媽媽揚手給了張氏一個耳光,「都是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你還好意思說!你知道他是誰嗎?他就是歐陽辰,武氏不給銀子,就把主意打到我們兩的頭上!」

  張夫人越說越氣,好像要發洩似的,「我們找他是為什麼,還不就是為了你,為了你能穩穩地當你的正室夫人,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反而害得我受牽連。」

  張氏愣了幾愣,隨即反駁道:「什麼叫我沒用,還不是你沒跟他說好,後來明明還有機會的。再說了,這也是為了你家君瑤。」

  張夫人冷哼,一口唾沫吐到張氏的臉上,「我家君瑤是堂堂的側妃,這回入選的五人中,她的份位是最高的,要不是為了幫你這個姑母,她用得著這種下作手段?我告訴你,從今以後咱們我走我的陽關道,你過你的獨木橋,別想再讓我幫你。王媽媽,咱們走。」說著扶著王媽媽的手往外走,雖然腿還軟著,雖然走得不穩……走到一半又頓住身形,回頭鄙視道:「蠢得像豬一樣,你就等著被武氏給擠出曹家吧!」

  張氏氣得渾身顫抖,回敬了一句,「你老得也就那個男人肯摸了,就等著我大哥的通房生上十來個庶子庶女吧。」

  張夫人頓時怒目而視,張氏也毫不怯場地瞪回去,兩個媽媽忙各攔各的主子,「曹老太太還在香房裡等著呢,已經出來半個多時辰了……」

  兩人這才察覺不妙,又互瞪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色厲內荏,知道對方不會將今天的醜事說出去,這才暗暗放了放心,互不理睬。

  出了小屋,順著一條小道往前走過一個月亮門,才發現這仍是西院……幸虧早將此地隔了出來,閒雜人等不能入內,兩人同時想到。

  一前一後地回了香房,張氏發覺女兒已經坐在香房裡了,這才鬆了口氣,張君瑤和吳麗絹都已經回來了,所有人都在等她二人,可是之前差人去找了兩趟都沒找著人。

  面對曹老太太的詢問,兩人一同道:「見院子裡的梅花開得好,便貪看了一會兒。」說罷還相互看了一眼,笑得親昵,誰能知道剛剛兩人還發誓要決裂。

  曹老太太仍是不悅,只是親家奶奶也在一起,不便發作,只淡淡地道:「齋飯早就要送來了,我推了又推。」曲媽媽忙道:「奴婢去通稟一聲,請小師傅快些上飯。」

  得到了老太太的應允,曲媽媽忙福了福,出去通知上飯。

  俞筱晚眼尖地發現曲媽媽的後裙擺很皺,棉襖比薄衫要硬實,其實是不大容易起皺的,除非是長時間久坐,而且在來時的馬車上有板凳,坐得端正,有皺也不會是在裙子下方,這倒像是盤腿久坐出來的。

  大冷天的,主子又是在賞梅,曲媽媽難道還能盤腿坐在地上?

 俞筱晚腦中靈光一閃,仔細在張氏和張夫人的臉上轉了一圈,發現兩人神情雖然鎮定,可是手卻是微微抖著,茶杯都端不穩,而且兩人髻角處的髮絲有些淩亂,用釵子壓著,不細看看不出來,再看看腳……難道歐陽辰已經找過了她二人?

  俞筱晚彎了彎眼,乖寶寶一般地笑道:「舅母去賞梅也不帶上晚兒,啊,對了,方才初雪也去了梅園呢,說是踩得一腳紅泥,舅母要不要換換鞋子?」

  張氏嚇得雙腳往裙內一收,乾笑道:「沒事沒事,……換過了,……就是讓曲媽媽去拿新鞋子,才耽擱了時辰。」說著看向張夫人。

  張夫人只得笑著附和,「是啊,說不定是正好與你的丫頭走岔了。」

  俞筱晚點了點頭道:「哦,也是。」

  曹老太太眸光一厲,派去找張氏的都是曹府的家生子,初雪晚了幾步進香房,但從來沒離開過,什麼一腳紅泥,這個張氏慌慌張張的,跟她大嫂在搞什麼名堂?

  用過齋飯,歐陽辰也沒出現在眾人面前,俞筱晚更加篤定,他一定是找過舅母和張夫人了,只是出於他的目的,沒有鬧大。也不必急,他這麼偷偷摸摸,肯定是為了訛銀子,而且那種人貪得無厭,一定會令舅母承受不住。若是舅母有什麼把柄落在他的手裡,舅母肯定會動歪腦筋,若是犯了命案……她一定會將舅母送上公堂!

  正要回府時,楚太妃又差人來尋諸人,說是攝政王妃到了,請她們過去見見。

  曹老太太忙帶著一行人到了正院大香房,只聽得裡面不時傳出談笑聲,門外有宮人守候著,見到諸人便笑問道:「可是曹老夫人?」

  曹老太太忙答道:「正是老身。」

  那宮人便笑道:「請稍候,待雜家通稟一聲。」進去沒多久,又轉了出來,含笑道:「王妃有請。」

  曹老太太回頭盯了幾個孫女一眼,示意她們小心說話。一行人才跟著宮人走進去。

  大香房裡燒了地龍,暖烘烘的,印著人的臉龐都格外紅潤。俞筱晚跟在舅母的身後,低頭走進去,跟著眾人一同行了大禮,聽到攝政王妃柔和地聲音道:「免禮。都請坐吧。」

  便有宮人搬來了各式小杌,諸人依次坐下。曹氏姐妹沒見到君逸之,心中非常失落。

  攝政王妃先與輩分最高的曹老太太寒暄了幾句,這才將目光放在張君瑤和吳麗絹的身上,含笑問,「今日是來祈福的?」

  兩人忙站起身回話,「回王妃的話,是來祈福的。」

  張夫人怕王妃誤會女兒有爭寵之心,忙補充道:「女孩兒家出嫁之前,都要來敬敬神明。」

  王妃輕微頷首,「本妃出嫁之前,的確來過此廟求神明保佑,看來,跟兩位妹妹真是有緣。」又看向張君瑤和吳麗絹,「你們二人有心了,希望你們能為王爺早日開枝散葉。」說著又掩唇輕笑,「瞧我,說得太早了些。」

  她說話的時候,始終輕柔溫婉,可是聽在張君瑤和吳麗絹的耳朵裡,卻有股說不出的寒冷之意,不知不覺就汗濕了內衣,王妃,竟然將她們的一點小心思瞧得分明。

  楚太妃含笑睇了王妃一眼,「你就是喜歡捉弄人,人家還沒進府呢,就被你嚇得不敢說話了。」

  攝政王妃忙笑道:「快坐下說話,以後咱們就是姐妹了,不必如此拘謹。」

  兩人謝了恩,才再度坐下。

  俞筱晚心中暗暗想道:難怪攝政王妃五年無一所出,竟還能坐穩這王妃之位,真是個厲害的角色。

  剛剛張夫人說女孩兒出嫁前要來求神明,她不說我也來過,而是說的確來過,就是暗指張君瑤和吳麗絹兩人是側妃、庶妃,真論起來,是不能叫出嫁的。又故意說「瞧我,說得太早了些」,便是在暗示兩人,能不能懷上孩子還不一定。

  這個不一定,有可能是上天之意,也有可能是人為了。

  正說著,一名小太監飛奔進來,躬身稟報,「稟王妃,王爺來接王妃了。

  若是沒有張君瑤和吳麗絹兩人在此,攝政王妃必定會覺得無比自豪,可是現在……誰知道王爺是來接人,還是來看人的?

  曹老太太最經事,忙道:「都說大婚之前不宜見面,還是請兩位姑娘回避一下才好。」

  王妃覺得這個老太太非常認趣,真誠地笑道:「的確是有這種風俗,那就請兩位妹妹先去屏風後避一避吧。」又笑道:「幾位小姐就不必了。」

  張吳二人忙起身,跟著宮人避到了屏風後。

  剛躲好,攝政王就在君逸之的陪同下走了進來。屋內諸人忙向其行禮,攝政王十分溫和,率先抬手示意,「免禮。」免了諸人的大禮。

  君逸之挑著鳳目四下掃了一圈,看向俞筱晚的眸光中就帶著一點挑釁。俞筱晚有些莫名其妙,難道我之前得罪了他嗎?忽地想起他說的看戲,難道有什麼戲可看?

  只聽得攝政王在跟楚太妃談話,「約了張卿家與曹卿家一同來,夜間吃齋飯,看梅燈,也是一種雅事。還請皇嬸也湊個趣。」



第五十四章 誰是戲中人

  楚太妃笑道:「你們年青人就喜歡這樣熱鬧,我也隨你們。」她接過侍女捧來的茶杯,揭開蓋開輕啜一口,眸光悄悄在孫子和俞筱晚的臉上轉了一圈,暗想,正該有這樣的機會,讓他們多多相處相處才好。

  剛說完,宮人便通傳道:「張大人、曹大人攜公子候見。」

  攝政王道:「傳。」

  張長蔚與曹清儒兩人一身常服,帶著自己的幾個兒子,躬身進來,給攝政王和王妃、楚太妃請了安,待免了禮,才給曹老太太請安,小輩們給張氏和張夫人請了,在左側安好的椅子上坐下。

  張夫人未帶庶女出門,只有曹家的幾姐妹和俞筱晚,眾小輩向父親(舅父)請安,禮數盡了,才依次坐下。

  攝政王妃很體貼地讓張夫人、曹夫人坐到丈夫身邊,兩人心裡有鬼,一推再推。雖然歐陽辰和那兩個猥瑣男人並沒有真正地強上她們,可是對於女人來說,身子被人看了、摸了、親了,她們就是失貞了,面對著下人還可以佯裝鎮定,可是面對丈夫卻是打心眼裡懼怕。

  若是被丈夫知道,怕是一杯毒杯就會端到眼前,再對外宣稱病故便是……她們都盼望著能早些回府,二人今日受的驚嚇和屈辱,換作別的女子,只怕精神會抑鬱得瘋掉,好在她二人心智堅強,還能勉強撐住,但卻也是強弩之末了。

  攝政王妃卻很堅持,語氣輕婉卻不容拒絕。

  張氏和張夫人只好坐到丈夫身後,經過丈夫身邊的時候,都低頭不敢與丈夫對眼神,看在張長蔚和曹清儒的眼裡,就有些古怪,只是這時不方便詢問,只得將疑問壓在心底。

  上首打橫的長榻上,楚太妃和攝政王隔著榻幾並排而坐,君逸之伴在楚太妃身旁,攝政王妃則坐在攝政王身邊的八仙椅上。她見諸人都安座了,這才柔笑道:「說起來日後就是親戚了,正該多親近一番。」

  多多親近的話從高位者的嘴裡說出來,就是恩寵,張長蔚和曹清儒喜不自勝,忙抬了屁股,欠身謝恩。

  王妃唇邊的笑意加深,「王爺,您說臣妾說得對不對?」攝政王含笑看了王妃一眼,威嚴的星目裡滿是柔情。

  王妃笑得更加開懷,恍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曹清儒道:「本妃記得曹大人還有一位夫人,聽說是吳妹妹的姨母,怎的今日沒來?」

  曹老太太忙代為解釋,府中還需有人主持中饋云云。

  俞筱晚與曹氏姐妹坐在長輩的身後,看不清張氏和張夫人的面部表情,不過從她們瞬間繃緊的脊背就能猜出,她們兩人的心中都十分憤怒。也難怪,剛才都是女眷的時候,攝政王妃不問這個問題,卻偏偏選在攝政王到來後問,就有打張氏的臉的嫌疑,也暗地裡抬舉了吳麗絹,打壓了張君瑤。

  要知道本朝的律例規定,攝政王比同太子級別,因而王府裡的側妃乃至庶妃品級都極高,除了嫡妃之外,側妃和庶妃之間的等級差別並不大,誰先得寵,誰就是勝家。而顯然攝政王妃選擇了抬舉吳麗絹,有意在王爺面前提及她的名字,吸引王爺的注意。

  這些女人們的話題,攝政王只是聽聽,五官分明的俊臉上並未流露出任何情緒。他很年青,不過二十一二歲,也很俊美,與君逸之的魅惑、韓世昭的飄逸、曹中睿的俊秀不同,他已經成年,有著濃厚的男子氣概。俞筱晚見過他兩次,他都只是高遠地俯視著,沉默少言,多半是身邊的臣子在奉承,或是提出建議,他則只是淡淡地「嗯」一聲,或者一聲不吭。

  說他威嚴吧,他的神情時常顯得溫和親善,面部表情放得很鬆,並不繃著,說他溫和吧,眼中一閃而逝的精光卻又令人不敢逼視。

  王妃與曹老太太和楚太妃交談良久,忽而掩唇輕笑,「王爺怎的都不說話?」

  攝政王淡淡彎起唇角,「聽你們聊,一會我們聊起朝政,你們會睡著的。」

  王妃噗嗤一笑,楚太妃也笑了,卻表示不敢再多言,讓男人們聊天,張長蔚便大膽地提出了一個建議,不如來混搭打葉子牌。

  楚太妃和攝政王妃都是葉子牌迷,一口贊同,攝政王不置可否,張長蔚也不知道自己的建議有沒有拍到馬腿上,神色間有絲緊張。

  正在此時,門外又有小太監通稟道:「韓丞相攜公子、戶部左侍郎何大人攜大小姐候見。」

  滿朝文武沒有攝政王的召見就敢來湊趣的,也就是這位韓丞相了,而何大人是韓丞相的心腹,會一起來不奇怪。

  在座的各位面色各異,攝政王卻只是淡淡一笑,「宣。」

  韓丞相便領著韓世昭大步走了進來,哈哈笑道:「不請自來,還望殿下海涵吶。」何侍郎和長女何語芳則跟在韓氏父子身後,低調得多。

  諸人又是一番見禮,才依次坐下。這下子少女們就比較尷尬了,之前的兩家還是親戚,沒有過多避諱,可是韓家父子和何大人卻是實實在在的外男了,再坐在廳上就不合禮數,幾人就悄悄去看曹老太太的意思。

  曹老太太也覺得不妥,可是攝政王妃和楚太妃都沒有讓孫女們避諱的意思,她也不方便開這個口,顯得韓家父子和何大人的名聲有多不堪似的……只好坐著不動。

  君逸之又朝俞筱晚挑釁地一揚眉,看了何語芳一眼。俞筱晚只抿了抿唇,心裡嘀咕,難道是他把何家父女給叫來的?

  韓丞相到來之後,男人們就自然地聊開了,倒也沒聊朝政,聊的都是各地風土人情、傳奇志趣。在座都是飽學之士,博閱群書,談吐風趣,俞筱晚坐在後面聽得興致勃勃,漂亮的眼睛裡就放著光。

  一聊聊到飯點,男女分了席用齋飯。

  法源寺的齋飯十分出名,菜色精緻,剛剛上齊,攝政王妃就點了幾樣菜色,讓宮人盛了一些在空碟裡,用託盤端到屏風後,柔笑道:「這幾樣是法源寺的招牌齋菜,兩位妹妹嘗嘗。一會兒兩位妹妹也當給王爺敬一杯,雖是不方便見面,卻也應意思意思。」

  其實屏風後有人,攝政王是早知道的,不過裝著不知,這會子順著這話就將眸光瞟向了這邊。屏風後亮著燈,將兩道窈窕婀娜的身影投放到半透明的蜀繡屏風上。兩人隔著屏風向攝政王和王妃福了禮,又端杯遙祝,聲音如同如谷黃鶯,「奴家祝願王爺、王妃千歲千歲千千歲。」

  攝政王含笑端起手中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將杯微傾,露出杯底。

  這樣的動作,是向敬酒的人表示已經飲盡,是一種尊重,以攝政王的身份,就是韓丞相來敬酒,也是完全不必的露杯底的,可見攝政王對自己親自挑出的這幾位妃子,有幾分真心的喜歡和期待。

  俞筱晚就去偷看攝政王妃的表情,王妃臉上賢慧溫柔的笑容僵了一僵,才自然地繼續。

  要說納妾這樣的事,王妃心中很難心甘情願,可還得做出賢慧的樣子來,俞筱晚就忍不住微歎,真是做人難,做女人更難。

  她的父母親感情深厚,一生一世一雙人,羨煞旁人,她自小也一心盼望著能象母親這樣,嫁一個隻寵愛自己的丈夫,可是在父母雙亡之後,她聽得最多的,卻是說母親不賢淑,占著獨寵,讓俞家斷了香火。

  到底是幸福重要還是名聲重要,俞筱晚看著攝政王妃端莊大方的笑臉,心中有一絲的恍惚,不知道日後若是自己遇上了這樣的問題,會怎麼進行選擇。

  若想遠離煩惱,最好的辦法就是終身不嫁,自己逍遙快活,可是俞筱晚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就算是為了讓泉下的父母感到欣慰,她也得嫁人,還得嫁得好,過得幸福……

  可是,嫁入公侯之家,或是高門望族,她想要的幸福就是一種奢望。即使嫁入寒門小戶,誰又能保證就能夫妻一心?

  記得前世在她定下韓家的親事之後,趙媽媽就開始教導她一些為人妻的道理,第一個教的就是如何與丈夫之前的通房處理好關係,要恩威並施,不能顯得軟弱,讓妾室通房爬到自己頭上,也不能顯出妒意,讓婆婆和丈夫不喜……思及此,俞筱晚的目光下意識地往男席那邊一瞟,尋找韓世昭的身影。

  正巧韓世昭的位置在她的對面,也正巧一抬眸,兩人的目光隔空撞了個正著,俞筱晚嚇了一跳,又不想讓他發覺自己是在看他,忙假裝無意狀,心虛地平平移開視線。韓世昭被她做賊心虛的樣子逗得忍不住彎起了眼睛。

  俞筱晚今日的運氣實在不怎麼好,好巧不巧地又與君逸之的眼神對了個正著,那傢伙痞裡痞氣地朝她飛了個媚眼,唇角的笑容怎麼看都有幾分嘲弄。

  真是要死了!

  俞筱晚正氣凜然地瞪他一眼,然後趕忙低頭用飯,免得越來越燙的臉蛋被他看了去。

  君逸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韓世昭,忽地伸臂勾住韓世昭的肩膀,笑嘻嘻地道:「咱們來拼酒吧。」

  其實佛門淨地,法源寺提供的酒,不過是在罎子裡釀了幾日略有些酒氣的果子汁,醉不了人,卻能膩死人、撐死人。

  韓世昭最不愛喝甜汁,婉拒道:「抱歉,我不大會喝。」君逸之到底是真鬧還是假鬧,他自認為還是分得清的,所以在心裡嘀咕,這傢伙怎麼了,我哪裡得罪他了?上回要把俞家的事情推給我,我不也爽快地接下來了嗎?

  就是因為你接得太爽快了!君逸之不依不饒,「是男人就應當會喝酒,何況這酒並不醉人,只是撐人。」他一語雙關地道:「人就是要有肚量,有句老話不是說‘宰相肚裡能撐船,麼?你是丞相之子,至少也應當比我的肚量大才對。」

  話說到這個份上,韓世昭只有接招了。君逸之補充規則,「不許上淨房。」

  韓世昭應下,暗橫了君逸之一眼,罵了句「有病」。

  君逸之又朝攝政王道:「皇叔,若是誰贏了,您可要許個彩頭。」

  攝政王扶額表示無奈,「你自己要跟人打賭,卻要本王出彩頭?」最後還是寵溺一笑,應了下來。

  「是不是個男人」是半大不大的少年人最熱愛的話題,更何況還有彩頭,張家的兩兄弟張書昱、張書瑜和曹中睿都要求參加拼酒,曹中敏穩重得多,笑著道:「我來當酒判。」

  攝政王和韓丞相笑呵呵地看著少年人玩鬧。

  俞筱晚暗暗挑眉,前一世的時候,曹中睿偶爾也會跟她聊些朝中的局勢。自打先帝下了「幼子繼位、長子監國」的古怪詔書之後,為免攝政王勢力坐大,危及天子,以韓丞相為首的朝中棟樑就以抗衡攝政王為己任,雖談不上勢不兩立,但絕對是暗潮湧動。

  對於一個時不時要表示一下「自己是堅決不會讓監國者盜國」的人,攝政王也不可能有什麼好臉色。

  其實前一世,直到俞筱晚慘死,攝政王也沒有篡位,可是這對臺戲卻是唱了好些年的。

  難道君逸之是幫攝政王的?

  俞筱晚悄眼看去,君逸之正回過頭,又與她的視線對上,又飛了一個媚眼。俞筱晚又暗瞪他一眼,瞪完了又後悔,這種無聊的人理他作甚。

  叫來小沙彌換上大碗公,幾個少年拼了六七碗之後,就開始表情怪異肚子漲得難受了。最先放棄的是張家兄弟,跟著曹中睿也想放棄,想了想還是硬撐,與君逸之和韓世昭又拼了兩碗,實在是撐不下了,這裡有女眷,他們不方便松腰帶,連一點周轉的餘地都沒有。

  韓丞相笑道:「原來三個人的肚量一般大。」

  曹中敏正要附和,楚太妃隔桌笑道:「什麼肚量一般大,丞相大人還沒我這個老太婆眼神好使,曹二公子剛才吃了許多菜,逸之和世昭卻都沒吃什麼,應當算曹二公子贏。」

  韓丞相哪會跟楚太妃爭這個,摸著鬍鬚道:「呵呵,那就算曹二公子贏了。」

  曹中睿不期然成了眾人焦點,心中暗喜,面上卻是謙虛,「丞相大人謬贊,小小玩意,當不得真,談何輸贏。」

  君逸之瞇著鳳目笑道:「贏了就是贏了,遊戲如人生、人生如遊戲,連玩個遊戲都不認真的人,如何能認真人生?」

  曹中睿怔了怔,總覺得他這話意有所指,卻又品不出味來,正躑躅著,又聽君逸之朝攝政王道:「皇叔打算給曹二公子什麼彩頭,依皇侄看,送個美女是最好的,曹二公子開年就十四了,可以成親了。」

  曹中睿頓時就紅了臉,結巴道:「莫、莫開玩笑。」

  君逸之奇怪地看向他,「誰說我是在開玩笑啊,上回在潭柘寺我明明聽圓德大師說,曹二公子與何大小姐是三生三世修來的好姻緣,正好今日就請皇叔給你們賜婚吧。」

  之前,其餘人只當是韓二公子不知怎的惹上了君二公子,少年們笑鬧一番,就算是過火一點也不算大事。

  可是這賜婚的話一出來,就完全不是玩笑了。張氏頭一個急得上火,差點忍不住站起來指著君逸之的鼻子開罵,卻又不敢,只強自擠出一臉笑,「君二公子真會開玩笑。」

  「曹夫人和曹二公子真是母子連心呢,連說出的話都是一樣的。」君逸之挑了挑眉,俊臉上的笑容怎麼看都不懷好意,不過他生得這般好看,無論做什麼表情,都不會惹人討厭,他的聲音也很好聽,徐緩靜謐,沁人心脾,就是嘲弄人,也好像是在唱讚歌一般。

  張氏憋得一臉通紅,卻是發作不得,只得拿眼睃丈夫,希望他能替兒子推諉幾句。

  曹清儒如何不急?可是君逸之說了這麼多混帳話,攝政王一個字的責備都沒有,可見是王爺默許的……這是為什麼呢?難道是我做錯了什麼事?曹清儒掌心冒汗,悄悄看向攝政王,正對上攝政王的黑眸。

  那雙眼睛漆黑深沉,探不見底,讓人沒來由的心中一緊,曹清儒忙垂下頭,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他是王爺的人,任何事,包括自己和兒子的性命,都是由王爺作主的,一段小婚事還要唱反調的話,王爺如何還能信任他?

  他只能在心裡盼望著何大人能拍案而起,以何大人在朝中的立場,這不是難事。

  何大人也的確不想與攝政王的人結親,可是女兒開年就要二十了,已經是何大人的心病,再瞧著曹中睿少年俊美、氣度昂揚,那到嘴邊的拒絕就說不出口。人家當爹的都不拒絕,韓丞相還有什麼立場拒絕?

  君逸之這廂看似毫無章法地胡說八道,卻沒一人反駁得了。君逸之就笑了起來,趁無人注意之時朝俞筱晚擠了擠眼睛,得意之意溢於言表,怎麼樣,要輸了吧?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22 PM

第五十五章 一起摔一跤

  「你呀,真是胡鬧。」場面有些尷尬的沉寂下來,攝政王妃便來和稀泥,笑指著君逸之啐道。

  韓丞相和曹氏一家剛鬆了口氣,王妃又接著道:「不過若真是圓德大師批的命,那必定是准的。既是三生三世修來的姻緣,王爺幫她二人賜婚,也是一則美談。」

  君逸之得瑟地一笑,「自然是圓德大師親批的命。」

  攝政王恍若有些好笑似的,挑眉問道:「愛妃真覺得合適嗎?」不問當事人問愛妃,間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王妃含笑道:「合適啊。何姑娘才貌雙全(的確有才,貌的話就要忽略一些東西),曹二公子少年名士,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曹中睿的一張俊臉都快能擰出苦汁了,不安地直瞅著父親。何姑娘垂著頭,將自己的心思隱藏在燈影裡。

  為了天造地設的一對,俞筱晚差點噴飯,低了頭極力忍耐。心裡卻也隱隱明白,壓根不是君逸之有面子,求得攝政王妃相助,而是攝政王根本就需要這麼一門親事,作為打開對方陣營的突破口。

  兩派的人結了親,是將人拉到自己這邊也好,或是讓對方投鼠忌器也罷,總之對攝政王來說沒有壞處。但是攝政王並不是皇帝,沒有絕對的權威,他指婚的話,對方的官員是極有可能反對的,那樣的話,攝政王就是臉面盡失。

  只有何大人家的這位千金,何大人恨不能今天就將她嫁出去,是最好的婚配對象。

  至於這邊的人是誰,倒不重要了。願不願為了攝政王捐了身軀娶何姑娘,也是對攝政王忠心的一種表現,正可算是試金石。至少目前看來,舅父還是讓攝政王滿意的。

  當然,這樣荒誕的配對若是由攝政王或王妃提出來,會貽笑大方,只有君逸之這個年紀不大、又是出了名的紈絝子弟開口,再借了圓德大師之名,才好接著忽悠。

  曹清儒大抵也是想通了這一節,便嚅嚅地道:「何姑娘的確才貌雙全,只是比犬子大了六歲。所以……那個……其實,長子中敏也未定親,年紀上更合適一些。」

  俞筱晚掩住眼裡的嘲諷,曹中睿眼睛一亮,曹中敏將指尖掐入掌心,原來即使自幼承歡膝下,即使開年祭祖之時就會改寫族譜,在父親的心裡,我仍只是個庶子……或許,是因為娘親出生商戶的緣故?他隨即低頭仔細數著檀木雕花飯碗裡剩下的飯粒,不再關心其事。

  君逸之嬉皮笑臉地道:「曹大人應當聽說過這句話吧,女大三、抱金磚,何姑娘這一抱就是倆金磚,是吉兆啊。」又彎眼朝王妃笑道:「皇嬸我說的對吧?」

  攝政王妃笑睨了他一眼,微微點了點頭,這是應他不換人了。

  曹清儒雙拳緊握,喉頭動了動,還是將話吞回肚去。他的暴躁脾氣只是對下屬和家人而言的,並不針對權貴。

  張氏見事情已經無法控制,忍不站起來,走到攝政跟前跪伏下去,語氣哀婉地道:「王爺,恕臣婦大膽問一句,若是您有一個十三歲的兒子,您會願意他娶何姑娘為妻嗎?」

  曹清儒急得低吼,「張氏,你幹什麼!還不快向王爺賠罪。」

  曹老太太也不願意這門親事,可是張氏此舉必定會冒犯攝政王,只怕以後連爵爺都要吃掛落。

  攝政王卻對張氏的無禮不以為意,淡然道:「有何不願,娶妻娶賢。」他親自挑的五位側妃都是萬里挑一的美人兒,他的兒子還不知在哪位側妃的肚子裡,所以站著說話不腰疼。

  張氏絕望地一屁股坐到地上,曹老太太立即吩咐曲媽媽,「還不快去把你主子扶過來。」曲媽媽忙與碧兒一起過去,攙著張氏回了座。

  皆無異議,攝政王便含笑口擬了賜婚旨意,一旁的內侍總管記錄下來,待明日早朝時宣佈。韓丞相看了何大人一眼,何大人嚴肅的方臉上露出幾絲笑意,他就淺嘲地舉起酒杯,「何大人,恭喜了。」

  同桌的少年則向曹中睿舉起了酒杯,張家兄弟不知該說什麼好,有同情,也有興災樂禍,君逸之就不必說了,最開心的是他,跟曹中睿碰了杯後,便朝俞筱晚舉了舉杯,得意洋洋地一飲而盡。

  韓世昭也真心恭喜,最真誠最真摯的,當數曹中敏,「恭喜二弟日後有人提攜了。」

  這也算是唯一安慰了。曹中睿心裡嘴裡都是苦澀,偏還得裝出笑臉來,那個名義上的未婚妻就在鄰桌,可他連偷瞟一眼的興趣都沒有,眼睛卻不知怎的就看向了俞筱晚清麗的容顏,神思瞬間飄渺到了天外,想像著若是那晚沒有一時起歹念,或許自己與晚兒妹妹之間就能兩情相悅,那麼自己就一定會要求娶平妻,哪怕得罪攝政王。

  君逸之眸光一轉,看到了兩眼失焦的曹中睿,手中的酒杯轉了轉。

  韓世昭知道他做這個習慣動作,是要整人了,於是唇角噙著淺笑,安靜等看戲。

  齋飯用完,攝政王道:「去園子裡賞梅燈吧。」

  諸人都聞言起身,驚動了曹中睿,他忙跟著站起身,嘩啦一聲,慌忙間蹭翻了眼前的酒壺,紅豔豔的葡萄酒灑了月白色長衫一身。

  攝政王淡淡看了他一眼,率先出了大香房,眾人忙魚貫跟上,曹清儒擦肩而過時怒瞪了兒子一眼,曹中睿又羞又氣又窘,他真不是借機發脾氣,真的是無意的。而且,這個酒壺是怎麼跑到自己跟前來的,他根本就沒斟過酒。

  君逸之笑咪咪地拍了拍曹中睿的肩膀,「小夥子想什麼想那麼入神,毛毛躁躁的。」說罷揚長而去。

  碧兒和曲媽媽忙過來拿自己的袖子幫忙擦拭,可是染上的顏色哪裡能擦得掉,而且還濕了一大片,這時節出到屋外就能凝成冰。

  曹中睿萬分沮喪,「把火盆拿給過來烤吧。」不能跟出去了,不能展示才華了,不能解釋自己是無心之失了。

  張君瑤和吳麗絹不能與攝政王打照面,也留在香房之中,此時便從屏風後走出來,坐下來陪曹中睿聊天。

  張君瑤對表弟還是挺同情的,不過更多的卻是羨慕攝政王妃的權勢,從頭到尾,都是她在拿主意,連王爺都是問她的意思,居然能這樣受寵,張君瑤暗暗給自己鼓勁,我也一定可以這樣,談笑間操縱他人的命運!

  三人,呃不,吳麗絹基本只負責微笑,主要是張君瑤和曹中睿兩個表姐弟在聊天,無聊的人時間過得慢,曹中睿幾乎想瞌睡了,忽聽外面響起了驚呼聲:「有刺客!」

  三人同時一個機靈,騰地站了起來。曹中睿邊往外跑邊呼道:「我去看看。順子,拿我的劍來。」順子是曹中睿的長隨,候在外間,聽得吩咐忙跑去牆邊栓馬處,從馬鞍上解下長劍,交給少爺。

  曹中睿提了劍便往梅林的方向跑。梅林就在西院之中,梅燈是一種琉璃燈,打磨成梅花形,五彩繽紛地掛在梅樹上,耀著樹枝上的花苞閃閃發亮,在這冬夜裡,別有一番韻味。

  梅林裡有一座草廬,不透寒風,燒了七八個紅彤彤的大火盆,眾人就在那兒賞梅燈。只是此時,眾人都驚得站起來,擠在一團,侍衛們挺身護在王爺和幾位大臣跟前,男人們的長劍都掛在馬鞍上,手中無物,無法抵抗。其實有劍也抵抗不了,權貴子弟號稱文武兼修,實則多半都是花拳繡腿,空架子。

  來的刺客只有十七八人,可是攻擊力卻強過上千士兵。他們有備而來,長箭上綁著火頭,嗖嗖地射過來,落在草廬上,立時就著了火。曹家姐妹驚呼起來,俞筱晚當即立斷,「得沖出去。」說著便扶起老太太的胳膊往外衝,再不走,不被火活活燒死,也會被煙嗆死。

  曹氏姐妹都有丫頭扶著,何語芳就去扶了張氏,因為曲媽媽和碧兒都留在香房裡了,張氏的身邊沒人。張氏回頭一看是她,立即用力掙脫了她的扶持,怒目道:「我自己能走。」

  一部分侍衛已經掩護著攝政王和王妃、丞相、何曹張等人離開了草廬,攝政王留下了幾名侍衛保護曹家和張家的女眷。

  刺客的目標是他,按說他離開後,女眷們就應當安全了,可是卻不然,侍衛保護著女眷們衝到門口的時候,一陣火箭又射了過來,將人逼回著火的草廬之中。

  「怎麼辦,救命-啊!」曹中雅失聲痛哭起來。曹中燕和曹中貞素來就很克制,只敢小聲抽泣。煙越來越濃,所有人的眼睛都被熏得紅如兔子,不住咳嗽。

  俞筱晚暗想,這樣不行,必須衝出去。她忍著咳,瞇著眼睛,拍了拍那名為首的侍衛,建議道:「請您劈開後牆,我們從後面衝出去。」邊說,邊將茶水倒在桌布上,示意侍衛們用刀將桌布劃來,一人給了一塊捂嘴。

  侍衛首領覺得些計甚妙,便留了兩人警示前方,自己帶人劈後牆。草廬整體是竹子搭的框架,加上已經著了火,劈起來不難,很快就劈開了一道口子,清冷而新鮮的空氣湧了進來,眾人都忍不住張嘴呼吸。

  「快,火快燒過來了。」侍衛首領催促這些小步走路的千金。

  芍藥和杜鵑便扶了曹老太太先鑽了出去,之後再是張氏、張夫人和曹家姐妹,俞筱晚走在最後,可是此時,前方的刺客可能已經發現不對勁,便直接衝了進來,幾名侍衛忙迎上去。

  進來的兩名刺客武功高強,一路過關斬將,朝後牆飛撲而來,俞筱晚閃身出了牆縫,忙朝在空地上休息的諸人大喊:「快跑!」

  一群貴婦小姐們才回過神,嚇得往梅林深處跑去,實在是跑得太慢了,俞筱晚不得已,從地上撈起些冰塊石子,朝牆縫處砸去,阻止刺客衝出來。

  可惜那兩名刺客是連六名侍衛都擋不住的高手,俞筱晚此舉不過緩了一時,他倆很快就沖了出來,而且還直朝俞筱晚衝了過來。

  俞筱晚忙往前方奔去,好歹攝政王身邊的侍衛多,只可惜她練武時間短,很快就被兩名刺客追上,她只得從懷裡掏出一個竹筒嚇唬道:「再過來我就把這個千屍百蛆粉撒在你們身上。」

  兩名刺客不由得頓下腳步,心中驚疑,這個深閨千金,怎麼有知道江湖上的陰毒之物?

  俞筱晚見有效,微微鬆了口氣,威脅性地打開筒塞,揚手晃了晃,兩人真的退後兩步。

  俞筱晚覺得這個距離不夠安全,又晃了兩晃,一不小心,揚了些粉沫出來,兩刺客真的嚇得往後退了一丈,可是卻見俞筱晚沒事人一樣,根本沒有全身起泡化膿水,就知道自己上了當,恨得罵罵咧咧。正要回身衝上來,身後忽然亮如白晝,原來是支援的禁軍到了。

  有位騎馬的將軍朝這邊喊話道:「快快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兩刺客對望一眼,眼神一厲,決定抓住這個小姑娘當擋箭牌。

  曹中睿正巧此時趕到,見此情形心中一喜,後方已經布好了箭陣,這兩人根本不敢亂動,卻是他英雄救美,讓美人感激不盡以身相許的大好時機。

  他立時大喝一聲,「賊子,快快放開我表妹。」

  俞筱晚的眼中瞬間漫上嘲諷,我又沒被抓住。

  就有道漫不經心又動聽的男聲道:「曹二公子站在這說幹什麼,快過去解救你家表妹呀。」人也跟著從隊伍後面晃了出來,在火把跳動的光線下,此人眼波如水,面冠如玉,嘲弄地輕抿著的唇,如同梅花的花瓣,紅豔而優雅。

  曹中睿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君二公子說笑了。」一路上看見幾名渾身是血的侍衛,他哪敢真沖過去。

  君逸之不滿地撇嘴,「我這人最正經,最不愛說笑,你怎麼總是說我說笑?」

  曹中睿氣得閉了嘴,這個人不可理喻,這般時時針對我,聽說也與韓二公子不和,必定是因為胸無點墨,所以嫉妒我二人。

  君逸之哼了一聲,背負雙手,溜溜達達沒個正形地走了過來。這種流裡流氣的走路姿勢,擱在他的身上,卻是有股別樣的風流倜儻的味道。

  兩名刺客也看直了眼,呆愣愣地看著他走到俞筱晚跟前,搖頭鄙視,「就沒見過你這樣笨的女孩子,你要嘛就跑快點,要嘛就跟大夥兒在一起,要死也有個高的先頂著呀。你一個人跑到這來幹什麼?」

  兩名刺客總算是回過了神,二話不說,舉著刀就衝了過來。之前一個女孩子,他們還沒把握抓了能不能管用,這個絕美的少年一身華麗衣飾,抓了他肯定管用!

  俞筱晚很自覺地往君逸之身後一躲,哪知君逸之卻是傻站著不動,兩手亂揮,「快放箭!快放箭!」

  俞筱晚都快氣死了,放箭,放了不會把我們兩射成蜂窩啊!

  她只得拉了君逸之轉身就跑,夜間黑暗,又看不清路,腳下一空,整個人就栽了下去,還拖著君逸之也跟著一起栽了下去。

  「二少爺!」

  「逸之!」

  「晚兒!」

  山坡上頓時亂作一團。

  法源寺只是在山腳處,地勢不高,這裡也不過就是片陡一點的山坡,不過也有兩三丈高,坡下有片小樹林,兩人滾到坡底,也就是擦傷了一點皮。

  山坡上的戰役很快結束,大隊士兵高舉火把站到了坡邊,就有人要拿繩子綁在腰上跳下來,君逸之揚聲道:「無妨,準備兩頂簷子去山腳邊接我們吧。」說完問俞筱晚,「你可以走吧?」

  俞筱晚點了點頭,秀眉卻皺成一團,手掌上刺痛刺痛的,可能是什麼木刺紮入了掌心。

  君逸之暗暗朝天翻了個白眼,女人就是麻煩。他粗氣粗氣地問,「哪裡疼就直說。」

  俞筱晚搖頭,「不妨事。」堅持要走,然後想了想,又說,「謝謝你。」

  她感覺到下墜時有股力道拖起了她,所以她並沒有撞到坡底的樹杆上,不然也得淤青一大片的。

  君逸之斜眼看她,「都不知道你說什麼。」

  俞筱晚眨了眨眼,沒說話。上回在潭柘寺,君逸之是用傳音入密同她說話的,她曾纏著蔣大娘,蔣大娘告訴她,這得有很高深的內力才行,可是剛才君逸之在山坡上時,表現得好像沒什麼武功,花拳繡腿的樣子……或許他有什麼原因要隱瞞,她也無意去拆穿。

  君逸之的眼睛不著痕跡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幾圈,終於在她半掩的衣袖處,發現一些樹皮的擦痕,可能是手掌受了傷。他從懷裡掏出火摺子,燃起來,粗魯地一把抓起她的手,翻看了一下,撇了撇嘴道:「幾根木刺而已,我還以為多重的傷呢。」

  俞筱晚面對他就是有些沉不住氣,這人說話太招人恨了,她用力抽手,「我又沒說我受傷了。」

  「別動。拿著。」他將火摺子往她另一隻手中一遞,從頭上拔下束髮的玉簪,用簪尖去挑木刺,嘴裡還要嚇唬她,「別亂動,挑疼了可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瞧他的動作似乎很粗魯的樣子,俞筱晚眼睛就半瞇了起來,牙齒也咬緊了,免得自己經不住疼,叫出聲來。可是落在掌心的簪尖卻很輕柔,大刺很快挑掉了,再一點一點地挑出深入肉中的小木刺。

  俞筱晚被他突如其來的溫柔弄得一愣,抬眸朝他看去。他半低著頭,長而卷翹的睫毛下垂著,在俊上投射出扇形的陰影,臥蠶眉漆黑漆黑的,襯在白玉般的面孔上,說不出的好看,火光在他如玉般散發著光澤的臉上跳動,或明或暗,總是道不盡的風華絕世。

  他似乎發現她在偷看他,唰地一下抬起頭來,亮晶晶的鳳目就這樣盯著她,「千萬不要迷上我,我的紅粉知己太多了,有點顧不過來。」

  俞筱晚連忙低頭,臉上一陣發燒。這傢伙,怎麼什麼事都做得這麼理直氣壯,這種話也好意思說出口。

  君逸之得意地複又垂下頭,仔細幫她挑完了木刺,用指腹在她掌心輕輕揉了揉,確認沒有漏網之魚,這才放開她的手,一邊束髮一邊揚起得意的面孔,「一點小事都幹不好,沒見過你這麼笨的女人。」

  這傢伙!俞筱晚前一刻才因他的指腹揉搓而羞澀,後一刻就立起了眉毛。

  君逸之已經在前面引路了,嘴裡還要嘀咕,「真是倒楣,遇到你就沒好事。」

  俞筱晚做了幾次深呼吸,不氣不氣,沒必要跟他計較。

  等她氣消了,感謝的話也忘記說了。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看山近,行路遠,這山坡底下走到山腳處,也有幾裡地。冬夜黑得特別透,伸手不見五指,只有一小團火折發出的昏黃的光線,俞筱晚勉力舉高一點,免得走在前面的君逸之看不見路。

  君逸之不耐煩地道:「你照好你自己腳下的路就成了,仔細看我走的,跟著我的步子走。」

  「哦。」俞筱晚也知道山路上有不少坑洞,便仔細看著他的腳步,踩著他的腳印走。

  君逸之回頭看了一眼,這才表示滿意,「就是嘛,笨一點就得聽話。」

  去死!

  俞筱晚朝他的背大翻白眼。

  君逸之得意地哼哼,「我背上沒長眼睛,你翻白眼我也看不見。」

  俞筱晚啞了,憋了半晌氣,忽然又覺得好笑,就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她的笑聲跟銀鈴似的,清脆悅耳,君逸之也不禁勾起了笑,「笨蛋。」

  俞筱晚被罵得有點悻悻的,「你怎麼知道我在翻白眼?」

  「因為如果有人這樣對我說話的話,我肯定是會翻白眼的。」

  俞筱晚又噗嗤笑了。兩人之間的氣氛莫名其妙就和諧了,俞筱晚也想起了道謝,「多謝你啊。」

  君逸之不能再像之前那樣嗆她,倒不好應對了,只「嗯」了一聲。

  忽地又想到來時的事,俞筱晚便問,「其實你心腸不錯啊,你為什麼不扶一下貞表姐?」

  君逸之的聲音立時冷了,「我討厭被人算計!」

  俞筱晚一怔,是啊,若他扶了貞表姐,大道邊上,男擁女抱,雖說貞表姐是庶出,但到底是官家千金,他必須給貞表姐一個名分。

  之前自己只站在女子的立場上來看問題,卻忘了被算計的人,要被加強一個妾室,心裡也是不痛快的。

  君逸之正想問她父親臨終前的事,俞筱晚忽地笑道:「快到了。」

  前方已經有火光了,也傳來了呼喚聲,君逸之就抿緊了唇。



第五十六章 收服美景

  「有沒有受傷?」

  「可有哪裡疼?」

  俞筱晚和君逸之的身影剛剛出現在樹林邊,曹老太太和楚太妃就呼啦啦帶著一大幫子人撲了過來。

  曹老太太滿面關懷,老眼紅腫,顯見是十分擔心,之前有哭過,上上下下地將外孫女打量了個遍,確認了再確認,確認還是全乎的,這才放下心來。轉過身,曹老太太朝君逸之和楚太妃道:「多謝君二公子照顧我孫女,改日一定登門道謝。」

  「這是應該的,逸之若是不救俞姑娘,我回頭就敲斷他的腿。」楚太妃趕緊表明立場,將寶貝孫子丟在一旁不顧,兩隻眼睛晶亮晶亮的,熱切地拉著俞筱晚的手道:「晚兒丫頭,若是有什麼不便之處為難之處,只管向我開口,能幫的我們就幫,該負的責任我們會負。」

  「祖母。」君逸之無奈地低喊道。

  俞筱晚聽得雲山霧罩,我能有什麼不便之處為難之處?

  曹老太太卻是能品出味來,寂靜山林的冬夜裡,孤男寡女的共處一段時間,共行了幾裡山路,只怕日後會有些人傳些不好聽的話出來,給晚兒說婆家,就會有些不便。

  楚太妃這意思就是說,若是晚兒想讓君二公子負責,楚太妃也會答應的……這可不行,她答應,我不答應。再者說,晚兒還得守孝兩年半,到那時什麼流言都會淡了,何況這次是攝政王遇襲,沒人敢亂嚼舌。

  曹老太太端出客套的笑容,「事急從權,君二公子好意救人,我們感激都來不及,哪還敢勞煩太妃和二公子呢。晚兒,快謝過楚太妃,還要過去謝攝政王和王妃呢。」

  俞筱晚便乖順地福了福,楚太妃這才想起攝政王還在等消息,帶著孫子一同過去,給王爺王妃謝了恩。王妃親切地關懷了幾句,眾人便退後幾步,福身恭送攝政王的馬車離去,才各自乘自家的馬車回府。

  楚太妃硬拉了君逸之同車,一個勁兒地歎氣,「你日後得收斂一點了,再這麼沒個正形,只怕人家看不上你呢。」雖說少年風流一點沒什麼大不了,但楚太妃也能理解曹老太太的擔憂,因而想勸勸孫兒,「對了,你剛才怎麼不扶著俞小姐呀?」

  若是兩人手攜著手出來,曹老太太就一點反駁的立場都沒有了。真是可惜了這大好的機會。

  君逸之聽得直抽嘴角,閉了眼睛裝瞌睡,楚太妃一人自說自話了老半天,低頭一看,氣得啪一巴掌,「跟我裝!」

  而曹家的馬車上,曹老太太拉著俞筱晚坐上了自己的馬車,細細問了當時的情形後,重重鬆了口氣,沒有什麼糾葛就好。她這廂放下心了,另一廂就拎了起來,睿兒的親事……唉。

  張氏的心一天之內受辱、受驚,還多了一個短脖子的跛腳媳婦,是個鐵人也扛不住了,上了馬車就仰面倒下,重重閉著眼睛不出聲。曲媽媽跟上了馬車,小心翼翼地跪在角落裡,身子微微顫抖,頭埋在胸前,她是張氏的心腹,知道許多張氏不為人知的秘密,可是,那些事都不算什麼,哪家大宅門的夫人沒處置過登鼻子上臉的通房小妾?但今日卻不同了,她看到了夫人受辱……這樣的事,夫人怎麼會願意讓人知道?所以她才會一上車就跪下,只求夫人看在她忠心耿耿的份上,不要打發了她。

  老半天,張氏才睜開眼睛,目光陰暗地盯著曲媽媽,她不是不想解決了她,只是……她身邊攏共也只有這麼幾個貼心的人了,好在,曲媽媽還算識趣,知道不能動嘴說。

  「起來吧。」張氏的聲音顯得很疲憊。

  「謝謝夫人。」曲媽媽立即跪行幾步,兩手十分妥帖地幫忙揉捏著張氏的雙腿,嘴裡小聲地安慰道:「沒有過不去的坎。少爺成親,總得過幾年,這中間,就有轉還的機會。」

  這一晚,曹家沒幾個人睡得安生的。

  次日一早,芍藥便來傳話道:「老太太昨日歇得晚,現在還未起身,讓婢子來告知表小姐一聲,今日早晨的請安免了。」

  不用去延年堂,俞筱晚便到東稍間用早飯,她神態安然恬靜,仿佛昨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美景乘人都在稍間的當兒,悄悄溜進了內室。

  初雲眼尖,隔著雕花窗櫺鏤空的小洞瞧見了,正要喝問,忽地察覺衣袖被小姐拉了一下,又見趙媽媽極輕微地搖了搖頭,便著急地低聲道:「婢子今日清早,就見美景跟翡翠居裡的橙香嘀嘀咕咕的。」

  原來是曹中雅指使的,俞筱晚淡淡一笑,才說她長進了一些,一下子又回復到以前那種瞻前不顧後的老樣子了。

  她不說話,趙媽媽要初雲給小姐嘗菜。初雲便將到嘴邊的話吞了下去,小姐既然有防備,那她就聽命行事就成了。

  俞筱晚同趙媽媽商量:「老太太到底年紀大了,這精神總是差些,咱們從汝陽帶了幾支老山參的,給老太太提提神正好,另外,楚王府那邊是要道謝的,也送一支去給太妃吧,雖然人家可能不稀罕,但咱們的心意要到。」

  趙媽媽應下,心裡頭欣慰,小姐真是越來越懂事了,連人情世故方面都越來越周全。她去內室拿鑰匙找山參,剛進去便喝道:「美景,你怎麼進來了?」

  美景有些慌張,支吾道:「婢子是來鋪床鋪的。」

  小姐們院子裡的三等丫頭,相當於是二等,清理打掃的確是她們的工作,只不過俞筱晚明確規定過,除了趙媽媽、初雲和初雪能進內室,其他人一律在次間回話,美景這是被堵了個正著,實在找不出藉口了,才這般睜著眼睛說瞎話。

  趙媽媽冷冷一笑,玻璃珠簾嘩啦一響,俞筱晚扶著初雲的手慢慢走進來,清澈的雙眸深不見底,看到美景也沒露出一丁點兒的驚訝來,倒是她身邊的初雲初雪冷著俏臉。

  美景心裡就長了毛,雙膝一軟,撲通跪下,「婢子再也不敢了,小姐饒了婢子吧。」

  初雪幫小姐把海棠色八寶團花錦墊擱在腰眼處,遞上一個溫度正合適的小手爐,俞筱晚在臨窗短炕上斜斜地倚好了,才輕柔地笑,「哦?你有什麼再也不敢了?」

  初雲性子潑辣些,彎腰就在美景的身上摸索了幾下,從她的懷兜裡掏出了一支純銀蝴蝶鑲碎米鑽的簪子,立時恨得一腳踢過去,「下作的東西,小姐的頭飾也敢偷。」

  美景哭得涕淚橫流的,「婢子再也不敢了,實在是因為婢子的老子娘病了,婢子這才……」

  初雲又是一腳踹過去,這回可沒留力氣,生生將美景踹得滾了兩滾,嘴裡罵道:「還不說實話!說,你一清早跟橙香嘀咕什麼呢?」

  美景這下子才真是怕了,之前以為俞筱晚對下人素來大方,偷點頭飾不算大錯,哪知人家早就知道她的事了,就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初雲見她還不老實交待,恨得上前又是幾腳。

  俞筱晚暗地裡教了初雲初雪一些防身功夫,兩丫頭的力氣可比一般的姑娘家要大,美景疼得眼淚直流。她是曹府的家生子,知道當奴婢的,背主是最大的罪,所以任初雲怎麼發作,都死活咬著不鬆口。

  俞筱晚啜了口茶,才抬手制止了初雲,淡聲道:「生得這麼漂亮,真是可惜了。」

  美景心裡頭就是一動,抬了眼去看表小姐。

  俞筱晚神色柔和中透著遺憾,輕輕地歎氣。趙媽媽便在一旁解釋道:「原是想著,日後小姐出嫁之時,向舅夫人討了你去的。你生得這麼漂亮,將來也能幫襯著小姐,可惜,你自己不願意。」

  俞筱晚遺憾地搖頭,「強求不得的,她不願跟我,……罷了,這只簪子我當沒看見。」

  說著一揮手,初雪和初雲就動手將美景推了出去,「收拾東西,想去哪去哪吧。」

  初雲折了回來,眨了眨眼睛,小聲兒地問小姐,「這樣真有用嗎?」

  俞筱晚輕笑,「打蛇打七寸。美景這丫頭最大的願望就是當個通房,再抬為姨娘。」

  曹中雅定然也是這般說動美景來幫她,否則美景哪敢進內室偷東西,「先放她出去聽聽消息,她自然知道該選誰當主子。」

  初雪笑了笑,明白了小姐的意思,初雲想了想才明白。俞筱晚含笑看著兩個貼心丫頭,日後自己能不能省心省力,就看兩個丫頭能不能早些獨當一面,可是,有些東西教了之後,還得自己領會。

  上午沒事,俞筱晚看了會兒醫書,初雲從外頭跑回來,「老太太親自去楚王府道謝了。」趙媽媽從內室出來,手裡拿著一支山參,「那怎麼辦,咱們的禮沒備上呢。」

  「大概是不想我跟楚王府的人接觸。」俞筱晚不以為意地道。

  趙媽媽就唉了口氣,「其實君二公子是個很好的選擇,出身皇家,生得又那樣俊,趙媽媽我活了幾十年,見過的男人加起來都沒他俊。不過真要嫁過去,多半是當側室,姑娘您又沒有娘家支持,若是正妃和善還好,善妒的話,姑娘您可就受苦了。」

  俞筱晚就抿嘴笑,「媽媽你想太多了。」

  趙媽媽正色道:「不是想太多,是事實,人家是什麼地位,親王的嫡子,日後是要封郡王的。」

  本朝的律法,伯爵以上的爵位都是世襲。親王只能封給皇子,親王的嫡長子自然成為世子,日後襲親王之位,而其他的嫡子則封為郡王,庶子封鎮國將軍,領祿而無權。所以只要是出身皇族,就會永世富貴。

  這也就是為什麼君二公子花名在外,可張氏仍然看中他的原因,曹中雅日後就算是個側妃,郡王的側妃,也是從二品的誥命,比大臣的夫人還尊貴。

  俞筱晚就搖了搖頭,不跟趙媽媽討論這種問題。趙媽媽這才意識到,現在談論婚嫁可不妥當,若是被有心人聽了去,說小姐不孝可就麻煩了。

  快晌午時,老太太回了府,叫俞筱晚去延年堂用飯。俞筱晚披上了斗篷,讓初雲扶著,出了東間。

  走廊上遇上了周嫂子,她的腳步停了一停。周嫂子忙上前請安,「表小姐安好。方才美景跟奴婢說,您放她出院子?」

  俞筱晚仔細看著周嫂子的神色,微微笑道:「是。」

  周嫂子沒露出一絲驚訝,仍是公事公辦的樣子,「這不合規矩。若是要調她去別的院子,就得指明是哪裡,由奴婢或者別的管事媽媽帶過去,沒有當奴婢的,自己挑主子的。」

  俞筱晚「啊」了一聲,「是我疏忽了,那等我回來再議吧。」

  周嫂子就退到一旁,欠身恭送俞筱晚。

  俞筱晚跟趙媽媽交換了一個眼色,這個周嫂子,是舅母給的,她們當然有戒心,可大半年了,她辦事俐落、進退有度、賞罰分明,將墨玉居管得井井有條,也沒摻和到舅母的事當中去,幾次試探,都當是聽不懂,俞筱晚和趙媽媽始終看不透她。

  到了延年堂,曹家的人和小武氏、吳麗絹都在座。張氏蒼白著一張臉,跟鬼一樣,曹中睿神情木然,曹清儒的臉上卻還有喜色。

  俞筱晚飛速地看了一圈,盈盈施禮請安。老太太顯得很高興,拍了拍身邊的軟榻,「過來這。」

  俞筱晚就乖巧地偎著老太太坐下。曹中睿坐在另一邊,心中有煩惱,就沒象平日那樣總偷偷看她。俞筱晚看著舅父問,「舅父有何喜事?」

  曹清儒攄著鬍鬚笑道:「今日上朝時,攝政王賜了婚。」曹中睿脊背一僵,張氏的臉更白了幾分,但曹清儒說到這就不說了。

  老太太笑道:「王爺還升了你舅父的官,你舅父現在是吏部右侍郎了。

  從正四品一下子跳到正二品,連升五級,這就是睿表哥捐軀的報酬。兒子賣了個好價錢,想來舅父覺得很滿意。俞筱晚真誠地恭喜,「真是雙喜臨門吶。」

  武氏笑道:「晚兒,是三喜臨門,後日你吳姐姐就要出嫁了。」

  俞筱晚看向吳麗絹道:「的確是三喜臨門。吳姐姐,一會兒我去給你添妝,明日就不過來了。」她還在孝期,喜慶的事情不能參加。

  眾人又在一起討論了一下吳姑娘的嫁妝,看還有什麼要添的,俞筱晚細心地記下,免得送重樣了。

  用過飯,曹家姐妹就到翡翠居裡一起學規矩,師嬤嬤跟了吳麗絹,張氏就把幾人歸給嚴嬤嬤管了。

  中間休息的時候,曹中雅就向曹中貞發作,「你昨日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吧?君二公子也敢勾引,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庶出的也想嫁給親王的嫡子?」

  曹中貞心裡罵道:你也不見得能當上正妻,可嘴上卻是不敢倔,只是哭。曹中燕急得兩頭勸,話又不會說,只是道:「別吵了!別吵了!」

  曹中雅又罵了好久,終是沒詞了,也發洩夠了,就開始罵俞筱晚,說她是故意拉著君二公子滾下山坡的,末了冷冷地笑道:「她以為這樣就能攀上楚王府?人家救了她,還想賴上人家?」

  曹中燕小小聲地道:「楚太妃昨晚說願負責的。」

  其實曹中雅也聽到了,特意忽略,聽曹中燕提起,覺得萬分刺耳,「人家才不會要這般不要臉的貨。」

  「閉嘴!」嚴嬤嬤本來是坐到隔間休息了,實在聽不下去,就走過來喝斷她。

  曹中雅很怕嚴嬤嬤,當即住了這個話題,卻還是不甘,嘀咕道:「你得弄清楚你是誰的奴才。」

  嚴嬤嬤正色道:「我是你們曹府請來的教養嬤嬤,是自由身,不是你的奴才。你最好記住了!」緩了緩,她終是個有良好職業操守的人,不得不教導一番,「昨晚的事牽涉到刺殺,可是你一個深閨小姐能妄議的?而且你剛才所說的人中,有皇室子弟,你可知人家願意聽你談論?不要無意中得罪了人還不知道,人家要毀了你,輕而易舉。」

  將目光在曹家三姐妹的臉上轉了一圈,嚴嬤嬤厲聲道:「可聽明白了?」

  三姐妹唬得忙應道:「聽明白了。」

  房門口,一道窈窕的身影迅速地扭頭跑了。

  俞筱晚就使人送了兩盤子小金錠和小銀錠過去。趙媽媽開始還覺得俗了,送了禮回來後,卻笑得合不攏嘴,「吳小姐說謝謝小姐吶。還是小姐想得周到,的確是真金白銀的才好。」

  吳氏母女給山賊劫了一次,又給歐陽辰劫了一次,早沒了貼己銀子,嫁妝都是曹家幫著置辦的,以後有人幫曹家吹枕頭風,這些銀子當然花得值。只是曹老太太等人都是不缺錢的,給她添置的都是撐場面的貴重物品,現銀卻是不多。可是到了王府,打點奴才怎麼能沒有銀子?

  俞筱晚笑道:「老太太以為她們還有銀子。」

  正說著話兒,美景咚咚咚地跑進來,撲通一聲跪下,哭著懇求俞筱晚收下自己,「再不會三心二意了,若是婢子有違此願,天打雷劈。」

  俞筱晚笑了笑,拿起桌上的帕子遞給她,「這就成了,別哭了,先出去做事吧。」

  趙媽媽看著美景一步三回頭地出去,若有所思地道:「她必定是聽說,小姐您有可能嫁入楚王府。」隨即皺眉,「這丫頭心太大了,不堪用。」

  俞筱晚低頭看書,語氣淡淡地道:「沒關係,我又沒打算用她一世。」

  前世美景幫著做過偽證,也是害死她的幫兇之一,她怎麼會忘記?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23 PM

第五十七章 她是不是欺負你?

  張氏騰地坐直了,柳眉倒豎,「把三小姐給我叫來。」

  不多時,曹中雅就扶著丫頭紅兒的手到了延年堂,張氏將人都打發出去,只留了曲媽媽服侍,「你叫美景給你偷什麼?」

  曹中雅道:「拿只簪子,那個沒用的丫頭,居然跟我說沒拿到。」

  「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張氏聲色俱厲,「你想設計俞筱晚?真是不自量力!我上回是怎麼跟你說的,美景現在輕易不能用!」

  曹中雅滿不在乎,「我知道,她會派人盯著美景嘛,總有盯不住的時候。再說,母親你所說的用處,就是讓美景做陪嫁丫頭,奪她的寵,可是到那個時候,君二公子已經被俞筱晚給搶走了!」說著心裡覺得委曲了起來,「憑什麼啊!她害我被惟芳長公主打了兩個巴掌,就算以後我是正室她是側室,我心裡都不舒服。」

  張氏身心俱疲,真不想多說,可是現在的情形對她們母女不利,必須安穩老實一點,她只得用手按著太陽穴,強打精神說道:「你胡扯些什麼,你的親事還沒定……」

  「沒定也不能讓她占了。」曹中雅哼了一聲,「我挑剩下的也不給她。韓二公子雖然沒有爵位,可也不是她一個小孤女能配得上的。」

  「所以啦,哪家選媳婦都會看門第看身世,何況她還要守二年多的孝,不能談婚論嫁,到時候你早就定下親了。她無父無母的,只要以後我對她冷淡一點,讓旁的府上的夫人們知道了,誰還會要她?你這麼急幹什麼?」張氏好說歹說,才讓曹中雅點了頭,暫時不輕舉妄動。

  「吳姑娘……呃吳庶妃是用八抬大轎抬走的,真是威風吶。」美景比手劃腳地描述著,「宮裡還賞了好多珠寶給吳奶奶,老太太說,把南偏院歸整出來,重新修葺一下,臨街牆上開道門,給吳奶奶用。」

  這兩天俞筱晚允許美景時常來自己跟前湊湊熱鬧,打聽八卦是美景的愛好,知道俞筱晚不方便參加吳庶妃的婚禮,她就跑去看了個盡,再回來學給俞筱晚聽。

  俞筱晚顯得很有興致,這樣的場面不多見,也的確是有興致,聽完了,便叫趙媽媽給看賞。美景喜滋滋地接過荷包,掂了掂,竟有三四兩重,忙推辭道:「太厚重了。」

  趙媽媽含笑道:「小姐賞你的,你就接著。只要你以後好好跟著小姐,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雖然院子裡有定例,二等丫頭只有兩名,但小姐心裡惦記著你,剛才還跟我商量著,私下給你把月錢補足成二等丫頭的。」

  美景心中大喜,漂亮的臉蛋上就掩飾不住地笑開了,俞筱晚親切地笑著勉勵了幾句,就讓她下去了,順道告訴趙媽媽,「以後還是按以前的,不必安排她做任何事。」不能讓舅母看出端倪來。

  第二天一早,俞筱晚去延年堂給老太太請安的時候,發現大傢伙都在,舅父舅母、姨娘、表兄表姐表妹,一個不落。因攝政王大婚,朝廷休沐三日,曹清儒沒去上朝,帶了兩個兒子也坐在延年堂裡。

  這情形跟往常不同,男人白天很少會待在內宅,就算休沐,曹清儒也會要兒子們去前院讀書。……好象在等什麼消息。

  俞筱晚請完了安,便沒走,安靜地坐在一旁聽武氏給老太太報帳。武氏已經是平妻了,管理內宅師出有名,只是出席外府的宴會之時,還有些不便,畢竟她出身商戶,旁的夫人並不大看得起。

  張氏的臉還是描畫得十分精緻,可是卻掩飾不住眼底的憔悴。

  她有心事,俞筱晚幾乎可以篤定與歐陽辰有關,不過沈天河一直盯著歐陽辰的動向,並沒發現他有什麼特別的舉動。

  正思量著,就聽得院子裡一陣歡快又嘈雜的腳步聲,杜鵑興奮地聲音響起,「回老太太,牛媽媽過來了。」

  這牛媽媽是吳家以前的僕人,服侍吳麗絹的,特意去接了來,雖然曹家出銀子幫買了一批丫頭婆子,但她進了王府,身邊總得有自己信得過的人。

  芍藥忙去門邊打起了靛青色印牡丹花的薄棉簾子,牛媽媽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蹲身福了福,笑得見牙不見眼,「昨個兒晚上王爺是在水風景下榻的,今日宮裡的嬤嬤來驗了喜,王妃讓老婆子過來派喜餅。」

  後頭跟著的丫頭就捧了喜盒上前,屈了屈膝,一身的宮裝打扮,的確是攝政王妃差來的人。

  曹清儒和曹老太太、武氏等人都是一臉喜氣,「恭喜庶妃了。快,給牛媽媽和這位姑娘看座。」芍藥忙去接了喜盒,小丫頭們搬了錦杌安置好,杜鵑拿了荷包派賞銀。

  牛媽媽和那名丫頭略略推辭,就收下賞銀坐下了,聊了聊昨日大婚時的盛況……其實就是宴會,側妃是不必拜堂的。這次選出的五人中,另外三人都是從三品的姬,身份差些,因此攝政王爺必定是從張君瑤和吳麗絹中選一人洞房,卻沒想到會選吳麗絹,畢竟張君瑤的身份還是要高一些的。

  武氏和小武氏喜得手都在發抖,張氏卻更加鬱卒了。送走了牛媽媽和宮女,曹中雅就小聲哼道,「早洞房也不過是一天的事,懷上了才是有本事。」

  張氏就覺得女兒真是與自己貼心的,想事都想到一塊去了。

  俞筱晚這才知道大夥兒原來都是在等這個消息,前世曹中貞和曹中燕出嫁的時候,她還沒出孝期,所以不知道成親的程式。

  新娘子被花轎抬過門,還不能算是夫家的人,必須得到新婚的第二天,驗過了元帕,夫家放了喜炮,才算真正成了夫家的人,若沒有元帕,夫家就會用一頂小轎,直接將新娘子送回來那就是真正的丟人現眼了。

  歡喜地分食了喜餅,聊了會閑天后,各人便散了。張氏心肝脾肺腎都疼,剛回屋躺下,就聽曲媽媽來通稟道:「舅夫人來了。」

  張夫人和張氏兩個前幾日撕破了臉,不過只是一時之氣,過後都後悔得不行,而且兩人有了共同的秘密,心理上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一時覺得對方才是自己能信任的人,一時又恨不能請老天除了這個知道自己醜事的人。

  想了想,張氏便坐起身,理了理頭髮,示意曲媽媽請人進來。

  張夫人是來訴苦的,「堂堂的王爺,行事竟然是這麼沒章法,不按照尊卑來,怎不叫人寒心?還想著瑤兒若是得了寵,好歹幫上小姑你一把……」

  聽了這話,張氏原本要出口的取笑就在舌尖上轉了個圈,變成了安慰,「不要緊,最重要的,還是早些懷上。」的確是只有張君瑤得寵了,她才有機會扳倒武氏,於是低聲告訴大嫂,「有個方子,很靈驗。」

  張夫人聽得眼睛一亮,歡天喜地地記錄下來,忙忙地去了。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美景都自動自覺地打聽了,告訴俞筱晚。

  時間一晃就是一個多月,眼看著就要過年了,攝政王府那邊終於傳出了喜訊,張側妃有喜了。

  曹家跟張家是姻親,自然是要上門恭賀一番的。張長蔚和張夫人就逮著機會對曹清儒道:「不是我們偏心自家的妹妹,姑爺您心裡也當有杆秤,武氏是什麼出身,別人會怎麼看她,你應當是清楚的。這馬上要年節了,這幾次的宴會都是武氏去應酬的,難道你真沒聽到一星半點的閒話?」

  曹清儒也知舅兄說得在理,回到府中就跟母親商量。曹老太太沉吟了許久,微微歎道:「武氏一人管著也累,就讓她二人分管吧。」說著讓人請了張氏過來。

  張氏一個多月來頭一回揚眉吐氣,但面對曹老太太還是顯得十分恭敬,謙虛推辭了一番,說武妹妹管得就很好,曹爵爺要她收下,才半推半就地接下了帳冊,雖然只是一半,但有了權,才有辦法漏銀子出來。歐陽辰那裡已經找她要過兩回銀子了,她可不想都從自己的私房錢裡掏。

  趙媽媽從廚房點了菜回來,就聽得美景又在學舌,「三小姐神氣得,走路都是看著天的,又不是她懷……」

  俞筱晚就抬眼睛看向美景,美景訕笑著住了嘴。

  趙媽媽皺著眉頭走進去,斥責道:「主子也是你能編派的?」這丫頭為了在小姐面前賣好,說起舅夫人和三小姐來,沒有一點顧忌,不管束著一點,會給小姐惹來麻煩。

  俞筱晚就看向趙媽媽,「美景的規矩還得再學學,媽媽看著辦吧。」

  趙媽媽點了點頭,「跟我來。」

  美景小臉一白,想辯解或者求饒,看著俞筱晚平靜無波卻隱含威脅的雙眸,就沒來由的怯了,乖乖跟著趙媽媽出去。

  趙媽媽黑臉訓導了一番,讓她跪在院中剛掃了積雪的青石板上。

  俞筱晚放下書,看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院中的枯枝上鋪著一層厚厚的雪,遠遠看去,黑白相間,竟有一種獨特的美感。

  新年真的近了!

  父母已經過世一年……不,五年了,她獨自一人活在世上,也有一年了。一時千萬種愁緒湧上心頭,俞筱晚忙仰起小臉,用力眨了眨眼睛,將淚水逼回,她不要天上的父母擔憂,她會好好的活著,活得灑脫、活得幸福,總有一天,要將害她的人都踩在腳底。

  冬季的白晝短,傍晚去延年堂請安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初雲打著琉璃燈籠,初雪扶著小姐,小心翼翼地踩在麻石小徑上,掃過雪之後,石上特別容易結冰,比積雪還容易滑。

  身後突然撞來一股力,俞筱晚早就聽到了腳步聲,裝作踉蹌了一下,卻沒滑倒。只聽得曹中雅冷哼一聲,嘲笑道:「路都不會走,哪裡有名門閨秀的風範。」然後一揚頭就越過她往前而去。

  俞筱晚淡淡一笑,輕輕踢了一腳地下的冰棱子,曹中雅正好一腳踩上去,冰棱子還在往前滾著,帶著曹中雅往前一撲,紅兒都沒扶得往,也跟小姐滾成了一團。

  俞筱晚「哎呀」一聲,「雅兒妹妹怎麼連路都不會走?名門閨秀的風範學了這麼久都沒學會麼?」

  丟下這句話,就扶著初雪的手走遠了,連扶她起來的意思都沒有。

  給老太太請過安,俞筱晚就乖巧地陪坐在一旁,聽張氏跟老太太商量結親的事。不管多不情願,賜婚的旨意下了,又找了藉口拖了一個來月,必須去何家下聘了。

  「至少年前要把納采給走完。」老太太沉吟片刻,「你請了誰當保山?」

  張氏道:「想托大哥當保山。」

  張長蔚當時也在場,就不會問東問西,再說張長蔚是戶部侍郎,身份上也相襯。曹老太太沒有異議,又說起了宴會的事。

  年節前各府都會辦宴會,張府安排在大年二十八,只有六天了,有許多的事情要準備,但今天收到了晉王府的帖子,再忙也得去,只是武氏不便去。曹老太太將帖子遞給張氏,「指名要晚兒同去。」

  張氏就遲疑,「說起來不方便,晚兒還在孝期,不合適。」

  曹老太太淡淡地道:「晉王妃是太后娘娘的親姐姐,難道還不知孝期的規矩?」

  張氏只好應下,她實在是不願讓晚兒拋頭露面。上一回只是隨意回答了幾個問題,那些夫人就對晚兒的印象好得不得了,大嫂都說好幾次被人問起晚兒來,她怎麼放心讓這樣的人跟雅兒一起去赴宴?可是帖子上又寫明瞭……

  曹老太太看了看牆上掛的自鳴鐘,「雅兒怎麼還沒來?」

  芍藥就打了簾子出去問,一會兒折回來稟道:「路上滑倒了,回去換衣。」

  張氏就心疼了,「也不知摔傷了沒有。」

  曹老太太也心疼,打發了芍藥去拿些藥酒準備著。

  一柱香後,曹中雅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老太太便不用她行禮,心疼地責備,「怎麼不走穩些?」又怒道:「哪個服侍的,扣一個月月錢。」

  曹中雅裝親善,「祖母,不關她們的事,是孫女自己沒留神地面。」

  曹老太太覺得十分欣慰,「跟著嚴嬤嬤學了幾個月,的確懂事多了,但奴才們做得不好,該罰的要罰。明天晉王府有宴會,你這樣子可不成。」說著接過芍藥遞來的藥酒,親自給她上藥,又叮囑道:「晚上讓丫頭多揉幾次,也就好了。」

  第二天,曹家的女眷整裝出發,曹中雅跟張氏坐一輛馬車,向母親報怨,「怎麼讓晚兒表姐去?說不定有機會見到君二公子的。」

  張氏笑得十分神秘,「你君瑤表姐也去,怕她作甚?」

  到了晉王府,曹家的馬車直接駛到了二門,才換乘了王府內宅裡的小油車,到了正廳。

  曹清儒這個二品大員上任不過一個月余,張氏的誥命沒有下來,只能帶著小輩們在小偏廳裡等著,等晉王妃什麼時候有空了,再去請安。

  才上了茶,就有小丫頭過來福了福,笑盈盈地道:「王妃暫時不得空,不過攝政王府的張側妃此時有空,在雪海的暖閣裡歇息,請夫人和幾位小姐過去呢。」

  張氏笑了笑道:「有勞引路。」

  小丫頭又福了福,才在前面引路。從小偏廳到雪海不遠,走過一個曲廊,穿過一道垂花門就到了。

  小丫頭訓練有素,邊引路邊介紹府中的景致,「曲廊那邊是飄萍閣,世子請了藝伎在表演,有不少貴公子在呢。」

  眾人就想,這世子怎麼在內院請客?小丫頭笑著接話,「雖然能看到這裡,但飄萍閣其實是外院的。」

  曹家的姐妹就偏頭去看,那邊正有人打開了推窗,幾個年青公子遙遙看了過來,其中一人的輪廓顯得格外俊美些,只是看不真切,幾人朝這邊指指點點,嚇得曹氏姐妹忙嬌羞地低了頭。俞筱晚始終目不斜視,神態恬靜舉止端莊,小丫頭就暗暗點了點頭,「曹家也就這位小姐出得了檯面。」

  到了雪海,張氏打賞了小丫頭,便帶了小輩們進去。

  張君瑤正斜倚在美人榻上,一身金線繡大朵牡丹的銀紅棉襖,頭上赤金鑲多寶團花冠,她本就美豔,很適合這樣張揚的裝扮,顯得貴氣逼人。張夫人陪在一旁,滿臉喜氣。

  張氏帶了人行禮,張氏是有誥命的,不用行大禮,曹中雅要跪下,張君瑤就親切地招手叫她坐到自己身邊,曹中貞、曹中燕行過大禮後,張君瑤叫了起,輪到俞筱晚的時候,卻半晌不叫起,而是笑問張氏,「這位就是姑父的外甥女吧?」

  明明見過好幾次的,卻假裝不認識。俞筱晚垂眸掩飾不屑,這手段太拙劣,失了側妃的風度。

  張氏小聲兒地回話,「正是我那外甥女。」

  張君瑤十分好奇,「不是說……她父母亡故了嗎?」

  張夫人也訝然道:「是啊,為什麼她會來這裡?這可是宴會吶。」

  張氏微微一歎,「有什麼辦法,晉王妃大約是不知情,才會在帖子上寫了她的名,其實象今日這樣的聚會,喜慶歡愉,她還在孝期,本不應當參加的,可她不主動提,我也不好自作主張就不讓她來。我、我……真是為難,不讓她來,老太太會不高興,讓她來,又怕被人知道了她還在孝期,生生毀了她的清譽。」

  真是說得比唱的還好聽。

  張君瑤的眼神就顯得嚴厲了,「本朝最注重孝悌,你還在孝期,就應當緬懷父母,食不知味、寢不能安才對,居然這般喜氣洋洋地來參加宴會,真是不知廉恥!若是讓王爺知道我有這樣的親戚,還不知會……」她似乎真被俞筱晚氣著了,張夫人忙勸著,「想法子解決便是了,不會讓王爺知道的。」

  張君瑤琢磨了一番,問身邊的蘭嬤嬤,「蘭嬤嬤,您說這怎麼辦才好?若是傳揚出去,旁人還會以為是曹府沒規矩,不知管束她,好歹是親戚,不能讓姑父姑母擔這樣的駡名。」

  那蘭嬤嬤就建議道:「這樣的行為的確有違婦德,這位俞小姐想必是沒認真學過女訓,不如就讓她在這裡抄女訓,待宴會結束了,再跟曹夫人一同回府便是。」

  張君瑤點了點頭,朝俞筱晚道:「你就去內室抄女訓吧。」

  俞筱晚抬頭看了張君瑤一眼,張君瑤得意地一挑眉,「怎麼?你不服?」又轉向張氏道:「姑母,若是你家老太太問起,就說是我的意思,老太太若是不滿意我這般處置,讓她來王府找我便是了。」

  張氏就笑了起來,看著俞筱晚的眼神裡盡是嘲諷,你有心機又如何,會討人喜歡又如何,在絕對的權威面前,什麼都是虛的,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

  俞筱晚沒理張氏,看著張君瑤笑道:「我可以起來了?」

  張君瑤點頭,「可以了,進去抄女訓吧。」

  俞筱晚優雅地起身,象春風撫過枝頭的鮮花一樣,身形輕輕搖擺,風情點點,屋中人都不自覺地眯起眼睛欣賞。然後她找了一處牆壁,靠著站好。

  張君瑤就皺了眉,「我叫你進去抄女訓聽到沒有?」

  俞筱晚淡笑,「聽到了。」

  「那還不快去。」

  「不去。」

  俞筱晚笑得有如最乖巧聽話的孩童,說出的話卻氣得張君瑤豎起了眼睛,「你敢不聽令?」

  俞筱晚淡然問,「請問,張側妃以什麼身份來命令我?」

  張君瑤將精巧的小下巴一揚,張氏就急巴巴地代她答道,「瑤兒是攝政王殿下的寵妃,你敢無禮?」

  俞筱晚淡淡地道:「見命婦,差三級者,行大禮。我沒有品級,剛剛已經行了大禮,張側妃已經讓我起身了,我何曾無禮?若是指抄女訓這一節,我一不是攝政王府的丫頭,二不是張側妃的晚輩,為何要聽令?」

  按規矩,平輩可沒資格處罰平輩。

  「你!」張氏氣得站了起來,她真想直接命令俞筱晚抄女訓,可是這樣一來,老太太必不會饒她,只能是張君瑤下的令,她才好圓話。

  張君瑤也氣得不輕,自打她懷上之後,就各種順意,這還是頭一次有人敢不聽她的指令,「來人,給我掌嘴。」

  「喲,妹妹好大的威風啊。」隨著這動聽的聲音,攝政王妃笑盈盈地扶著一位嬤嬤的手走了進來。君逸之也一臉淡笑地跟在後面。

  一屋子人忙見禮。

  攝政王妃免了禮,笑坐在上首,淡然道:「妹妹千萬別動,你動了胎氣,王爺可不會原諒我。」

  張君瑤慌張的心立即穩了,心中得意,你是正妃又如何,還不是只不會下蛋的雞!

  君逸之唇笑淺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指著張君瑤問俞筱晚,「她是不是欺負你?」



第五十八章 一點小誤會

  君逸之唇含淺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指著張君瑤問俞筱晚,「她是不是欺負你?」

  俞筱晚欠身福了福,輕柔地答道,「回公子的話,張側妃沒有欺負我,只是在教導我。」

  君逸之瞇起眼睛,這臭丫頭,居然不配合。

  他頗為惱火地迎向俞筱晚怯怯的目光自打攝政王妃進了屋,俞筱晚就收起了身上的刺,又是一副乖乖女的楚楚可憐之貌。

  真會裝!君逸之幾不可見地抽了抽嘴角,隨即又恍然,以她的身份,的確是不能指責一名正二品的命婦,更何況張側妃還是懷著皇叔唯一骨肉的寵妃。

  他是親王嫡子,有著天生高貴的血統,待他年滿十六歲,就會被冊封為郡王,因此,所有人都是以對待郡王的態度和禮儀來對待他,就算他沒有任何官職,也不敢隨意指責他,別說張君瑤只是個側妃,就是正妃本人,若不是因為輩分高一級,也不敢對他大呼小叫。他一時沒想到俞筱晚的處境,就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不過也沒關係,無論她怎麼回答,他都能接下話去。君逸之於是看向攝政王妃笑道:「原來這裡沒有人欺負人,那麼張側妃為何要掌俞小姐的嘴呢?皇嬸你們王府教導人是用這種方式的嗎?」

  攝政王妃啐了他一口,「別胡說八道!你皇叔愛民如子、待人寬厚,府中的奴才就是犯了錯,也多是小罰大戒,怎麼會用掌嘴的方式來教導自家親戚呢?」

  這嬸侄倆一唱一和,把張君瑤說得小臉通紅,急切地辯解道:「非是我苛責她,而是她行事無良,有失婦德,我好意讓她多學些女訓,她竟衝撞於我。若是這樣我還忍下,豈不是丟了王府的臉面?」

  君逸之手指攄著金冠上垂下的殷紅絲絛,要笑不笑地看著張君瑤,黑寶石一樣的眼珠流轉著,波光熠熠,帶出萬千風情。

  僅僅只是出於單純的兩性之間的吸引力,一屋子的老的幼的女子都暈紅了臉,總算張君瑤謹記著自己的身份,半側了臉,不敢與他的目光相對。

  這屋裡靜得火盆裡火苗跳動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君逸之似乎不知道是自己眼波亂飛之故,笑嘻嘻地對攝政王妃道,「皇嬸,通常動不動會丟的東西,我根本就懶得要的,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攝政王妃柔笑道:「那是因為你出身皇族,天生高貴,有些東西自然便有的,何須你費力去維護?莫再說這些與身份不相襯的話。」

  張君瑤聽得俏臉漸漸蒼白,她出身也算不錯的,只不過父親貪花,家裡姨娘小妾一大堆,往常在家中之時,跟哪個姨娘或庶妹起了衝突,她要囂張又要占理,張口就會以「丟了張府的臉面」為由,出手教訓對方,所以剛才為了證明自己不是仗勢欺人,是站在理字上的,她才會說「若是這樣我還忍下,豈不是丟了王府的臉面」。

  剛剛聽了王妃之言,她才領悟過來,王府與張府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張府會隨著父親職位的起伏而起伏,但王爺卻是生而高貴的,同理,王府的臉面也是生而神聖的,不是誰說會丟就會丟的。

  說俞筱晚的幾句話會讓王府丟臉,是她低看了王府,甚至是低看了王爺,將王爺擺在了跟俞筱晚這個小孤女同樣的地位上去了。若真是丟了王府的臉面,也是她張君瑤丟的。

  攝政王妃含笑看向俞筱晚,態度親切和藹,「俞小姐又是為何不聽訓導、衝撞張妹妹?」說著眼神一厲,威嚴忽現,「你可知藐視皇族乃是殺頭之罪?」

  聽了這話,張氏等人才略感心安,王妃再怎麼嫉妒瑤兒,也不能不維護皇室的尊嚴,否則瑤兒在王爺面前告上一狀,她也吃不了兜著走。只要她還記得瑤兒受辱就是皇族受辱,就不怕俞筱晚能翻天!

  俞筱晚似是被王妃嚴厲的用詞嚇壞了,漂亮的杏眼中淚光盈盈,深深地福下身子,聲音顫抖:「王妃容稟。臣女不敢藐視皇族,實在是因為張側妃並未查清事情原委,便給臣女安上了罪名,臣女不為自己,也得為悉心教導臣女的外祖母、舅母討個公道。皇室尊嚴凜然不可侵犯,但臣女乃官家之女,外祖母和舅母更是功臣之眷,清白的名聲也不能隨意被人抹黑。」

  張氏聽俞筱晚言語裡攀扯上自己,惱得嘴角直抽,「什麼為我討回公道,我有什麼公道要你幫著討回的,你休想狡辯,分明是……」

  「嘖嘖嘖,」君逸之嘖了幾聲,也不看張氏,只看向攝政王妃,痞裡痞氣地笑,「皇嬸子,您太少出府走動了,許多夫人都不認得您是誰呢,您在這問話,誰都敢打斷。」

  張氏臉色一白,忙滑到地衣上跪下,「臣婦萬死。」

  攝政王妃一團和氣地道:「快過年了,什麼死啊死的可千萬別掛在嘴邊,多不吉利!逸之這孩子就是喜歡捉弄人,沒惡意的,曹夫人千萬別往心裡去,本妃可根本沒有怪罪夫人的意思。」卻不叫起身,「咱們先聽聽你外甥女怎麼說吧。」

  俞筱晚便繼續說道,「晉王妃厚愛,請帖上寫了臣女的名字,臣女感動萬分,這才前來赴宴。張側妃以為晉王妃不知臣女在孝期,其實,上個月晉王妃來曹府做客之時,便問過臣女的,還教導臣女多抄寫《一切如來心秘密全身舍利寶篋印陀羅尼經》為父母祈福。而且往日裡舅母言傳身教,都是教臣女如何孝悌恭順,臣女不敢一日或忘。張側妃說臣女不守婦德,本來,側妃的教導當有則改之,無則加免,但是臣女的一言一行都是模仿舅母,無德的罪名,卻是不能接受。臣女不怕自己受委曲,只是一則怕旁人說舅母教導臣女不悉心,壞了舅母慈愛的名聲,一則怕旁人以為晉王妃也……也……」

  後面的話,俞筱晚吞吞吐吐不敢說了,給晉王妃冠惡名,總是不好,便求助一般地看向張氏,「舅母,您說晚兒說得對不對?您的教導,晚兒真是一時也不敢或忘的。」

  張氏頓時像吃了一嘴黃蓮,苦不堪言,要她怎麼接話才好?她若說我沒教過你,俞筱晚是妹妹妹夫臨終托孤請她們夫妻照料的,養而不教就是失職,傳出去會被人唾棄;若說教過,那麼俞筱晚為了她的慈愛名聲與張側妃據理力爭,就是對她的孝順,是占了理的。

  若是俞筱晚占了理,那麼不占理的自然就是張君瑤了人家懷了身子還來助她,她難道能指責人家的不是?

  就連俞筱晚學得不好這種藉口都說不出來,旁人便會說,你可有悉心教導?若是悉心教導了,外甥女教不好,女兒怕是也教不好吧?這不是連累了雅兒嗎?

  總不能把教導失職之過推到已故的小姑頭上,小姑也是正三品的伯爵夫人,況且死者為大,對死者不敬,那她以後也別想在人前抬起頭來了。

  怎麼答都不對,張氏欲哭無淚,裡外不是人了。

  張君瑤幾次想插話進去,剛抬了眼,就撞見君逸之望過來,她實在是怕被君逸之損得沒臉,只好硬生生將話吞下。

  攝政王妃暗笑在心,滿臉做了然狀,「原來如此。」又求證般地問張氏,「曹夫人可曾教導過俞小姐孝悌之道?」

  攝政王妃這話問得她太揪心了,俞筱晚的話她可以不接茬,王妃的話不行啊,只得苦著臉擠出笑容道:「自然是教過的……」

  攝政王妃便和藹地笑了,「那本妃就弄清楚原宥了,不過是一點小誤會。俞小姐快起來吧,別總是蹲著,累不累得慌。啊,曹夫人也請起,我這記性,難道忘了免禮了嗎?」

  張氏訕訕地笑,您真是忘了嗎?還是根本就不想免?

  攝政王妃可不管你心裡怎麼腹誹,含笑看向張君瑤,「原來只是一點誤會,說起來也是妹妹太心急了,問問清楚便是了。晉王妃可是太后的親姐姐,禮儀規矩難道不比咱們這些晚輩熟悉?」

  王妃身後的許嬤嬤便笑道:「是啊,孝期之內的子女只是不能參加喜慶的聚會,今日的宴會是一年到頭了,晉王爺請諸臣們過來犒勞一年的辛苦,放鬆放鬆,算不得喜慶。」

  張君瑤只得乾笑,「是我莽撞了,當問下俞妹妹的。」張氏就在這裡,還要問麼?人人心裡都清楚,卻都附和著點頭。

  攝政王妃便拍了拍她的手,輕柔地說道,「自家親戚姐妹之間有些微口角也是常事,俞小姐說話大約是沒注意語氣,但你提到婦德就不對了,這話哪是隨便能拿出來說的,說得重點,小姑娘若是想不開,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你這不是給腹中的胎兒造孽麼?別為了一點小衝撞就揪著人不放,心胸放開闊一點,許多事笑一笑也就過去了。妹妹大概是不知王爺的脾氣,王爺最不喜歡旁人拿王府說事兒,不要動不動就說丟了王府的臉面,只要王爺在一天,王府的臉面就在,你……代表不了王爺。」

  若是只說俞筱晚衝撞了我,便沒事了,張君瑤的臉漲得通紅,我不過是說錯了一句話而已,你犯得著這樣擠兌我嗎?又是暗指我拿仗著王爺的寵愛作威作福、又是措辭不當、又是心胸狹窄,連給胎兒造孽這樣的罪名都要扣到我頭上!

  她跟著母親學管理家務也有些年頭了,自認為內宅的爭鬥不過如此,以她在張府磨礪出來的手段,定會在攝政王府立於不敗之地。卻不曾想到,王妃只幾句話就給她定下數條罪名,還條條反駁不得。

  張君瑤暗暗將指甲掐進掌心,揚起小臉難為情地笑,「君瑤真是不該,讓姐姐操心了。」

  張夫人也看出王妃不是個善茬,怕女兒得罪了她,便也陪笑道:「王妃您大人有大量,萬莫怪罪。」

  攝政王妃咯咯大笑起來,精緻婉約的容顏生出幾分爽朗的味道,一點也不在意什麼貴婦的風範,「張妹妹啊,你真是可愛,難怪王爺總說你最單純最直率!我是逗你玩的,當不得真,我這話你聽著有理就聽,覺得沒理就丟到耳後不理就是。你是當姐姐的,教訓一下不聽話的親戚也是應當的,不過要占理。」

  說到最後還是說張君瑤不占理。打一棒子給個甜棗,當你以為是甜棗的時候,吞下去卻發現核卡得嗓子疼。俞筱晚垂眸暗笑,這個王妃可不一般,就算不論家世背景,當只論心計,張君瑤恐怕都不是她的對手。

  王妃說是玩笑,旁人只得擠出笑容陪著笑。

  攝政王妃給俞筱晚和曹家姐妹賜了座,又讓上茶,比之端著側妃身份的張君瑤,顯得和善親切得多。就連曹中雅都暗暗佩服她,這才是真正的高位者,不用特意強調自己的高貴,只需憑幾句施恩的話,就能將地位顯現出來。

  張君瑤哪裡不知自己被比了下去,心中氣苦,面上卻不敢流露一星半點,強打精神應酬王妃。

  也沒聊多久,攝政王妃便朝君逸之道:「你不是想來賞梅的嗎?這屋裡可無梅可賞。」又笑著看向張氏和張夫人,「叫小輩們陪我們嬸侄兩個走一走,不知可否應允?」

  兩位夫人高興都來不及,哪裡會不允,張夫人親生的女兒已經成了側妃,帶來的都是庶女,自沒什麼,但張氏卻只想讓曹中雅去,便笑道:「想讓貞兒燕兒陪張側妃說會話,就讓雅兒陪您去可好?」

  攝政王妃的眼底就升起一股譏誚,嘴裡卻笑道:「當然可以。」

  曹中雅便在兩位庶姐羨慕的眼神中,羞答答地跟著攝政王妃出了門。

  這處院子之所以叫雪海,是因為院子裡種了一叢白梅林,此時正是梅花盛放的季節,花比雪白,的確是美不勝收。

  眾人在丫環婆子的陪同下,慢慢踱到林中的小亭裡,丫頭們在石墩上鋪上錦墊,攝政王妃坐下後,笑盈盈地道:「你們也坐。」

  除了君逸之,誰也不敢跟王妃並肩而坐,亭邊還有欄杆,婆子們便將欄杆鋪上錦墊,讓小姐們坐了。

  張家的四個庶女也生得十分漂亮,有兩個年紀與君逸之相仿,都是定了親的,相對就老實得多,另外兩個沒定親,都或明或暗地朝君逸之猛看。

  曹中雅已經盡力端莊了,可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神,偶爾總要瞟上一眼,唯有俞筱晚從頭到尾只賞梅花。

  攝政王妃瞧在眼裡,就含笑問,「俞小姐,梅花真這麼美嗎?」

  她其實更好奇的是,晉王妃為何會對這個小孤女另眼相看。

  晉王妃大約是王爺的伯母嬸母中最難討好的一個,脾氣怪異,性格古板,可一般寫請帖,都只會寫「請某某攜家眷同往」,若是專門寫了俞筱晚的名字,就是真的非常得伯母的歡心了。

  雖然剛才她也看出,這個小丫頭並不像她外表顯出來的那般柔弱,言辭也鋒利,但似乎也有不少名門千金是這樣的,甚至比俞筱晚更能言擅道……

  俞筱晚忙起身回話,「的確很美,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王妃便笑著褪下一隻金鐲,讓許嬤嬤賞給她,「書讀得不錯。」

  俞筱晚屈膝謝了賞,將金鐲用絹帕包好,收在懷裡,上面鑲了紅藍寶石,她此時不方便戴上。攝政王妃暗暗點頭,知禮守節,舉止恬靜可人,是長輩們喜歡的乖巧類型,難怪……於是就放下了心,跟君逸之道:「你帶幾位小姐卻摘幾支梅花吧,一會給太妃送去,太妃定會誇你。」

  君逸之挑眉笑道:「我自己去摘就行,幹嘛要帶她們去。」

  這不是給你製造機會嗎?攝政王妃給他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催促道:「快去。」

  君逸之便帶了幾位千金去摘梅花,其實主要是當勞力,哪位小姐看中了哪支,他就伸手摘下,誰讓他個子最高呢。

  許嬤嬤陪著王妃坐在亭子裡,看了半晌,便笑道:「還以為二公子多喜歡那個小丫頭呢,巴巴地拖了您過來,原來也不過如此,倒象對哪個都有情似的。」

  攝政王妃淡淡一笑,「男人不都是這樣,各花有各的美,巴不得都收攏在懷裡。」

  許嬤嬤便歎息,「也是,男人想納多少可以納多少」又想到了屋裡那個,悄聲耳語,「真是不知羞,您叫她一聲妹妹,她就敢回您姐姐,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

  王妃的秀眉略略一抬,淡淡地笑,「人家有了身子,自然金貴了。不過也是……庶長女的確是比一般的庶女有體面些。」

  許嬤嬤心中一動,這麼篤定是女兒?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28 PM

第五十九章 就是那個人

  俞筱晚喜歡賞梅,卻不大愛賞瓶中的梅,所以並沒請君逸之幫忙採摘花枝,而是自己貪看一路美景,與眾人漸行漸遠。

  在梅林裡轉著轉著,幾位千金就跟不上君逸之的腳步了,回頭看時,早不見了君逸之的身影。

  俞筱晚忽然發現一株梅樹下竟長著一顆忍冬,忍不住趨前幾步,蹲下來細細地看,剛剛生出的忍冬,還貼著地面,但已有細小的枝蔓伸向了一旁的梅樹。忍冬是藤蔓植物,全年蔥綠,最長可達數丈……她仔細回想著醫書上對忍冬的描述,輕撫著嫩綠的枝葉。

  「就這麼點小綠芽,你也有興趣?」君逸之徐緩動聽的聲音在腦後響起,他不知何時站在她的身後,好奇地打量這株小忍冬。

  他今日穿著一身天水碧的宮緞立領長衫,頭上髮髻用金冠束著,兩條各串了六顆大東珠的殷紅絲絛自金冠兩旁垂到胸前,迎風而立,英姿颯颯,再加上他鳳目瀲灩,唇角含笑,難怪張家和曹家的姐妹都看他看得直了眼。

  想起曹中雅又要花癡又要故作端莊的傻樣,俞筱晚不禁彎起唇角。

  君逸之有些期待、又有些莫名緊張地半轉了身子,一手背負身後,一手輕拈胸前的絲絛,擺了個玉樹臨風的姿勢,得意地挑眉問道:「我這身衣裳怎麼樣?這可是我贏回來的。」

  俞筱晚有些莫名其妙,一件衣裳而已,就是贏回來的又如何?眸光隨意一瞥,才發覺這衣料的確有些不同,剛看是天水碧的,可他側過身子,半擋了光線之後,竟顯現成絳紫色,而且顏色深淺不一,華光流轉。她就真心地贊道:「不錯,會變色。」

  君逸之啐道:「女人就是只會看顏色,你沒注意到我今日穿得極少嗎?」

  俞筱晚一愣,這才發現他的確穿得不多,難怪怎麼看,都比旁人挺拔俊逸一些。

  君逸之轉了個圈,這才得意洋洋地道:「你不知道吧?這可是天蠶絲織成的料子,冬暖夏涼,全天下大約也就我這一件成衣。我用了一整晚才贏回來的。」

  俞筱晚眨了眨眼睛,「哦」了一聲,就轉身往小亭子走。

  君逸之不滿地跟上,「你怎麼不問問我是怎麼贏的?」

  歎氣,「請問您是怎麼贏的?」

  君逸之得意極了,「跟人打牌九,他輸了我九十三萬兩銀子,我不用他付現銀,就要這料子,他心疼死了,可是沒辦法,願賭服輸,只能給我。」

  「恭喜。」俞筱晚腳步不停,想找到張家或曹家的姐妹,免得被人說孤男寡女。

  君逸之氣死了,「你聽懂沒有?」

  俞筱晚這才回過勁來,忙從袖袋裡掏出早準備好的另外半份藥方,遞給他道:「吶,願賭服輸是吧。」

  君逸之眸光一閃,接了過來,嘀咕了一句,「算你識趣。」

  俞筱晚鄙視他,「我才不會賴帳。」

  「你們在幹什麼?」曹中雅清脆的聲音突兀地響起,身影立在兩人右側不遠處的梅樹下,俏生生的,只是眼裡的陰鷙怎麼掩飾都掩飾不住。

  君逸之眸光一冷,「怎麼說話的?我們兩人站得這麼遠,能幹什麼?」

  曹中雅被他突如其來的陰狠嚇得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從前見到的君逸之,總是唇邊帶一點玩世不恭的笑,有時說話衝一點,但從來不曾這般陰狠,眼神象利刀一樣直刺心房,戳得她的心劇痛不已,雙膝都在發抖。

  她吶吶地道:「我……我的意思是……你們在……聊什麼。」

  君逸之不屑地瞥她一眼,用眼神告訴她「不關你的事」,就瀟灑地邁開步子揚長而去。

  連話都不願意與她多說。曹中雅狠狠地攥緊拳頭,暗含恨意地瞪向俞筱晚,偏還要以為俞筱晚看不出來,端著假笑道:「表姐跟君二公子聊得真歡,都聊了些什麼。」

  俞筱晚唇角含笑,「沒有之前你們聊得歡。」說完也嫋嫋婷婷地走了,把曹中雅一人丟在梅林裡,想怎麼跺腳大吼就怎麼跺腳大吼。

  曹中雅狠狠地碾了幾腳地上草皮,才恢復了淑女狀,提裙小步兒地回了小亭。

  許嬤嬤正在說著,「外頭風大,還是回屋暖和。」

  攝政王妃見人到齊了,便道,「回吧。」

  眾人便又回了雪海的暖閣。張君瑤的妝重新畫過,想是之前哭了一場的,攝政王妃只當不知。

  許嬤嬤指揮小丫頭們搬了張軟榻過來,放在主位上,給王妃倚著。

  曹中貞和曹中燕都好奇地看著妹妹和表姐妹們手中的梅花,「真漂亮。」

  張家的姐妹臉兒紅紅,「君二公子幫忙摘的。」

  若沒之前梅林中那一幕,曹中雅也要高興的,可是現在卻看著這梅花就刺眼,若真要摘,就應當只給她一人摘,若是人人有份的,就不如像表姐那樣,陪著他說說話兒。想到這兒,斜了眼睛去看俞筱晚,仔細地看,仔細地比較,只覺得她除了比自己好看一點之外,真沒有別的長處了。論到家世,就算姑父還健在,地方官,總是不如京官的。

  張君瑤主動坐到王妃身邊,小聲聊些風花雪月的閒話,倒也顯得妻妾和睦。

  有一名晉王府的小丫頭挑了簾進來,蹲身福了福,稟報道:「幾位世子要來給王妃請安,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攝政王妃便道:「此處不方便,去正院吧。」

  說著便站了起來,眾人躬身送其出了門,君逸之也一同去了。

  沒了能壓制自己的人,張君瑤便兇相畢露,瞪著俞筱晚道:「你給我跪下!」

  俞筱晚坐著不動,唇邊含著淡淡的嘲笑,「為什麼要我跪?」

  張夫人和張氏都勃然大怒,「要你跪還要理由?」

  俞筱晚慢條斯理地道:「當然要理由,我已經行過禮了。縱使表姐是王爺的寵妃,也不能無故發落我的。」

  張君瑤尖聲說道,「你這樣說話就是頂撞本妃,就得下跪賠罪。」

  俞筱晚面冷聲更冷,「按制,只有六妃和親王正妻才能自稱本妃,就是郡王的正妻,也不能這般自稱。表姐,你逾制了。」逾制,就等同於謀逆。

  張夫人、張氏和張君瑤的臉色瞬間蒼白,張君瑤不過是覺得這樣自稱具有威懾力,可以嚇唬住俞筱晚,況且屋子裡外都是她的人,才敢這樣隨口自稱,卻不承想這丫頭居然懂得這麼多,隨即反握住了她的把柄。

  張氏乾巴巴地道:「你休想恐嚇誰,去告狀呀,去呀!」

  俞筱晚看著她恭順地一笑,「舅母多慮了,這屋子裡裡外外都是您們的人,晚兒哪敢去告狀,沒有證人,反倒成了誣告,還得過堂子滾釘板,多不划算。」

  張氏等人就得意地笑了。俞筱晚將話峰一轉,表情萬分真誠地道:「晚兒有句肺腑之言想說給表姐聽。您這心計和手段,還是老實安分一些為好,我真怕您萬一生下個女兒,日後的日子會很難熬呢,畢竟這一回,一同入府的,有五位貴人呢。」

  張君瑤的俏臉立時白成了一張紙,嘴唇哆嗦著,長長的護指幾乎要指到俞筱晚的鼻尖上,「你、你敢咒我?」

  俞筱晚誇張地歎氣,「忠言逆耳!」

  「真是缺教養!你舅母不教你,我來教你!」張夫人走過來就揚手要給俞筱晚一個耳光,哪知才走了兩步,腳下就絆到了柔軟的地衣,撲通朝著俞筱晚的方向跪了下來。

  俞筱晚忙半側了身子,謙虛道:「張夫人請起,晚兒只是說幾句肺腑之言,不敢當您的大禮。」

  「你!」張夫人和張君瑤都氣岔了,「你搗了什麼鬼?」

  俞筱晚咬著紅潤的下唇,一臉無辜的表情,「我哪裡搗了鬼。原來張夫人不是來謝我的?」心中卻暗笑,難怪那時蔣大娘會說,你現在這點本事,在內宅裡可以橫著走了,原來真的管用。

  張夫人狼狽不堪地讓蘭嬤嬤扶了起來,指著俞筱晚就想罵,正巧有晉王府的小丫頭進來傳話,晉王妃現在得空了,請張曹兩家的人過去見一見。

  眾人只得拾掇拾掇,隨著小丫頭到了正院中廳。

  晉王妃還是那般嚴肅,就是俞筱晚給她見禮時,也沒露出什麼歡喜的表情來,張氏和張夫人便定下了心。

  請過安,便坐到大偏廳裡,跟貴婦人們閒話家常,順道推銷自己的女兒,俞筱晚被打發去了角落坐著,理由是她不適合這種熱鬧的場合。

  貴族交際圈也分上中下三等,曹家以前只能算是中等,張長蔚早就是正二品大員,張夫人自然早與上流貴婦們混熟了,幫著小姑介紹了幾位侯夫人和國公夫人,曹中雅俏麗端莊,贏得讚譽一片。便有人好奇地問坐在角落的俞筱晚,「那個小姑娘是你家什麼人,生得真是俊,怎麼不叫她過來坐。」

  張氏就是微微一歎,露出幾分一言難盡之態,勾起了諸人的好奇心,張夫人幫著說道:「是我這位小姑夫家的外甥女,托孤寄養的,怎麼教都……唉,可憐舅母難當,說重了怕婆婆說她苛刻,說輕了又不聽。就比如早晨的點心,雅兒有的她一定要有,不愛吃也要廢著。」

  雖然是很小的事,但也說明了霸道的本性,幾位夫人就露出了瞭解的神色,「真是難為你了。」投親的孤女就應當如庶女一般,懂得看人臉色,這個小姑娘居然還敢挑剔,「恐怕是模樣生得好,慣大的,輕狂了。」

  張氏一臉為難的樣子,「我妹妹妹夫只有這麼一個女兒……不說這些了,聽說剛才幾位世子都來請安了?」雖然是不說,可是也側面坐實了她們的猜測,獨女,必然是寵慣著長大的,以至於到了親戚家裡,還擺不正自己的位置。

  幾位夫人就不再說讓俞筱晚過來坐的話了,「是,幾位世子和君二公子。」

  曹中雅就「啊」了一聲,「君二公子也過來了嗎?」張氏問道:「怎麼?」

  曹中雅支吾道:「沒、沒什麼。」

  幾位夫人看了她一眼,沒當回事,張夫人就悄悄拉著她問,「到底怎麼了?」

  曹中雅很為難的樣子,小小聲地道:「方才來之前,看見表姐跟君二公子在梅林那邊……聊天,沒想到君二公子就過來了。」

  聲音很小的,可是也讓幾位夫人聽到了,臉上就有點鄙棄的意思瞥了俞筱晚一眼,像君逸之那樣的名聲,想攀權貴的人家,送個庶女當側妃或者侍妾都沒問題,但若是嫁嫡女,真正的豪門是不願的,偏還有人上趕著巴結,怎不叫人鄙視。

  張氏萬分得意,期待地看向俞筱晚,見她依然是淡然恬靜著端坐著,心裡就有些疑惑,難道她沒聽見?明明特意沒壓低聲音啊!

  她是多麼盼望俞筱晚能像剛才在雪海的暖閣裡那樣張牙舞爪,好讓大傢伙都來瞧一瞧這丫頭的張狂樣兒,看老太太還敢放她出來見人不!可惜她盼了好一會兒,俞筱晚都沒動靜,也只得專心與夫人們寒暄了。

  俞筱晚其實聽到了,只是在心裡笑笑,你愛說只管去說,謊言累積得越多,戳破的時候,反噬的威力才越大!不過,她也不喜歡這樣窩囊受氣,自有辦法回敬。

  說話間到了宴時,晉王妃請諸人落坐,女賓們在內院開席,男子則在外院。酒至酣時,小輩們便到內院裡來給晉王妃敬酒,由一眾丫頭小廝們陪著,浩浩蕩蕩地行了過來。

  雖然少女們在座,不過身邊長輩眾多,也沒必要特意回避,都微低了頭。少年們也不敢眼睛亂轉,恭恭敬敬地給晉王妃敬了酒,便是要離開的。

  剛巧張曹兩家人和之前聊天的幾位夫人坐在一桌,幾位夫人就有意無意地觀察她有沒有與君逸之眉目傳情。俞筱晚被看得煩躁,抬眼看向瞧她瞧得最多的陳國公莫夫人,「夫人,我臉上有飯粒嗎?」

  莫夫人臉色尷尬,「沒有……你長得漂亮,我不免多看幾眼。」

  俞筱晚羞澀地笑道:「夫人謬贊,晚兒與夫人相比,只是蒲柳之姿,哪有夫人您妝容精緻,眉目如畫。」

  被人贊了,莫夫人多少要謙虛一下,「哪裡哪裡。」

  俞筱晚很認真地說,「眉毛!主要是眉毛!」

  噗嗤!就有人在旁邊忍不住笑了出來,莫夫人臉上的粉猶如重新刷了一遍牆,五官再重新描畫,當然是妝容精緻、眉目如「畫」啦。

  若是那人不笑,莫夫人還沒品出味來,這會兒自然是反應過來了,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不過隱在重重的脂粉之下,倒也看不出來,還是那般鎮定自若。

  待散宴後,諸人都坐到觀月臺聽戲。莫夫人就跟交好的夫人咬耳朵,「真是個沒規矩的。」那位夫人贊同地點頭。

  可是方才嗤笑的那人也將這話傳到了交好的夫人的耳朵裡,就有人朝莫夫人的眉毛不住地看,然後接頭結耳,「的確是畫的。」「剃光了再畫的。」

  莫夫人氣得半死,一想到這個臭丫頭是張氏帶過來的,順帶著對張氏和張夫人都沒了好臉色,陳國公在朝中權勢頗大,別的夫人有看她眼色行事的意思,對張氏和張夫人也就不溫不火起來。張氏和張夫人無故受牽連,心裡嘔得幾欲吐血。

  可是當著這麼多夫人的面教訓俞筱晚,也會顯得她們沒有氣度,只能瞪著眼看向俞筱晚。俞筱晚一臉無辜的表情,好象完全不知自己怎麼得罪了她們。

  一場戲結束,晉王妃朝她們的方向看了過來,眾人都忍不住坐正了身子,不知是不是晉王妃要召見誰。

  晉王妃回頭交待了幾句,便有一名管事媽媽走了過來,朝俞筱晚福了福,「王妃請俞小姐幫忙點幾出戲。」晉王妃還朝她招了招手。

  張氏和張夫人大驚失色,原來晉王妃真的喜歡她。

  俞筱晚忙起身跟在這位媽媽身後,到晉王妃的身邊坐下,晉王妃將手中的唱本交給俞筱晚,「幫我點幾出,我眼神不好,看不清字了。」

  俞筱晚仔細看了看單子,回想了一下剛才聽的戲,判斷晉王妃大概是喜歡聽武戲,就點了一出《秦瓊賣馬》一出《羅成叫關》。晉王妃忽然神秘地笑了一下。

  點好了戲,臺上就咣咣當當唱了起來,末了,晉王妃問俞筱晚,「當不當賞?」

  俞筱晚笑道:「唱、念、做、打無一不精,自然當賞。」

  晉王妃就笑道:「那就聽你的,賞!」又朝臺上笑道:「得意了嗎?」

  先演秦瓊後扮羅成的那名武生,就笑著從臺上跳下來,幾步飛奔到高臺之上,朝俞筱晚抱拳拱手,「多謝這位小姐。」

  俞筱晚與他的目光一對,心中一驚,是他,就是那晚的那名黑衣人!



第六十章 生意難做

  晉王妃身邊一左一右陪坐著的,是攝政王妃和楚太妃,楚王府和晉王府的女眷以及張側妃坐在她們身後,俞筱晚則是搬了張錦杌坐在晉王妃的腳邊。

  這是打橫的正座,然後才是兩邊燕翅排開的客座,韓丞相夫人、各位親王妃、郡王妃,攜了家眷,按品級依次坐下去。

  老老小小二百來號人,都仰頭看著這邊。

  「這是你家之勉吧?」楚太妃輕笑著問。

  晉王妃的嫡長孫君之勉喜歡唱戲,楚太妃知道,便猜是他,只是心裡也暗想,居然捨得臉皮讓孫子親自登臺。

  晉王妃不無寵溺地笑道:「可不就是。勉兒,還不快給叔奶奶見禮。」

  君之勉笑道:「容孫兒去洗把臉。」飛快地鑽進了氈簾後頭,讓丫頭服侍著淨了面,換了常服,才出來給在座的長輩請安。

  觀月臺上點了數十盞玻璃宮燈,明亮的燭光透過五彩繪花紋的玻璃均勻地灑在他臉上。

  眾人登時眼前一亮。

  少年大約十六七歲,膚色偏深,但劍眉星目,五官深邃,眉峰微微上挑,很是英俊,他的五官和晉王妃依稀相似,淺栗色的瞳孔裡,透出了一股清冷的神韻,唇角雖然噙著笑,但給人的感覺卻很高傲。

  見過了長輩,君之勉又向俞筱晚拱了拱手,神情遠不如方才柔和,有些冷淡,好象因為之前是扮伶人,才要對她笑一樣,打量她的眼神中帶著些許挑剔和審視,這讓俞筱晚十分不解。

  俞筱晚忙站起來半側了身子,只敢受他半禮,又還了個全禮。

  換了常服之後,就有了股權貴少年特有的優越感和灑脫感,銳利的感覺倒是不強烈了,俞筱晚低頭垂眸,暗暗思忖。

  其實那晚的男子從頭蒙到腳,連眼睛都沒有讓她看到,只是方才那一瞥之下的淩厲,讓俞筱晚一瞬間體會到一種脊背一僵的熟悉感,這才就斷定是他……現下,卻又有了幾分躊躇,晉王世子的嫡長子,跑舅母的屋裡去幹什麼?

  君之勉行完禮便要去前院,晉王妃卻道:「坐著陪我聽聽戲,我耳神不好使了,你說給我聽。」

  君之勉的俊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他出入自家的內院沒什麼,問題是現在這觀月臺上全是女眷,於是就帶幾分哀求地看向晉王妃。但晉王妃不再看他,聽是慢聲道:「坐這兒別亂走。」

  早有婆子搬了一張小交椅過來,安置在晉王妃的右手邊後面的位置,君之勉只得坐下。

  楚太妃看了看君之勉又看了看俞筱晚,神色沉了下來,瞟向姐姐輕聲問道:「你這是何意?」

  晉王妃只是笑了笑,不予作答。

  楚太妃就暗哼了一聲,你不說我也知道,無非就是看中了晚兒乖巧,想討了給之勉做側室。可是曹家的老太太,是不會讓她疼愛的外孫女當側室的。

  想當年,她看中了曹清蓮,就是因為曹清蓮乖巧,是真正的乖巧,可人疼,原本是想給兒子當正妃的,只是沒想到先帝不允,所以她後面委婉地托人跟老太太說,想娶曹清蓮給兒子當側室,依兩家之間地位的差距,這都算是抬舉曹清蓮了,換成別人高興都來不及,可那老太太卻立即將女兒嫁到外地,好象生恐她會仗勢欺人,將人強搶了去似的。

  所以晉王妃的這個算盤,只怕是會落空。

  楚太妃淡淡一笑,側頭掩嘴,吩咐身後的嬤嬤去帶二少爺進來。逸之可比之勉俊得多了,女孩兒家都愛俏,你家之勉可比不得。

  楚王妃就坐在楚太妃身後,立即將身子傾前,小聲道:「太妃,這不合禮數。」

  楚太妃皺起眉頭,「我叫我孫子來陪我聽聽戲也不合禮數?」

  明明知道我不是指的這個!楚王妃心中惱怒,嘴裡說得柔軟,可態度卻是堅決,「讓逸之陪您聽戲是應當的,只是前頭玩耍的花樣多得多,他又正是愛玩鬧的年紀,您好歹心疼心疼他,讓他今日好好地耍一耍。」

  楚太妃就笑道:「那些個玩意兒平日裡逸之都耍膩了,他時常會跟我說,我都知道的。」又順勢訓導,「……倒是你,別一見著他就是訓斥,他也會願意多跟你說說話兒,母子倆就不會這般生分了。」

  臺上鑼鼓喧天,婆媳兩個談話的聲音也小,但晉王妃還是偏了頭瞥了一眼,也不知聽見多少,楚王妃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家裡婆媳兩個關係再僵硬,也不能讓旁人看出來,不然只會是她這個當媳婦的不是。心中惱火,就挑剔而不屑地盯了俞筱晚的後腦勺一眼。

  忽然多出個皇族的嫡長孫,未來的晉王王位繼承人,觀月臺上就開始熱鬧了。聽說,這位公子才十五歲就中了武狀元,得了先帝的盛讚,說他日後必成大器。聽說,本是跟安國公家的嫡長女定了親的,可惜那位小姐沒福,出水痘過世了,如今還是單身……

  各種議論聲嗡嗡響起,雖然每個人都將聲音壓得很低,但這麼多人說,合在一起就大了。俞筱晚悄悄打量了君之勉一眼,對他深表同情。雖是皇族子孫,可也跟店鋪裡的貨品似的,被人評頭品足。

  不多時君逸之被人請了進來,原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到了近前才知道是陪祖母聽戲,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前院子裡男賓們也有聽戲、聽曲,還可以耍牌鬥酒,晉王府家養的美姬穿梭期間,軟語鶯聲,紅袖添香,比在內院聽戲自在多了、也快活多了……君逸之就苦哈哈地撒嬌,「老祖宗,這麼多人陪著您,都是女眷,孫兒在這多彆扭。」

  楚太妃真想用拐杖敲他的頭,拿眼睛睃了君之勉一下,「誰說都是女眷?」

  君逸之這才看見君之勉,不得不拱了拱手,「堂兄好。」

  君之勉點了點頭算是回禮,神情冷淡,顯得十分不願與這位堂弟交往一般。

  君逸之渾不在意,又一眼睃到了俞筱晚,坐在下面,小小的一團,他一開始還以為是哪個為晉王妃捶腿的小丫頭吶。

  君逸之又瞟了君之勉一眼,心裡閃過一絲怪異的猜測,暗自撇了撇嘴,這回老實地在楚太妃身邊的椅子上坐下了。

  楚王妃嘴裡卻不敢再說什麼,先狠狠地盯了俞筱晚的脊背一眼,又狠狠地盯了兒子一眼,警告的意味非常明顯。君逸之表情無辜地朝母妃笑了笑,又不是我要賴在這的。

  晉王妃問俞筱晚,「這戲文是什麼?」

  臺上唱的是韓夫人點的《狀元媒》,正是柴郡主唱到「這樁事悶得我柔腸百轉,不知道他與我是否一般」,俞筱晚就細細地說與晉王妃聽。晉王妃含笑輕輕點頭,回眸朝孫兒笑道:「這也是個愛戲文的。」

  君之勉瞟了俞筱晚一眼,面上竟多了幾絲笑意,「俞小姐喜歡文戲些吧?」

  俞筱晚答道:「是。」

  其實她不怎麼愛聽戲,相比之下,她更喜歡武戲,熱熱鬧鬧的。

  前世的時候,張氏總將她困在後宅裡,表姐們依次出嫁了,表妹又忙於應酬,表哥要下了學溫完書才能偷點閑,她一個人除了繡花看書,就再沒別的消遣,也是天真爛漫愛玩耍的年紀,實在是無聊了,就陪著老太太聽戲打發時間。咿咿呀呀的花旦青衣,動輒哭得淒婉哀怨,就是她平素沉悶生活的寫照,哪裡還會喜歡?

  君之勉便道:「其實武戲更要功夫,臺上一刻鐘、台下十年功。」

  君逸之噗嗤笑道:「再十年功,也是花拳繡腿,遠不如鬥雞好看,還可以小賭怡情。」

  君之勉的臉色就有些難看,眼神犀利地道:「只要賭了,就會有癮頭,哪裡能把握好分寸,多少百姓因為賭而傾家蕩產?我勸堂弟別沾這些。」

  君逸之漫不經心地道:「我也勸堂兄沒事兒別把自己的喜好強加於人,你愛唱戲是你的事,我愛賭錢是我的事,唱戲也不見得就比賭錢高雅,況且你又如何知道我不能把握好分寸?」

  君之勉冷笑,「那你只管去賭,小心別哪天輸得只剩褲衩,可就難看了。」

  君逸之痞笑,「請堂兄放心,等我哪天贏了大錢,就搭個檯子,請堂兄來唱個盡夠。」

  俞筱晚趕緊扭頭看向戲臺,不曉得這兩堂兄弟之間到底有什麼恩怨,揀這麼點小事也要吵,跟小孩子一樣,熱鬧她也愛看,但千萬不要拿她當筏子。

  晉王妃和楚太妃怕再吵下去鬧得臉上不好看,都約束了自己的孫子,兩人相互橫了一眼,才又正經地看戲。

  兩人的聲音不大,臺上又唱得熱鬧,客座上的女賓們倒是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卻又聽不清,就嫉妒地看向俞筱晚。

  攝政王妃靈活的眼珠轉來轉去,看看晉王妃又看看楚太妃,再看看坐成品字形的三個小輩,心中暗笑,這兩姐妹在閨中之時多麼親密,各自出嫁之後,就有了隔閡,開始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難道兩位孫兒都配合,倒是這個小丫頭難得做人了。

  之後兩位少年又尋了機鬥了幾句嘴,俞筱晚都只當沒聽到,不敢回頭打量。聽戲一直聽到戌時初刻,終於散了場。

  回府的時候,客人們都在二門處登自家的馬車,一時間候了不少人,自然是要讓位高權重的夫人們先登車,其他人就在二門處的花廳裡稍候。

  等的時間並不長,卻先先後後有十幾位小姐過來熱情地與俞筱晚打招呼,只寒暄上一兩句,就問到了君逸之和君之勉聊了些什麼。俞筱晚只當自己是鋸了嘴的葫蘆,打著哈哈含糊過去。

  這些小姐們沒套到話兒,嘴裡不說什麼,心裡肯定是不滿的,曹中雅萬分高興,回府的時候,特意擠上了小姐們坐的馬車,跟俞筱晚道:「不要以為被王妃叫到身邊就是好事兒,王妃不過是圖個新鮮跟你聊幾句,可暗地裡得罪的人卻數不過來。」

  俞筱晚就回敬她一句,「不要以為沒被王妃叫到身邊就不會得罪人,若不然莫夫人她們後來為何不願再搭理你了?白白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曹中雅氣得直指著她,「你!還不都是你亂說話!」

  「黑白顛倒的話你都敢說,我為何不能暗諷幾句?」俞筱晚看著曹中雅冷笑,忽而傾過身子,壓低了聲音,附在曹中雅的耳邊道:「你想毀我名聲,這筆帳我記下了!」

  這話一絲一絲地飄進曹中雅的耳朵裡,帶著幾分陰冷幾分淩厲,曹中雅不自覺地抖了抖,色厲內荏地道:「你待如何?」

  俞筱晚輕輕一笑,「且等幾日。」

  然後就再也不說話了,只拿那雙漆黑明亮、又深不見底的眼睛,陰沉沉地注視著曹中雅。

  曹中雅被她嚇得心底生寒,不敢再呆在這輛車裡,尖聲叫道:「停車!停車!」

  車夫不知何故,忙停下馬車,曹中雅都不待丫頭來攙扶,自己跳了下去,飛奔進了母親坐的馬車,一頭撲到張氏的懷裡就開始哭。

  張氏聽完了她的話,也不禁有氣,「她當自己是個什麼人物呢!還敢來威脅你!」

  曹中雅拉了拉母親的袖子,「母親,讓君瑤表姐來收拾她。」

  張氏就是一歎,「你君瑤表姐的日子也不好過,咱們先忍一忍,忍到你君瑤表姐生下了麟兒,她俞筱晚就是咱們的下酒菜了。」又將大嫂張夫人說給自己的隱情告訴女兒,「原本剛懷上身子,是要靜臥休息的,可以往別的王府有宴會,攝政王妃都會帶上幾個姬妾同往,這一次竟只說自己一人來赴宴。你表姐這才要堅持跟來,你明白了麼?」

  曹中雅細細品了一番,才悄然大悟,「攝政王妃想借刀殺人!」

  攝政王妃自己沒開懷,請了最好的御醫也診不出什麼毛病,日後怕是也難懷上,為了自己的地位,她肯定是希望將妾室生下來的男孩兒抱到自己名下來養,而且為了王位有人繼承,也必須有個名義上的嫡子。

  這對於妾室們來說,也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庶出的兒子只能封個鎮國將軍,雖然有封地和月俸,但不能世襲,保不得永世富貴,日後還要汲汲營營,但嫡子就不同了,世襲親王,而且總歸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對自己就會多加照拂。

  但王府的妾室不會少,至少這一回一同入選的就有五人,攝政王妃會選誰的兒子,就難說得很了。

  當然,如果側室的娘家也強硬,生下了兒子之後,還有可能問鼎正妃之位……這是後話,怎麼也得是生下了兒子再說,而且必須是長子,否則就沒有那麼金貴了。

  所以張君瑤率先有喜,對攝政王來說是喜訊,對她自己來說,卻是喜憂參半,憂的是旁人會不會讓她順利生下孩子,所以這些日子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這一回晉王府的宴會攝政王妃一反常態不帶妾室同往,張君瑤心裡就生出了無數想法,王爺王妃都不在府中,別的妾室會不會乘機加害?甚至有可能就是王妃授意安排個局,或者直接在飲食中下藥,害她滑胎不說,王妃不在府中,還能將自己推個一乾二淨。

  所以張君瑤才纏著攝政王,堅持要一同來赴宴,跟在王妃的身邊,王妃就必須小心照拂著,不然王爺饒不了她。

  曹中雅頭一回歎息,「王府真是水深。」

  張氏就抱著她笑道:「你放心,蘭嬤嬤很精明,必定會顧得你表姐周全。咱們只要為你表姐祈福,求老天保佑她一舉得男,日後咱們娘倆的好日子就來了。所以,這段時間先忍一忍,你別去招惹晚兒,咱們以後一塊兒給她算帳。」

  曹中雅想像著俞筱晚跪在自己面前痛苦求饒的樣子,就得意地笑了。張氏憐愛地看著女兒,其實還有一事,更為機密的事,不過雅兒沉不住氣,不能告訴她。

  次日下晌,趙媽媽拿了二門處遞進來的帖子道:「小姐,俞管家求見,說鋪子裡有要事。」

  俞筱晚忙應了下來,讓俞管家到二門花廳回話。

  俞文飆這回來是告訴她一個大好消息,「宮裡的總管想從咱們店裡採買些醃果,太后很喜歡吃,價格給得公道,量要得也大,若真是能拿下來,就是咱們打響名頭的大好時機。」

  俞筱晚也聽得十分動心,只是疑惑,「太后難道吃過咱們店裡的醃果?」

  「那位公公說,是嘗過,楚太妃愛吃,便帶了些進宮。」俞文飆看了小姐一眼,斟酌著道:「君二公子來買過幾次。」

  聽了這話,俞筱晚暗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瞼躲開文伯探究的目光。

  趙媽媽倒是聽得眼睛一亮,隨即又若有所思起來。

  北京的果脯總是偏甜,而自家店裡的醃果卻是酸酸甜甜十分爽口,君逸之知道那家店是小姐的,買些醃果給祖母吃,倒也不算什麼,但若說是楚太妃喜歡吃,就要推薦給太后的話,就有可能是特意提攜她了。

  畢竟太后乃是國母,飲食都有專人負責,若是隨意推薦個吃食去,太后吃得鬧肚子,就算是親姐姐,也得吃掛落。

  楚太妃這般熱心,只怕真是打著結親的主意,可就是不知道她將小姐擺在什麼位置,若只是個側妃,就沒意思了。以小姐的才貌和身家,嫁個官宦之家的嫡子為正妻是綽綽有餘的。

  俞文飆稟完了話,就等著小姐拿主意,這單生意接是不接。不接,就說年前賣得好,已經沒貨了,接的話,就還得要幾個廚娘多醃制一些。

  「倒是個打響名頭的大好時機。」正是採辦年貨的時候,京中的貴夫人們最愛跟風,太后娘娘喜歡的小零食,肯定會也來買,還可以乘機提價,利潤十分豐厚,但這其中肯定也有風險。

  俞筱晚沉吟道:「量這麼大,肯定會擠佔以往其他店的份額。難免惹人嫉恨。」

  能做宮中生意的,都不是一般的生意人,就算以前曾經是純粹的生意人,到了這一步,都會或多或少地與宮中的管事太監、光祿寺以及朝中的諸多官員有親密的關係,若是想陷害她們,可是輕而易舉的。

  別的不用說,只要太后有些小頭疼腦熱,御醫硬說是吃了她們的醃果製成的,她們就吃不了兜著走。

  俞筱晚一時拿不定主意,想了想道:「等敏表哥下了衙,我先跟他商量一下。店裡的存貨也不多了,還是多醃些,醃貨也經得放,沒關係。」

  俞文飆點了點頭,又說起歐陽辰的事,「沒見他再與那府上的人聯繫,但是最近手頭十分寬鬆,天天吃香喝辣,聽說還在夜來居包了個粉頭。」

  俞筱晚點了點頭,「繼續盯著,總得有人送錢給他。」便沒再留文伯,端茶送客。

  俞筱晚讓趙媽媽幫忙遞個話給敏表哥的丫頭,回屋後沒等多久,曹中敏就下了衙回來,一臉喜氣,顯然經知道了這回事,「陳公公還親自來跟我說了。」翰林院就在皇宮外,陳公公回宮時順道就能拐到翰林院去。

  俞筱晚聽了這話,熱切的心就涼了一半,「聽起來倒是不大對勁的樣子。宮裡要什麼,都是得讓人捧著求著,才拿眼看你一下的,就算太后真的很喜歡吃店裡的醃果,陳公公只要隨便傳道口諭,咱們還不得上趕著巴結?」

  曹中敏眼神一頓,心中也生起了警覺,「的確是太熱情了一點。開始我還以為是想要跟我賣個人情……」

  俞筱晚立即明白了,笑問:「表哥給了多少,都算店裡的。」

  原本如果真是這麼大一單買賣,暗中給了陳公公多少,曹中敏都會要報帳的,只是現在卻有些不好意思了,「給了二百兩,你也知道,宮裡的人見過大場面的。」

  銀子少了肯定不行。俞筱晚點了點頭,讓趙媽媽去內室取了一千兩銀子的銀票出來,遞給曹中敏,「表哥以前在詹事府任職,應該與宮裡的總管們都熟吧?這麼大的事,除了陳公公,應當還有別的公公聽到了風……這些銀子,表哥看著用,若是少了直管跟我說。」

  宮中也有派系,若真有什麼陰謀,只要不是太后的意思,別的公公說不定會拆陳公公的台,曹中敏眼睛一亮:「放心,我一定會打聽清楚,店裡那邊,先以缺貨拖著。」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俞筱晚便笑道:「那就麻煩表哥了。」

  這件事情若真是一次機會,她就‘要好好把握,將生意拓展到宮中和上層社會去,若是一場陰謀,躲是有辦法躲過去的,可她現在不想遇事只躲著,加諸在她身上的,她都想要加倍地回報回去,只是她現在人小力單……那就還得需要人來幫襯一下才行。

  趙媽媽服侍著小姐換上外裳,還沒到請安的時候,不過俞筱晚有事要找老太太,就提早了去。

  今日有些陰沉,天色就黑得格外早,已經是朦朧一片了,俞筱晚不讓打燈籠,扶著初雲的手慢慢走,尋思著怎麼跟老太太開口,她想借助金大娘的關係,到宮裡打聽一下,但金大娘難得出宮,得請老太太的一位老姐妹幫忙。

  墨玉居在內宅,到延年堂一般從後門走。冬日的後門卻是鎖著的,得沿著圍牆繞到前門。

  才走了沒幾步,就聽得一旁的花牆處有人輕聲抽泣,曲媽媽的聲音傳來,「老太太不疼你,夫人有什麼辦法?畢竟你是老太太的人,這事是老太太說了算的。」聲音顯得很不耐煩。

  然後又聽芍藥哽咽道:「求媽媽跟夫人說一聲,就說想要了我去,我就是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夫人的。」

  曲媽媽便道:「夫人忙得腳不沾地,有什麼事兒我輕易不敢回她,要麼等過完年再說吧。」

  芍藥就哭了起來,「等過完年,什麼都完了。」

  俞筱晚跟初雲對望了一眼,悄悄快步走了。

  延年堂的東次間裡正熱鬧著。俞筱晚悄悄問來打簾子的杜鵑,「誰來了?」

  杜鵑笑道:「是印媽媽。」同時通稟,「表小姐來請安了。」

  俞筱晚讓初去解了斗篷,悄聲道:「若看了見芍藥,跟她說說話兒。」

  然後走了進去,在門口散了散寒氣,才走到老太太跟前請安。印媽媽含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待她給老太太見完禮,也上前來福了一禮,「表小姐安好。」

  俞筱晚不敢受,側身避過了,含笑回了禮,「印媽媽有日子沒來了。」

  老太太顯得心情極好,「印媽媽是來做媒的,她一位街坊的兒子中了秀才,日後也有可能入仕的,怕小門小戶的女孩撐不起場面,想娶個大戶人家的大丫頭為妻。」

  俞筱晚頓時明白了,看中的肯定是芍藥,芍藥暗中投靠了張氏,老太太這是要打發她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29 PM

第六十一章 狹路總相逢

  俞筱晚倒是能理解芍藥為什麼不願意,印媽媽所住的黃桃巷裡的街坊,也就是一般的小康之家,一家人共用一兩個下人的那種,許多家務都得要親手操持。

  小康之家的人過的日子麼,吃穿用度頂多相當於曹府中的三等丫頭,可芍藥卻是老太太屋裡的一等丫頭,極有體面,就是舅父都不能隨意喝斥她,出入有兩名小丫頭跟著的,除了給老太太斟杯茶、捶個腿,十指不用沾陽春水,比許多小官員家的千金還嬌貴。再說那位秀才兄,天底下考中了進士當不了官的都不知道有多少,等他入仕,不知道是哪一年,芍藥怎麼會願意?

  俞筱晚前世的時候便知道,芍藥這丫頭十分機靈,跟在老太太身邊歷練出來的,人情通達、從容不迫,有些攀高枝的心思,但也不算太過分,沒想過攀舅父,只想著年紀相當的敏表哥,留在曹家安享富貴而已。

  原本老太太院子裡的事,俞筱晚是不好插手的,不過一來前世的時候芍藥對她十分照拂,二來經過剛才那一場對話,芍藥肯定對舅母不滿了,她正好可用,就不如順手幫上一把。

  她輕靠在老太太懷裡,拉著老太太的衣袖,嬌嬌地道:「老太太,芍藥姐姐年紀還不大嘛。」丫頭一般二十歲配人,芍藥才只十七而已,「老太太若真捨得芍藥姐姐,還不如先賞給晚兒使喚幾年吶。」

  老太太就凝神去看她,俞筱晚仰著小臉,一派天真爛漫又渴求的樣子,老太太尋思了一番,初雲初雪兩個不過十二三歲,精幹不到哪裡去,趙媽媽雖然還算壯年,但卻又隔了代,跟晚兒說不上話,的確都不合用,只是……

  俞筱晚知道老太太顧慮芍藥跟張氏走得近,怕自己吃虧,便含笑道:「晚兒相信老太太調、教出來的人,必定是最得用的,才厚著臉皮來求老太太。若是讓芍藥姐姐去了府外,便是想將咱們曹府的規矩全數教給旁人,旁人沒這個家底呀。」

  老太太眼神一沉,的確。冷了芍藥一陣子,她就老實多了,反正是在曹府之中,就是有什麼事兒也能隨時處置了她。可若是逼她出府,她將府裡頭的事說給旁人聽,對曹府的名譽可就不好了。老太太便看向印媽媽,印媽媽忙笑道:「老太太您拿主意便是,那邊也只是求我來問個意思,給不給是您一句話的事兒。」

  老太太就笑道:「晚兒若真要人服侍,就給你了,你好好管束著她,若是有什麼差池,只管來回了我。」又讓包了五十兩銀子給印媽媽做跑腿費,「辛苦你上門說項,只是沒法子應允了。」

  印媽媽推了幾推,才勉為其難地收下,坐了坐便告辭走了。

  俞筱晚一迭聲地向老太太道謝,又圍著老太太說笑了許久,享盡天倫之樂,就到了小姐們來請安的時候。

  曹氏三姐妹進了次間給老太太行禮,老太太讓坐下,杜鵑帶著兩個二等丫頭奉了茶,總不見芍藥,老太太就有些不高興,居然拿起了架子。

  俞筱晚原想勸上幾句,只一想,芍藥若是恃寵生嬌,自己以後也難管,不如讓老太太先幫著約束一下,就沒吱聲。

  曹中雅看不得俞筱晚倚在老太太的懷裡的樣子,那原本應當是她的位置,當下就笑道:「表姐昨晚可風光了呢,被晉王妃叫到身旁坐下,跟君二公子和晉王府的君公子一塊兒陪晉王妃聽戲,那麼多千金,只有表姐有這個體面。」

  這話粗聽沒什麼問題,卻經不起細究,比如兩位公子坐在晉王妃身邊你為什麼不回避呀,比如陪著聽戲是不是興高采烈忘了自己是在孝期呀?

  俞母到底是老太太最疼愛的女兒,對晚兒只是愛屋及烏,若是晚兒顯出對母親不孝的樣子,很可能會引得老太太的不喜。

  俞筱晚就做出羞澀的小女兒狀,「難得晉王妃不棄,我當然要為曹家出點力,跟晉王妃拉攏關係,其實只是因為我記得幾出戲文罷了。」

  曹家的子孫若想發達上進,自身努力不可或缺,但權貴的幫襯也是極為重要的,聽得晚兒是為了幫曹家出力,老太太的眸光柔和,「聽說晉王妃脾氣最是古怪的,難得你能入她老人家的眼,也是福分。」

  老太太再沒說別的,曹中雅感覺萬分失望。

  杜鵑進來,稟報說又開始下雪了,老太太便道:「走來走去容易摔,晚上就在這裡用飯。」

  俞筱晚抽了個空讓初雪回屋拿樣東西,待舅父過來請安,一家人用過晚飯,又回東次間喝茶閒聊。

  曹清儒和老太太說,「陳大人一家過了新年就動身,古洪興已經答應賣給兒子了,只是要等離京的時候再放人。」然後又陪著笑接著道:「睿兒已經入國子監一年了,是時候開始為仕途鋪路了,您看……正好又是年節,是不是先讓古洪興幫忙睿兒打理一下年節禮?」

  各府之間會互送年節禮,但有特殊關係或者有求於人的,會再以個人的名義私下送一份。曹中睿若想仕途走得順,此時的確就得開始建立交際網了。

  古洪興原本是陳大人手中的愛將,跟朝中許多官員相熟,讓他幫忙送禮,一是可以幫曹中睿與朝中大員建立交情,二是免去曹中睿親自登門顯得太過急切的尷尬。

  只是古洪興原是打算給俞筱晚當陪房的,因為事情大致定下來了,老太太這陣子在她的面前也露出了些口風。

  舅父明明是知道的,這會子卻又提出借人,恐怕是舅母提出來的主意,就怕一借就沒得還……俞筱晚就好奇地問道:「不是說年後才交人嗎?還是陳大人願意這幾天先借給咱們?」

  過了時節還送禮,就太露痕跡。

  老太太聽出晚兒不願意,沉吟了一下,淡淡地道:「既然是年後才交人,只怕也沒法子送年禮了,先讓他去晚兒店裡幫手,待明年過年之前,再讓他來幫忙吧。」

  在晚兒那兒打了一年下手,也算是定下了身份,那個時候,說借就是借了。

  曹清儒覺得有些微難堪,張氏心中又惱又急,就不停地悄悄扯爵爺的衣角,曹清儒只作不知。

  動作幅度雖然不大,但老太太也沒老眼昏花到那個地步,心裡微歎,說起曹中睿的事,「可以多去何家走動一下,何大人不可能不拉撥准女婿,若還有合適的人,我也會留心。」

  何侍郎也是高官,而且是戶部的,年節的時候,往來的官員必定多。

  何侍郎跟曹清儒不同,前妻故世,娶了續弦,兩任妻子都賢慧,家中妾室不少,嫡子庶子滿屋跑,女兒卻只有何語芳一個,不然也不會如珠如寶地捧著,高不成低不就。

  所以對曹中睿這個女婿,肯定是看重的,只要曹中睿肯待何語芳好。當然,這話還有另外一層意思,曹中睿還有許多路子,不必非跟晚兒搶一個下人。

  但張氏一心撲在兒子身上,況且只要一想到日後要帶著個縮脖子的媳婦出門赴宴,就心裡頭堵得慌,不鹹不淡地道:「還沒正式下聘,就上趕著登門,也太掉身份了。老太太心疼晚兒,留給她當陪房的人,不借就不借吧,睿兒年紀小,仕途可以慢慢鋪。我這當舅母的心疼也是白白心疼,也不知你喜歡什麼樣的人,若是我屋裡哪個丫頭你看得上眼,就只管挑吧。」

  說得俞筱晚是強搶了曹中睿的下人似的,而且也明指著老太太偏心。

  俞筱晚惶惶然地不知所措,「不用不用,我屋裡頭不缺人。」

  還想再說,老太太就按了按她的手。

  到底是嫡親的孫子,忘了給他添個得力助手,老太太不是不慚愧,但聽了張氏的話卻仍是十分不滿,她為什麼要給晚兒添個有官場路子的陪房?還不是因為張氏害得晚兒差點吃上官司?

  若不是張氏歪主意打得太狠,欺負孤女欺負到令人心寒,她也不至於這麼偏心。試想想,這還是她健健康康的,晚兒有她護著的時候,若是哪天她兩腿一蹬上了天,張氏會怎麼對待晚兒?

  老太太便哼了一聲,「你這個當舅母的,口口聲聲說心疼晚兒,快一整年了,居然連晚兒喜歡什麼樣的丫頭、屋裡缺什麼人手都不知道,還好意思在這說話?旨意都下了,何家的親事還不去談,我提醒你兩句,你就回了一大串,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婆婆。」

  這話說得重,張氏再嗆聲就是不孝了,兩眼就汪了兩泡淚水。

  曹清儒也覺得難堪,忙打圓場,「母親別動怒,都是苑兒不會說話,大節下的,還是要開開心心才好,不過一個下人,哪值當一家人失了和氣。」說著看向俞筱晚,暗示她若能主動讓出古洪興,兩廂都能賣了好。

  這種能獨當一面的僕人求都求不來,哪還會往外推?俞筱晚只當看不懂舅父的眼色,幫老太太順著背,柔柔地勸道:「老太太別生氣了。舅母讓晚兒隨便挑人,是心疼晚兒呢。睿表哥的聘禮聽說都已經備下了,舅母哪會抗旨不遵,拖累曹家呢?」

  張氏的臉一白,狠狠盯了俞筱晚一眼,她故意拖遝,何家那邊不是沒有微詞,不過尚且能忍,這臭丫頭卻說出抗旨的話來,這不是生生逼她馬上去提親嗎?

  俞筱晚卻回望著張氏柔柔的一笑,她目光平和,可看在張氏的眼裡,總覺得帶了幾分挑釁的意味,唇角的笑也是譏誚的,仿佛在說,你真的敢抗旨嗎?

  張氏就忽然短了氣勢,閃躲了目光,不與她對視。

  老太太聽到抗旨二字,果然要立即跟兒子媳婦商量到何家下聘的事,打發了小輩們先回去。

  走到東次間門口,大家披斗篷的當兒,曹中睿神情痛苦地凝視著俞筱晚,曹中雅則恨恨地瞪了俞筱晚一眼。俞筱晚卻朝曹中雅笑了笑,從初雪手中接過一個匣子,打開來遞到曹中雅的眼前:「我送妹妹一隻花瓶,不要嫌棄。」

  曹中雅看了一眼,隨處都有買的藍釉聳肩瓶,心裡就十分鄙棄,「不用,我自己有花瓶。」

  俞筱晚解釋道,「這顏色配白色的花最好看。」

  曹中雅就冷笑道,「我自己有瓶子盛白梅!君二公子摘的梅花,你的瓶子不配盛。」說罷揚長而去。

  曹中敏悄悄朝俞筱晚豎起大拇指,施一禮跟弟弟一同走了。

  這番話被屋裡的人聽到了,老太太便問,「什麼白梅?」聽到君二公子幾個字,老太太就驚異。

  張氏的眼皮就是一跳,想岔開話題,武氏卻快嘴說了,「聽說是昨日君二公子為雅兒摘的白梅,晉王府的白梅林很有名氣。」

  幫雅兒摘和為雅兒摘,一字之差,謬以千里。

  曹中燕的生母難產而亡,一直寄養在武氏的名下,昨日回到府中,武氏少不得要問一問她赴宴的情形,就知道了這麼回事,也怪張氏小氣,若是讓兩個庶女一同出去了,君逸之大抵也會幫她二人摘一枝梅花,武氏自然就不會拿這個來說嘴。

  摘支梅花贈佳人,對男人而言是件風流韻事,但女子得有自己的矜持,收下已然不對,還拿回家中珍藏,簡直就等同於私相授受!老太太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張氏便發作道:「武氏你仔細說話!君二公子也為張家的小姐摘了梅花,可不是獨獨為雅兒摘的。」

  還不知悔改,要縱得女兒追在男人身後跑才甘心嗎。老太太對張氏的言辭十分不滿,「君二公子風流的名聲滿京城誰不知道?以後讓雅兒遠著點!

  進了曹府三進的花園,就是幾位小姐的閨樓,曹中雅的翡翠居在最中央,兩位庶女的左右相陪,俞筱晚的墨玉居在曹中貞的明璫樓後頭,畔著小花園。

  回到暖閣裡,打發了閒雜人等,初雲便說起了芍藥的事兒,「心底有怨言,不過不肯說到底所為何事。」這事兒俞筱晚已經知道了,就大略說了一遍,明日可能就會到墨玉居來,初雲便又問起,「小姐送三小姐花瓶做什麼?就是損她幾句,她臉皮厚,也沒什麼要緊。」

  俞筱晚只笑了笑,偏頭看另一側的初雪,「你可知我何意?」

  初雪仔細思量了一番才道:「咱們在門口說話,老太太必定能聽到的。舅夫人和三小姐不當回事,但老太太肯定是不喜歡的,便會覺得舅夫人不會教養女兒。」也不知對不對,就看向小姐。

  俞筱晚含笑點了點頭,「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不是要雅兒受罰,只是讓老太太厭煩舅母而已。」跟自己親信的人,說話也沒那麼顧忌,「舅母總是打我俞家家產的主意,其實如果她手頭短了銀子,好生跟我說,就是白給她一半又如何,我又不是這麼小家子氣的人,她偏要使計來誆來訛,甚至陷我於官司之中,毀我俞家的百年聲譽,面上還要裝出和善長輩的樣子……」

  說到這兒鼻頭一酸,想起前世的時候,好幾次舅母藉口要為睿表哥跑官路、流露出銀錢為難的樣子,她都極爽快地拿出了貼己銀子,可是卻換不回舅母的感激和尊重,只怕還在內心裡笑話她單蠢好騙,真是令人寒心又不齒。

  「所以我一兩銀子也不會給她,她越想得到的,我越要攔著,讓她看得見、摸不著。」

  她的聲音清冽得就象冰河水,帶著冷冷的寒意。初雲和初雪心中都不禁一悚,詫異地看向小姐,只見她秀眉微蹙,小巧的鵝蛋臉上,神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眼底的倔強堅定和濃濃的恨意,卻是清晰明確。

  那麼濃、那麼堅定的恨!

  兩個丫頭對視一眼,想起張氏幾次三番的陷害小姐的閨譽,若是小姐的名聲毀了,她們當丫頭的也沒活路,心中就同仇敵愾了起來,不約而同地輕聲道:「婢子明白了,婢子一定按照小姐的吩咐去做。」

  俞筱晚卻柔柔地一笑,「眼下要過年了,沒別的事,明日到店裡去一趟,今晚把紅包準備好吧。」

  過年的封賞一般用紅紙或者紅包的荷包,雖然鋪子才開張幾個月,勉強收回成本,不過包封裡的份量給得還是很足,該大方的地方,俞筱晚絕不會小器。

  次日給老太太請過安,俞筱晚就乘車出了府,才拐過內城區的正街,就聽得車外傳來吵鬧聲,俞筱晚好奇地打發了初雪下去看看。

  不一會兒初雪就來回話,「是一輛馬車撞了一名乞丐,馬車逃了,有位小公子好心打抱不平,那名乞丐倒是賴上小公子了。」

  俞筱晚就「哦」了一聲,「上車吧。」

  「可是……」初雪有些遲疑,「那位小公子看著眼熟,像是攝政王殿下身邊的太監。……被纏得煩不勝煩。」

  攝政王殿下身邊的太監,那不是惟芳公主嗎?俞筱晚不由得挑了挑眉,讓初雪扶著下了馬車,初雲也跟著下來了。

  主僕三人披著斗篷戴著兜帽,踮腳站在週邊看戲。人圈內的小公子唇紅齒白,眉清目秀,果然是女扮男裝的惟芳公主,身邊還只跟著一名比她更眉清目秀的小廝,兩人的臉都氣得發紫了,那名乞丐正滿地打滾。

  初雪小聲解釋現場情況,「撞人的馬車是五城兵馬司尚將軍家的,早就走了,小公子還跳出來打抱不平來著,這乞丐卻說是小公子放跑的,小公子給了他五十兩銀票,還說少了,要二百兩。」

  看樣子惟芳公主沒帶這麼多銀子出來,若是帶了,恐怕早就給了。

  俞筱晚直搖頭,養尊處優的公主,哪知世間的險惡。回頭看見身後正是一家豆腐店,幾名豆腐西施隔著灶台一邊嗑瓜子,一邊指指點點,俞筱晚心中一動,讓初雪去店裡套套話。

  此時街對面的茶館二樓,一名小廝正焦急地催促著主子,「您再不去幫忙,可就麻煩了。」

  他的主子「癱」在八仙椅上,腳擱在八仙桌上,嘴裡哼著曲兒,腿還隨著節奏一抖一抖的打拍子,流裡流氣的動作給他做出來,就格外有種風流不羈的灑脫感。

  少年聽了他的話半點不急,「沒關係,她愛當俠女就讓她當個夠。就得讓她吃點虧,不然老以為話本裡的事兒是真的,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什麼俠男俠女一見鍾情……呔。」

  「若讓她知道您早在這兒了,不得揪掉您一層皮。」小廝說著又伸頭看了一眼街道上的鬧劇,張嘴驚道:「呀,那不是俞家小姐嗎?」

  少年騰地收回腳,手撐著八仙椅的扶手就半站了起來,忽然又覺得這樣顯得太急切,又一屁股坐下去,彈了彈衣擺,才慢慢站起來,踱到窗邊,嘴裡不忘警告,「要敢胡說八道,看我怎麼踹你。」

  小廝笑得跟賊得了手一樣,「保證您心花怒放。」待少年站在窗邊確認了,他伸手要賞,「沒看錯吧?幸虧奴才看到了,不然就錯過了。」

  少年啪給了他一巴掌,「什麼錯過了。走,去幫幫小姑姑吧。」

  說罷轉身出了雅間,小廝在心裡啐道:「幫小姑姑?騙誰?」

  不一會兒初雪從豆腐店出來,小臉紅紅的,顯得是生氣了,「這乞丐專門在這裡撞馬車,然後勒索錢財,不過權貴們倒是不敢惹的,勒索的一般都是商戶和小康之家,他們有一幫子人,沒人敢管。」

  俞筱晚便笑了笑,讓曹家的小廝分開人群,扶著初雲的手走到中央,朝急得幾乎要發狂的惟芳公主道:「這位公子,小女子略識醫術,不知可否讓小女子為這位小哥診治一下?」

  「啊?」惟芳公主就愣住了,拽了拽頭髮,「你……方便嗎?」

  俞筱晚笑道:「醫者父母心,況且有絹帕隔著,不用肌膚相觸。據小女子所知,你們在此糾葛已經有幾柱香的功夫了,這位小哥被馬車撞了,得儘快醫治才好。」

  那名乞丐頓時想到,若這個小姑娘真有點本事,可就會露餡,於是大叫道:「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一夥的?」

  「是一夥的又如何呢?」一道徐緩靜謐的男聲傳了進來,淳厚悅耳,人們都不由得回頭去看。

  只見一名風華絕代的少年,背負雙手,眸光湛湛,淺笑盈盈。人群就自覺地讓出了一條道。少年緩步走到近前,舉手投足間帶著一股十分自然的風流韻味,睇了俞筱晚一眼道:「在下也略識醫術,就由在下來為小哥診脈吧。」

  俞筱晚忙往一旁讓了一步,惟芳公主卻是十分高興,「逸之,你怎麼來了?」

  來人正是君逸之,他挑了挑眉道,「隔幾條街就聽到了聲兒,特意過來看熱鬧的,沒曾想是熟人。」說著睃了俞筱晚一眼。俞筱晚用力眨了眨眼,怎麼他好像是在生我的氣?

  他衣著華貴,又是男子,一看就知道不好惹,那乞丐就憋了氣道:「還是請這位姑娘來診脈吧。」女人的能力應該差些。

  君逸之卻含笑蹲下,飛速地將手指搭在乞丐的手腕上,催動內力,那乞丐「嗷」一嗓子叫了出來。

  他立即大皺眉頭,搖頭歎息,擔憂的模樣讓所有人都跟著他一同歎了一聲,「傷得重、太重了,必須好好醫治。從安吶,去請南城兵馬司的黃大人來。」

  從安立即喏了一聲,撒腿就跑。那乞丐聽著這話不對勁,受傷了也當是上醫館,叫兵馬司的大人來幹什麼?他就乘小公子拉著少年問病情的當兒,扭頭就跑,卻不曾想俞筱晚早堵住了這邊的路,也沒攔他,只伸腳一絆,直摔了他一個狗吃屎,哎呦哎呦地叫個不停,而俞筱晚早被君逸之拉出老遠,他想賴在俞筱晚頭上都不行。

  還沒想出更好的勒索辦法,人群又散了開來,一位少年軍官,帶著幾名士兵走到近前,蹙眉問道:「就是這裡?」

  從安忙點頭,「是啊是啊。」

  君逸之就一巴掌拍在從安的後腦勺上,斥道:「叫你去請南指揮使,你叫這個唱戲的來幹什麼?」

  俞筱晚暗歎,這位君之勉公子怎麼來了,看樣子兩人又要吵了。

  君之勉肅容道:「我就是南城指揮使,昨日才剛剛上任的,有事跟我到衙門裡說吧。」話不多說,直接一揮手,幾名士兵就強拖著乞丐走了。

  惟芳公主上前捶了君之勉一拳,「我才不去你們衙門呢。」

  君之勉抽了抽嘴角,只得道:「好吧。」又暗暗作了個手勢,算是給皇姑姑見禮。

  俞筱晚也跟著惟芳公主福了福,柔聲道:「小女子是來看熱鬧的,便先告辭了。」

  君逸之忙道:「你快走吧。」

  君之勉寒星般的眸子一瞇,「是你是南城指揮使,還是我是南城指揮使?」

  君逸之也學著他眼睛一瞇,手指著惟芳公主道:「為什麼她可以走,她卻不能走?你徇私枉法!」

  兩人就在大街上開始大眼瞪大眼,瞪了半晌,君之勉冷哼了一聲,「誰也不許走。」

  惟芳公主一聽就撅起小嘴,「討厭。」隨從忙道:「沒事的,衙門裡也好玩。」她隨即又高興了,轉頭問俞筱晚,「你有馬車沒?」

  俞筱晚含笑搖頭,「沒有。」有也不能給她坐,她現在還穿著男裝,傳出去會成什麼樣子。

  君之勉便指著剛才君逸之坐的茶樓道:「就到這裡談吧,問一問就成了。」

  仍舊包下之前那間雅間,一行人上了樓,士兵們將樓梯口看管了起來,不讓閒雜人等上去。君逸之故意落後兩步,跟在俞筱晚的身後,極低聲地道:「膽子真大啊,居然敢在大街上給男人診脈,就是隔著絹帕又如何,傳出去不會被人說嘴麼?你有沒有腦子的?」

  俞筱晚辯解道:「一則我戴了兜帽,沒幾個人看清我的樣子,二則看見她有難,我自然要幫一幫。」

  君逸之冷哼道:「你幫她、誰來幫你呢?本來就是孤女,鐘鼎之家的親事就不好說了,還這般沒頭沒腦……」

  話沒說完,俞筱晚就謔地轉過身面對他,站在兩階樓梯之上,居高臨下地仰視,俏臉繃得象鼓面,「我的親事不勞君二公子您操心!」說罷甩袖走了。

  君逸之被她突如其來的怒火弄得一怔,惟芳公主立即八卦地湊過來,「你怎麼知道她不好說親事,誰家要跟她說親事?」

  君逸之摸了摸鼻子,支吾道:「我只是告訴她這樣的後果……是打個比方。」

  「且。」惟芳公主白了他一眼,「關你什麼事啊?人家的長輩自然會說,哪用得著你來說!」

  說完也噔噔噔上樓了。俞筱晚已經進了雅間,君之勉候在門口等惟芳公主,與君逸之對上目光,就譏誚地挑了挑眉,待惟芳公主進了雅間,便跟著進去。

  君逸之哼了一聲,「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轉頭睢見從安一臉便秘的表情,心中更是惱火,「你是不是也想說我?嗯?」

  尾音這麼往上一提,從安就是一哆嗦,忙表態道:「沒有沒有,奴才是為公子您不值,王妃為了俞小姐跟太妃鬥氣,您也是為了她能早日嫁入……」

  「你給我閉嘴!」君逸之惱火地一巴掌扇過去,打斷了從安喋喋不休的廢話。

  「就等你了。」君之勉的聲音從上方傳來,眼中的譏誚更加明顯,也不知剛才聽到了多少。

  所謂的問話不過是走個過場,幾句話就給乞丐定了罪,君之勉表示要整飭南城的治安,不再讓這些地痞流氓欺行霸市。

  話說到了這裡,事情告一段落,應該放人走了,可是君之勉沒說讓走,俞筱晚一時不好告辭,君逸之開始沒話說,這會兒倒是問起來了,「喂,帶了你店裡的醃梅沒?」

  俞筱晚心中一動,讓初雲從馬車裡取了一小盒梅子,請在座各位品嘗。然後問惟芳公主道:「不知公主覺得如何?」

  惟芳公主笑道:「好吃,我還求了母后多買些來嘗嘗呢。」

  君逸之掂起一顆梅子往空中一拋,待它落下之時張嘴接住,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他懶洋洋地道:「小姑姑你別想了,宮中的醃梅都是御廚做的,怎麼會到市面上買?」



第六十二章 結識了長公主

  惟芳公主立起眉毛道:「我想吃,自然就得給我買回來。」她今年才只十三歲,還住在宮內,一應飲食都得經由內務府經手,並不是自己想吃什麼就能吃到什麼的,忽然又覺得不對,扭頭盯著俞筱晚的眼睛問,「你怎麼知道我是長公主?」

  之前問話的時候,君之勉問的是她的隨從,逸之也沒叫過她,這位俞姑娘是怎麼知道她是長公主的?原本因為俞筱晚在她不知所措時挺身而出而產生的好感,這會兒全數變成了猜疑。

  俞筱晚淡然地含笑回視,任惟芳長公主猜疑打量,她不否認她挺身而出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想與惟芳長公主交好,但也不是全部,看到一個熱心的小姑娘被人欺騙,她也不會棄之不顧。

  惟芳長公主的眼中很快就湧上了一絲不耐。真是個性急的丫頭,俞筱晚心中暗笑,小臉上卻慢慢浮了一絲受傷和些微尷尬,「我們見過面,在新建伯府,那時公主是打扮成小太監,今日還好認出來了……」

  在她的提示下,惟芳長公主很快想起了那天的事,她臉上立時就顯現出幾分扭捏:「啊啊,原來真是見過的,你還幫我拉住了曹家的丫頭,不然我說不定會挨上一巴掌。對了,你姓什麼來著?你是曹三小姐的表姐嘛,其實我記得,就是猛地一下卡住了。」

  看著惟芳公主急於證明自己而漲紅的清秀小臉,俞筱晚忽然覺得她有幾分可愛,便笑著介紹了自己,「小女子姓俞。」有外男在,名字就不方便介紹了。

  「哦,俞姑娘。」惟芳還是想弄清楚心裡的疑問,「你剛才幫我,是不是因為我是公主?」

  「因為我聽說那個乞丐專門行騙,才出面幫你。若是你仗勢欺人,我俞筱晚是決不會屑於跟你交好。」

  惟芳聽了這話就放心了,歪頭打量了俞筱晚幾眼,真誠地笑道:「你很講義氣,也很直率,我喜歡你。」然後又捏起一顆醃梅放入嘴中,含糊地道:「這梅子很好吃,我會讓內務府來買些。」

  俞筱晚聽得這話心中一動,就含蓄地笑道:「公主若是喜歡吃這醃梅,不如一會兒隨我去店裡取一些,昨日陳公公還說要定一批呢,只是我沒有那麼多的存貨,恐怕就不能往宮中供了。」

  君逸之和君之勉都不由得瞟了俞筱晚一眼,心道:膽子還真大,居然支使起長公主來了。

  惟芳長公主卻半點也不介意,笑咪咪地道:「好啊,不過我要晚上再回宮,你陪我玩一天吧。謝謝你剛才替我解圍。」

  俞筱晚抿唇而笑,「舉手之勞。」不可否認,惟芳長公主被個乞丐纏得煩不勝煩了,仍沒動手打人,與她前世聽到的傳聞,實在是不相符,她對惟芳本人也就升起了一點興趣,問了些女孩兒家常的問題。

  惟芳長公主立即就露出不耐煩的神色,「繡花這些我都不喜歡,難道你喜歡?」

  俞筱晚也學著她歪頭想了想,「還好,不算很喜歡,但絕不討厭。」繡花的針法,是母親一手一手教給她的,坐在繡架前,就像是在與母親交流一樣,所以她雖不愛刺繡,卻時不時地會親手繡些小玩意。

  惟芳不知她的心思,還以為她與別的千金一樣,行止拘束就不由得微微有些失望了。只是一個人玩耍也沒意思,便邀請她一同玩一天。

  俞筱晚指了指她的衣裳道:「卻是男女不便。」

  惟芳長公主就笑了,「沒關係,讓彩虹去買一身女裝就是。……噯,你想去天橋看看嗎?」

  俞筱晚眼睛一亮,天橋是藝人們聚集之處,現下又是年節,肯定很熱鬧,便興致勃勃地道:「好。」

  惟芳立即扭頭朝二君道:「你們忙你們的去吧。」

  二人暗想,若你出了個好歹,我們怎麼跟太后交待?

  卻是堅持要跟著。

  待惟芳長公主換上一身女裝,四人便一起去了天橋。惟芳與俞筱晚同車,俞筱晚想著她只怕比自己還不諳世事,便好心婉轉地勸她幫人也要看一看,對方是不是騙子。當然不會直說,拿了話本裡的故事來講。

  惟芳長公主最愛看話本,立即就對俞筱晚生出了相見恨晚之感,兩人聊著時下流行的話本,一個是重瑣深宮對外界無比嚮往的公主,一個是對禮教異常痛恨的重生少女,談到對話本中一些情節的看法,竟非常一致,越聊越投機。

  很快到了天橋。

  君之勉讓士兵們圍在四人身周,惟芳長公主和俞筱晚都將兜帽戴得嚴嚴的,挑了此處最高最中央的茶樓,坐在三樓的雅間內,居高臨下地將天橋的雜耍一覽而盡。

  雖然這樣看雜耍跟惟芳長公主預想的並不一樣,她想像的是,一個一個雜耍攤子看下來,隨手買些零嘴吃著,一天的時間就這麼晃過去……但也知道身穿女裝有難處,也就同意了。

  君之勉不愛說話,君逸之也莫名地沉默著,只有惟芳長公主和俞筱晚邊看邊嘰嘰喳喳個不停,時而哈哈大笑,時而緊張地捏緊手帕。

  未時末,君之勉便催促道:「該回了,不是還要去俞姑娘的店裡拿梅子嗎?」

  惟芳長公主看了君之勉一眼,忽然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好啊。」

  四人又一同往回走,到了俞筱晚的店內,俞筱晚讓管事郭慶每種醃梅包了一大包,送給惟芳長公主。惟芳長公主笑著讓隨從接過,便對君逸之道:「逸之,你送我回宮。」和俞筱晚道:「過幾日我來找你玩。」俞筱晚笑著應下了。

  她又朝君之勉道:「你要負責送俞小姐回府。」

  君逸之隨即一挑眉,「君指揮使說不定還有公幹,不如我們一道,先送俞姑娘回府,再送你回宮。」

  惟芳長公主回頭背著俞筱晚狠狠地瞪了君逸之一眼,「保護百姓也是他的職責。」又瞪向君之勉,「聽到了沒有?」

  君之勉斜眼看到君逸之繃得緊緊的背,就笑道,「好的。」

  惟芳長公主這才滿意地一笑,不待君逸之再說什麼,強拉著他出了店子。

  君逸之不好強行留下,只對惟芳長公主道:「讓堂兄送俞姑娘回府,總不成樣子。」

  惟芳長公主神秘地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母后正和姨母商量著,將她指給之勉呢。」

  君逸之神情一震,又做出不相信的樣子,用不在意的語調問,「我不信,他二人身份差得這麼遠,太后怎麼會指婚?」

  惟芳最恨人不相信自己的話,就一股腦地說道,「我偷聽到的。聽說是攝政王妃很喜歡她呢,又說肥水不流外人田什麼的,想把她指曹家的長子,然後母后就說,肯定是有原因的,還是讓咱們這邊的人收攏著才好。正好是姨母入宮來請安,就說起指給之勉。……嗯,還因為世子妃的娘家吧……」

  她撓了撓頭,她不感興趣的東西,聽聽就算了,沒怎麼放在心上,也是因為總覺得俞筱晚這個名字好象聽過,後來才想起來的。

  君逸之卻聽明白了,不知俞筱晚有些什麼,攝政王妃要將她指給曹中敏,攏在自己的這邊陣營,太后得知了,卻想要橫插一杠子,另外給俞筱晚指門親事。

  而晉王府這邊,世子妃出自定國公府,同太后、晉王妃、楚太妃的娘家平國公府是幾代的姻親,平國公府作為外戚,並沒有遠離朝堂,而是個個身居高位,勢力本來已經很大了,再加上定國公這門姻親,實力不可小覷。

  太后怕引起忠正的大臣們的不滿,有意讓君之勉娶個沒有娘家背景的妻子,而俞筱晚的父親是封疆大吏,門第不低,可是又已經辭世,等於是沒背景,就正好合適。

  只是……君逸之凝神思索,攝政王辦事從來滴水不漏,順水推舟應下他給何語芳和曹中睿指婚,其中的目的他也是後來才琢磨出來,俞筱晚還得守孝兩年,若真個要指婚,決不會現在就露出端倪來。

  他睨了一眼努力嚼著醃梅的惟芳公主,笑問道:「你怎麼知道俞姑娘店裡的梅子好吃?」

  惟芳公主想了想,「嗯……好像是……啊,對了,前幾日皇嫂帶著張側妃入宮請安,張側妃有些害喜,攝政王妃就說去取梅子來,然後我就試了點呀,母后也嘗了,也說好吃,我央母后去買一點。」

  太后不可能因為一種梅子好吃,就一定要內務府到宮外去買,多半還是攝政王妃從中說了些什麼話,可惜他不在當場,惟芳又是個只記吃不記事的,問了也白問。

  君逸之蹙了蹙眉,攝政王妃這般在太后面前間接提起俞姑娘,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那一廂,店裡就剩俞筱晚和君之勉尷尬相對,她忙表示,「府中有小廝跟著,不必麻煩指揮使。」君之勉點了點頭,帶著士兵們走了。

  俞筱晚怕出門又撞上,乾脆再讓人備了三盒醃果,帶回去給老太太和表姐們嘗嘗。

  郭慶親自將紅漆食盒提進來,諂媚地笑道:「小姐,這裡各色的醃果都有。」俞筱晚示意交給隨行的婆子,便要動身回府,郭慶又媚笑著往前湊了湊,一臉八卦地問,「方才那幾位似乎是……」

  他其實不認識那三人,不過是在外面聽到惟芳公主和君逸之說什麼回宮,便想來打聽打聽。

  俞筱晚也正想通過他的嘴說給張氏聽,便認真介紹,「一位是晉王世子的嫡長子,一位是楚王府的二公子,另外那位貴人,就不是你能打聽的了。」

  雖然沒說出惟芳長公主的身份,但有什麼女人能出入宮闈,且高貴到他不能打聽?

  郭慶很快就猜出了惟芳長公主的身份,先帝只有兩位女兒,一位惟瑄長公主,比攝政王還年長一歲,還是位寡婦;方才的少女不過十二三歲,應當是惟芳長公主無疑。

  聽說惟芳長公主十分刁蠻霸道,俞姑娘竟然跟長公主的關係這麼好,郭慶對俞筱晚的態度頓時就有了變化,打從心底裡開始恭敬了起來。

  俞筱晚絲毫沒在意他是否真的尊敬自己,此人有才能,不過也不多,若她的店鋪真要拓展生意,這人還當不得大用,不過就是看在他是張氏的人,才特意留下,也許某天能用上罷了。

  回到府中,俞筱晚先回墨玉居更衣,再去給老太太請安,將食盒送上,「這是店子裡的醃果,新制的口味,老太太嘗嘗鮮。

  老太太嘗了幾枚,連贊清脆爽口,又讓杜鵑拿些出去分給小丫頭們吃,然後才問道:「今天怎麼去了這麼久?」

  老太太關心她,肯定會問跟去的下人們她的行蹤,俞筱晚便也沒隱瞞,實言相告,老太太沉吟了片刻,微歎一聲道:「天家的人,還是少接觸為好,尤其那個惟芳公主,聽說發起脾氣來,是翻臉不認人的。」

  俞筱晚替惟芳長公主分辨幾句,「或許是旁人以訛傳訛。」

  老太太還想勸她幾句,想想算了,難得晚兒在京中能有個手帕交,就是難服侍點,只要日後能幫襯著晚兒就行,便沒再提,而是說起了幾日後的年宴,「多幫幫你小舅母,她一人可能忙不過來。」

  俞筱晚就點了點頭,她也聽到了一點風,好像昨晚談何家的親事之時,張氏不知怎麼又衝撞了老太太,這幾日又被禁足了。

  回到墨玉居,趙媽媽就過來附耳道:「也不知是不是的,今日看著曲媽媽出府,聽說是去的張府。這時候,府裡正忙年宴的事,都忙得腳不沾地的,還去張府做什麼?這還不算什麼,我正巧去西側門時遇上她,打了個招呼,她好像很緊張似的。」

  俞筱晚就想,會不會是跟張夫人傳什麼訊息?難道是跟歐陽辰有關的?文伯不是說,歐陽辰最近手頭很鬆泛嗎?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30 PM

第六十三章 一同出遊

  俞筱晚叮囑趙媽媽多去注意一下曲媽媽的行蹤,從腰間解下鑰匙,「媽媽多拿些銀子在手上使,該用的地方不用省著。」在曹府辦事多有不便,這些下人都是曹家的,只有用銀子來撬開她們的嘴。

  曹清儒下朝回到府中,便到武氏的居處順年堂,問武氏年宴的安排情況。如今府裡的家務分給張氏和武氏分管,老太太讓武氏管著廚房和服裝、首飾的採買這幾個大頭,張氏則管著灑掃、修葺這些瑣事。

  年宴自然是兩位夫人一同操持,但張氏剛又被禁足,曹清儒不想去她那裡聽牢騷。

  武氏將細務一一稟明,「老太太說要隆重些、奢華些,畢竟爵爺您升了職,吳庶妃也是咱家親戚,睿哥兒又說了親,幾樁喜事,沒有簡單的道理。老太太還說,若是能請來攝政王爺便是最好的。」

  曹清儒對宴會的安排沒有異議,對邀請攝政王一事,也是興致勃勃,「王爺身份高貴,往常哪裡是我想請就能請的?如今有吳庶妃在,倒是個現成的由頭。」說著輕摟過武氏的肩,欣慰地道:「當初你收留姨妹和吳侄女,實是幫了曹家的大忙。」

  雖然邀請上司是禮儀,但到底跟攝政王的身份相差大了,以往曹府從不敢邀請攝政王。

  武氏笑得溫婉有禮,嘴唇上揚的弧度好像是精確測量過一般,「爵爺這麼說真是羞煞妾身了,為爵爺分憂解愁,是妾身的本分。」

  曹清儒滿意地點點頭,這才是個稱職的曹家主母,寬宏大度不嫉不妒,懂得在夫君面前放下身段低眉順眼,替他管好後院,和妾室好好相處。

  武氏又溫婉地問道:「老太太免了請安,爵爺可要在此用飯?」這幾日寒流來襲,老太太的身子不爽利,就想多清靜清靜,不讓家人來探望,曹清儒也只敢遣人去延年堂問安。

  「不用,我要去查看睿兒的功課,晚飯就隨便找個地兒吃了。」曹清儒說完站了起來。

  武氏現在的一舉一動雖然都符合他心目中完美的當家主母形象,不過太乏味了,感覺還是以前當姨娘時好,時常會撒個嬌、矯點小情……不過已經是二房夫人了,本來出身就低了,再那般柔媚也不像話。

  武氏恭順地送爵爺到院門口,看著他越走越遠的背影,攥緊手中的帕子,眼中憤憤不平。什麼隨便找個地兒吃晚飯?明明就是想去石姨娘那兒,再順便在那邊休息!爵爺這個月已經在石姨娘房內歇了十幾日了,張氏和玉姨娘處各歇了五六日,她這邊只歇了三四日,想想就氣死個人。

  曹中敏正好下衙回府,在路上遇到父親,請了安,來給母親請安時,正見到武氏滿目的嫉恨和悲憤,忙快快上前幾步,扶著母親的手一同回屋,「這是大門口,人來人往的,若是被下人瞧見母親剛才的臉色,學給父親聽,可如何是好。」

  武氏聽著就泫然垂淚,「還以為抬了平妻就盼出頭了,原來不是,反倒比以前還受冷落些了。」

  曹中敏當然知道父親的作息,只不過身為男人他也能理解父親,哪可能放著嫩得掐得出水來的石姨娘不寵,寵愛幾個半老徐娘的?他於是沉吟了一下,安慰道:「聽同僚說,父親已經呈了請誥命的摺子,有了誥命,就不同了。」

  聽了這話,武氏也只有這麼高興,「給大夫人請的正二品誥命,我只是三品。」

  曹中敏就尋思道:「要麼,母親你看,是不是在院子裡抬個通房?」

  武氏臉色微微一變,思量了好一番,才搖了搖頭,「你父親並不好色,若不是他自己看上眼的,抬了也沒什麼用處。」

  曹中敏也不知說什麼好了,平妻到底不如嫡妻,出身又不如,在行為舉止上,母親就更要端莊,可一端莊就乏味了,比不上年青貌美的姨娘,沒辦法的事。

  再說曹清儒,二十七日那天麻著膽子邀請了攝政王,攝政王雖然以公務繁忙為由拒了,但卻在當天就下達了敕封兩位曹夫人的誥書,算是領了曹清儒的人情。兩位夫人都封了誥命,都能出席宮中的年夜宴,對曹家來說的確是無上的光榮。

  跟何家的親事也談得差不多了,何家雖然沒有主動上門來催促,不過曹家的納采禮和媒婆才上門,當日就配了八字,急切之情溢於言表,還暗示著希望曹家能早日請期畢竟何語芳過年就算二十歲的人了,而曹中睿才不過十四,隔兩年再成親的話,怕夜長夢多生出變故,只要過了門,就是曹家婦,這名份是不會變的了。

  這個要求讓曹家十分地為難,一方面覺得曹中睿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照顧是件好事,一方面又怕曹中睿少年熱血、把持不住,早早地泄了精元,無心讀書……

  張氏簡直是要哭斷腸,幾次欲拉著爵爺哀求,都被曹清儒給躲了開去,不得已請自家大哥大嫂來勸說,還借用張側妃的嘴,暗指這樣的弟妹真是丟臉,先拖著,日後由她來想辦法退婚。

  哪知適得其反,曹老太太發了脾氣,我家孫子的婚事你張家人插什麼手?當即拍板,反正要娶的,晚娶不如早娶,拖來拖去,王爺還以為咱們曹家要陽奉陰違呢!

  這些林林總總的小道消息,都由美景打聽到了,興致勃勃地學給俞筱晚聽。許多事,俞筱晚就當是笑話聽了,尤其是聽到曹中睿的婚期就定在二月十五,距今不過一個半月,直笑得前仰後合,難怪睿表哥最近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腦袋就沒抬起來過,只可惜舅母不出院子,不然也想看看她的臉色有多綠。

  展眼到了年宴那天,俞筱晚早早地去給老太太請了安,見老太太精神頭極好,就陪老太太多聊了幾句,才回屋換衣裳,今日是曹府擺宴,她必定是要見客的。

  趙媽媽和初雲初雪花了一番心思,將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雖然還是素色衣裙和銀質首飾,但是搭配得秀麗雅致,配上她沉靜大方的氣質,如純白的蓮花一般高貴清華,令人心曠神怡,卻又不敢褻瀆。

  趙媽媽不無驕傲地道:「再過幾年,京城裡就沒人能比得上小姐了。」

  初雲初雪也是一臉驕傲,跟著這樣出色的主子,她們與有榮焉。

  此時客人們已經來齊了,張氏使出渾身解術,笑盈盈地與客人們一時聊起時新的髮型、首飾,一時聊起育兒育女心經,長袖善舞、左右逢源,一副當家女主人的派頭。

  相比之下,武氏就顯得黯淡得多,許多貴夫人並不大想同她說話,兼之張氏認真陪客,管事們就只能來她商量事兒,忙得腳不沾地,跟個總管事差不多。

  待杜鵑過來請人,俞筱晚便來到延年堂的中廳見客。因著上回晉王妃對她青眼有加,這些精明的夫人們就格外留意俞筱晚,一個一個地拉著她的手親切問候。

  俞筱晚耐著性子一一回答了,眾夫人見她神情安詳氣質恬靜,說話又乖巧甜糯,一時都想,難怪連最挑剔古板的晉王妃都看得上眼,這通身的氣派,放眼京城之中,還真沒幾個能與其望肩的。

  曹中雅之前也被夫人們捧著,俞筱晚一來就被冷落了,終是耐不住,便笑著向張氏道:「這麼多人擠在廳裡也悶得慌,不如由女兒請小姐們去花廳裡坐坐吧。」

  張氏立即贊同,「正是,你們小姑娘只怕已經無聊壞了。」眾夫人也笑,「那就麻煩俞小姐和幾位曹小姐了。」

  小輩們行了禮,跟著曹家姐妹和俞筱晚去花廳聊天。

  這不過是曹中雅的第一步,才在花廳坐下,上了茶,她便邀請小姐們到自己的翡翠居去耍,說準備了馬吊、雙陸、象棋等許多好玩的事物。俞筱晚還在孝期,若是明說了去玩耍的,就不好參與,便婉拒了幾位小姐的邀請。

  曹中雅狀似遺憾地道:「那……表姐就先回屋休息一下吧,以後還是有機會的。」眼裡的得意怎麼也掩飾不住。

  這種小手段也好得意?其實曹中雅不支開她,她也不便在中廳久留的,她只需要時常露下臉,讓外人知道有自己這麼號人物就成了,在孝期還是不便大出風頭,免得落人口實。

  俞筱晚對曹中雅實在感到無力,送了小姐們出花廳,便返回自己的墨玉居休息,待臨近晌午,才去席面上應酬。

  雖然沒有什麼皇親國戚,但赴宴的客人十分多,朝中絕大多數的官員都攜了家眷前來,曹府的年宴終於獲得了圓滿的成功,送走了最後幾位客人,一家子都累得雙肩耷拉下來,老太太就打發眾人回各自屋內休息。

  趙媽媽一邊為小姐更衣一邊輕歎,「武夫人還是差在身份上了。」不是武夫人不會應酬,而是別人根本不要她應酬,原還想著武夫人若是能獨當一面了,日後小姐的婚事就著落在武夫人頭上,現在看來,還是不行。

  俞筱晚笑了笑,「這樣也好。誰知道她將舅母擠下去後,會是什麼光景?」武氏根基不穩,她們才有合作的可能。

  趙媽媽想一想也明白了,心裡卻更替小姐難過,旁人家的小姐這般大的年紀時,只須承歡父母膝下,無憂無虞,何須這樣步步謀算?

  她按著小姐瘦弱的雙肩,鄭重其事地道:「小姐,若您受了什麼委曲,一定要告訴媽媽,媽媽就是去衙門裡滾釘板,也要幫小姐討個公道的。」

  俞筱晚的眼眶一紅,反手握住趙媽媽的手,哽咽著道:「我不需要媽媽滾釘板,只要媽媽能永遠陪在晚兒身邊就好了。我如今只想好好經營田莊和店鋪,自己有了家底兒,什麼事都不用怕了。」

  還是老話說得好,誰有都不如自己有,就是出嫁的媳婦,若是嫁妝豐厚,在婆家的腰杆都硬得多。

  趙媽媽用力點了點頭,又想到這回宮中採買的事兒,「到底是成不成?」

  俞筱晚淡然地道,「敏表哥去問了,金大娘也托人回了我話,的確是太后和惟芳長公主喜歡吃,內務府才採買的,可是我總覺得有人在算計著什麼,就沒有應下。若真個有什麼緣故,日後還是會來店裡採買,咱們店的醃果賣得很好,不愁銷路,我不做宮中的生意,急的是設局之人。」

  轉眼就過了年,大年初五那天,家家迎財神。俞文飆也早早地帶了幾個管事,邀請上曹中敏和俞筱晚,到店裡去敬財神。

  凶迎財神的儀式不算複雜,俞筱晚坐在一旁仔細觀看,待眾人都給財神敬了香,她也添了三柱香,儀式就結束了。

  此時沒有哪家店鋪開了門,街上的行人都少,曹中敏便問俞筱晚,「晚兒妹妹可有什麼地方想去?」

  俞筱晚搖了搖頭,「沒什麼地方去,還是回府吧。」

  話音才落,就聽得店外一陣馬蹄聲,一列精兵護著一輛豪華寬大的馬車停在店鋪門口,曹中敏在詹事府任職也有兩年多,一眼就瞧出馬車上的皇家暗標,忙低聲提示表妹,帶著她一同出來迎接貴客。

  「晚兒,是我啦。」車簾挑起,一道嬌俏的聲音就穿了出來,惟芳長公主清秀的小臉也露出半邊,朝她笑咪咪地道。

  俞筱晚不敢托大,仍是深深一福,才笑著道,「進來坐嗎?」

  惟芳長公主直朝她招手,「上車,快上車,我們到潭柘寺玩去。」

  俞筱晚眼尖地發現惟芳長公主身後半隱半現的一張風華絕世的俊臉,是君逸之,他也在馬車上,她就‘笑了笑道:「好啊,我坐自己的馬車。」

  「你那馬車不行。」惟芳長公主一臉嫌棄的樣子,「我這車暖和、平穩還跑得快,別囉嗦了,快上來吧。」

  曹中敏也發覺了君逸之,雖然不知惟芳長公主怎麼這麼沒忌諱,但是俞筱晚是寄養在曹家的,若是傳出什麼不好聽的流言,對曹家的名聲也不好,便在一旁深深一揖,朝惟芳長公主稟道:「還請長公主見諒,男女七歲不同席,實在是多有不便,還是讓舍妹坐我家的馬車吧。另外,微臣也必須跟隨在側,以盡兄長照應之職。」

  惟芳長公主氣惱地瞪他一眼,「你是誰啊,假道學!逸之是我的晚輩,有什麼關係?」

  君逸之不由得抽了抽嘴角,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想讓姓俞的丫頭當我的長輩?

  曹中敏恭敬地說道:「回長公主的話,微臣是晚兒表妹的表兄,有照顧表妹的責任。車上的公子雖是長公主的晚輩,但並非是舍妹的晚輩,還請長公主體諒。」

  惟芳長公主把眼一瞪,「本宮想跟晚兒說幾句,一定要跟她同車。」

  君逸之暗拉了小姑姑一下,坐起身子,將臉探出車窗,含笑道:「反正車中寬敞,不如曹兄也一同上來吧。」

  這樣就好象是兩位兄長帶自己的妹妹出遊,不會落人口實。

  曹中敏倒是不介意,但也得惟芳長公主同意不是?他就沒出聲,等長公主表態。

  惟芳長公主等了一會子,見這男人還是站著不動,就急了,「真沒見過這麼龜毛的男人,你到底是上不上來?」

  曹中敏給說得十分尷尬,卻也只能跟晚兒一起登車,又使人回府回話,說二人陪長公主進香,中午不會回府用飯了。

  惟芳和君逸之是去找智慧大師下棋的,惟芳想著自己一人在一旁觀棋太沒意思,這才想到拉上俞筱晚一起。

  智慧大師見到諸人,先不與惟芳和君逸之打招呼,而是向著俞筱晚深深一鞠躬,口宣佛號,「多謝女施主賜藥方。」

  俞筱晚忙側身避了禮,謙虛道:「大師言重了。」

  君逸之鬱悶得要死,嘟囔了一句,「藥方明明是我給你的。」

  智能大師不理他,請了幾人上座,又叫小沙彌將棋盤擺好。

  惟芳長公主也喜歡下棋,就拉了俞筱晚一起下。原本那邊是君逸之對智能,曹中敏在一旁觀看的,後來不知怎麼的就變成了曹中敏對智慧,君逸之踱到了她們這一桌。

  俞筱晚是個臭棋簍子,惟芳公主卻是個高手,她已經有些招架不住。君逸之看了一眼,就一屁股坐到俞筱晚的身邊,指點道:「放在星目上。」

  俞筱晚隨手就將子放在星目上,仔細一看,果然局面挽回了半分。君逸之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道:「看你平時挺機靈的,怎麼下棋就這水準。」

  俞筱晚臉一紅,啐他道:「觀棋不語真君子。」

  君逸之就真的不出聲了,任由俞筱晚連走兩步臭著。俞筱晚發現惟芳長公主只要有棋下就行,對手是誰都無所謂,就扭頭看了君逸之一眼。

  君逸之心裡得意,面上卻不顯,漂亮的鳳目只盯著棋盤,好似沒發覺她求助的目光。

  俞筱晚又不好意思開口求他,手捏著白子,一下子虛點這邊,一下子虛點那邊,就是落不了地,看得惟芳這個急性子滿頭大汗,「晚兒你到底要下在哪裡?」

  俞筱晚臉紅,沒什麼底氣地道:「我再想想。」以她這種水準,也看出來再不挽救,這盤棋死定了。

  又等了一盞茶的功夫,惟芳公主徹底絕望了,「你慢慢想,我去摘幾枝梅花。」

  說罷真的帶著侍女出了禪房。

  君逸之卻動也不動,仔細「欣賞」棋局。一旁下棋的曹中敏抽神瞟了一眼,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俞筱晚不大自在地往旁邊挪了挪,君逸之挑眉道:「不用讓地方,我不會幫你下的。」

  俞筱晚摸著棋子不說話,君逸之拿眼角閃了她幾眼,忽然冒出一句,「對不起。」



第六十四章 新朋友


  君逸之忽然冒出一句對不起,俞筱晚倒是愣住了,「什麼事對不起?」

  君逸之飛速地瞟了她一眼,見她滿臉的懵懂,不是矯情虛應,心下不知怎的一鬆,神情就飛揚了起來,也沒再拿喬,手指點著棋盤道:「應當放在這裡。」

  俞筱晚試著將白子放在他指點的地方,再細看盤面,大皺眉頭……君逸之拿扇柄敲了她一記,「你已經把這盤棋下成這樣,神仙也不可能一枚子救活過來,需得徐徐圖之。」

  指著棋盤,一一細解其中玄妙,他講解得深入淺出,俞筱晚聽得津津有味,而且極易理解。

  講解了一陣,盤面上的局勢已經講解完了,之後的應對卻要看惟芳公主落的子而定,俞筱晚就忽然又接上剛才的話頭,「你有什麼事要道歉?」

  君逸之忽地板起俊臉,仔細看棋,不再搭理她。他才不要告訴她,剛才她不同他說話,他以為她還為了那天他說的話生氣,才特意道個歉的,要早知道她壓根不記得這回事了,他才懶得道歉。

  俞筱晚對他突然的冷淡感到莫名其妙,嘀咕了一句,「喜怒無常。」

  君逸之只當沒聽見,仔細研究棋局。

  不一會兒惟芳公主採了幾枝梅花,小臉凍得紅撲撲地回來了,一屁股坐到對面,大咧咧地問,「怎麼樣,下了沒?」看了下棋局,發現俞筱晚已經下了,仔細思索了一下,才又落了子。

  俞筱晚發覺身邊坐了一位高手,就索性不思考了,完全丟給君逸之,他讓下哪就下哪,之後的棋局變成了君逸之與惟芳長公主對弈,只不過是經過俞筱晚的手而已。

  君逸之邊下邊解釋這步棋的用處,俞筱晚受益良多,不過君逸之這個先生也不是白當的,索性拿她當小丫頭,一會讓遞茶杯、一會讓替素點,而且見俞筱晚沒一點抗拒的意思,就更加得瑟,使喚得不亦樂乎,若不是因為男女有別,他都恨不得將腿撂到桌上,讓俞筱晚替他捶捶。

  最後惟芳長公主輸了一目,撅著小嘴,指著君逸之道:「原來你平時都是讓我的。」然後來回看了二人一眼,突然意味不明地一笑,「你們兩個對付我一個。」

  俞筱晚這才發現自己跟君逸之坐得過於近了些,實在是於禮不合,忙借拿一旁矮幾上的茶杯的勢,挪了挪身子,隔開了些距離。君逸之倒是臉皮厚得很,嬉笑道:「小姑姑不是自認為是高手嗎?真正的高手是不懼任何人的。」

  惟芳公主朝他扮了個鬼臉,又轉而邀請俞筱晚道:「咱們去林子裡轉轉吧,讓逸之幫我們摘幾枝梅花,高處的我摘不到。」

  俞筱晚正覺得彆扭,忙搖頭表示自己怕冷,「你們去就好。」

  君逸之看了她粉紅的小臉一眼,忽然勾唇一笑,一言不發地站起身,拉著還想再勸的惟芳公主出去了。

  俞筱晚這才吁出一口氣,真是……以前自己從來不喜歡旁人靠近,只讓初雲初雪和趙媽媽近身的,就是睿表哥,以前對她也是以禮相待,偶爾拉下小手,都會四顧許久,要確認無人再無人,還要羞上半天,剛才怎麼就不知不覺與君二公子坐得這般近了。

  俞筱晚的小臉漸漸燒了起來,忙低頭喝茶掩飾。

  「女施主,還想請問一下,你服藥後的感覺。」智能和曹中敏的棋局也完了,曹中敏在看智能收藏的白玉棋子,智能就走過來坐在俞筱晚的身邊問道。

  俞筱晚便告訴他,腹中火燒,蔣大娘服藥後也是這種感覺。

  正聊著,門口忽然響起曹中雅細小卻鄙夷的聲音,「我說表姐怎麼大過年的跑到寺廟裡來,原來是來會俊和尚的。」語氣仿佛是在跟誰耳語,可是聲音卻又能讓旁人聽見。

  還不及反應,曹中睿的聲音跟著出現,「三妹別胡說,智慧大師是有道高僧,何況房門大開……。」

  「房門大開又怎麼樣?還不是孤男寡女!」曹中雅低哼了一聲,快步走入房中翹首四顧,隨即居高臨下地怒視俞筱晚道:「不是說你和惟芳長公主、君二公子在一起嗎?他們人呢?你又騙人是不是?其實就是來找這個和尚的。」

  智慧大師聽到這樣粗鄙的話語,俊逸的臉龐閃過一絲別樣的情緒,雙手合什,宣了聲佛號,「阿彌陀佛,小施主應當修修口業。」

  俞筱晚神色一冷,逼視著曹中雅道:「道歉!」

  曹中雅哼了一聲,想說「休想」,可對上俞筱晚漆黑如夜的眸子,就沒來由地心怯,求救般地看向哥哥。

  曹中睿蹙起了眉頭,他真沒想到妹妹這般口無遮攔,說話不經大腦,也斥道:「雅兒快道歉!」

  被這兄妹倆忽略掉的曹中敏從棋盤邊踱了過來,也指責曹中雅道:「三妹你說話太過分了,我也在這屋內,何況剛才還有惟芳長公主和君二公子,我們在一起下棋,你怎麼能不問青紅皂白就隨意污蔑你表姐和智能大師的清名?」

  若在家中,曹中雅肯定還會要強辯幾句,可一聽到真有惟芳長公主和君二公子,立即換上一副慚愧的表情,向智能大師福了福,「請大師原宥則個,小女子也是擔心表姐行差踏錯,才會一時情急。」

  智慧大師神色淡然:「貧僧乃出家之人,不會將這些俗名放在心上,小姐應當向你的表姐賠罪才是。」

  俞筱晚笑了,「無妨,下回尋個機會,我也擔心表妹行差踏錯,一時情急胡亂說話,就算是扯平了。」

  曹中雅磨了磨牙,不得已向俞筱晚福了一福,「還請表姐不要跟小妹計較。」這會兒就知道強調自己小了。

  曹中敏和曹中睿礙於面子,都幫著說好話,請俞筱晚不要放在心上,俞筱晚大度地表示,「我開玩笑的,我怎麼會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呢。」

  居然把她說成不懂事的小孩子,曹中雅又要發作,忽地想到來之前母親的叮囑,就強忍下來,努力擠出個難看的笑容,「原來方才你們在下棋呀,我也喜歡下棋,不知道……長公主和君二公子去了哪裡?」

  「還怕大師寂寥,韓某才特意趕來,原來這裡這般熱鬧。」韓世昭的聲音忽然傳了進來,就見他披著一件紫貂大氅,鑲白玉紫飄帶束髮,蠶眉朗目,在禪房門口含笑而立,如同蘭芝玉樹。

  智能大師忙起身迎客,韓世昭將手從大氅裡伸出來,遞上一隻扁平的錦盒。智能大師打開一看,竟是醫書孤本《草莖勘誤》,俊臉上頓時露出驚喜之色,忙熱情地招呼道:「多謝檀樾,來來,請坐。淨凡,上茶。」

  韓世昭隨智能大師坐下,小沙彌奉上了熱茶。曹中敏和俞筱晚早就有座位和茶杯的,小沙彌幫他們續上新茶,卻無人理會曹中睿和曹中雅,兩人站在禪房內,面露尷尬。

  俞筱晚不由得暗笑,這位智能大師也挺小心眼的,嘴裡說不計較,其實計較得很。

  韓世昭喝了幾口熱茶,暖了身子,這才向幾人打招呼,「原來曹兄、曹賢弟都在。」少女就不好主動招呼了,只點了點頭示意。

  曹中睿就順著這話坐到他身邊,寒暄了幾句,曹中雅說話的聲音立即小了好幾分,也柔了好幾分,「是啊,我隨哥哥過來的。」盈盈地福了福,小臉上說不出的嬌羞。

  俞筱晚吹了口茶水,讓熱汽騰上來擋住眼中的譏諷,就是見個禮,用得著這般羞澀嗎?

  韓世昭有禮地微笑,「原來曹世兄、曹賢弟與智能大師也私交甚篤。」

  曹家兄弟忙謙虛幾句,「不敢不敢。大師乃世外高人,小可只是慕名而來。」

  其實智慧大師的名聲並不特別響亮,不過他才不過二十出頭,生得俊逸非凡。

  俞筱晚猜想,必定是敏表哥傳訊回府,讓張氏知道自己和敏表哥與長公主、君二公子在一起,忙忙地讓曹中睿和曹中雅過來攀交情。

  可是曹中雅一來就得罪了智能大師,智能大師看起來與長公主、君逸之等人的交情甚好,還是個有怨報怨的主,張氏這步棋可就真是走錯了。

  智慧大師有了醫書孤本,就專心研究了,幾個少年少女則坐在一起聊天,只是,曹中睿和曹中雅的茶水始終沒上,曹中睿倒是面不改色,曹中雅的臉色卻有些難看,只是礙於韓世昭在此,不好發作罷了。

  沒聊多久,君逸之和惟芳公主就回來了,惟芳長公主捧著幾枝梅花,俏生生地立在房門口,冷淡地打量了一下房內的眾人,眉頭不由自主地蹙了起來,跟君逸之咬耳朵,「姓韓的討厭鬼怎麼來了?」

  君逸之的目光掃了俞筱晚一眼,見她與韓世昭是面對面地坐著,也皺了皺眉,「別理他。」

  說著話就進了屋,眾人都站起來恭候,小沙彌忙請兩位貴客入座。惟芳長公主選擇坐在俞筱晚的身邊,曹中雅卻是有心同長公主交好,忙搶了長公主的另一側坐下,君逸之就坐了曹中雅原來的位置,挨著俞筱晚而坐。

  曹中雅當時就後悔了,她的位置本來與韓二公子面對面,現在成了斜對面,就不好再搭話,君二公子又隔了兩個人,更不可能說話了。可位置坐了下了,又不是她想換就能換的,只好強打精神也惟芳長公主寒暄,盡力稱讚她的頭飾精美絕倫。

  她聽母親跟夫人們聊天,多數是聊這些,所以有樣學樣,可惜惟芳長公主最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不能肆意江湖,平生最不愛談什麼頭飾服裝,因而聽得直皺眉頭。

  韓世昭打算今年參加春闈,與曹家兄弟聊科舉和時政文章聊得十分熱烈,曹中睿極力發揮,口若懸河,希望能給惟芳公主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

  就剩下俞筱晚和君逸之沒人理會。君逸之便小聲問俞筱晚,「你沒供醃果入宮?」

  「沒有,年底貨不足了。」

  君逸之搖了搖頭道:「可惜了,若是太后覺得爽口,說不定還會宣你入宮獎賞一番。」

  俞筱晚聽得心中一動,就抬了眼看他,「為什麼要獎賞我?」

  她可不是沒見識的小丫頭,因為貨品好而被宣入宮中獎賞的人並非沒有,但那都是長年供宮中物品的大商人,只是幾顆醃梅就要獎賞,也未免太誇張了,君逸之常年在宮中走動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卻故意說出這樣的話來,難道有什麼特殊原因?

  君逸微微有些失神地看著她清澈明亮的眼睛,下意識就想告訴她,太后可能想給你和君之勉指婚呢,你可千萬別往太后眼前湊。只是話到嘴邊,就恍過神來,說不得啊說不得,便端出臉戲謔的笑:「你叫我幾聲好哥哥,我就告訴你為什麼。」

  俞筱晚的眸光瞬間黯淡了,原來他不願說。

  君逸之拿眼斜她,「愁眉苦臉的幹什麼?是不是親戚太多,生意不好做啊,也難怪,聽說張側妃害喜害得厲害,總要吃你的梅子,她是你表姐,你不好意思收銀子。」

  俞筱晚感覺莫名其妙,「怎麼扯上了張側妃?」

  那廂惟芳長公主已經被曹中雅給纏煩了,就將小腦袋湊了過來,正聽得這幾句,便接話道:「那回入宮請安的時候,張側妃就難受得不行,姜姐姐就拿了醃梅給她吃,要不然,我還不知道你店裡的梅子這麼好吃呢。」

  俞筱晚眼睛一亮,「姜姐姐是?」

  「攝政王妃啊,她是越國公姜家的嫡長女。」

  她管攝政王妃叫姜姐姐,管張君瑤叫張側妃,親疏立現。俞筱晚就不由得揚起一抹笑,「原來是這樣啊,我還聽說是……」

  惟芳好奇地問,「聽說什麼啊?」

  聽說醃梅是楚太妃帶入宮的!居然連攝政王妃都插了一手,一個醃梅而已,還傳出這麼多種傳言來了,是要拿我做筏子,大做文章嗎?

  俞筱晚想了一歇想不通,天家的人還真是心機深沉,什麼事兒都讓人費思量,索性不理,船到橋頭自然直。

  俞筱晚轉了眸,不經意間發現君逸之瞥向自己的眼神裡有一抹關切,不由得小臉一紅,他也是關心才特意透露一點的吧,只是為何不直說呢?

  閃了閃神,俞筱晚便明白了,天威難測,站在最高處的人,最忌諱被人看穿心思,他就算是知曉了,也不方便明說。不過,既然他願意透露,是不是能問出更多來?

  俞筱晚就不住拿眼睛睃他,君逸之卻側頭聽韓世昭和曹家兄弟聊時政。俞筱晚只好找惟芳公主說話,聊不了兩句,惟芳就興致勃勃地問,「在這聊天多無聊,不如我們去跑馬吧。……你會騎馬嗎?」

  俞筱晚立即笑道,「會啊。正好我幾年沒騎過馬了。」

  惟芳長公主是個說風就是雨的急性子,當即拉了她出門,找侍衛要馬匹。君逸之也只好跟上,韓世昭見人走了一半,便笑道:「我也去。」

  曹中敏一想,晚兒身旁不能無人陪著,便也跟上。曹中雅看著暗恨,她不會騎馬,只能在禪房裡坐著,曹中睿則不得不留下來陪妹妹。

  外面的幾人各騎了一匹好馬,在潭柘山上縱情賓士了一回,個個喜笑顏開。惟芳公主有些驚奇地看著俞筱晚道:「真沒想到你騎術這麼精湛。」

  俞筱晚興奮的笑臉頓時凝滯住,韓世昭就轉了話題,「開春後有騎射比賽,俞姑娘若有興趣,可以隨曹兄去看看。」

  俞筱晚真有興趣,便問曹中敏,「我真的可以去嗎?」

  曹中敏為難地笑了笑,「騎射比賽是………」

  韓世昭介面道:「騎射比賽是內廷舉辦的,曹兄如今在翰林院當職,今年肯定能得到一張請柬。」

  曹中敏心中一蕩,能參加這個比賽的都是朝中權貴的子弟,並非在何處任職就能參加,就是父親,也從來沒去過,難道是韓二公子打算贈自己一張?

  他抬頭看向韓世昭,韓世昭朝他友善地一笑,曹中敏心中不由得激動,這可是個結交權貴的大好時機……晚兒妹妹真是我的命中福星,總能在關鍵時刻提攜我一把。

  君逸之則將惟芳拉到一邊,小聲地道:「俞父是一方守將,這騎術,肯定也是俞父教給她的。」

  惟芳一臉懊悔,忙走到俞筱晚的身邊道:「對不住,我……不該提你的傷心事。」

  看著惟芳慚愧的樣子,俞筱晚真心覺得她可愛,難得她千金之軀還願低聲賠不是,便大方地道:「沒關係,騎術是父親教我的,你贊我,我很高興,父親……也會高興。」

  惟芳公主見她沒生自己的氣,就高興地笑了,為了哄她高興,烘托她的騎術,就指著曹中敏道:「他看起來應當是練過幾年的,可是騎得中規中矩,不如你有靈性。」

  曹中敏躲在一邊也中槍,只能搖頭苦笑。韓世昭含笑反問,「敢問長公主,何為騎得有靈性?」

  惟芳長公主臉上就露出一絲不屑的笑,「你也騎得沒靈性,跟你說也是白搭。」轉頭朝俞筱晚道:「等開春了,我請你來看騎射比賽。」

  俞筱晚便笑道:「韓公子方才已經邀請我了,我會跟敏表哥一道去。」

  君逸之就挑眉看了韓世昭一眼,眼神裡暗含威脅,韓世昭挑釁地回他燦爛一笑,朝他做了幾個口型,「活該,誰讓你拿腔拿調,機會是稍縱即逝的。」

  回程的時候,惟芳公主與俞筱晚同乘一輛馬車,曹中雅乘了曹府的車,男子們都騎馬陪伴。惟芳公主經不住俞筱晚纏問,就告訴她太后有意給她指婚之事,俞筱晚大驚失色,君之勉此人高傲冷`漠,而且還夜探曹府,也不知暗地裡是幫誰做事的,她可真不想跟他有任何交集。

  「當然,也得等你守孝期滿。」惟芳公主一直仔細觀察著她的表情,見她似乎不願,便壞壞地笑道:「你是不是心中有其他人吶?」

  俞筱晚搖頭否認,「我哪認識什麼人?」

  惟芳公主並不大守禮教,問這話並沒有什麼惡意,就不相信地追問了幾遍,俞筱晚都很堅定地道:「我不是怕傳出去名聲如何,是真沒有!」

  見她真是沒什麼意中人的樣子,惟芳公主難免嘀咕幾句,「君家的男子你都看不上眼麼?難道你喜歡韓世昭那個假人?還是你敏表哥那個木頭?」

  對這兩人的評價倒還挺貼切的,俞筱晚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兩人說話的聲音雖不大,可是馬車外的人卻聽得清清楚楚,被點到名的韓世昭和曹中敏無奈地相視一笑,有了點同病相憐的意思。

  只有君逸之一直保持著往常一樣的玩世不恭的笑,只不過俊臉上的肌肉卻繃得很緊,怎麼看都有些強撐的意思。

  回到曹府,張氏就將兒女叫到雅年堂來,問他們與公主和君二公子攀交得如何,得知太后有意給俞筱晚指一門貴親,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急得騰地站了起來,「這怎麼行!」

  有了皇親做靠山,俞家的家產她肯定是分文別想沾了,就是吃下去的說不定都得吐出來。

  她來來回回在屋子裡走了幾圈,忽然拿定了主意,「此事得找你舅舅舅母商議一下。」

  曹中雅也分外贊成,「那君之勉公子日後可是會繼承親王爵位的,君二公子也不過是個郡王而已,娘,我不要俞筱晚的品級比我高。」

  張氏立即使人去給張夫人通了信,澄清厲害,張夫人便去找女兒張君瑤,「那個俞丫頭跟吳庶妃穿連襠褲的,決不能讓她攀上好親事。」

  張君瑤想了想,漫不經心笑道:「元宵之夜讓表妹們來王府陪我解解悶吧,我介紹幾個人給她們認識。」

  張夫人聽了女兒的計謀之後,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展眼便到了元宵節,皇上賜宴清華宮,官員們都攜夫人入宮參加宴會,而曹家姐妹和俞筱晚卻被請入攝政王府陪張側妃解悶。因為小武氏也在被邀之列,想著還能見到吳麗絹,俞筱晚便也沒推辭。

  攝政王妃不在府中,王府裡就是張側妃為大,王爺的幾位妾室聽說張側妃的表妹們來了,都過來見了一面,俞筱晚只虛應了一下,就告罪去看吳庶妃。

  吳麗絹的院落離張君瑤的院落有些遠,中間隔著王妃住的正院,必須繞道後花園避開。府中的宮女引著小武氏和俞筱晚從花園經過時,俞筱晚見花園的廊亭中有絲竹聲傳出,略微露出了些好奇的表情,府中還有客人嗎?

  宮女笑著解釋道:「那是憐香縣主借了廊亭宴客。」

  憐香縣主姜媛是攝政王妃的親妹妹,俞筱晚只知道她鍾情于曹中睿,卻不知道她的性子如何。

  廊亭那邊也正有婢女送了幾碟各色醃果過去,笑稱,「這是我們張側妃的表妹親自漬的醃果,請縣主和各位小姐品嘗。」

  姜媛嘗了一顆,笑贊道:「的確不錯。替我道聲多謝。」

  婢女恭敬地曲膝退下,便有一位小姐笑道:「當然不錯,太后都喜歡吃她漬的醃果呢。

  幾位貴族小姐便好奇地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位小姐壓低了聲音,「說起來你們應當也見過她,就是上回被晉王妃叫去一直陪著看戲的那位小姐。聽說,晉王妃有意將她配給之勉公子呢。」

  「胡說!身份根本就不配!」姜媛斥了她一句,轉頭看向自己的好友靜雯郡主,寬慰似的道:「以訛傳訛的事,別放在心上。」

  那位小姐卻是不滿憐香縣主不相信自己,信誓旦旦地道:「我可沒騙你們,太后也有意指婚呢。」說完又是一臉後怕的樣子,捂著小嘴道:「可別說是我說的。」

  「你……」姜媛還要說她是胡說,可一想到此女父親的身份,當時就信了多半,再回頭看好友靜雯郡主,已經踱到窗邊去了。

  她忙跟過去,站在靜雯郡主的身邊,小聲道:「你別放在心上,你與之勉哥哥從小到大的情誼,太后也是知道的,就算真的要指婚,頂多是側室罷了。」

  靜雯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一道窈窕的身影,直到那身影轉過垂花門再看不見,才回頭朝姜媛笑了笑,「你不知道我嗎?我怎麼會放在心上?再說,之勉哥哥對我一直很好,那樣的女孩兒,對我也夠不成威脅。」

  姜媛笑著點了點頭,忽地道:「我們去吳庶妃那裡玩玩嗎?說起來,那天都沒仔細看那位小姐長的什麼樣子。」

  眾人一聽也來了興致,相攜著到了吳庶妃的水風景。

  俞筱晚正跟吳麗絹母女說話,喜兒便進來通稟道:「靜雯郡主、憐香縣主與幾位小姐要來給庶妃問好。」

  吳麗絹忙道:「快請!」

  一行進來六名少女,與一般的千金不同,都是幹練清爽的短襖六幅裙,頭上梳的抓髻,首飾也不多見,只簪了一兩隻花簪,還不帶流蘇的。

  吳麗絹幫著兩廂介紹,「這位是我遠房表妹俞筱晚,這幾位是靜雯郡主、憐香縣主、艾可心、蔣婕、肖昱、秦妤。」

  眾人相互見了禮,分主次坐下。

  憐香縣主跟吳麗絹最熟,笑嘻嘻地道:「聽說吳姐姐這兒來了貴客,咱們不請自來了,一會兒正要去玩飛鏢,不知俞妹妹有沒有興趣。」

  靜雯便道:「你別胡鬧,沒得嚇壞了客人,人家可是規規矩矩的小姐。

  「靜雯,我這叫爽快!俞妹妹,射飛鏢可比擊鼓傳花好玩多了,你不如來試一試,不喜歡不玩就是了。」姜媛邀請道。

  俞筱晚見她們個個都不是那扭扭捏捏的人,想到趙國公是武將,只怕憐香縣主交往的這些千金也是武將之後,武將的女兒果然同文官的女兒不同,看起來就爽快得多,二則吳麗絹母女可能有私房話要說,她又不想回張君瑤那邊去,三則她也有興趣玩飛鏢,於是便笑道:「好啊。」

  姜媛立即拉著她的手站起來,朝吳麗絹道:「那我們先去玩著,到飯點再送俞妹妹回來。」

  吳麗絹就笑道:「讓喜兒跟著服侍吧,不勞煩縣主親自送人回來了。」

  也是有讓喜兒照料一下的意思,俞筱晚便感激地朝吳麗絹笑了笑。

  到了王府的練武場,早有王府的親兵將飛靶布好,一色兒的鈍頭飛鏢也早備齊,看來憐香縣主是經常在這裡玩耍的。

  俞筱晚就放了放心,認真跟幾位千金比拼起來。對上飛靶,俞筱晚一鏢就正中紅心,將靜雯和憐香兩人都給驚呆了,愣愣地問,「你說你沒玩過?」

  俞筱晚含笑點了點頭,「是啊。」這的確是她第一次玩,不過習武也快一年了,這點準頭還是有的。但為了不讓旁人起疑,後面的幾鏢她就故意放水,射在外圈,讓頭一鏢顯得好象是無意間命中的。

  秦妤眼睛咕嚕一轉,又要玩騎馬射箭,俞筱晚也沒怯場,認真同她們玩了一圈,箭箭命中,雖然不是每箭都在紅心,但比之她們六個還是強得多了。

  姜媛便不由得問道:「你是不是自小就習過武的?」

  俞筱晚淡笑道:「學過一點皮毛,家父是河南都指揮使。」

  眾人恍然,便笑道:「原來跟我們一樣是武將之後,那以後我們就一起玩吧。」

  蔣婕笑道:「就是,物以類聚嘛。前個兒杜家宴會發了帖子來,我都沒去,跟那些千金小姐們在一起,無非是比誰的頭飾漂亮,衣裳款式新穎,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假借賞梅之名,行的還不是勾引男人之實?」

  靜雯郡主啐她道:「你說得太粗鄙了,不過,聽著挺爽快的……」

  眾女都哈哈笑了起來,俞筱晚難得地開懷,覺得跟這些豪爽的千金們交往,的確是樁樂事。

  到了飯點,喜兒請俞筱晚赴宴,憐香縣主的宴會也要開始了,眾人就與俞筱晚別過,說日後多多交往。

  待宮中散了宴,王府的聚會就早散了,攝政王下榻在王妃的正院,先淨了身,到內室的暖炕上歪著,就著明亮的玻璃宮燈翻看公文。就聽得王妃在稍間問宮女的話,有宮女回道:「今日憐香縣主與俞小姐一同玩了一上午,宴時才分別的。」

  王妃不由得好奇地挑了挑眉,「媛兒怎麼知道她來了?」

  那宮女回道:「張側妃使了婢女送醃果給縣主品嘗,縣主聽說是俞小姐帶來的,便去道謝,就這麼認識了。」

  王妃又問縣主她們玩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笑了笑,打發宮女退下了。進得內室,王妃伴著攝政王坐下,王爺眉都不抬地道:「想說什麼就說吧。」

  王妃笑啐了一聲,「才不說,你的心肝寶貝張側妃雖然平時不跟媛兒來往,可今日好心送醃果給媛兒嘗,我若還懷疑她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怕會落個滿身埋怨,待日後有了分曉,王爺自然會知道。……再者說,一個小孤女,哪裡有王爺您的子嗣重要?」

  攝政王無奈地抬眼看她,「我一個字都沒說,你就給我定了罪名。」

  王妃咯咯嬌笑,偎進王爺的懷裡,「好啦,我會管您看好後院的,會讓她安安分分在府中待產,您只管忙您的大事便是。」

  攝政王勾起她光潔的下巴,俯頭印上一個吻。

  王妃享受地閉上眼睛,心中卻是甜蜜又得意,可笑張君瑤還以為生個兒子就能取代她,卻不知王爺與她情深意重,更看重她的智謀和氣魄,能幫他管理後宅,讓他安心政務,否則,她早就坐不穩這王妃之位,何須等到今朝。

  展眼就進了三月,鶯飛草長,春暖花開,桃花、杏花、李花,還有各種無名氏野花,開得蓬蓬勃勃,花間蜜蜂蝴蝶忙碌穿梭,百鳥歡唱,一片生機盎然。

  二月底的時候,曹中睿迎娶了何語芳,不過聽下人們說,兩人各有房舍,一來是曹中睿還年幼,老太太和爵爺都不希望他們太早圓房,二來曹中睿自己也不願意。

  何語芳的陪嫁極多,這給她撐足了臉面,老太太又時常贊她懂事守禮,曹府的下人們也不敢小瞧了這位二少奶奶。俞筱晚本是不想與何語芳有過多交集的,卻不曾想在花園裡幾次無意撞見後,竟越聊越親近。

  何語芳的確是有內才的女子,樣子生也不錯,可惜了一點小缺陷。

  俞筱晚前世聽說她最後出家為尼,其實在曹府,若是不能生下一兒半女,跟出家為尼也沒有什麼區別,她暗下了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幫何語芳一次,怎麼也得給她個兒女傍身。

  這兩個月間憐香縣主和惟芳長公主來曹府尋俞筱晚玩過好幾次,俞筱晚漸漸與憐香縣主那幫人玩得熟了,跟惟芳長公主的交情也是一日好過一日,情濃得像是相交幾十年的閨蜜。只是俞筱晚不大明白,惟芳為何時常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這天正是騎馬比賽的日子,惟芳長公主要從宮中出發,就由憐香縣主來接她。俞筱晚早就打扮好了,一身素色騎車裝,因為憐香縣主告訴她,女子也有專門的賽馬比賽,而且憐香縣主答應借馬匹給她。

  雅年堂

  「睿兒,你妹妹穿這身衣裳漂亮嗎?」曹夫人兩眼放光地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尋求兒子的肯定。

  曹中雅攤開雙手,將衣裳全面展示出來,在哥哥面前轉了一個圈。銀紅色的遍地牡丹紋琵琶衿上裳,配淡粉色流彩暗花百褶如意月裙,腰間繫一條粉色柔絹絲絛,腰間左側飾一塊上品羊脂玉的雲紋葫蘆(福祿)玉佩,右側則是女孩兒家常系的荷包、帶金環的香帕等物,琳琅一身。

  上色深而下色淺,遠看如同一朵出水芙蓉。

  曹夫人秀眉彎彎,面帶笑意,對女兒的美貌和自己親手挑選的這一套衣裳,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必定能引得少年公子競折腰。」

  曹中睿看著妹妹換了不下十套衣裳,早就神思飄渺到天外去了,想像著這樣的衣裳若是穿在晚兒妹妹的身上,那該有多麼明豔動人。可惜……

  曹中雅得意地理著衣袖,「表姐真的都安排好了嗎?」然後陰狠地道:「最好是摔死她。」

  張氏作了個噤聲的動作,小聲道:「可不是你表姐安排的,這是借刀殺人,你少把罪名往你表姐頭上扣。」

  曹清儒今年也得了請柬,可以帶兒女一塊參加。一家人乘車的乘車,騎馬的騎馬,在俞筱和憐香縣主之後一腳到達會場。

  會場裡早就人山人海,參加的都是權貴子弟,主子不多,奴才卻多。攝政王攜王妃坐在高臺上觀看,君逸之與家人坐在一起,忽見攝政王妃朝他笑了笑,忙過去請安。

  攝政王妃拉著他坐到自己身邊,小聲地問,「今年你參加嗎?」

  君逸之搖了搖頭,「沒意思,沒一匹馬比得上我的逐風。」

  王妃便笑道:「那可就便宜之勉了,聽說他前月才得了一匹烏雲踏雪。」

  激將法沒用,君逸之還是搖了搖頭。

  「若這回他出了風頭,太后大約就會幫他指婚了。」攝政王妃狀似無意地道:「不知是靜雯還是誰。啊……靜雯在那邊,看起來跟俞家丫頭的關係不錯嘛。」

  君逸之順著手指瞧過去,果然見俞筱晚一身短打騎馬裝,在跟靜雯和憐香說話。他眸光微微一閃,便下了看臺,走了過去。

  俞筱晚正在挑馬,靜雯郡主、憐香縣主和蔣婕等人都多牽了一匹馬來,隨她挑選。俞筱晚騎術不錯,可挑馬並不在行,看這幾匹馬都高大俊美,一時拿不定主意,君逸之溜達過來,漫聲道:「這種母馬騎了也想贏嗎?」

  憐香縣主回頭一看是他,頓時惱了,「母馬怎麼就不能贏,我們女子比賽都是騎的母馬。」

  君逸之一匹一匹拍過去,眸光閃了幾閃,朝俞筱晚笑道:「我有馬可以借給你,你隨我去拿吧。」

  憐香等人面面相覷,都露出幾分惶急之色。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31 PM

第六十五章 別以為你有多高貴

  憐香縣主氣惱地道:「君逸之,你什麼意思,誰不知道你的逐風是千里駒,你這是成心讓我們輸吶。」

  蔣婕也氣憤地道:「你想比試,幹嘛不去男子那邊比?」

  艾可心卻朝俞筱晚道:「俞妹妹你快挑吧,賽前我們還得給馬匹餵些草呢。」

  君逸之嗤笑,「說我借馬給俞姑娘是讓你們輸,你們可會把自己最好的馬出借?不會吧?自己挑剩下的馬借給俞姑娘,這不擺明瞭讓她輸嗎?」

  眾女一時面面相覷啞口無言。

  靜雯郡主哼了一聲,笑看著俞筱晚問,「俞妹妹,你跟君二公子很熟嗎?」

  俞筱晚茫然,這兩個月陪老太太和張氏、武氏等人到廟裡上香,回回都能遇到君二公子,可是想與他打個招呼見個禮,他卻恍若沒發覺她,高傲地抬著頭揚長而去。

  次數多了,俞筱晚便猜測著,是不是自己哪裡不小心,得罪了這位大爺?今天卻不知君逸之怎麼會突然跑到這來,毫無芥蒂地說要借馬給她,仿佛之前的冷淡只是她的錯覺。

  不過,靜雯郡主當著眾人的面這樣問,就是要她拒絕的意思,被人強迫著拒絕心裡當然不會舒坦,可她一個閉門守孝的少女,說與男子相熟,傳出去也的確不好聽,俞筱晚便支吾道:「認識的。」

  君逸之將眉一挑,鳳目裡就多了層看不懂的幽光,輕哼了一聲道:「就只是認識的嗎?上回還幫你解了難,算是你的恩人吧?」

  俞筱晚被他盯得耳根有些發熱,竟不知怎麼的有些不敢直面他,微微側過小臉避開。

  從君逸之的角度,就能只望見她潔白纖長的面部曲線,長而卷翹的睫羽輕輕顫著,似有無法訴說的惶惑、以及難以言喻的心事。

  君逸之心底裡的那股怨氣,不知怎的就消散了,暗暗地歎息了一聲,他是男子,就是不守禮儀也沒甚麼要緊,反正他也不用自己名聲有多好聽,可晚兒卻是女子,這世間對女子的束縛太多了……他便狀似無聊地撇了撇嘴,「知恩不報,沒意思。」

  憐香等人相互望了一眼,不想讓君逸之在這糾纏,便故作生氣地對他道:「人家俞妹妹都不領你的情,你的花花心思留著哄旁人吧,別來打俞妹妹的主意!」

  俞筱晚給說得不好意思,又所君逸之會真生氣,忙打圓場道:「你們別這樣說,君二公子也是一片好意,不過……聽說你的馬是極好的,烈馬都有烈性,我怕駕馭不了倒是真的。」最後這句是朝君逸之說的。

  君逸之清亮的鳳目裡湧上些笑意,勾起唇角道:「還算你有幾分良心。若不敢騎就罷了。」

  眾女都以為他終於要知難而退了的時候,卻忽然來了兩個程咬金。君之勉和韓世昭並肩而來,韓世昭含笑著問,「真熱鬧啊,君二公子在這女人堆裡幹什麼?」

  君逸之俊臉一板,「關你屁事。」

  君之勉蹙起了眉頭,掃了一眼眾人,在俞筱晚的臉上略停了停,沉聲對君逸之道:「回看臺去。」

  君逸之「呦呵」了一聲,「拿起堂兄的架子來了,也要看我消受不消受。」

  韓世昭笑得溫和儒雅,說出口的話卻帶了刀刃一般,「君二公子不會是想在這裡敗壞小姐們的興致吧?」

  君逸之忽然慢慢地笑了開來,越笑越有些陰險的味道,「說說話就是敗壞了小姐們的興致嗎?我以為這樣才叫敗壞興致呢。」說著猛然拔出匕首,朝著身邊的馬屁股上用力一插,匕首瞬間沒入馬臀。

  那馬匹本由一名馬僮牽著,忽然受傷吃痛,頓時驚得前蹄立起,嘶鳴了一聲,掙脫了馬僮的牽制,狂暴地原地轉了幾個圈兒,然後瘋一般地朝廣場飛奔而去。它轉這幾個圈兒的同時,也驚了其它的馬,馬匹都暴躁了起來,不住用前蹄刨地,有幾匹掙脫了馬僮,也隨著它飛奔而去。

  這一變故來得太快,壓根讓人措手不及。

  憐香等人都嚇得大叫,不顧儀態地抱頭鼠竄,君之勉和韓世昭忙挺身而出,將眾千金護好,君逸之卻哈哈大笑,囂張地道,「看你們還拿什麼來賽!」說罷也不理眾人,甩著廣袖得意洋洋地走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根馬毛。

  君之勉和韓世昭不得不留下來幫忙善後,這片小馬場都是沙地,被馬蹄卷得塵土飛揚,好容易馬僮安頓好了沒跑脫的幾匹馬,丫頭們忙拿了潤濕了些水的汗巾子幫主子拂去滿頭滿臉的灰塵,又將慌亂跑竄時歪倒的簪釵扶正,眾女直氣得臉色發青。

  這些武將家的千金的確沒那麼斯文,站在場邊就破口大駡,只不敢直呼君逸之的名字,可誰不知道是在罵他喲,罵了一歇還不解氣,吆喝著要去攝政王和小皇帝面前告他一狀。

  俞筱晚一直安靜地站在一旁,蹙眉思索著什麼,君之勉慢慢走到她身邊,清冷地打量了她幾眼,眸光中意味不明,「怎麼惹上他的?」

  他的語氣讓俞筱晚覺得很憋屈,怎麼好像他能理直氣壯地管著她了一樣?她也就用同樣清冷的語調回話,「不是我惹他,是你們惹的。」

  君之勉的星目瞇了瞇,陰沉的氣息立即翻滾而至,「倒是挺會狡辯的。」

  俞筱晚抬頭看了看他,眼中滑過一絲譏誚,「干卿底事?」

  君之勉一怔,眸中卻浮起幾絲興味,正要說話,兩人中間忽然多出個妙人兒來。靜雯郡主含著笑抬眼看向君之勉,「之勉哥哥你別生氣,其實是我們不對,君二公子好意借馬匹給俞妹妹,只是我們都知道君二公子的逐風是千里良駒,就堵著俞妹妹不讓她借,這才惹火了君二公子。」

  俞筱晚訝異地看了一眼靜雯郡主,靜雯只仰了頭看向君之勉,沒注意到她眼中的驚訝和隨之而至的了然。

  之前一直以為靜雯郡主她們都是爽朗直率的女孩,卻沒想到也能說出這樣拐彎沒角的話來。明著是承認錯誤,實則哪一句不是在暗指她與君逸之交情匪淺?再看看靜雯眼中的依戀和柔情,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俞筱晚低下頭,只當沒聽懂靜雯話裡的意思,反正對她來說,君之勉越是誤會越是好。

  君之勉只是「嗯」了一聲,「你們好好準備吧,先你們女子賽,才是男子。」又深深看了俞筱晚一眼,「韓二公子去替你挑馬了。」說罷就回身走了。

  韓世昭倒沒跟他一起離去,而是指揮著馬僮和兵士們將現場都安頓好了,又牽了一匹軍馬過來給俞筱晚比賽用,才含笑告辭。

  靜雯郡主看了看馬,心無城府般地朝俞筱晚笑道:「這匹馬很不錯,以前是之勉哥哥的座騎,後來讓給了遊擊校衛李昂。……之勉哥哥對你挺不錯的,他這人對人素來冷淡,以前只同我說話的,別的女孩都不理。」

  俞筱晚只是笑了笑,並不接話,靜雯郡主就有些尷尬,好在憐香氣哼哼地跑過來問,「賽完後去告狀嗎?」

  靜雯郡主看著仔細紮馬帶的俞筱晚,神情陰鬱,「當然要告!」

  其實壓根不必告,太后、皇上和攝政王都已經知道了。

  那幾匹馬驚得在場中亂奔亂躥,揚起塵土漫天,自然有兵士前來驅趕,可是馬匹卻似驚得不輕,不但奔跑速度極快,還力氣極大,讓這些經驗豐富的兵士們費了老大的力氣才套住,卻還是不肯安靜下來,最後只得用了些藥,讓馬匹睡了過去,才搬弄開。

  這一場鬧劇前前後後花了半個來時辰,坐在看臺上的小皇帝和太后等人都蹙起了眉頭,責令內侍下去查明原委,得知是君逸之幹的好事,一個個的都面露古怪的表情。

  楚王爺雖有五個兒子,可是楚太妃最疼愛就是這個君逸之。小皇帝還年幼,朝中必須有人支持,才能與攝政王抗衡,楚太妃和晉王妃是太后的親姐姐,這關係上自然就親近了,可三姐妹到底嫁了人,心思都放在夫家,各有各的算盤,也經不得幾番交惡,所以楚太妃的寶貝疙瘩,太后是輕易不會動

  對攝政王來說,也是一樣,楚王和晉王都是他要拉攏的對象。

  而皇帝年幼,正是愛玩鬧的年紀,剛才看兵士們圍堵那幾匹烈馬,看得興興高采烈,壓根不覺得這是什麼過錯,要真讓他來評價,只怕還會封賞君逸之。

  所以內侍稟明了原委之後,太后沉吟了一下,便優雅地揮手道:「知道了,退下吧。」

  廣場重新整飭好後,騎射比賽開始了。

  女子們就是比騎馬,參加的也不過二十來人,都是武將之後,馬匹也是以溫馴的母馬為主,唯有俞筱晚騎了匹軍馬,顯得格外扎眼。

  太后坐在高臺之上,就不由得問了一句,「那是誰?」

  攝政王妃坐在太后身邊,便笑著介紹,「已故的河南都指揮使的千金俞筱晚。」

  楚太妃和晉王妃都坐在左近,楚王妃坐在楚太妃身後,這會子忽然插上一句,「那她應當還在孝期啊。」

  攝政王妃挑了挑眉,太后的眼光一閃,都不說話。惟芳公主也想參加的,可是太后怎麼也不允,這會子只好坐在臺上羨慕恨地望著眾女,聽到楚王妃的話,就皺了眉頭道:「皇嫂,是我邀請她來的。」

  楚太妃回頭看了媳婦一眼,「怎麼?你是想說俞丫頭不知禮,還是想說長公主不知禮?」

  楚王妃的臉一白,以她現在的地位,倒不是怕長公主對她有意見,而是覺得婆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諷刺她,讓她下不了臺,就忍不住厭惡地盯了台下一眼。

  賽馬比較已然開始,少女們揚鞭揮刺,駕馭著馬兒快跑。惟芳長公主哪裡還坐得住,跑到欄杆邊為俞筱晚吶喊助威。太后忍不住扶額,「快回來,哪有點女孩兒家的樣子。」

  場地建在半山腰,跑馬比賽的路程是沖下山腳,再繞回到廣場。看臺的地勢很高,雖然有些地段會被樹林掩映,但基本可以看到全程。

  眾人都翹首張望著。女子們的騎術相對要差得多,比賽沒有男子的精彩,多數男子只是當看戲一般。

  忽然,一匹賽馬立起前蹄長嘶了一聲,跟著就疾風一般地沖了出去。看臺上的人都是一驚,太后忙道:「快讓御林軍去截住,可千萬別出什麼事。

  比賽的隊伍被沖亂了,好些人被那匹驚馬撞了一下,不得不退出了比賽。俞筱晚憑著精湛的騎術躲過一劫,最先沖過終點,回到了廣場。

  太后立即讓她上看臺來問話。

  俞筱晚理了理衣裳和髻,跟著內侍上了看臺,跪下回話,「驚了馬的似乎是靜雯郡主,御林軍已經去攔截了,將軍們讓臣女們不要跟過去,所以臣女不知現在的情形如何了。」

  惟芳長公主立即道:「是啊是啊,晚兒怎麼會知道呢。」

  太后仔細打量了俞筱晚幾眼,心中暗暗讚賞,這丫頭生得真是俊,氣度也沉穩,見著了哀家恭敬有禮卻又不卑不亢,很是難得。微微一歎,「起來吧。」又商量似的和攝政王道:「本來拔得頭籌應當要賞賜的,可是俞姑娘還在孝期,這賞賜就先存下來,日後再賞。王爺覺得這樣如何?」

  攝政王恭敬地道:「母后所言極是,就按您的意思。」

  太后便打發了俞筱晚下去。惟芳公主也悄悄跟了下來,拉著她到看臺下。看臺是用木料抬出手高臺,台下是空的,用木板和圍幔隔出了好些小屋子,分了男女,供選手們休息。

  惟芳和俞筱晚挑了一個小隔間裡坐著,抱歉地道:「你放心,這賞賜我給你記著,總要賞給你的。」

  俞筱晚倒不在意什麼賞賜,她在意的是太后的態度,蹙眉問,「太后怎麼知道我在孝期的?」

  惟芳長公主告訴了她原委,不屑地哼道:「有些人就是這麼假麼假式的,好像只有她地得個高貴識禮的人似的。」

  原來是楚王妃,他的母妃……俞筱晚的眸光一黯,惟芳忙小聲地問她,「你怎麼了?」

  「嗤。」君逸之不知何時跟了進來,不屑地看著惟芳長公主道:「又不是她的馬驚了,她會怎麼樣?」

  惟芳長公主見是他,就鬼鬼地一笑,「我是怕晚兒害怕嘛。呃,好像是母后在叫我,我先回去一下,晚兒你在這等我。……逸之幫我陪陪晚兒。」

  說完就一溜煙跑了,留下俞筱晚和君逸之孤男寡女地共處一室。

  俞筱晚立即覺得不合適,忙往外面走,嘴裡說著:「我得先去跟舅父問候一聲,一會兒自會過來等長公主的。」

  君逸之縱有許多話要說,這一下子也說不成了,只是嘀咕道:「我又不會吃了你,跑這麼快做什麼?」

  俞筱晚逃也似的跑回看臺,尋到女賓那邊,在張氏身後坐了一會兒,比賽的少女們都回了場地,決出了前三甲,後面兩名都得了賞賜。

  御林軍那邊也傳來了消息,靜雯郡主的馬被攔下了,只是在攔馬的過程中,靜雯郡主從馬背上摔了下來,雖然有人接應著,但還是受了傷,尤其是受了驚嚇,精神狀態十分不好,被安排在看臺下的隔間裡休息。

  太后忙道:「快傳御醫。」有侍人稟道:「回太后的話,已經傳了陳御醫過去扶脈了。」

  太后還在細細叮囑,表達關心,俞筱晚就跟張氏打了個招呼,說去看看靜雯郡主。

  到了台下,惟芳長公主和君逸之也下來了,正聽得惟芳公主說,「母后說了,一定要徹查。」

  君逸之笑了笑,「徹查唄。」

  俞筱晚走過去福了一禮,好奇地問,「徹查什麼?」

  惟芳一臉的八卦,「你就不想知道靜雯郡主為何會驚了馬?他們家的馬僮,這回可要吃罪了。」然後又是一臉古怪的便秘表情看著俞筱晚。

  俞筱晚莫名其妙之餘,深感不安,又一抬眼看見君逸之的唇角似笑非笑地上揚著,心中就是一動,待惟芳公主先進了屋,她故意落後一步,小聲地問道:「不是你幹的吧?」

  君逸之故意大聲地問,「你說什麼?」

  屋內的人都看向了門邊,把俞筱晚窘得小臉通紅,恨恨地攥起小拳頭,真想不顧禮儀就這麼給他一拳。

  君逸之覺得她快要抓狂的樣子特別可愛,欣賞夠了,這才恍然般的「哦哦」,他拿出扇子掩住嘴道:「你只管放心。」丟下她率先進了屋。

  放心?這麼說跟他沒關係了?俞筱晚不知是鬆了一口氣,還是略有些失望,眨了眨眼,壓下紛亂的思緒,進到屋內。

  惟芳長公主是受太后和攝政王之命來探望靜雯郡主的。其父平南侯是朝中棟樑,她受了傷,太后和攝政王都要表示慰問。

  禮節性的寒暄結束後,有一陣小沉默,靜雯的眸光停駐在俞筱晚的臉上,笑著問道:「俞妹妹,剛才你和君二公子在門口聊些什麼?」



第六十六章 別以為你有多高貴(二)

  俞筱晚迎視著靜雯郡主的目光,含笑回道:「沒說什麼,就是打個招呼,君二公子的耳朵不好使。」

  真是六月債、還得快,君逸之挑了挑眉,這個臭丫頭,居然這樣寒磣我。

  原本是想作出兇惡的表情嚇唬俞筱晚一下的,可當她流光溢彩的雙眸飄到他臉上的時候,他的唇角就不由自主地上揚,怎麼控制都不願放下來,只好打個哈哈,灑脫地一笑,坐到靠門邊的榻上。

  小隔間不是給某個人休息的,所以三面安放了軟榻,雖然在馬場沒那麼多顧忌,但君逸之也不好站得離床太近,就隔著這麼些距離行使探病的職責,「陳御醫,請問靜雯郡主的傷情如何?」

  此時軟簾收了起來,想必是看過傷了。陳御醫就跟君逸之說明,「腿骨斷了一支,還好救護得妥當,老夫已經幫郡主接上了,只要好好休養,必定能痊癒的。」

  說話間君之勉也走了進來,詢問般地看了看屋內眾人,在俞筱晚的臉上停了停,最後將目光落在陳御醫的身上。君逸之又繼續問道:「聽說受了極大的驚嚇,可有開安神的方子?」

  陳御醫表示已經開了,靜雯郡主急忙表示,「無妨的,這點小事還驚不到我。」

  惟芳公主也表示,「受驚可不是小事,得小心養神,不然會落下病根。

  靜雯急得再次重申,「真沒事。」心中暗恨,怎麼早不問晚不問,偏偏之勉哥哥來了才問,明知他最不喜歡柔弱的女孩。

  君之勉只是安慰了她一句,「好生休息。」然後向俞筱晚點頭示意,就轉身走了。

  君逸之問完了情況,也站起身,笑咪咪地道:「靜雯你好生休息,不用多想,若是有人害你,皇叔一定會查出來的。」

  靜雯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僵硬,強撐著笑道:「我知道,還請代我多謝王爺。」

  惟芳長公主也不欲多留,便拉了俞筱晚的手,一同告辭了出來。

  待眾人走後,靜雯郡主佯裝頭暈,旁人便都不便久留,紛紛先辭,唯有跟她有親戚關係的蔣婕留了下來。待屋內無人了,蔣婕到門邊將門閂好,才又側坐到她的床邊,小聲地問,「怎麼回事,好好的馬怎麼驚了?」那疑慮在舌尖打了幾個轉,終是問了出來,「馬僮不會把馬給弄錯了吧?」

  靜雯的臉色陰沉得怕人,蔣婕忙安慰她道:「還好那種藥過得一刻鐘就看不出來了,放心吧,攝政王查不出來的。」

  靜雯恨恨地道:「我哪裡是怕他們查出來,我就是怕他們查不出來!」

  蔣婕驚愕地瞪大眼睛,靜雯緩了緩情緒,沉聲道:「你剛才聽到俞筱晚跟君逸之說的話沒?」

  蔣婕搖了搖頭,「屋裡那麼多人說話,我怎麼聽得清。」

  靜雯的眸光閃了閃,「我也沒聽清,但我肯定他們是在說這件事,我家的馬僮再不濟,也不至於喂錯了馬,多半是他倆搞的鬼……還好我命大。」

  蔣婕心中一驚,「不可能吧,他們怎麼會知道?難道俞筱晚知道我們是故意接近她的?」

  靜雯白了她一眼,「你用點腦子好不好,君逸之人雖然風流了些,可從來都是閨秀們粘著他,他何時主動來黏過人?今天卻巴巴地跑來場子裡,還弄得烏煙瘴氣的。……他和俞筱晚怎麼知道的我不管,若他倆真個有情,早些讓我知道,我還能幫上他們一把,可他們現在害我摔斷了腿,這口氣我怎麼也咽不下去。何況……」

  想到之勉哥哥看俞筱晚的眼神,恨意就蒙上了靜雯的眼,「何況我也要讓之勉哥哥斷了這層念想,要讓他看清楚俞筱晚是個什麼女人,勾三搭四,還陰險狡詐!明知我是故意接近她,她還能裝得那麼心無城府。」

  靜雯越想越氣,豆大的淚珠就在大大的眼睛裡打圈圈。往常她有點小病小痛,之勉哥哥都會差人送藥或者好玩的事物給她,若是得便,還會親自過府來探望她,可是今天,他卻只說了一句話,臨走前看的也不是她,叫她怎麼忍得下這口氣?

  原本為著今日之事,她心裡對俞筱晚還有些歉意,想著俞筱晚若是摔瘸了,她定會想法子讓大哥納了她,大哥日後也是要繼承平南侯爵位的人,就算是當側室也一點不會辱沒了俞筱晚去。可是現在,她只想毀了俞筱晚,讓其生生世世抬不起頭來!

  蔣婕緊緊咬著下唇,不出聲,靜雯沉了沉心思,附在蔣婕的耳朵嘀咕了幾句,蔣婕睜大眼睛,面現猶豫之色。

  靜雯引誘似的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你喜歡君二公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可他那個人……唉,沒有定性。你瞧見今天他跟俞筱晚兩個人的樣子了?俞筱晚沒了父母,只能靠自己,必定會使些下作手段迷住了君二公子,她生得本來就比你美,日後君二公子的心裡哪裡還會有你的位置?就算你憑著家世嫁給了君逸之,總也得使出手段來對付他後院裡的那些女人……我不怕打擊你,絕不會比皇宮裡的女人少!你若是現在不學些手腕,心狠一些,日後只有你哭的份!」

  蔣婕似被她說動了,狠了狠心,點頭應道:「好,我去辦。你好休息,等我的消息便是。」

  蔣婕幫靜雯郡主掖好被角,就起身出了屋,直往林子裡去,俞筱晚悄悄地跟上。

  俞筱晚出了隔間後,並沒回看臺,而是藏身在對面的一間隔間裡,從門縫裡偷偷往外看,她總覺得今日的事透著古怪,或許靜雯郡主心裡清楚是怎麼回事。

  過得片刻,果然見眾人都出來了,唯有蔣婕留下,蔣婕與靜雯是姨表親,除了憐香縣主之外,就是蔣婕與靜雯的關係最好。又等了片刻,就見蔣婕出了隔間,東張西望了一會,掩著行蹤往林子裡去了。

  蔣婕走得很警惕,時不時會回頭看一下。

  俞筱晚東躲西藏,不耐煩的,秀眉一蹙,便打算上樹跟蹤。正施展了身形,卻忽地被人從後攔腰抱住,小嘴也被捂上,這一下可把她給駭得不輕。

  來人是什麼時候到她身後的,又是怎麼發動攻擊的,她習武一年了,蔣大娘還說她有天賦,比得上旁人習武三四年的,可是在此人的眼裡,卻不夠看。

  鼻端傳來一陣溫暖濃郁的龍涎香,之間還夾雜著一點青松的清爽氣息,好熟悉,似乎是君逸之衣上的熏香。俞筱晚不由得用手指點了點身後的人,示意他放開。

  那人就真的放開了她,俞筱晚回頭一看,果然是君逸之,他笑得跟只偷到腥的貓似的,用傳音入密問,「你怎麼知道是我?原來你這麼在意我呀,只憑一隻手就能推斷出來。」

  俞筱晚用力白了他一眼,用嘴型說:「因為你身上有股公狐狸的臊味!」

  君逸之蠶眉一蹙,伸手來抓她,俞筱晚便要閃身躲開,可惜跟他的功夫相比,差了不知多少個級別,很輕易地被他捉住,這回君逸之就不放開了,在她滑嫩嫩的小臉上摸了一把,低聲道:「叫聲好聽的,哥哥才放開你。」

  俞筱晚的臉色頓時一白,君逸之心裡一驚,懊惱得要死,真是扮紈絝扮習慣了,對著她也這般輕浮……忙放開了俞筱晚,掩飾性地轉移話題,「這馬場左近不知多少御林軍、大內侍衛、暗衛,一點行蹤都會被人窺探了去。

  他說的是俞筱晚跟蹤蔣婕一事,可俞筱晚卻想到剛才他抱著她,被侍衛們瞧了去,還要稟報給太后和攝政王的,那自己成了什麼?孝期之內就這般輕佻,不是給父母臉上抹黑嗎?

  她什麼都不怕,卻怕讓父母丟臉,於是臉色更加蒼白,明亮的杏眸泛起水霧,幾乎就要哭了出來。

  「喂,你……」君逸之急得不行,學著惟芳公主的樣子直撓頭,「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就算被蔣婕知道了她在跟蹤她,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還沒什麼大不了?俞筱晚抬眼怒瞪他。一滴淚水管控不住,劃下了白潤的臉龐。

  那滴淚好似是滾開的水,燙得君逸之胸口一痛,就軟下了聲音,哄著她道:「好啦,別哭了,我來之前看了四周的,沒人。不過如果你躍上枝頭去的話,就會把暗衛給引來了。」

  俞筱晚半信半疑地盯著他,他只好舉起一隻手保證,「如果我騙你,就罰我以後不能看美人兒,尤其是姓俞的美人兒。」

  這麼流裡流氣的話,本來應當更生氣的,可是俞筱晚卻聽出他真的想哄自己開心,而且也真的不知要怎麼哄自己開心了,笑意就忍不住爬上唇角,卻又及時控制住,瞪著他道:「你明明可以直接跟我說,不用這般……這般的。」

  還願跟他說話就好。

  君逸之心情一鬆,拿手當扇子拼命扇風,還誇張地喘著氣,「你不是已經躍起來了嗎?我不拉著你,就會驚動暗衛的,我又怕你叫喚,只好捂住你的嘴。你們女孩子的臉真跟三月的天似的,說變就變。」眼角斜著俞筱晚,見她沒什麼特別抗拒的表情,就笑嘻嘻地道:「咱們跟上去吧,你跟著我,一定不會被她發覺的。」

  俞筱晚瞟了他一眼,輕哼了一聲,「你肯定知道什麼,幹什麼不告訴我?」

  當然不能告訴你!

  君逸之生在富貴之家,自然知道靜雯郡主對君之勉的情義,所以靜雯郡主忽然跟俞筱晚親近起來了,他就心生疑竇,一直派人悄悄跟著她們,怕俞筱晚會吃虧,可是靜雯郡主卻一直沒什麼行動,這讓他更加懷疑,就加派了人手盯著平南侯府。

  直到前幾天,他的人發現侯府的馬僮到市面上買了一種會讓牲畜顛狂的藥,又因知道俞筱晚會參加這次的賽馬比賽,他早就料定靜雯郡主一定會有所行動。

  其實今日他早安排了人手跟著她們,本是不想親自出面的,只不過後來攝政王妃提醒了他,他就索性過去鬧一陣子。

  也的確是有幾分邀功的心思,以俞筱晚的聰慧,定能看出其中有玄機,或許會對他更加親近也說不定。只不過,他的人手只是將藥粉調包而已,因為他不確定哪匹馬是靜雯郡主的,原來還有些小遺憾,覺得沒有回饋給她幾分顏色。

  後來靜雯郡主的馬卻驚了,說明還有人參與了其中,而且這個人與靜雯郡主很熟,知道她會騎哪匹馬……人選就非常清楚了,必定是君之勉無疑。

  所以他才不願告訴俞筱晚,他寧可俞筱晚不記得自己的好,也不願讓她知道那個傢伙曾幫過她。

  君逸之笑而不答,當行引路,俞筱晚只好跟在他身後,一路套話,卻沒得到半點口風。

  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君逸之就停了下來,示意她掩好行蹤,兩人躲在一株大樹後,悄悄往前看去,只見蔣婕正在跟一名小馬僮說著話,還遞給他一個小紙包,又遞過去一張銀票。

  小馬僮兩眼放光,毫不猶豫地接下了紙包,一溜煙地跑了。

  君逸之拿扇柄指了指馬僮的方向,兩人丟下蔣婕不理,悄悄跟著馬僮去了。看著馬僮將紙包裡的東西倒了一半出來,將紙包塞入一個小包袱內。

  俞筱晚瞪大了眼睛,氣得吐血,「那是我的包袱!」

  小馬僮被這一聲嚇得渾身一抖,撒腿就想跑,哪裡跑得過君逸之,才邁開腿呢,就被拎了起來。

  君逸之「嘖嘖」有聲,「跑到這間屋子裡,就夠你掉腦袋的了。」

  每個參賽的人比賽完後,多半會汗濕夾背,所以都會帶個小包袱,裡面裝的是要更換的衣服。

  因為賽馬有太后、皇上和攝政王等人參加,一般人的隨從只讓站在圈子外面觀看,場內由內侍和宮女們服侍著。女孩子們的包袱都放在這間小房子裡,貼了名字,只有宮女才能進來取。

  小馬僮進到這間屋子,就僅當是竊賊,也足以讓他重杖五十,這條命也就交待了。他自是明白這個道理的,當下抖得更加厲害。

  君逸之漂亮至極的鳳目蘊滿笑意,拍了拍哆嗦成一團的小馬僮道:「別怕,我可以饒了你,只要你一會兒這麼說……」

  俞筱晚和君逸之沒事人兒一樣,一前一後地回了看臺,男子們的騎射比賽已經賽了三場,眼瞧著要分出勝負了。

  曹中雅擰眉看著剛剛落座的俞筱晚,譏諷道:「巴上了長公主就不得了了,拍馬拍了這麼久。」

  俞筱晚也不搭理她,只管看賽事。不多時決出了勝負,君之勉獲得了第一,某位將軍之子得了第二,韓世昭的兄長韓大公子拿了第三。小皇帝用稚嫩的聲音勉勵了一番,太后出面賜了錦緞和銀子,一場熱鬧的騎射比賽就圓滿結束了。

  眾官員起身彎腰,恭送太后、皇帝回宮,恭送攝政王和王妃回府,待他們的儀仗走遠之後,御林軍和侍衛們撤離了馬場,各府的下人們便蜂擁了進來,服侍自家主子。

  張氏帶著兒女和俞筱晚迎上曹清儒,正要相攜回府,卻見太后身邊的魏總管走了過來,微微躬了躬身,笑咪咪地道:「太后宣俞小姐覲見。」

  俞筱晚知是為何,胸有成竹地向魏總管福了一禮,跟舅父舅母告辭,跟在魏公公的身後,坐上了去皇宮的馬車。

  到了宮中,只要偏殿等了小半個時辰,魏公公就出來傳旨,「太后宣俞小姐覲見。」

  俞筱晚忙理了理衣裳,含笑道:「勞煩公公帶路。」

  許是之前俞筱晚塞了一條三兩重的赤金小魚,魏公公對她的態度十分的好,笑咪咪地道:「俞小姐莫怕。太后非常仁慈。」

  俞筱晚含笑道:「我不怕,平生不做虧心事,何懼之有?」

  魏公公看著眼前氣質高華的少女,心中驚訝不已,這真是十二歲的小姑娘嗎?看起來竟比惟瑄長公主還要沉穩大氣,滿京城的名門閨秀,恐怕都不及她。他眼中就浮現起了一絲擔憂,不做虧心事,也要不得罪了貴人才好。

  進到大殿之內,俞筱晚三叩九拜,大禮畢後,久久才傳來太后的聲音,「起來回話吧。」

  「謝太后。」俞筱晚站起身來,眸光悄悄掃了一圈,當然只敢打量眾人的腿,判斷出君逸之也在,不知怎的就覺得安了心。

  太后直接問罪,「你謀害郡主,可知罪?」

  俞筱晚猛地抬起頭,又急忙慌張地垂下,惶惑地道,「恕臣女不知太后所言何事,請太后明示。」

  太后沉了沉聲,「有馬僮指認你,讓你將藥粉喂給靜雯郡主的馬吃,害得郡主受傷,你認是不認?」

  俞筱晚驚訝得滿面淚水,小身軀顫抖著,語氣卻十分堅定,「臣女沒有做過。」

  「在你的包袱裡已經搜出了藥粉和紙包,你還不認?」

  「臣女沒有做過。至於為何會從臣女包袱之中搜出來,臣女實在無法解釋,包袱到了馬場之後就交給宮女保管,此番賽馬衣裳並未汗濕,臣女連衣裳都沒有換,到現在還沒看到包袱一眼。」

  就垂頭等著太后判罰。

  沉寂良久之後,終是有人輕笑了出來,是攝政王妃的聲音,「母后,臣妾就說不會是這個丫頭,瞧她這樣子就是個實心眼的,連‘臣女真要謀害郡主,為何不將此證物銷毀,這類的辯白之辭都不說,哪還會有那麼縝密的心思?」

  君逸之也哼道:「一點小事嚇成這樣,真沒出息。」

  太后輕輕笑道:「好了,既然不是你做的,你就回府吧。」

  「是。」俞筱晚又行了大禮,靜靜退出了大殿,在內侍的引路下,到宮外乘宮裡配的馬車回曹府。

  一定是查出藥粉在蔣婕的包袱裡,靜雯郡主卻死咬著是她。還好君逸之告訴了她太后的喜好,太后並不喜歡強勢的女子,也不喜歡遇事鎮定的女子,因為那表示這個女人太后難以掌控。

  所以她才傾力流下淚來,嚇得口不擇言的樣子,其實該說的話她都說了,不該說的沒必要說,太后掌管六宮幾十年,什麼彎彎繞繞沒見過,何須她過多解釋?

  剛走到宮門口,內裡就駛出了一輛豪華馬車,俞筱晚認得上面的徽標,是平南侯府的。

  馬車在她身邊停住,車簾一掀,靜雯郡主秀麗的小臉露了出來,臉上猶有淚痕,似是剛被訓斥過。

  已經是這樣了,靜雯郡主也沒心思裝腔作勢,冷笑了一聲道:「看不出你真是好手段,居然讓你來了個移花接木,想嫁禍給蔣婕。」

  俞筱晚回眸看著她,冷漠地道:「不是嫁禍,本來就是她。……還有你。」

  聽了這話,靜雯郡主得意地笑了,「是,是我想害你摔斷一條腿,又怎麼樣?現在太后已經知道了,也不過就是說了我一頓,讓我在家禁足一個月。我本來就要好好修養,左不過是不能出府罷了。俞筱晚,我父親是當朝肱骨大臣,我是御封的郡主,身份高貴,就是真把你給弄瘸了,太后頂多也就是罰我思過,再給你點補償。怎麼,不甘心是不是?這是你永遠無法超越我的,不甘心也得受著!」

  俞筱晚神色一斂,冷笑道:「那要不要比一比?比比誰會笑到最後?你別忘了,你當不了一輩子郡主,你總要嫁人的。」

  啪啪啪,幾聲鼓掌,君逸之噙著風流瀟灑的笑慢慢踱過來,看著俞筱晚道:「你這股氣度真是令人折服。」又湊到她身邊小聲地問,「你想嫁給誰?」

  俞筱晚小臉一熱,往旁邊挪了一步,努力保持氣勢。

  靜雯郡主聽了只是冷笑,正要摔簾子走人,君逸之卻攔著她,含笑道:「你剛剛說你身份高貴?你以為你有多高貴?我只想告訴你,就象俞小姐說的那樣,女人的身份都是男人給的,你現在高貴,若是日後嫁人嫁得不好,一樣也得低聲下氣。……還是先養好腿傷吧,堂兄可不會要一個瘸子當正妃。」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32 PM

第六十七章 滿城風雨

  靜雯郡主被那句瘸子氣得半死,指著君逸之張嘴罵回,「君逸之你少張狂,你不就是個遊手好閒的二世祖嗎?有什麼可得意的!之勉哥哥才不會像你說的這樣薄情寡幸,他……」

  君逸之挑了挑眉,譏誚地反問,「他可有說過喜歡你?」

  靜雯郡主立時尷尬了起來,惱羞成怒地瞪著他,君逸之的神情就更加譏誚,「沒說過吧?你一相情願的四處亂傳閒話,想逼他娶你是吧?還是名門閨秀,也好意思!」

  「你!」靜雯郡主氣得嬌軀亂顫,磨著牙道:「你以為之勉哥哥是你這種輕佻無行之人,這種……這種話也會隨意說出口?你以為我是俞筱晚那個……」

  話未說話,靜雯郡主只覺得一口濁氣嗆上咽喉,捂著嘴重重咳了好幾聲,胸口仍是悶痛,小臉憋得通紅。

  君逸之又走近幾分,額頭幾乎快貼著車窗,低喃般地道:「別怪我沒事先警告你,若你罵她、惹她,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靜雯郡主也不是個受氣的,恨恨地就要反諷回去,可是一抬眼,撞見君逸之閃著幽光的鳳目,心中就是一懼。

  那是怎樣一雙眼睛啊,如鷹似狼,隱含著的陰鬱和暴戾令眼神看起來分外的果決、堅韌,令她覺得,若她膽敢反駁,必定會被這雙明亮又幽深的黑眸燒成灰燼,心底裡就無端端地升起一股寒意。她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縮。

  儘管心裡非常懼怕,但是骨子裡與生俱來的驕傲又隱隱地不服這口氣,她前思後想一番,總算是替自己找到了一個藉口:她一介女流,跟男人吵架自然是占不到什麼上風的,尤其是君逸之這種沒皮沒臉的男人,還不一定會說出什麼下作話來,那她不得噁心死?所以她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見識。

  靜雯重重地哼了一聲,「懶得跟你計較。」

  君逸之眯了眯眼,退開半步,漫不經心地道:「我的話你最後記到骨子裡。」

  靜雯郡主的手又顫抖了一回,恨恨地甩下車簾,厲聲道:「回府!」

  車輪轔轔,一路塵煙遠去。

  俞筱晚的目光無意識地追著馬車的塵土,心裡想著一會兒回到曹府,怎麼跟老太太和舅父交待此事,出來玩了一天,又格外被太后宣入宮中,肯定是要問的。

  君逸之小心地打量俞筱晚的神色,見她秀眉微蹙,滿懷的憂心和煩惱,以為她是為了之前靜雯郡主說的話不開心,便彎下腰,憐惜地看著她道:「別理她,太后已經知道她幹的事啦,她強詞奪理,想將污水潑到你身上,太后其實是不信的,只不過是礙於平南侯的臉面,總得盤問盤問你,不然,都不會宣你入宮的。」

  這番勸解其實沒起到什麼效用,反倒更讓俞筱晚鬱悶了。

  靜雯郡主為何敢這麼囂張,做下這等事,已被太后斥責了,還敢在宮門口就罵她,還不就是有一個好爹嗎?就算是父親尚在人世,也是不及平南侯的。

  自己之前說要跟她比誰能笑到最後,看來也是虛的,除非是練好了武功,暗地裡報復回去,明面上,卻的確是輸了她太多。

  君逸之努力勸了半晌,卻見俞筱晚的臉色越來越晦暗,眼瞼半垂著,長長的睫毛遮擋了黃昏的暈黃光線,在潤白如玉的小臉上投下扇形的陰影,顯得格外茫然無助。

  他的心,慢慢地酸酸地疼痛了起來,也不顧是在皇宮側門,也不顧十幾步之外就有侍衛把守,就強拉著她面對自己,抬起她潔白光滑的小下巴,強迫她與自己對上視線。

  他的心房滿滿漲漲的,仿佛有千言萬語要訴說,可是張了張嘴,卻又吐不出一個字來,對上她茫然而又好奇的明眸,他只得輕輕咳了一聲,誓言般地低聲說道,「我幫你討回公道。」

  俞筱晚驚訝地睜大眼睛,清而亮的眼眸裡就倒映出了他清晰的俊臉,一瞬間讓君逸之的決心更為堅定,他又重複了一遍,「我幫你討回公道。讓靜雯嫁個低微的男人,給你出氣好不好?」

  「這是不可能的。」俞筱晚怔了怔,失笑起來,一笑,才發覺他修長的手指還扣著自己的下頜,頓時將頭一偏,甩開了他的手,退後半步,半是羞半是惱地道:「你……離我遠點。」

  君逸之卻逼近一步,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半瞇了鳳目,帶著一絲惱意道:「你不相信我?」

  這個傢伙忽然全身散發出陰寒的氣息,看起來氣惱已極,可俞筱晚卻並不害怕,只覺得無奈又好笑,「不是相信不相信的問題,是不可能。平南侯是什麼身份,怎麼可能要一個低微的男人做女婿?她的婚事你又作不了主……」

  說到這倒是一愣,想起了曹中睿和何語芳來,難道這傢伙又要求攝政王指婚?……不,不可能的,平南侯不是舅父,舅父才能有限,不過是仗著忠心穩妥和早早地跟隨了攝政王,才有如今的體面,平南侯卻掌管了天下一半以上的兵馬,手握重權,就是攝政王也要對他禮讓三分,怎麼可能拿他的女兒開玩笑?俞筱晚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你只說你相不相信我。」君逸之固執地追問。

  說話間內侍趕了馬車過來,俞筱晚見勢忙屈膝福了福,小聲告退,扶著內侍的手便上了馬車。可君逸之這個人固執而霸道,他沒得到答案,就攔著馬車不讓走,敲著車門問,「你還沒回答的。」

  俞筱晚歎了口氣,「信。」

  先哄著他讓開好了。

  君逸之勾起唇角,「你只是將信將疑,此事,我會證明給你看,不過,得算你欠我一個人情。」說著也不管俞筱晚答應不答應欠這個人情,就退開幾步,放馬車離去。

  俞筱晚怔怔發了一會呆,她能聽出他輕飄飄的語氣中的堅持和認真,仔細思慮了一番,卻不知道他會用什麼法子。

  待馬車走遠了,從安才敢小聲地問仍在踮腳張望的主子,「二少爺,咱們回嗎?」

  君逸之恍過神來,扇柄在從安的頭上重重一敲,「這不廢話麼?不回,難道要小爺睡在門洞裡?」

  從安滿眼委屈的淚水,用力揉了揉額頭,「爺,您那扇柄是精鋼的,下回能換扇面來敲不?」

  君逸之心情極好地展開摺扇搧了搧,「不能!」

  待這主僕兩騎馬離了宮門,皇宮內禁門處攝政王府的豪華馬車才緩緩地駛了出來。攝政王妃端莊地盤坐在軟榻上,含笑看著聽完了暗衛稟報的話後,微凝著俊臉的攝政王。

  攝政王思慮了一歇,挑眉問她,「你真覺得,逸之只是因為那丫頭漂亮才上心的?」

  攝政王妃笑了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老話是不會錯的。話也說回來,俞丫頭的確生得俊,萬中選一的人物,年紀這般小,身量都沒長開,就跟支新荷一樣亭亭玉立了,再過幾年,滿京城的閨秀,怕是沒人能比得過她去。還有一樣,這俞丫頭是不大搭理逸之的,男人嘛,摸不著的才是最好的。」

  攝政王帶了些氣惱和無奈地斜睨了王妃一眼,隨即滿懷期待地笑了笑,閉上眼,「且看看吧,看逸之又會折騰些什麼事出來。」

  王妃也輕輕地笑了,「那小混蛋,沒什麼不敢幹的。」要靜雯郡主嫁個低微的男人,這主意似乎不錯呢!至少可以讓平南侯府的勢力少擴張一點。

  回到曹府,俞筱晚連外裳都沒來得及換,就被請到了延年堂,一家子都在緊張地等著她。俞筱晚給老太太舅父舅母見了禮,輕笑著回話,「還是為了靜雯郡主受傷一事,當時我和郡主是跑在最前面的,太后只是宣我再仔細問一問。」

  曹老太太吁了一口氣,摟了摟俞筱晚,心有餘悸地道:「幸虧不是你的馬驚了……以後,你還是閉門在家吧,若是悶了,就下帖子請憐香縣主她們過府來玩便是。」

  俞筱晚乖巧地應道:「晚兒都聽祖母的。」

  這日之後,俞筱晚真的閉門在家,每日裡除了昏暈定省,一般都不出墨玉居的大門,若是覺得悶了,也就是在後院的小花園裡散散步。平時在屋裡繡繡花、練練字,無人的時候就看醫書、琢磨各種草藥的屬性、功能。

  沈天河還是時常到天橋下去,買些古怪藥丸或藥粉來,通過趙媽媽傳給她做試驗,習武的時間則安排在夜深人靜之時。

  忽忽悠悠地七八天便這麼過去了,惟芳長公主打發了內侍過來問候俞筱晚,「長公主一心惦記著俞小姐,只是最近敏太妃身子不大自在,實在是不得閒,待公主了有空閒,必定會來曹府見俞小姐的。」

  俞筱晚忙向著皇宮的方向屈膝謝了恩,請內侍代為傳達她的口頭謝意,又拿了一個大荷包給內侍吃茶。那內侍用手暗暗捏了捏荷包內的兩張銀票,臉上的笑意更加真誠,眼睛往兩邊的丫頭身上掃了掃,俞筱晚會意,立即將丫頭們都打發出去,東房內就只餘了她二人。

  那內侍壓低了聲音問,「長公主讓雜家來問一問俞小姐,您最近可出過府,見過什麼人,聊了些什麼?」

  俞筱晚忙謹慎地回答,「自賽會之後就沒有出過府,除了給長輩請安,就在自己屋裡繡花習字。可是有什麼事?」

  那內侍誇張地長吁一口氣,「俞小姐沒出過門子便好。」說罷壓低了聲音作神秘狀,「上回靜雯郡主摔下馬之時……咳,您也知道,那嬌滴滴的小姐從狂奔的馬背上摔下來,小命都得去掉了,一旁的侍衛自然是要出手相救的,就……那個……嘿嘿……」

  他伸出手做了個摟抱的姿勢,朝俞筱晚擠擠眼,表情十分曖昧,「事急從權嘛,本來不是大事,一般都不會有在再提。可是這回不知怎的,就傳了出去,現在滿城的風言風語,平南侯夫人求到了太后跟前,要徹查此事,還郡主一個……公道。」

  俞筱晚蹙起了眉頭,不解地問,「這怎麼會傳得滿城風雨?」

  不過是被救的時候讓人抱了一下,又不是夏天跳入水中救人,兩人濕漉漉的抱成一團,還隔著厚厚的棉襖和盔甲吶,能有多大的事兒?而且這種事一般應當是在發生之時就會被平南侯的人給壓下,重賞救郡主的兵士,讓他們閉嘴,真傳出去的話,聽者多半也不會上心。

  除非是刻意去抹黑。

  俞筱晚心中忽地一動,想起那天君逸之說的話,難道是他?

  那名內侍倒是滿臉尷尬起來,想告辭算了,可是話都已經挑了頭,又只得補充一句,「當時靜雯郡主嚇壞了,抱著那人不鬆手,一個勁兒地叫……叫‘之勉哥哥’。」

  俞筱晚失笑地搖了搖頭,問那內侍,「可是事實?」

  「自然是事實,這樣傳得滿城風雨的,太后自然是要過問的,當時不少兵士都在場,都能證明……唉。」

  俞筱晚做恍然大悟狀,這情形就的確不妥了。男婚女嫁,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靜雯郡主遇事叫「之勉哥哥」,縱然她是郡主,也犯了私相授受的嫌疑,何況還抱著另一個男人不鬆手,那就不是「事急從權」幾個字可以開脫得了的了,她的之勉哥哥肯定會覺得頭頂綠雲一片……那一下,靜雯郡主估計也是嚇慌了神。

  俞筱晚便笑道:「那靜雯郡主想要什麼公道。」

  「自然是希望嚴懲造謠生事者,還希望太后指婚,可是勉世孫不願,晉王爺便拒了。」

  內侍走後沒兩天,惟芳長公主就親自跑到曹府來尋俞筱晚,在延年堂中廳接受了曹府內眷的跪拜後,俞筱晚便請惟芳長公主到墨玉居小坐。兩人遣開了丫頭婆子,靠在炕上聊閑天。

  俞筱晚自然就問到了這個問題,「太后可有查到誰傳出去的?」

  惟芳長公主看著俞筱晚,「上回不是特意差人來告訴你了,難道你真是不知道是誰幹的?」

  俞筱晚暗暗紅了耳根,努力鎮定著搖了搖頭,「你快告訴我前因後果嘛。」

  惟芳長公主又是一臉古怪的便秘表情,小嘴張翕了幾下,最後輕輕一歎,嘀咕了一句「還是讓他自己說吧」,就將事情經過告訴她,「是名御林軍中的普通兵士,已經調至皇陵了,可是當時在場的人多,壓不下去。之勉哥哥又不同意,說只拿她當妹妹看,母后也沒法子,只能等過個一年半載,流言慢慢平息吧。」

  俞筱晚眨了眨眼睛,沒錯啊,上面有人刻意打壓著,這流言慢慢就會絕跡去,平南侯手握重權,就是為著他手中的權利,靜雯郡主都不難嫁人,不知君逸之看清這一點沒有,接下來還會不會有別的辦法?

  雖然知道讓靜雯郡主下嫁非常難,可她心裡卻隱隱有些期盼起來。

  惟芳在一旁取笑了靜雯幾句「自作自受」,便很鄭重地道:「過幾天,我備桌酒,讓你跟靜雯憐香她們和解一下,不過這幾天,可千萬別出府。」

  俞筱晚失笑,「我哪會這麼笨。」

  惟芳認真地看了她幾眼,這才放下心來,笑嘻嘻地道:「估計這會兒靜雯正躲在家裡哭呢。」

  惟芳長公主猜測得一點不錯,靜雯郡主此時正在家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交好的憐香縣主、艾可心、蔣婕等人都在一旁陪著她,不住安慰,「沒什麼的,過段時間自然就不會再有風聲了。」

  靜雯郡主哭了一歇,情緒終是穩定了,可聽到這安慰的話,又氣不打一處來,「什麼叫沒什麼!這是君逸之那個傢伙故意害我,太后卻說跟他沒關係,怎麼可能沒關係!他害我……害我身敗名裂,我也要讓他嘗嘗身敗名裂的滋味!」

  眾女都不接話,君逸之那個傢伙特混帳的,生得一副勾人的模樣,風流好色處處留情,還吃乾抹淨從不認帳,不知多少閨秀為他哭斷了腸呢,彈劾楚王爺教子無方的摺子堆得都比景山高了,可偏偏楚太妃和攝政王妃都寵著,太后和攝政王也不敢拿他怎麼樣。

  這樣一個無賴,他還有身份可以敗嗎、有名聲可以裂嗎?

  憐香縣主就勸道:「算了,女人跟男人是鬥不贏的。」

  靜雯郡主忽地笑了笑,神色陰狠,「你說得沒錯,女人跟男人是鬥不贏的,不過,女人跟女人鬥卻要容易得多。我要讓俞筱晚身敗名裂,讓他哭死去!」她說著一把拉住了憐香,「憐香,你要幫我。」

  憐香縣主不由地縮了縮,「我……不行啊,姐姐上回才斥責了我。」

  靜雯郡主不滿地道:「這要斥責你做什麼,你就說是我的主意好了,反正太后也知道了,你姐姐生氣,也不過是因為成王敗寇,咱們讓她丟了臉罷了。」轉而又哀求,「可是這一回不同,我被人欺負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怎麼能不幫我呢?只要你幫了我,我們就能洗去前恥。」

  憐香縣主實在是怕得不行,可是被靜雯和蔣婕一塊兒勸說了幾句,基於義氣,遲疑著點了點頭。

  俞筱晚送走了惟芳長公主,歇了午剛起,二門處就使人遞了張拜帖給她,竟是憐香縣主求見,而且人已經等在二門花廳了。

  俞筱晚的眸光閃了閃,含笑應道:「好,我換了衣裳就去,麻煩媽媽先去服侍著。」又讓初雲打賞了婆子十個大錢,那婆子歡喜地去了。

  俞筱晚更了衣,嫋嫋婷婷地走到二門花廳,憐香縣主早就等得不耐煩了,不時伸長了脖子往外張望,終於見到俞筱晚的身影,忙端起笑臉迎上去,「俞妹妹,可把你給盼來了。」

  俞筱晚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道:「對不住,我正在歇午,怠慢了姐姐。」然後垂下頭,生疏地引了憐香縣主坐下。

  憐香縣主見她待自己遠不如以往親熱,心中反倒安穩了些,陪著笑臉道:「我來……是希望妹妹能大人大量,原諒之前我們的……小玩笑。其實,冤家宜解不宜結,我們之前的確是做得過了些,你好歹看著靜雯已經摔斷了腿,又……這樣了,原諒則個。」說完指著身邊的一大堆禮盒,「這些都是我們備給妹妹賠罪的。」

  俞筱晚的頭垂得更低,淡淡地道:「怎麼好意思。」

  憐香直覺她是心結未解,說了好一通軟話兒,又暗示她得罪了自己幾人沒有好處,總之是恩威並施,俞筱晚的態度總算是有所轉軟,她忙趁熱打鐵,「我們在歸杏樓擺了酒,向妹妹陪個不是,妹妹一定要來啊。」

  俞筱晚問道:「不知是哪天,最近兩天我都沒空,要陪我家老太太抄心經。」

  憐香縣主想了想道:「那三日後成不成?」

  俞筱晚遲疑著道:「五日後最好。」

  「好,就五日後。」憐香縣主爽快地道,然後又顯出幾分不好意思,「只是,還請俞妹妹保守秘密,畢竟……不大光彩。」

  俞筱晚立即顯露出解釋的笑容,「這是自然,我不會說出去的,本來嘛,人非聖賢,誰能無過,有過能改,善莫大焉。」

  憐香縣主勉強笑了笑,得了她的保證,便立即告辭走人。

  俞筱晚的眸光瞬間暗沉了下來,吩咐趙媽媽道:「媽媽一會兒出府去店子裡拿些醃果兒回來,屋裡存的不多了。」邊說邊手寫了一封信,交給趙媽媽。

  趙媽媽應了一聲,彎下腰細聽小姐的吩咐,「交給文伯,銀錢上不要小氣,有消息立即回覆我。」想了一下,又接著道:「憐香縣主請我去歸杏樓之事,先不要傳出去。」

  趙媽媽拿著她的信立即出了府,交給俞文飆,俞文飆看了信後,便放在火上燒毀了。轉而又去了小院子,找徒弟沈天河,又從孤兒中挑了八個機靈的,交待他們去將歸杏樓的佈局,以及蔣婕、艾可心、憐香縣主等人府上的情形打聽清楚,「記住,不能靠得太近,這些府上可都是有兵士的。」

  眾人齊齊應了一聲,就分頭行動。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君逸之就收到了訊兒,韓世昭正同他商量事情,納悶地問,「她打聽歸杏樓幹什麼?」

  君逸之蹙了蹙眉,吩咐平安道:「去曹府打探一下,今天都有誰來訪,俞小姐都幹了些什麼,越細越好。」

  平安去了沒多久,就折返回來,回話道:「今日憐香縣主去見了俞小姐,之前是從平南侯府出來的,之後又去了平南侯府,才回府。」

  韓世昭呵呵地笑了起來,「看來有人要打你的弱點呢。」

  君逸之白了他一眼,韓世昭不怕死地問,「難道俞姑娘不是你的弱點嗎?」

  君逸之囂張地道:「是又如何?也要她能打得到!我若是連晚兒的周全都護不得,也不敢談別的了。」

  韓世昭立即一臉興奮的八卦狀,撲到他身上,「你們談了什麼別的?」

  君逸之煩躁地一腳踢開他,「滾遠點!死兔子!」理了理衣裳才道:「人家還在孝期,能談什麼別的,你少敗壞她名聲。」

  然後吩咐平安,「去打聽一下靜雯和憐香幾個這幾天都幹了些什麼。」

  不過一天的功夫,平安就查了出來,靜雯郡主和憐香縣主悄悄聯繫了一些交情好的千金,到歸杏樓小聚。

  君逸之面色陰鬱,手中的摺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搧著。

  韓世昭一聽,就噗嗤笑了,「這個靜雯郡主還挺喜歡倒打一靶的。」看著渾身散發著陰冷之氣的君逸之,他十分好奇地問,「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君逸之冷笑道:「我警告過靜雯的,她記不住,我只好用點特別的法子讓她長點記性。」

  韓世昭撇了撇嘴,「她算不算是自討苦吃?」

  君逸之搖了搖頭,「也不算,我本來就要幫她定門親的,只不過是從比較沒臉面變成最沒臉面而已。」

  韓世昭等了半天下文,君逸之卻悠閒地吃起了醃果,吩咐平安將這些消息遞到俞文飆那去,……這表示他肯定不會說了,韓世昭只好撇了撇嘴,暗想那天一定要去看熱鬧。

  轉眼就到了約好的當天,靜雯很謹慎地在曹府附近找人打聽了,俞筱晚果然沒將賠罪酒一事說出去,心中便暗暗得意了起來。

  俞筱晚乘著曹府的馬車到達歸杏樓時,憐香縣主等人都已經在二樓雅間等著她了,一見到她就熱情地拉到主位上坐好,「今天你最大,我們五個給你賠罪,靜雯腿傷還沒好,著我代她多敬你三杯。」

  酒滿滿地盛上,俞筱晚被她們左一勸右一勸的,喝得就有些高了。五位小姐便輪流套話,一定要套她說出那天在宮門口,君逸之威脅的話來。

  可是怎麼問,俞筱晚說的都是,「靜雯郡主說她與勉世孫兩情相悅,我祝他們白頭偕老。」

  兩邊的隔壁廂房裡,一間坐著靜雯郡主,一間坐滿了十位名門閨秀,是靜雯郡主特意請來,聽俞筱晚的「醉話」的。可是,她想要俞筱晚說的「醉話」可不是這樣的,再說下去,沒皮沒臉的人就是她了!

  靜雯郡主恨憐香等人不會辦事,乾脆柱了拐杖出去,要親自去激俞筱晚說出君逸之威脅她的話來。



第六十八章 靜雯郡主很委曲

  靜雯郡主的計畫其實很簡單,就是讓俞筱晚自己說出,君逸之為了她跟靜雯爭吵,還惡言威脅,只需要那邊雅間的千金們聽到這些話,靜雯再向太后告狀,說君逸之是為了給俞筱晚出氣,才故意四處傳播謠言,敗壞自己的名聲,這些千金們就能幫著作證了。

  再則,還可以綽出另外一件醜事來:君逸之為何要這麼幫俞筱晚呢?自然是因為他二人早就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對女子而言,孝期之內就勾搭男人,是無婦德,是大不孝,任她俞筱晚巧舌如簧,也休想狡辯過去;對男子而言,明知對方在孝期,還眉來眼去,為了維護宗教禮法,怎麼也得懲處一下,挨上幾板子,讓她出出胸中這口惡氣。

  何況她也沒有說謊話,那天君逸之那種維護的態度,她的腳趾頭都看出得那兩人之間有不可告人的情誼!

  如此完美的計畫,眼瞧著就要被那幾個不中用的閨中蜜友給弄砸了!

  靜雯郡主恨恨地握緊拐杖,讓兩個貼身大丫頭雨燕雨鶯扶著自己,一瘸一拐地出了雅間,到隔壁雅間敲門。

  「嘭嘭嘭」

  「給郡主請安!」

  敲門聲與陌生男子的請安聲同時響起,靜雯郡主莫名其妙地回過頭,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一名身材挺拔、相貌英俊的年青男子,她駭得忙用手擋了臉。

  大丫頭雨燕忙挺身擋在郡主身前,昂頭斥道:「你這廝太沒禮數,明知我家郡主的身份,竟敢上前來請安,還不退下!」

  雨燕一邊罵,一邊細細打量男子。皮膚黝黑,但兩眼有神,身上穿著普通官綢製成的天青色薄棉長褂子,瞧上去倒還乾淨清爽得順眼,但全身上的行頭這麼普通,身份肯定是不會高就是了。

  男子歉意地笑了笑,抱拳拱手道:「這位姐姐請寬恕一二,是郡主約我來歸杏樓會面的,小可請了假後立時趕過來,實在是路途遠,錯過了時辰,還望郡主原諒則個!」

  靜雯郡主聽到此話,也顧不得什麼千金之軀應深藏閨閣,不得隨意拋頭露面的禮儀了,一手拔開雨燕,擋著玉面的玉手嘩地一揮,直指到男子的鼻尖上,咬牙切齒地道:「你這種有娘生沒娘養的下三爛貨!再敢亂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男子並沒被她的狠辣勁給唬住,卻對她言辭十分不滿,濃眉緊緊地蹙成一團,聲音不大卻鏗鏘有力地道:「家母雖不識字,但一向謹守禮儀,也時常教導肖某識禮守制,肖某時刻謹遵家母教誨,不敢自稱從無失禮之處,但至少也知曉男女大防,若不是郡主遣人前來要求肖某來此處,商議如何平息墮馬一事之流言,還郡主之清譽,否則肖某怎會臨時告假來到此處?一切皆因郡主而起,還請郡主回收方才所言!」

  「你!你!你!……」靜雯郡主氣得小胸脯一起一伏地直喘粗氣,手指抖得跟抽風一般,眼角的餘光卻忙忙地四顧打量。

  雖然二樓雅間已經被她們給包下來了,可是並不是完全無人經過,至少樓道裡就有店家留下服侍酒席的六名夥計,還有傳菜的幫廚來往上菜溫酒,三樓不知在開什麼宴會,總會有幾人上上下下。

  歸杏樓是高檔酒樓,夥計們都經過嚴格的訓練,此時一個個跟木頭樁子似的垂眸看地,可是你真能把他們當木頭樁子嗎?墮馬摟抱的流言還未消除,這樣的話又被人聽了去,她還怎麼見人?

  靜雯郡主恨得嗑嗑磨了牙齒幾下,抖著聲音道:「你少血口噴人!你是人是狗我都不知道,我會……我會……,滾!給我滾!」「遣人去約你」這樣的話到底是說不出口。

  自稱姓肖的男子眉頭皺得更緊,雙拳握了又鬆、鬆了又握,實在無法忍受靜雯郡主的臭脾氣,重重哼了一聲,「這樣的名門閨秀,肖某也算是長見識了!」說罷轉身便欲離開。

  歸杏樓的樓層是回字形,四面都是各式雅間,中間是樓道天井,站在三樓任何一間雅間的湘妃竹垂簾前,就能看到二樓樓梯走廊上。

  此時,三樓對面的某個雅間內,韓世昭正將臉貼在簾縫上,看得樂不可支,悄聲問道,「你怎麼知道這個肖大勇能說會道?」

  君逸之得意地挑眉一笑,「平頭百姓出身的兵士,若不是能說會道,能混進御林軍中去嗎?就是混進了御林軍,能當貼身護衛皇上的差事嗎?你仔細瞧著吧,他絕對是個有心計的,這一次的機會,絕不會放過。」

  「你不怕平南侯對他用點刑,他就把你招出來嗎?」

  君逸之得意地搖著扇子,「我只是讓人請了他過來,什麼話都沒有說,他招誰出來?他若是個沒心計的,我也有辦法讓他跟靜雯撒扯不清,現在看來,只怕我的安排都不必動用,他自己就會安排。」

  兩人都湊在湘妃竹的窗簾前,細細往下看。果然見到靜雯郡主經不起幾下撩拔,肝火大動,指揮丫頭給肖大勇掌嘴,被肖大勇閃身躲開了,他想離開,可是去路卻被雨燕給擋住。

  靜雯最恨旁人敢反抗她的權威,張牙舞爪地朝肖大勇揮動手中的拐杖。但是她忘記了,她現在還是個瘸子,沒了拐杖,金雞獨立,還用那麼大的力氣,是絕對站不穩的。

  肖大勇身子一矮,躲過這一拐,拐杖在空中劃了一個圈,重重擊在雨鶯的手臂上。雨鶯原是扶撫育著靜雯的,這一下子痛得太厲害,就下意識地縮回手,撫摸自己的傷處,靜雯郡主本就因用力過度,身子轉了半個圈兒,又失了扶持,哪裡還站得住腳,天旋地轉地往後一倒直接倒在肖大勇的懷裡。

  二樓雅間裡頭那五位小姐正急得滿頭大汗,使盡了渾身解術也不能讓俞筱晚順著她們的話說,忽地又聽到房門口吵鬧起來,原本沒理會,因為按原計劃,靜雯郡主是不會出面的,可是後來聽到聲兒不對,的的確確是靜雯郡主的聲音,忙讓人開了房門,瞧瞧是個什麼情形。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嚇一跳,靜雯郡主竟往一個陌生男人的身上倒去,而那個男子也正張開了兩臂打算接住她。

  五人頓時都驚住了,五人中武功最好的是蔣婕,反應最快的也是她,又坐得離門邊近些,忙跑出去拉住靜雯,可這時節隔壁雅間正在換菜,一名夥計端了一個盛著一份八仙湯的託盤走了過來,蔣婕這一撲,正與夥計撞在一起,兩人一同倒滑倒。

  滑倒不要緊,要緊的是走廊只有這麼寬,兩人正撞在靜雯的身上,活生生將靜雯撞入肖大勇的懷中,肖大勇吃不住這股撞擊力,也跟著往後一倒,竟帶著靜雯郡主一起撞破了欄杆,跌到樓梯上,骨碌碌地滾到了一樓大廳。

  蔣婕和夥計倒是摔在二樓走廊上,可是身子卻壓住了靜雯郡主的裙擺,「嘶啦」一聲,大幅的裙擺留在二樓隨風飄蕩,一小片被腰帶繫得緊的,跟著靜雯郡主滾下了一樓,只是這幅裙擺實在太小,遮不住靜雯郡主蔥綠色的夾棉中褲。

  肖大勇還算有良心,最後一下用力一翻,自己墊在下面,讓靜雯郡主壓在自己的身上,只是翻流的時候,兩隻大手為了護住靜雯郡主,抱得死緊,一下子忘了鬆開,仍是放在她高聳的胸脯上。

  靜雯郡主亦是滾得一時緩不過神來,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和肖大勇的姿勢有多曖昧。

  蔣婕抬眼看到樓下的情形,頓時面如死灰,靜雯她……又被人抱了,還摸到了……那個地方……中褲都露出來了……還被……一樓那麼多的食客看到……完了……這回真的完了……

  一樓大堂裡的食客雖然都是有錢人,但並不表示是有修養的人,見靜雯郡主生得水靈,便開始嗡嗡嗡地笑話起來。

  「呦,被男人摸得骨頭都軟了,都不想起來了。」

  「這中褲的顏色漂亮,回頭給我那愛妾也做幾條去,讓她穿給我看。」

  「這是在幹什麼?……靜雯,是你?」一道清冷而威嚴的聲音,將所有的哄笑聲壓了下去。

  這聲間終於令靜雯恍過神來,抬眼一瞧,正看見君之勉用一種複雜難懂的眼神看著自己,一動身子,手臂卻是被束縛住的,她慌忙低頭一看,頓時尖聲長叫,一邊拼命扭動,拍開肖大勇的手,一邊掙扎著自己站起來,拒絕肖大勇伸手相助,可憐她只一隻腳,沒有相助,又不想碰到肖大勇的身體,怎麼可能站起來。

  君之勉的眼中劃過一絲憐惜,卻沒有伸出救援的雙手,現在靜雯的情形實在只能用衣冠不整來形容了,碰一下都有可能為自己的惹來甩不掉的麻煩,他立即仰頭看向二樓樓梯口已經傻掉了的雨燕和雨鶯,厲聲喝道:「還不拿斗篷下來!」

  兩個丫頭這才回過神來,忙沖回雅間拿斗篷。

  靜雯郡主這廂來回兩三次,才爬離了肖大勇的懷抱,卻是怎麼也站不起來了,心虛、心慌,讓她手足發軟,只能坐在地上嗚嗚地捂住臉哭。

  食客們忽地哄堂大笑起來,君之勉眉頭一蹙,順著眾人的目光一看,頓時怒火萬丈。

  肖大勇的兩腿之間,竟然扯起了旗杆,原本要一躍而起的,這會子卻只能尷尬地坐在地上,用手遮擋。

  就有人笑得直拍桌子,「這小娘子剛才在小哥兒身上那樣扭,換成我也忍不住……」

  聽了這話,食客們笑得更歡,還用筷子敲起了碗碟助興。

  憐香縣主等人此時已經沖出了房間,看清一樓的情形,都驚得尖叫起來,一迭聲地叫丫頭帶斗篷下去給靜雯擋著。

  君之勉等得心頭煩躁,大喝一聲,「住口!」又仰頭道:「丟下來!」

  眾人這才丟了一件斗篷下來,君之勉忙幫靜雯郡主披上,擋住了她的裙下風光。靜雯順勢哭著往他身上一倒,卻被君之勉靈活地避開,一下子撲到地面上。

  食客們再次哄堂大笑起來,又有市井之中的污言穢語響起,不過剛開了個頭,就在君之勉冷酷的目光之下滅於寂靜。

  丫頭們終於手軟腳軟地跑了下來,扶起了靜雯郡主,半抱半架地扶她上了二樓雅間。

  靜雯郡主現在連要死的心都有了,她衣裳不整的樣子被這麼多人看了去,之勉哥哥不肯扶她,很嫌棄的樣子……怎麼辦?怎麼辦?之勉哥哥嫌棄她了,怎麼辦?

  她被扶到雅間內坐下,急促地喘息著,腦中劃過無數個想法,忽地用力掐住雨燕的胳膊,「去!去兵部尋大哥,要他帶兵來血洗歸杏樓,把所有人都殺了。都殺了……就不會有人傳流言了,之勉哥哥就不會嫌棄我了!」

  雨燕駭得臉色鐵青,「郡……郡主!」

  靜雯郡主忽然跟瘋子一樣大叫,「快去!否則我杖斃了你!」

  雨燕嚇得一哆嗦,忙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

  靜雯郡主又將目光轉向雨鶯,雨鶯駭得直想縮到角落裡去,可是她不能,她還在幫郡主梳理頭髮,今天出了這樣的事,她和雨燕兩個,只怕都別想活了……她的眼淚就忍不住滾了下來。

  靜雯郡主看到她的眼淚,心情頓時舒暢了一點,「你也覺得我是無辜的、是清白的對不對?」雨鶯拼命點頭,靜雯歡喜地繼續道:「我是無辜的,是清白的,只要殺了這酒樓裡的所有人,就不會有人知道了,大哥會有辦法的。」

  她用力點了點頭,「大哥一定有辦法。」

  雨鶯只能拼命點頭應和。

  靜雯郡主又問,「之勉哥哥怎麼還沒進來?」

  就是平時,孤男寡女的也不好同處一室,何況您還衣裳不整,勉世孫怎麼會進來?雨鶯不敢直說,只能含糊地道:「可能在樓下幫您封那些人的嘴呢。」

  靜雯郡主頓時歡喜起來,「之勉哥哥對我真好。」

  憐香縣主等人很想表達一下關心,可是這會兒說自己是靜雯好友,就會跟她一樣丟臉。五人都慌忙避進了雅間,結結巴巴地商量該怎麼辦,一個個的都沒半分主意,另一邊還有十位閨秀呢,本就是特意選了些喜歡嚼舌的人,要堵住她們的嘴,可是一項大工程。

  可憐俞筱晚趴在桌子上裝醉,沒看到這出好戲,只能用耳朵聽點兒聲音解解讒,心裡頭跟貓抓似的難受,只好胡亂地想著,那個「肖某」,就是當初救下靜雯郡主的御林軍兵士吧,使計讓他歸杏樓並不難,要在恰到好處的時間趕到這兒,才是難事,還要說服他配合著演這齣戲,才是難上加難的事兒。……君逸之這傢伙,鬼心眼倒是挺多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33 PM

第六十九章 護短的靜晟世子

  三樓的走廊夾道上,原本笑呵呵看熱鬧的韓世昭和君逸之都沉默了下來,慢慢蹙起了眉頭。

  待靜雯郡主被扶回雅間後,韓世昭問道:「你原本是怎樣打算的?」

  怎麼打算的?君逸之的眸光一沉,俊臉冷凝了一層冰霜,「原本就是打算讓這酒樓裡的人知道肖大勇與靜雯見了面,讓流言再傳一次而已。」

  雖然只是流言,可是流言對女子而言,傷害是極大的,尤其是靜雯郡主這樣的高貴女子,能選擇的夫婿必定是位高權重的人中龍鳳,越是這樣的門庭對媳婦的要求就越嚴格,一丁點兒的污點都不可以有。

  頭一回傳出流言,還可以假裝不在意,若是接連傳出與同一個男子的流言,肯定是不行的,那些原本想娶靜雯郡主的家族,就算還想與平南侯府聯姻,多半也會將人選換成靜雯郡主的姐妹,或者將自己有中的嫡子換成庶子。

  不論怎樣,靜雯郡主都不可能嫁給理想中的夫婿了,以她身份嫁給庶子,不就是則笑話嗎?她日後哪裡還能抬得起頭來……韓世昭輕歎道:「她可真是惹錯了人。」

  君逸之眼神一厲,冷酷地道:「這是她自找的,你反過來想一想,若是今日讓她算計到了晚兒,晚兒會如何?」

  大不孝加上私自定情的名聲,晚兒除了自盡還能有什麼出路,恐怕就是想剃度都不會有庵廟收留。

  只要一想到靜雯會害得晚兒名聲盡毀,他就慌得夜不能寐。

  從來都是對自己充滿自信的他,第一次惶恐起來,害怕自己無法阻止靜雯的陰謀,害怕自己的計謀無法為晚兒討回公道,好幾次直恨不得連夜潛入平南侯府,將靜雯給扔到井裡去,免除這個禍患。雖然即使晚兒名聲盡毀他也不會介意,可世人的譏諷必定會讓晚兒無法開懷展顏,他又怎麼能開懷?

  何況,他的確是要算計靜雯郡主嫁不到好人家,讓她永遠在晚兒的面前抬不起頭來,但至少,不會太差,表面上的風光還是會擁有,可是現在卻……君逸之冷冷地挑了挑眉,「她若要怨,先怨她自己,再怨肖大勇,還有她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手帕交吧。」

  韓世昭想了半晌,又同情地搖了搖頭,「靜雯怎麼就惹上了肖大勇這個人呢?」

  君逸之淡淡地道,「恐怕不算是靜雯惹上的,就憑肖大勇剛才不顯山不露水地撞斷走廊欄杆,這身內力就不可小覷。」

  歸杏樓可是達官貴人們常來的酒樓,桌椅都是榧木、鐵木的材質,用刀劈都得鉚足了力氣才能劈斷,蔣婕不過撞了靜雯郡主和肖大勇一下,竟能將欄杆撞斷?

  「這個肖大勇有些能耐,又有心計,必定是想著步步高升的,當初救下靜雯郡主,恐怕還以為自己飛黃騰達的機會到了,哪知卻好好地從皇帝儀仗御林軍變成了守皇陵的兵士,雖然都是最低層的當兵的,可是到底還是有天大的區別,心中的怨氣只怕快撐破肚皮了,所以才會揪著今天的機會不放,只是做得過了些,」韓世昭接著他的話說道,「但是話說回來,不將靜雯的名聲毀得這般徹底的話,必定會被平南侯給滅了口去。」

  君逸之想了一歇,勾唇笑了笑,「反正這是平南侯傷腦筋的事。」末了敲敲韓世昭的肩膀道:「還不走麼?想等著靜晟來敲打你?」

  靜雯郡主越想越慌,不住催促雨鶯去請君之勉到雅間來,雨鶯磨磨蹭蹭出了房間,磨磨蹭蹭來到君之勉的身邊,恭敬地福了福,小聲兒地道:「勉世孫,我……我家郡主想請您移步,她有事要同您商量。」

  君之勉正幫靜雯善後,逐一敲打一樓的食客,聽得這話,眸光一凝,淡淡地道:「我還有公務在身,必須要走了,雨燕不是去請靜晟世子了嗎?兄妹倆商量起來不是更方便?」

  「不……是……是郡主有事要跟您商量。」雨鶯硬著頭皮道。

  「過幾天吧。」

  君之勉丟下這句話,便不再理雨鶯,繼續方才的工作,不過一柱香後,平南侯世子靜晟就帶著一隊親兵,騎馬飛奔而來。

  進到歸杏樓的大廳,食客們走了大半,靜晟世子急得狠狠地一跺腳,正好瞧見君之勉坐在一張方桌上喝茶,忙大步過去,急切地問道:「之勉,方才這裡只有這些食客嗎?」

  君之勉親手斟了一杯茶給他,清冷地道:「不是,吃完飯走了不少。世兄來得正好,我也正要走了,還有許多公務。」

  「你!」靜晟世子就想發脾氣,你成天就泡在梨園裡,什麼時候忙過公務,若真要忙公務,你是南城指揮使,跑到北城來幹什麼!

  可是一想到妹妹出了這樣的醜事,只怕人家是故意的,靜晟世子只得強壓了性子,先去將一樓二樓三樓留下的食客逐一敲打恐嚇了一番,才回了二樓雅間,讓府中過來的丫頭們服侍妹妹梳妝整齊,用帷帽圍得嚴嚴實實地送入馬車中,馬車立即開動,一刻不停地馳回平南侯府。

  妹妹想要幹什麼,靜晟並非完全不知,雖覺得不大入流,但到底是自己的妹妹,自然是維護的,卻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人員都清了場後,只留下了兩個雅間中的千金們,靜晟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有別,推開門,站在門口,照樣敲打恐嚇一番。小姐們膽子到底小些,一個個嚇得低頭顫抖,一迭聲地答應。

  靜晟淩厲的目光在眾千金頭上一個一個掃過去,最後頓在一個趴在酒桌上呼呼大睡的少女頭上,「這是誰?」

  憐香忙道:「這是俞小姐,她喝醉了。」

  她就是俞家小姐?害妹妹這般狼狽的俞小姐?靜晟的眸中幽光一閃,抬步就往雅間內走,憐香見他的神色不對,忍不住站起來,攔在俞筱晚的身前,「世子,她喝醉了,什麼都沒看到。」

  靜晟挑眉一笑,「是嗎?我想親自問一問。」

  「親自問就不必了吧?」君之勉的聲音忽然出現,身形一閃便攔在了靜晟的身前,一手搭在靜晟的肩膀上,看似隨意,實則暗施內力,他盯著靜晟的眼睛,清冷地道:「男女有別,還請慎重!況且,我以為,你現在應該回府去安慰令妹才是。」又將聲音壓得極低極低地道:「積點德,別都報應到靜雯的頭上。」

  靜晟眼中光芒一厲,隨即又平淡和緩下來,點了點頭道:「沒錯,我應當回府了。」的確是要回府找父親商議如何善後了,說罷轉身出了雅間。

  靜晟世子離開了歸杏樓,韓世昭才放開強拉著君逸之的手,跟他道:「說了之勉不會讓他亂來的。」

  君逸之的臉上猶有怒容,「哼!靜晟打的什麼主意我知道!明知晚兒醉了,還故意問話,不過就是想讓她站不穩,投懷送抱而已。」他拿摺扇指著靜晟離去的方向,咬牙切齒,「他想乘機壞了晚兒的名聲,納入侯府,隨靜雯怎麼發作打罵……他……我與他勢不兩立!」

  韓世昭忙捂住君逸之的嘴,「你也冷靜一點,怎麼一遇上俞姑娘的事你就這麼衝動呢?人家什麼事都沒做呢,你猜得再對,也是猜的。」

  哼!君逸之展開摺扇用力搧了幾下道:「不行,我得趕緊讓祖母幫我將親事定下來,決不能讓誰都覬覦晚兒。」而且,他也不打算放過靜晟,他早就說過,敢打晚兒主意的人,他都不會放過!

  韓世昭搖頭笑道:「又衝動了不是,人家還在孝期呢,你怎麼定親吶?」

  君逸之一怔,隨即又長歎了一聲。

  憐香縣主心中有愧又慌張,忙忙地找來俞筱晚的丫頭,讓她們服侍著俞筱晚回曹府,自己也灰溜溜地回了越國公府。

  靜雯郡主的事,俞筱晚在雅間裡聽得並不真切,平南侯府用了極嚴酷的手段壓制住了流言,百姓們聽得風聲,卻也只敢悄悄議論,俞筱晚只得跟親筆寫了封信給惟芳長公主,邀請她有空過府來玩。

  惟芳長公主欣然應邀,自然八卦地將事情添油加醋學了一遍,「那名姓肖的兵士事後就被帶入了平南侯府,原還以為會沒命呢,昨日聽說又去皇陵了。」她附到俞筱晚的耳邊,悄聲道:「還救了聖駕。」

  救了聖駕,就意味著能平步青雲了,俞筱晚訝異地挑了挑眉,「這麼說,平南侯打算讓靜雯郡主嫁給他了?」

  惟芳長公主白了她一眼,「不嫁給他還能嫁給誰是?雖然這回沒傳出什麼風聲,可是皇室貴胄有幾家不知道的,哪家還會娶她做媳婦?對了,這事兒,怎麼好像跟你也有關係?」

  俞筱晚只好支吾道:「那天憐香擺了酒,說要跟我和解來著,我喝醉了。」

  「哦。」惟芳長公主也沒往深了想,只是交待她,「她那人心眼小,你在場,怕就會覺得你看到她出醜,會報復你呢,而且平南侯爺和靜晟世子都是護短的性子,你還在府裡別隨意出去吧。」

  俞筱晚點頭應允,就真的不再隨意出門,每月去店中巡視一事,也換成了在府中二門接見各位管事掌櫃。

  太后和長公主喜歡吃俞筱晚店裡的醃果,的確給她帶了源源不斷的客源,繡坊和香料店還沒打出名氣,但特產店的生意卻越來越好,每月的營利是另外兩家店鋪合計起來的五倍多,原本的幾位廚娘已經不足以應付,俞筱晚又請了十來位廚娘,幫忙一起醃制果子。當然,漬液還是由桃娘來調製,配方不能讓太多人知道,饒是這樣,還是供不應求。

  土產店中來往的多是旁府裡的採買管事,為了完成府中的採買任務,這些管事都要巴結著他,郭慶現在飄得腳跟都著不了地了,任走到哪裡,旁人都要尊稱他一聲「郭掌櫃」。

  俞筱晚出手大方,該給的薪水、紅利一分不少,若本月比上月的營利增加兩成以上,還另外有賞賜,按說這樣的東家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可是郭慶卻仍是牆頭草一般,張氏想知道什麼資訊,都會透露出去。

  當然,這些小心思,俞文飆都看在眼中,俞筱晚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轉眼到了秋季,又是一年收穫的季節,今年風調雨順,收成比往年多了二成,一家土產店面已經不適應出產的規模,俞筱晚就將文伯召進府來,商量開分店一事。

  俞文飆也早想過這個問題,「五個城區都可以開分店,店面我已經找好了三有,唯有城中和城北沒有合適的。」

  俞筱晚便笑道:「沒有關係,先開三家也可以,那兩處的店面我請敏表哥幫忙留意一下。我的意思,在臨近的城市也開幾家分店,但是郭慶還是要放在咱們眼皮子底下。」

  俞筱晚與俞文飆商量好了開店的各個細節,端茶送客後,便到武夫人的院子裡閒聊。武氏知道她必定是來找兒子的,便開口留她吃晚飯。下午酉時三刻,曹中敏下了朝回府,先去給老太太請了安,又過來給母親請安,便見到了俞筱晚。

  俞筱晚向他談起了開分店的事。曹中敏笑道:「文伯早同我商量過了,方才我也先去了鋪子裡,跟文伯談了,我會留意的。不過,城中和城北是權貴富商的聚集區,店鋪的生意都不錯,現在沒有人盤出店面,只得等時機,我的意思是,還不如先在臨城開,不用急著一下子將生意擴得這麼大。」

  俞筱晚便笑道:「好,我對生意不是太懂,還在學,就聽表哥的。」

  聊完了生意,曹中敏又說起昨晚才發生的一件大事,「聽說,昨晚為了爭一名清倌人,君二公子讓人將靜晟世子的臉給劃花了。」



第七十章 不是我的錯

  俞筱晚聞言一驚,忙問道:「那靜晟世子如何了?他……有沒有狀告君二公子?」

  曹中敏搖頭歎笑王道:「怎麼會不告,聽說,今日在朝堂之上,不單是平南侯上折請求嚴懲君二公子,就連御史台的幾位御史也聯名上書,請求嚴懲君二公子並彈劾楚王縱子行兇。」

  曹中敏說完這句就閉了嘴,俞筱晚等了一等,不見他繼續說,只好拋開女孩兒家的矜持,裝作純粹好奇地問道:「那攝政王打算如何處置呢?」

  曹中敏端起茶杯,低頭喝了一口,心道:晚兒妹妹果然對君二有些不同,只是,君二的身份,不是晚兒妹妹高攀得上的,就算能攀上,多半是側室,加上君二的名聲,老太太恐怕不會願意。可是,若是晚兒妹妹嫁給睿弟為平妻,對我和母親卻是極為不利。

  他一面思忖,一面飲了幾口熱茶,複又抬起頭來,看著俞筱晚笑道:「君二公子幹混帳事也不是一宗兩宗了,不過這回的確是過了些,攝政王原是要嚴責的,但又有大臣求情。」他頓了頓,看到俞筱晚明亮的水眸專注地看著自己,才微微一笑道:「有大臣說,既是因爭清倌人打鬧起來的,那便是兩個人都有錯,誰受傷誰沒受傷,不過是二人武功高低、僕人精幹與否的問題,不能只罰一個。……這話平南侯自是不愛聽,好似靜晟世子武功比君二公子那個紈絝還不如似的,可是又的確是兒子吃了虧,聽說就沒再堅持嚴懲君二公子的事,跟那幾位大臣鬥起嘴來……總之是鬧得一塌糊塗,快下朝了也沒個結論,攝政王爺便讓楚王爺和平南侯回去管束兒子,最後也沒說要如何處置。」

  俞筱晚鬆了一口氣,武氏覺得兒子談這些事真是無聊,就轉了話題,「張側妃就是這幾日臨盆,晚兒你看我送什麼賀儀比較好?」

  說起來也是尷尬,因為張氏與武氏的關係並不融洽,近一年來張氏頻受打擊,原本因著張君瑤懷了身孕,張氏還想風光得意一把,哪知老太太根本不予理會,待她和武氏沒有什麼區別;而攝政王妃藉口子嗣重大,將張君瑤給拘了起來,說是要讓張君瑤安心養胎,可張夫人想到王府看女兒,遞十次帖子,頂多能允上兩三次。

  張君瑤告到攝政王那裡,攝政王一句「王府內務由王妃統管」就將其打發了。張君瑤和張夫人、張氏等人想破了頭,都不知道張君瑤是哪裡不慎得罪了王爺和王妃。

  沒了姨侄女的支持,張氏自然就風光不起來,而近來吳麗絹越來越受寵,所以張氏連面子情都懶得顧了,去老太太那裡請安,從不與武氏接話。

 可是,吳麗絹與張君瑤共侍一夫,是姐妹關係,張君瑤產子,武氏和小武氏也得出份賀儀,不然吳麗絹的面上不好看。

  三人商量了幾句,拿了幾個方案,準備到時再讓吳麗絹幫忙參考一下。

  到了飯點,俞筱晚便留在順年堂用晚飯。

  巧如巧印為三人布菜捧筷,食不言寢不語,三人安安靜靜地用完晚飯,又挪回東稍間喝茶。

  就聽得門外有丫頭通稟,「芍藥姐姐來接表小姐了。」

  俞筱晚的眸光閃了閃,芍藥自年後就調到了她的墨玉居,她將其晾了幾個月,壓了壓性子,上個月才開始啟用的,為了不壞了府中的規矩,老太太將其降為二等丫頭,從延年堂支月例。

  不過在墨玉居,二等丫頭是最高等的,芍藥的確能支使其他的丫頭幹活,但今日初雲初雪都跟在她身邊,完全沒有來接她的必要,之所以跑到順年堂來,多半還是想遇見敏表哥。

  她微微帶笑地對初雪道:「去告訴芍藥姐姐,我這一會兒還不想回去,讓若願意等,就在院子裡等著吧。」

  初雪忙福了福,出去交待芍藥,俞筱晚自又和武氏及敏表哥聊天。

  武氏聽俞筱晚說暫時不走,便使人請二小姐過來。不多時,曹中燕就扶著丫頭果兒的手進了東稍間,給母親和大哥、表妹見了禮,才半側著身子在武氏榻下的小杌上坐下。

  武氏笑著對俞筱晚道:「你燕兒表姐的針繡還不錯,前幾天繡了幅小炕屏,說是想送給你,可是我跟她說,晚兒你是金大娘的弟子呢,哪能看上她的手藝?」

  這是想讓曹中燕多與自己親近呢,俞筱晚忙謙虛地道:「小舅母您過獎了,我雖是金大娘的弟子,可是學藝不精。況且,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燕兒表姐的針法我也見識過,的確是很細緻精妙,若炕屏真是為了我繡的,我就厚顏笑納了。多謝燕兒表姐。」

  果兒聞言興奮不已,立即到稍間外從小丫頭的手中接了一個扁平匣子,拿給小姐,曹中燕羞紅著臉,將匣子親手遞給俞筱晚,「還望表妹不要嫌棄。」

  俞筱晚笑著接過來,當面打開匣子細細觀賞一番,連聲贊道:「這蝶兒跟飛到畫上的一樣,真是栩栩如生,燕兒表姐的針法又精進了。」

  曹中燕的臉愈發的羞紅,訥訥地不知說什麼才好,武氏瞧著暗急在心,忙替她說道,「女孩家這手針線真值身價,日後晚兒還是要多指點一番才好。」

  俞筱晚甜笑道:「指點不敢當,若是燕兒表姐得空,我們倆一同做針線吧。」

  武氏聽得眼睛一亮,忙用手推了推曹中燕,「你明日就去墨玉居,跟表小姐一同做針線吧。」

  前世的時候,俞筱晚與曹中燕的關係不算親密,因為俞筱晚本就是個文靜人兒,而曹中燕更甚,她的性子,說好聽點是文靜寡言,說難聽點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曹中燕又是庶女,被曹中雅欺負得厲害,輕易不敢到有曹中雅出現的地方去,不過俞筱晚對曹中燕的印象卻是不錯的,她不像曹中貞,為了拍張氏和曹中雅的馬屁,什麼假話瞎話都敢說。

  將匣子交給初雪收好,又親熱地與武氏、曹中燕閒聊了幾句,心裡到底裝著事兒,俞筱晚便告辭了。

  出了稍間,就看見芍藥帶著墨玉居的兩個小丫頭和四個婆子,候在稍間外。見小姐出來,芍藥忙從小丫頭的手中接過俞筱晚的青蓮色素錦斗篷,親手為小姐披上。

  俞筱晚見她的動作遠不如平日裡麻利,不由得好笑,故意挑了眉問,「外面很冷麼?」

  芍藥一愣,忙道:「謝表小姐關心,外面不冷。」

  「不冷為何你的手好象凍僵了,連個繫帶都要繫這麼久?」

  芍藥的小臉一紅,忙將帶子繫好,退開兩步。

  俞筱晚懶得再點醒她,扶著初雲的手回了墨玉居。初雲初雪和芍藥服侍她換下外裳,去淨房泡了個澡,俞筱晚輕鬆愜意地歪到榻上看書,初雪拿棉帕仔細地將她的頭髮絞乾,芍藥指揮著丫頭上了新茶、果子,俞筱晚便問道:「今日誰上夜?」

  初雪笑道:「是婢子。」

  俞筱晚微微點頭,「初雪留下就成,其他人都去歇著吧。」

  芍藥便帶著丫頭們告退。屋內只留下了俞筱晚和趙媽媽、初雪三人。

  在自己人面前,俞筱晚才微微蹙起了眉頭。

  趙媽媽關心地問,「小姐這是煩什麼?」

  俞筱晚仔細思量好了,才緩緩地道:「媽媽明日出府一趟,拿我的名帖給古洪興,要他明日到二門候見。」

  趙媽媽心裡一咯噔,古洪興這人小姐說是有大用處的,來了七八個月了,也沒見小姐要求見過他,今天突然提出來,莫非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她就焦急地詢問,「多大的麻煩?要不要跟舅老爺知會一聲?」

  俞筱晚笑著搖了搖頭,「沒什麼,我只是想找他問一點事情。」

  此時的楚王府外書房裡,也是亂成一團。

  君逸之在外頭躲著不肯回府,楚王爺差了幾隊親兵到花樓酒坊裡尋找,入夜了才將二兒子從伊人坊的花魁如煙大美人的房裡給揪出來。

  見到君逸之嬉皮笑臉的模樣,楚王爺就氣不打一處來,隨手就抄起書桌上的某物要砸過去,入手覺得挺沉,低頭一看,原來是一方澄泥硯,怕打破了兒子的頭,老母親會急病去,他又忙放下硯臺,抄起一冊厚書,狠命地砸過去,「畜牲!今晚老實在家待著,明日隨我去平南侯府賠罪。」

  君逸之一聽就不樂意了,斷然拒絕,還說靜晟的手下打不過他的人,是自找的。把個楚王爺氣得,鬍子都撅到天上去了,一骨腦地將桌上的書籍全都往他身上砸。

  君逸之當然不會任父王砸到,左躲右閃,君琰之也在一旁幫忙勸著父親,「父王,弟弟年紀還小,可以慢慢教,您別氣壞了身子,再者說,若是打傷了弟弟,老祖宗又會心疼了。」

  楚王爺恨得直跳腳,「他就是仗著母妃疼愛才這般胡作非為,我今日若是不教訓教訓他,我就不姓君!」

  「不想姓君,你明日就上摺子,請求皇上將你貶為庶民便是!」

  楚太妃威嚴的聲音從書房門外傳來,楚王爺頓時就成了蔫雞,耷拉著腦袋迎出去,扶著母妃入內上座。

  楚太妃掙脫兒子的手,先拉著寶貝孫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幾遍,確認沒有受到半點傷害,這才重重地哼了一聲,「連攝政王都說了,兩人打架都有錯,憑什麼是逸之去給靜晟道歉?」

  楚王爺哪裡還有剛才的半分氣勢,唯唯諾諾地道:「可是畢竟靜晟這孩子傷得那般重,御醫說很可能會留疤,攝政王爺今日雖然沒說要逸之道歉,可是明日難保不會說,我們自然是先去賠個罪比較好。雖說兩個都有錯,可是我也問清楚了,那個清倌兒靜晟後來也沒打算爭了,是逸之又拿話嗆他,才會打起來的。」

  君逸之嘟囔道:「孩兒也沒怎麼嗆他,就是說了一句下回把銀子帶夠了再來,是他的下人先動的手,孩兒總不能讓人打到臉上都不還手吧?這不是折了咱們王府的威風了嗎?再說他那武功還好意思吹,從文就是拿碎碟片揮了一下,他的臉就花了。……平常看起來臉皮挺厚的,我哪知道這麼不經刮。」

  楚王爺被兒子給氣得兩眼直翻白,「你、你、你,好勇鬥狠,你還好意思吹噓!」

  楚太妃拿眼一橫,「怎麼就是吹噓了?逸之不就是將靜晟給打傷了嗎?小孩子家家的,哪個沒打過架?打架打不贏,不怪自己沒本事,還想怪別人本事太好麼?他打不過咱們府裡的人,難道還有臉皮了嗎?虧那平南侯還掌管天下兵馬,養出的兒子這麼個慫樣!這要是帶兵上陣,打了敗戰,難道還要請攝政王殿下發句話給臨國,讓對方的大將上平南侯府賠罪嗎?」

  楚王爺被母妃給頂得結巴了,「那、那、那、怎麼一樣?」

  「怎麼就不一樣了?你倒是說說看,武功不就是平時打架練出來的嗎?」楚太妃說完,便站起身,「逸之,扶老祖宗回屋休息。」

  那是操練不是打架!這話楚王爺到底不敢說出來,只能在肚子裡嘀咕幾句,眼睜睜看著母妃親自帶人走,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卻不敢出聲阻攔。

  君琰之右手虛拳,抵在唇邊輕咳幾聲,楚王爺頓時放下這個兒子,關心起長子來,「琰之,你不舒服就快回屋休息,別為你弟弟傷神了……」

  再說君逸之扶了楚太妃回暖閣,楚太妃將丫頭們都打發了下去,輕聲問道:「你這麼做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君逸之安慰老祖宗道:「不會有問題的,這事兒孫兒仔細思量過了。」

  楚太妃聽得長長一歎,「沒問題便好,你在暗處辦差,更要仔細些,別讓人拿著錯處,處置了你,上頭都沒法子替你鳴冤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34 PM

第七十一章 回汝陽去

  知道老祖宗這是擔心自己,君逸之忙點頭應承道:「孫兒會小心謹慎的。」

  楚太妃歎了口氣,「你父王是個沒城府的,你的事別跟他說,你大哥那裡……若是上頭不讓你說,你也別說。」

  君逸之笑道:「孫兒知道。不過老祖宗是孫兒見過最有見識的人,所以孫兒願意跟老祖宗說。」

  楚太妃笑著拍了拍寶貝孫子的手,「小馬屁精。」仔細看了看孫子那張俊帥絕倫的臉,驕傲地道:「一時受挫也沒什麼,我的逸之這般出色,總有一天要讓那些瞧不起你的人瞪裂了眼眶子。」

  君逸之呵呵地笑,「那到時我請老祖宗看眼眶子瞪裂的把戲去。」

  楚太妃道:「眼眶子裂了,眼珠子就會掉下來,那可不好看。」

  祖孫倆笑作一團,君逸之便趁勢請求道:「老祖宗,依父王的脾氣,不拉我去賠罪,必定會要讓從文去賠罪,可是從文跟了我這麼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我不想失去這麼個左膀右臂,還得請老祖宗幫忙援手一下。」

  楚太妃一怔,逸之不去賠罪說得過去,可是畢竟傷了靜晟世子,若是連個下人都不交出去,旁人便會說楚王府仗勢欺人。

  君逸之不待老祖宗拒絕,就抱著老祖宗的腰搖得跟不倒翁似的,「老祖宗,訓練個侍衛要花多少心血,怎麼能隨便交出去?再者說,您也知道孫兒這麼做是為什麼,既然沒有錯,為何要低頭?交下人出去也是低頭吶。」

  楚太妃默了默,拍著他的手笑道:「好了好了,別搖了,再搖我的骨頭都要散了,不交了,咱們沒錯為什麼要交人!」

  君逸之立即心花怒放地說了一串好話兒,又聊了陣子閑天,才告退回夢海閣。

  第二天一早,楚王爺便來同母親商議,要把從文交給靜晟世子發落,被楚太妃罵了個狗血淋頭,「我們逸之又沒錯,為什麼要交人出去!沒見過你這般沒底氣的王爺,那平南侯再勞苦功高,也是侯爵,比你這個親王差了不知多少級,你這般畏懼是為何?」

  楚王爺自認為交個下人出去是兩全其美,沒想到一大早地被母妃噴了一臉口水,只得悻悻地出了門,遙指著夢海閣的方向,跟親衛隊長嶽勝說道:「把夢海閣給我看牢一點,若是那小兔崽子再跑出府去,我唯你是問!」

  嶽勝大驚失色,正要稟報說「二少爺已經不在府中了」,可惜上朝時辰臨近,楚王爺已經急忙忙地蹬鞍上馬,帶著親衛飛馳而去。

  此時君逸之正搖著摺扇大搖大擺地敲開了伊人閣的大門,又大搖大擺地晃進如煙的房間,如煙捏著能滴出水來的嗓音笑道:「昨日二公子被人帶走後,奴家心慌了一整夜呢。」

  君逸之磨了磨牙,抖落一身雞皮疙瘩,「少噁心我!」說完便從窗戶躍了出去,輕巧地幾個飛躍,從品墨齋的後門閃入小隔間中。

  為首的少年一見到他,便調侃地笑道,「假公濟私的君二爺來了。」

  君逸之得意地搖著扇子,「非也非也,我只是為了公子的囑託啊。」

  少年哂笑,「我只是讓你阻止靜晟接下出使南唐的職務,可沒叫你毀他的容。」

  韓世昭也笑道:「就是啊,我以為他會敲斷靜晟一條腿呢。」

  君逸之笑得風流瀟灑,「若是敲斷他一條腿,以平南侯爺的精明,肯定會想到這趟差使上去,可是毀容嘛,他就多半以為我嫉妒他。」說著呸了一口,「長著一副小倌樣兒,我會嫉妒他!」

  幾人哄笑起來,韓世昭笑得格外不懷好意,「你真不是怕某些小姑娘,一見到靜晟世子的花容月貌就動了心,才故意毀他容的?」

  幾人都拿君逸之取笑了一番,少年才正色道:「逸之這次辦得不錯,不過為了你的安全著想,還是到外地去避一避比較好。」

  君逸之挑了挑眉,少年繼續道:「正好有事想要你去一趟湖北。」

  一大早,俞筱晚便去給老太太請安,剛到進稍間,便聽得暖閣裡武氏的聲音道:「燕兒是養在我名下的,眼瞧著轉過年便十四了,親事卻沒半分著落,我心裡一點章程也沒有,還得請老太太多操心操心,好歹疼她一疼。」

  俞筱晚就頓住腳步,談到親事,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就不方便進去,於是指了指稍間的長榻,示意杜鵑將茶放在幾上,自己先去那邊坐一坐。

  暖閣裡老太太也正仔細琢磨著,「是該訂親了,旁人家的女兒都是十二三歲訂親,備上兩三年嫁妝,及笄了便好出嫁。這個張氏,辦事就是這般不牢靠!」

  武氏聽得心中一頓,老太太這還是讓大夫人出面的意思嗎?她苦於出身低了,官宦之家的夫人們並不怎麼理會她,不然就會親自出馬幫燕兒尋門好親事,多少也能幫襯著敏兒一點,可若是落到張氏的手中,燕兒的親事可就麻煩了,這才特意求到老太太的跟前,老太太卻是不願多管的樣子。

  俞筱晚在外頭聽得也暗皺眉頭,她一直覺得老太太對這兩個庶女比較冷淡,請安也只讓她倆每月的初一十五過來,以前以為是嫡庶有別,可是現在看來,這其中肯定有什麼緣故。

  她悄悄地招了招手,將初雲喚到身邊,小聲兒地道:「讓豐兒打聽打聽,老太太為什麼不喜歡貞表姐和燕表姐,你跟美景和芍藥也聊聊,別讓她們發覺了。」

  初雲應聲退下,俞筱晚聽得裡面的話題轉了,忙示意杜鵑通稟,進去給老太太請安,陪老太太用了早飯,又聊了會閑天,才回到墨玉居。

  看到初雲的暗示,俞筱晚就忙摒退了左右,留趙媽媽和初雲說話。初雲小聲地道:「以前老太爺曾寵過一個小妾,差點兒寵妾滅妻了,不過這個小妾只生了個女兒,後來成親了,還給舅老爺下過絆子,就是為了將自己的姨娘抬上來,還好老太太有兩個兒子傍身,手段又高明,就給壓下去了。……所以老太太特別不喜歡庶出的女兒,倒是那位庶出的舅老爺,對老太太十分孝順,所以老太太也一直挺疼敏少爺的。」

  原來如此,俞筱晚想了想,這是上代人的恩怨了,可是在老太太的心底裡留了印象,庶出的就是不好,要想改變這個觀念,就得讓燕兒表姐有所表現才是。她前思後想了一番,目光落在那幅小炕屏上。

  以她的目光來看,繡功是很不錯的,聽說曹中燕的生母以前就是位繡娘,估計是遺傳了些天賦,但是花樣子並不大出彩,很普通的百蝶穿花,喜氣,但是不靈動,若是能有一副好畫,燕表姐應當能繡出一幅好炕屏來,若是送給老太太,應當能讓老太太多看燕表姐幾眼。

  趙媽媽對自家小姐這般為一個庶出的表姐打算,表示很不理解,「舅老爺家是人丁單薄,若是人口多些,有些規矩森嚴的人家,都不見得會叫庶出的做表姐,見面打個招呼,也不過就是個面子情。」

  這的確是大多數世人的看法,趙媽媽怕她跟庶女走得太近,連帶著被高門大戶的夫人看輕了。

  俞筱晚卻淡淡地搖頭笑道:「媽媽你想,雅兒會與我同心嗎?我在這個世上,總要有幾位親人,日後才好相互照應。貞表姐就算了,燕表姐是個知道感恩的,小舅母要操心敏表哥的婚事,老太太又說要舅母來管燕表姐的婚事,舅母哪會認真替她選,我若不幫她,就沒人能幫了。」

  趙媽媽想了一歇,認同地點了點頭,卻又遲疑道:「可是老太太的心結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打開的。」

  「能打開就成,燕表姐還沒滿十四歲,女孩兒家十七歲出嫁也不算大,這幾年的時光足夠了。」

  說話間到了巳時正,古洪興遞了帖子拜見,俞筱晚照例在二門花廳裡接見。

  古洪興隔著屏風向東主請安,恭敬地磕了三個頭,俞筱晚坐在屏風後靜靜看他的表情,隔了一歇才含笑道:「快請起,初雪,為古叔安張座。」

  古洪興連道不敢,再三推讓,才在丫頭搬過來的小圓凳上側坐下,心中卻是暗暗警醒自己,都說小東主性子溫婉和善,可是今日卻讓我行足了全禮才叫起,可是我做了什麼不妥當之事?

  那廂俞筱晚已經沉穩地問上了話,「古叔到我店中任職也有半年了,不知對店鋪熟悉得如何,有何見教?」

  原來是要考我,古洪興略安了安心,將自己觀察所得,分了長處和短處,一一細細闡述,末了建議道:「其實京城的綢緞鋪子和香料鋪子有不少,若想做得比旁人出色,一是貨品要好,二是人脈要通。店裡的綢緞都是從杭州孫家進的貨,貨品這一點倒不必擔心;人脈嘛,小的斗膽自薦,不出三五個月,必定幫姑娘您拿下幾家大戶,讓生意翻上一兩番。只是目前,姑娘一時無法疏通過多環節,不如先做些奇巧的生意,便是不必太多人脈,也能生意興隆。」

  俞筱晚聽得眼睛一亮,連連追問,古洪興也不藏私,將自己的想法歸納了一下,「不妨借用金大娘的名氣,在咱們的綢緞店裡,也同時賣成衣。香料那邊,可以多做些雕功精美的香山子、香木擺件,一味的賣熏香用的香料香粉,並非上策。」

  俞筱晚聽得連連點頭,笑贊了幾句,隨即語氣一轉,淡然地問,「古叔這個想法,可同文伯和敏表哥談過?」

  古洪興一愣,忙欠身拱手道:「因還未與小姐商議過,不敢隨意便提。;

  俞筱晚輕輕一笑,從屏風的縫隙裡仔細看著古洪興的表情,徐徐說道,「古叔是官宦之家的管事,應是最懂規矩的,有何提案,理應一層一層上報。文伯倒是只管帳房,可是敏表哥卻是幫我統管店鋪的,而且也是官身,按說古叔你應當先同敏表哥商議,再由敏表哥來與我談,你說對不對?當然,我也知道宰相府的門房三品官,原本古叔在這京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奴才,我店裡這幾個管事,是遠不如古叔的,古叔看不上眼,也是常有的。若是日後你升了總管事,就可以直接來同我商量。」

  輕飄飄的幾句話,讓古洪興原本多少帶些得色的臉上,得意的表情僵了一僵,額頭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水,緊張地站起身來,忙忙地解釋道:「小的並未是小視幾位管事,實在是……實在是不知這些策略是否可行,小的以前……並未管理過店鋪……因而……」

  古洪興原以為俞筱晚看中他,是為了跟各府打通關係,好將綢緞和香料生意擴大。畢竟京城中的世家望族,採買這些用品,都有固定的店鋪,若是想打開銷路,的確是要有個跟各府管事當家人都熟的人來出面牽線。

  論到京城各府的人脈,還真沒幾個能與他相比的,有了這層倚仗,他在店鋪中雖沒分配什麼職務,卻多少有些拿大,思考問題也是站在統管的角度出發。

  此時聽了俞筱晚的話,才驚出一身冷汗,他原就是官宦之家的奴才,怎麼不懂做奴才的規矩,最忌諱的就是拿大,不論他多不甘心,他現今的主人是屏風後的這位小姑娘,她若是願意用自己,自己好好努力,還是能重回往日的風光,若是她不願意用自己,那他就只有漸漸埋沒,淡出世人的視線了。

  不過,他至少是的確在為姑娘打算,目前看來,所想的營生策略,姑娘似乎也挺滿意,只要他日後盡心竭力地效忠,應當還是能得重用的。

  因而古洪興的神情從驚愕到緊張再到慌張,最後終於拿定了主意,露出一抹沉穩,神色也更為恭謙。

  是個識實務的,俞筱晚這才滿意地笑道:「原來如此,那古叔一會子不妨去店裡先找文伯,敏表哥下了衙,也會去店裡看看,你們三人再仔細協商一下,若是有了明確的章程,我再來拿主意。」

  古洪興連聲應「是」,俞筱晚示意初雲端杯茶水給他,然後含笑道:「今日請古叔來,還有一事相詢,這裡沒有外人,還請古叔直言不忌。」

  看到那杯茶,古洪興便知道自己今日算是過關了,剛鬆了口氣,又聽得俞筱晚是問如今朝堂裡的局勢,而且還要知道各府之間的關係,他便不由得一怔,東主一個小姑娘家,為什麼要知道這些?

  儘管心中各種疑問,古洪興還是將目前朝堂上的各方局勢歸攏了說明,力求精簡清晰,免得小姑娘聽不懂,「如今皇上年幼,攝政王監國,韓丞相、平南侯、楚王、晉王、秦國公、越國公六位大臣為內閣大臣。越國公的嫡長女就是攝政王妃,自是向著攝政王的;韓丞相在朝中聲望不錯,也聯絡了許多大臣,同攝政王爺……嗯,也不是作對,就是監督著王爺。」

  有些話,真是不好直接說出口,說得隱晦了,又怕小東主聽不懂,古洪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屏風後,見那個朦朧的小腦袋點了點,才又繼續道:「楚王和晉王都是皇族,太后、楚太妃和晉王妃是三姐妹,自是幫著皇上的;就是秦國公與平南侯,從不與人交往。秦國公與平南侯曾因兒女結親的事鬧過一場,關係並不和睦……」

  俞筱晚好奇地打斷道:「是怎麼個鬧法?」

  「那時先帝還健在,秦國公想將女兒許給靜晟世子,找人委婉地傳了話,越國公也有這個意思,平南侯更看中憐香縣主些,卻又沒將秦國公這邊推掉,就這樣兩邊吊著,事後不知怎麼的,讓秦國公給發現了,平南侯就稱兒女尚小,不急著定親,卻請了保山去越國公府說項……就這樣鬧起來了,也沒鬧多大,畢竟兩家都沒臉的事,但是私底下的交情就惡了。」

  原來如此,俞筱晚又問道:「靜晟世子長得如何?」

  「龍章鳳質、一表人才,嗯,聽說他與靜雯郡主生得十分相像。」

  那不就是男生女相?俞筱晚撇了撇嘴,靜雯郡主生得十分美豔,若是男人生成這樣,不就跟個小倌差不多?她想了想又問,「平南侯為人如何?」

  「小的沒見過平南侯爺的真容,只是聽說他性情剛烈、脾氣躁,但遇事還是十分沉穩的,也十分護短。」古洪興仔細想了想,又補充道:「帶兵打仗的人,脾氣差點倒是正常,但肯定不會急躁。兵家最講謀略,只怕是個胸中大有溝壑的。而且平南侯把握的軍隊,旁人是輕易插不進人手的。」

  俞筱晚聽得眼睛一亮,軍隊不讓旁人插人手進去,說明平南侯是個有所圖的人,他又不是尋常的小官,太后和攝政王肯定都在拉攏他,可他這樣兩邊不靠,不論是想擁兵自重,做個逍遙土皇帝,還是想挾天子以令諸侯,都不會讓太后和攝政王放心,難怪君逸之劃傷了靜晟世子的臉,還有人幫其說話,原來平南侯府早就成了眾矢之的。

  再者說,君逸之和靜晟世子也是為了爭小倌才打起來的,說起來的確是兩人都有錯,靜晟世子如今也在軍中任職,還打不過一個京城聞名的紈絝子弟,不是讓人笑掉大牙嗎?若再摻雜上這些政治因素,君逸之這回必定是有驚無險的。想到這一層,俞筱晚的心中大定,神色也輕快了起來。

  古洪興又說了些世家之間的恩怨,俞筱晚想著今日也差不多了,便打發了他回去。

  回到墨玉居時,曹中燕已經在東廂房裡等了好一會了,俞筱晚忙讓芍藥將人請到東稍間來,不好意思地陪笑道:「方才跟店鋪的管事談事情,怠慢表姐了。」

  曹中燕紅著臉搖了搖頭,小聲地道:「沒事。」連客套話都不知道說。

  俞筱晚暗裡輕歎了一聲,難怪燕兒表姐嫁出去後那般不幸福,一來是舅母選的親事就是個外甜內苦的,二來也是她自己太不會爭取,不會討巧了。

  俞筱晚拉著曹中燕坐到竹榻上,笑道:「一會兒做完針線,就是晌午了。雖是入秋了,可是晌午還是有些暑氣,表姐不如在我這兒一道用飯,歇了午再走。」

  曹中燕訥訥地道:「太打攪了。」

  「沒事。」俞筱晚也不待她再推辭,直接吩咐初雲去廚房交待一聲,「燕兒表姐的飯食也提到墨玉居來。」

  初雲應了一聲,拉著果兒親熱地出了門,兩個小姑娘就坐在一起繡手帕。俞筱晚也沒藏私,將自己的心得一五一十細細道來,繡花的針法十分繁複,各家繡樓都有絕活,可是在金大娘的嘴裡,能繡出好圖面來的就是好針法,花裡胡哨的東西不頂用,關鍵還是看構思,看配色,藏針匿線。

  一幅繡品若想要栩栩如生,首先就得不露線痕,否則,就算你的花樣再精美、配色再自然,繡面後面一堆的亂針腳,也只能作下品論。所以這段時間俞筱晚只跟著金大娘學了如何藏匿針腳,讓繡面看起來乾淨清爽。

  曹中燕認真仔細地聽了,邊繡邊琢磨邊請教,一下子便心領神會。兩人安安靜靜坐在竹榻上,繡了大半個時辰,一條精美的手帕便繡好了。

  俞筱晚繡的是朵玉蘭花,曹中燕繡的藍粉蝶,再細看背面,也跟前面差不多,再沒了淩亂的針腳,曹中燕忍不住露出甜美的笑容。

  俞筱晚笑贊道:「燕兒姐姐真漂亮。」

  曹中燕小臉一紅,極難為情地道:「哪裡及得上表妹。」

  芍藥帶著幾個婆子提了午飯進來,安置在西稍間裡,又進東稍間來請人。俞筱晚就挽了曹中燕的手臂,先到後面的淨房淨手。

  初雲和果兒幫主子挽起袖子,俞筱晚便一面淨手一面同曹中燕道:「我不假作謙虛,但表姐也別妄自菲薄,須得知曉,老話有說,各花入各眼,世人都愛茶花,可是照樣春賞桃花秋賞菊,夏慕荷花冬慕梅,可見,花兒呢,只要知道綻放自己的美麗,就會有人欣賞。」

  曹中燕不聲不響地聽了,若有所思地垂眸不語,俞筱晚點了一句,也就不再多說了,有些事得她自己慢慢去領悟,旁人再心急,幫忙想得再多也沒用。

  兩人淨完手,一同過去西稍間,吃了一頓氣氛溫馨的午飯,不得不說,芍藥服侍起曹中燕來,殷勤程度不少於對俞筱晚。

  俞筱晚看在眼裡,歎在心底,跟曹中燕歇了午,待太陽沒那麼烈了,便讓芍藥送燕表姐回順年堂,同時讓芍藥給武氏帶幾句話。這個時辰,敏表哥差不多要下朝了,機會給了芍藥,能不能把握住就看她自己了。

  俞筱晚看了會醫書,芍藥果然沒有即時回來,想是尋了藉口留在順年堂,到時辰該給老太太請安了,她便帶上初雲初雪去往延年堂。

  武氏卻是坐在延年堂內,老太太拉著俞筱晚在自己身邊坐下,也沒避著她,就問武氏,「吳庶妃還沒有信兒嗎?」

  武氏的眸光就黯淡了下來,眼看著張君瑤就要生了,都說看肚子像個男胎,孟孺人孔孺人也懷了幾個月了,可是吳麗絹卻依然沒有一點消息。老太太只得安慰道:「過個一年半載才懷上身子的多的是,沒什麼大不了的。」

  話雖如此,可是到那時,就怕生兒生女都不帶長字了,又是庶出的,幫襯不到曹家一星半點。

  這樣的事俞筱晚只能在一旁聽著。曹老太太聊著聊著,不由得咳了幾聲,俞筱晚忙她順著背,一面不著痕跡地握著老太太的手腕,為她扶脈,一面關切地問道:「老太太您怎麼了?」

  老太太笑了笑道:「沒什麼,就是秋躁,痰多,愛咳,人老了,便是這樣的。」

  俞筱晚仔細把了脈,確定是一般的秋咳,這才放下心來,叮囑了一番養生之道。老太太笑著摟緊她,感歎道:「到底是孫女貼心,哪像男孩兒……」說著聲音有些哽咽,忙止住了話頭。

  這是說曹中睿,覺得老太太逼他娶了何語芳,心中不滿,這大半年來每日請安只是來點個卯,老太太問什麼答什麼,多的一個話也不說,再沒得往常的親熱勁兒。

  俞筱晚不好接這話頭,便轉了話題道:「燕兒表姐今日送了個繡屏給我呢,我瞧著真好看,便想著給老太太也繡一幅,選了幾個花樣,老太太您挑一個?」

  老太太頓時就開心了,俞筱晚忙讓初雲把自己畫的幾幅畫拿來給老太太挑,若要問她的興趣,其實就是畫畫,雖然沒得過名家指點,功底不足,但是勝在十分有靈性。

  給老太太的畫都是老人家喜歡的喜慶畫,仙鶴、青松這類代表長壽的。老太太仔細地一張張看過,挑了張仙鶴的,笑問:「這幅不錯,繡起來應當不會太費眼力吧?」

  原來老太太是怕她傷了眼,俞筱晚心中一酸,便笑著拉出那張鶴梅圖,「老太太若是喜歡仙鶴,您看這樣怎麼樣?」

  老太太推了一番,終是拗不過真心喜愛那張畫,便應下了,叮囑道:「慢慢繡就是,夜裡別繡,天光若暗了也別繡,眼睛壞了可沒處補去。」

  俞筱晚含笑應下了。

  武氏笑看著這祖孫倆選花樣,一時又笑道:「說起來,以前老太太的衣裳都是石姨娘做的,石姨娘的針線也極好,不如讓石姨娘幫著繡一些。」

  老太太笑道:「不必了,讓她好生伺候爵爺便是,若能生個一兒半女的,為曹家多添些人口,我就開心了。」這個人口,指的也是庶子。

  武氏便蹙了蹙眉道:「說起來,爵爺正當壯年,石姨娘又是花一般的年紀,怎麼一年多了,卻也沒見個信兒。」

  俞筱晚的眸光閃了閃,老太太聞言聲音也沉了下來,「你沒差人請個大夫給瞧瞧?」

  武氏忙低了頭,目光閃躲,「請是請了……」

  老太太盯著她問,「請的誰?如何說?」

  「唔……請的是聖手堂的孫大夫,說石姨娘身子結實著呢,就是有些寒。」

  俞筱晚知道,寒宮就是不足之症。一是先天體弱,二是後天受凍挨多了,尤其是身上來的時候下冰水,就容易造成寒宮,三嘛,就是誤服藥物或食物造成的。既然石姨娘身子結實,就不可能是先天的,可是後天嘛,石姨娘一開始當差就是在老太太的院子裡,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兒,怎麼可能受凍?那就只有第三種可能了,但石榴跟在老太太身邊這麼多年,什麼東西女人要少吃,難道會不知道?

  小舅母這時提到此事,莫非是知道了什麼?俞筱晚轉眸看向武氏,忽而想到,今日舅母張氏還沒來請安,難得一次只有小舅母陪在老太太身邊……

  老太太似是也想到了這一層,便沉著氣問,「你就沒問問原因?」

  武氏支吾著道:「大夫說應當是服用了些性寒的食物。」

  老太太眼中精光一漲,「能確定是食物不是藥物?」

  武氏便道:「能確定。」遲疑了一下,再想說些什麼,一抬眸,就看見俞筱晚輕輕地朝自己搖了搖頭,武氏便立即住了嘴。

  老太太也沒再問,可是握著拐杖的手卻暴起了青筋,顯見是在強壓怒氣。

  沒多大會兒,曹清儒就攜了張氏、曹中睿夫婦和曹中雅前來請安。俞筱晚忙起身見禮,才又依次坐下。

  張氏近幾天又開始神輕氣爽起來,走路都帶著一股風,她一坐下就開始眼觀六路,不難發覺武氏的眉宇間有絲輕愁,便顯擺地向老太太道:「老太太,正有一件事要請您示下。張側妃眼見著就要生了,我備了份禮單,按府中的慣例擬的,老太太您看合適不合適。」

  曹老太太「嗯」了一聲,接過張氏遞來的禮單,仔細看了看,又交還給她,和藹地道:「既是按府中的慣例擬的,自然不會有錯,就這樣吧。」

  張氏一口氣悶在胸口,臉色變了幾變,強壓著脾氣,小聲道:「老太太您看,要不要再添點什麼?」

  俞筱晚暗暗好笑,舅母就是想讓老太太主動添賀儀的,可是老太太不上當,也只得自己說出來了。

  曹老太太溫和地道:「以前送各家王府也是這些禮,若是越過去了,旁的王府會如何看待咱們?就這樣吧。」

  張氏頓時又覺得胸肺間又鼓了一團氣,嘔得生疼,哼哧了半天,才嚅嚅地應了。精神萎靡了不過片刻,又抖擻起來,笑盈盈地道:「媳婦邀請了韓夫人到府中來賞蓮吃蓮子羹,正是時節,韓夫人已經應了。」

  老太太笑著點點頭道:「是該多辦些宴會,貞兒、燕兒年紀不小了,她們的婚事你也該上心些。對了,廚房上的管事是姓劉吧?」

  張氏不知道話題怎麼從庶女們的親事跑到廚房管事身上的,忙應道:「是姓劉,是媳婦的陪房。」

  老太太道:「我想再提拔三個副管事上來,跟著她多學學。你看,貞兒燕兒的婚事定下後,你就得準備她們的嫁妝和陪房了,這位劉媽媽既是你是陪嫁,必是信得過的,自然要跟著雅兒嫁去夫家才好,提拔上來的三人,其中兩人跟著貞兒和燕兒,餘下那位就在府裡任管事。」說著就說了三個人選,都是曹府的家生子。

  安排得合情合理,可是卻將張氏的人從廚房裡拔了出去。自古以來廚房就是重地,一應飲食都是從廚房出來的,沒個自己人在那地兒,張氏如何放得下心?當下就想拒絕,「只怕是不成的,何必讓劉媽媽跟去當陪房,說起來,沒幾家會讓媳婦的陪房當擔廚房的管事……」

  老太太含著笑看向張氏的眼神裡就帶著絲嘲諷,張氏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由得訕訕地閉了嘴。

  旁人不會讓媳婦帶的陪房擔當廚房的管事,那她的陪房憑什麼當廚房管事?

  老太太沒再理張氏,笑問起爵爺今日的差事是否順利,曹清儒恭敬地回了話,老太太又笑道:「這陣子你多半是宿在石姨娘那兒,姨娘的份例少,你又是時常辦差辦到深夜的,若是餓了,可記得讓廚房著緊著做了送去。」

  曹清儒忙道:「多謝母親關懷,其實苑兒早就想到了這一層,時常差人送些補湯過來。」

  老太太就含笑看了張氏一眼,「難得你這媳婦賢慧啊。」

  張氏的眼皮就是狠狠一跳,表情頓時不自然起來。

  到了晚飯時分,老太太將人都給打發了回去,獨留下俞筱晚陪自己用飯,用過飯又打發了丫頭們退下,拉著她的小手問,「你可知我今日為何要將劉媽媽架起來?」

  俞筱晚佯裝想了想才道:「莫不是這個劉媽媽不可靠?」

  老太太長歎一聲,「我告訴你,女人最要注意的就是吃食,若東西吃得不好,很難懷上孩子,懷上了也難得保住。若是沒個一兒半女的依靠,到了晚年,就只能孤獨終老。」又一點不避忌地說起張氏的打算,「不用問,給你舅父送去的補湯裡,一定是下了藥的。你舅父正寵著的石姨娘,怎會不與她分享?石姨娘再怎麼精明,也料不到張氏敢在丈夫的湯裡下藥性寒的藥也不利男人生育,不過張氏已經四十多了,不可能再生了,所以巴不得你舅父也不能再育了才好。」

  俞筱晚裝作才剛剛知道的樣子,驚訝道:「那老太太為何不教訓一下舅母呢?」

  老太太歎得更重,搖了搖頭道:「女人難為啊。當正妻的若不防著點妾室,這位置可就坐得不穩當,石榴是個有心計的,又正是年青貌美之時,若你舅母不壓著,我還嫌她沒手段,所以這般作為,我不想說她什麼,不過我曹家子嗣不豐,我也不能由著她。」

  這樣矛盾的心理,俞筱晚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又聽老太太絮絮叨叨地教導了她一番當正妻應有的手段,就悶悶地告辭了。

  趙媽媽見小姐悶悶不樂的樣子,以為是張氏沒受到處罰,她心有不甘,忙寬慰道:「老太太也是沒辦法,下回一定會處罰舅夫人的。」

  俞筱晚搖了搖頭,「舅母不可能休的。」能休舅父也不會休,她與舅父本就是一體的,當初害她的人中,何曾少了舅父的身影?說不定一切都是舅父指使的,舅母只是個執行人而已。

  俞筱晚想了又想,若真要想報復舅母舅父,一來要弄清楚當初的真相到底是什麼,二來,也必須等她出嫁,與曹家脫離開了關係,否則的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越想越覺得氣悶,她忽然很想回家鄉,於是頓住腳步問道:「媽媽,你說我如果想回汝陽祭拜父母的墳塋,老太太會答應嗎?」

  趙媽媽愣了愣,「小姐您想回汝陽嗎?可是,既不是清明,又不是周年,這時節回去,卻是說不上個理來。」

  可是這個念頭一旦生出來,就開始瘋長,俞筱晚仿佛一刻都忍不住似的,立即轉回身去求見老太太,磨了許久,說是祭拜父母,同時看一下莊子,免得那起子奴才不認得主子了,終於讓老太太答應她過幾日就出發回去。

  俞筱晚興奮異常,出了延年堂就開始交待趙媽媽和初雲初雪等人收拾行囊,一路嘰嘰喳喳著回了墨玉居。

  待她的身影消失於門簾之後,墨玉居院中的一株大樹上,兩道黑影閃電般地射出圍牆,離了曹府。

  君逸之差點將摺扇搖出花來,喜滋滋地道:「我要離京,她也要離京,而且我們還正好同路。從文吶,你說這是不是就叫做緣份吶?」

  一個到汝陽,一個到湖北,不完全同路好吧!何況時間上也不同!從文抽了抽嘴角,「您說是就是。」

  君逸之心情太好了,沒介意他敷衍的態度,心裡贊了自己不知多少次英明,她總窩在曹府,小姑姑請了她幾次都沒請動,已經有半年沒見了啊,明日要出發,他實在是忍不住心中的衝動,偷偷潛入曹府,就為了能再見佳人一面,卻沒想到,竟得知了這麼個好消息。



第七十二章 偶遇

  聽說能回家鄉去,從汝陽帶入京中的丫頭婆子們都喜氣洋洋,手腳麻利地拾掇著行囊,次日上午就收拾齊全了,只等俞文飆大總管雇好保鏢,擇個宜遠行的吉日就出發。

  墨玉居這廂才收拾完,曲媽媽就帶著七八個丫頭風風火火地走進院子,連抄手遊廓都不走,直接從青石甬道穿過來,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比俞家的丫頭婆子們更加的喜氣洋洋。

  俞筱晚正與曹中燕坐在東稍間內,一塊兒挑選繡炕屏的底料,俞筱晚一直沒說話,讓曹中燕自己拿主意。曹中燕選到最後,還是拿起最早看中的一塊褐色綃紗,遲疑著小聲地道:「我覺得還是綃紗好,通透,印著燭光能讓繡面更美。」

  俞筱晚便鼓勵地笑道:「既然燕兒表姐覺得綃紗好,咱們就用綃紗,這兩天我趕著將畫樣子描下來,繡屏的事兒就交給表姐了。」

  曹中燕感激地「嗯」了一聲,隨即覺得這樣子還是有失禮數,又用力點了點頭,低低地道:「多謝……妹妹。」

  其實熟一些之後,只要對她和善一些,曹中燕也沒那麼靦腆,俞筱晚微微一笑,算是接受了她的謝意。

  初雲挑了簾子進來,笑盈盈地道:「稟小姐,曲媽媽來送喜蛋了,張側妃昨日夜間誕下了長公子呢。」

  俞筱晚微微一驚,她明明記得,前世的時候,張君瑤幾次懷孕都滑了胎,第三年上才生了一個女兒,所以張君瑤懷孕一事,她壓根就沒怎麼放在心上,可現在張君瑤卻誕下了庶長子,在攝政王沒有任何子嗣的情況下,這個庶長子可就寶貴得很了,連帶著張君瑤、張長蔚一家都會水漲船高,那麼想要除去舅母,就更加困難了。

  她有些心慌意亂地思忖著,難道是因為自己的命運改變了,因而改變了其他人的命運?這倒是有可能,畢竟吳麗絹在前一世的時候,應當是三年後才入攝政王府,她的入府時間提早了三年,張君瑤生孩子的時間提早也不算什麼,可是,怎麼會連性別都變了?

  儘管心裡茫茫然地落不著地,俞筱晚還是很快地擺出了一臉喜悅的笑容,吩咐趙媽媽備禮,自己則扶著初雲的手走到堂屋裡。

  曲媽媽帶著七八名丫頭站在堂屋中央,垂手站立著,個個眉梢眼角都是喜氣。

  見到俞筱晚,曲媽媽忙福了福,聲音輕快地道:「老奴來給表小姐送喜蛋了,因著張府送過來了一筐,數量足,夫人說多給表小姐送些個來,表小姐若是吃不完,打賞給下人也可以。」

  她身後的兩小丫頭立即捧著託盤上前來,託盤上的甜白瓷碟裡,各裝著十個紅彤彤的喜蛋。

  俞筱晚含笑道:「勞煩曲媽媽了。」回頭示意初雪打賞,又向曲媽媽問了些張側妃和小公子的情況,連連贊道:「張側妃是個有福氣的,舅母也是有福氣的。」

  聽了這話,曲媽媽的表情頓時高貴了起來,端著高深的笑容道:「可不是有福氣,這庶長子也不是誰想生就生的。表小姐您是不知道,君瑤小姐自幼美貌,又才華出眾,相士也說她命格極貴,十歲上就不知有多少名門望族的公子來求娶,舅夫人哪裡捨得,一直留在身邊……」

  絮絮叨叨說了許久,想從俞筱晚的臉上看出些懊惱和嫉妒心慌的表情,可惜俞筱晚始終含笑傾聽,真誠地隨喜讚歎,一絲不耐煩也沒有,曲媽媽說得口乾舌燥,卻沒有達到刺激俞筱晚的目的,只得停下來,訕訕地笑道:「跟表小姐別過,老奴還要去別處送禮,就不久留了。」

  俞筱晚忙笑道:「這是大喜事,曲媽媽只管去忙,我就不留媽媽吃茶了。」

  你壓根就沒吩咐丫頭們上茶!曲媽媽腹誹道,隨即又得意了,表小姐這是嫉妒了,心慌了,知道吳麗絹靠不住了!於是她的心情頓時又恢復了明媚,客氣地推讓一番,施禮告辭,風風火火地帶著丫頭們去南偏院送喜蛋,打擊小武氏去。

  待曲媽媽一行人走後,初雲看著桌上放著的兩碟喜蛋,就忍不住哼道:「這麼得意!在鄉下……」

  俞筱晚嚴厲地掃了她一眼,初雲訕訕地收了聲,不敢再多言。

  主僕幾個進了東稍間,曹中燕見時辰不早,便告辭回去了。

  稍間裡只有幾個心腹的時候,俞筱晚才嚴厲地看著初雲道:「知道自己剛才做錯了什麼嗎?」

  初雲囁嚅著小聲道:「堂屋裡還有外人,奴婢不該多嘴。」

  見主子的臉色沉如幽潭,初雪恨鐵不成鋼地直戳初雲的腦門子,「小姐說過多少次了,不要談論府中的人和事,你還在堂屋裡大聲嚷嚷,生恐旁人聽不見是不是?」

  初雲難為情地賠了罪,見主子始終不展顏,不由得心慌了,撲通一聲跪下,顫著聲音道:「小姐,奴婢以後一定會注意言行,奴婢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求小姐饒了奴婢這一回。」

  俞筱晚沒理她,問初雪道:「趙媽媽挑好了賀儀沒?」

  正說著,趙媽媽終於備足了禮,寫好禮單,帶著幾個丫頭捧著盛滿禮品的託盤走了進來。

  俞筱晚便起身去看禮品。趙媽媽一一指點了,哪些是洗三禮,哪些是滿月禮,喜慶,但不算貴重,畢竟俞筱晚跟張君瑤不過是拐了幾個彎的表姐妹,若不是曲媽媽送了喜蛋過來,她就是不送也沒關係。

  俞筱晚笑道:「我是不方便過府道賀的,還是送到老太太那兒,請老太太幫忙帶去吧。」

  其實曹老太太年事已高,已經許久不出府了,這禮不過是讓老太太過了目,最後還是讓張氏送。

  隨後又說起了回汝陽的事宜,交待了些瑣事,趙媽媽便服侍著俞筱晚進淨房沐浴。打發小丫頭們都退出去,趙媽媽取了幾方棉帕,親自為小姐絞乾頭髮,用梳子梳順,才仿佛隨意似的說道:「小姐,今晚是初雲上夜,若是您還想罰她跪著,我去安排初雪好嗎?」

  俞筱晚抬眸看向趙媽媽,認真地問道:「媽媽是想幫初雲求情?」

  趙媽媽的老臉上閃過一絲赧然,「我明白小姐的意思,初雲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就會惹禍,甚至可能給小姐惹來麻煩,是我沒有嚴格管教,論說起來,我也有錯。」

  俞筱晚抿了抿唇角,眼神漸漸黯淡下來,囈語般地道:「我不是怕她給我惹禍,我是怕她……舅母現在只怕是恨透我了,動不了我,就會動你們,打殺了,讓我傷心氣惱,她也能高興一陣子。初雲這麼衝動的性子,得時時提點著,幾天沒點她,她就復原了,若真個改不了,這趟回了汝陽,就放在莊子上吧。……你讓她起來吧,今晚就讓初雪上夜。」

  趙媽媽心中一驚,張了張嘴再勸,可小姐說得實在在理,便不敢反駁,屈膝福了福,退出內室交待下去。

  次日初雲進來服侍的時候,眼眶還是紅紅的,服侍俞筱晚的時候也是小心翼翼的,看來趙媽媽已經同她說了,俞筱晚硬起心腸只作沒看見,若她現在心軟一點兒,日後害的就是初雲。

  原本她還對日後充滿了信心,可是昨日張君瑤生下庶長子後,她就不那麼確定了,不說張氏和張夫人,張君瑤本人就是個睚眥必報的,身份上又有這麼大的差異,她都得小心應對,她身邊的人,就更得謹慎。

  俞文飆極快地聯絡好了鏢局,三日後,俞筱晚就拜別了老太太、舅父舅母,踏上了回汝陽的行程。

  馬車走得很慢,俞筱晚此番本意也是散心,沒催著趕路,到九月下旬才到達汝陽,祭拜了父母,又請來了汝陽城最有聲望的大師連做了七天法事,京城裡催促她早日回程的家書便到了汝陽。

  俞筱晚此時正在汝陽的莊子裡,過著神仙一般的日子,接到家書,還是老太太口訴、何語芳代筆的家書,信中又提到了吳庶妃終於有了身孕,要她趕回來跟吳奶奶一起去恭賀一番。

  俞筱晚不得不歎息著吩咐下去,「收拾行囊。」想想又不甘心,緩了緩道:「過幾日回京。」

  剛吩咐下去,初雪就拿了一張請柬走了進來,笑盈盈地道:「小姐,車小姐的請柬,她的大嫂生了個胖小子。」

  俞筱晚喜笑顏開地道:「真的嗎?」回頭又問趙媽媽,「媽媽,我去看一看沒關係吧?」

  這位車小姐是俞筱晚小時候的手帕交,自俞筱晚上京之後,就只通過兩三封信,這次回了汝陽,之前幾天都在做法事,還沒來得及見面的。趙媽媽想了想道:「要嘛就今日去,洗三禮別去了,您還在孝期,到底不好。」

  俞筱晚點了點頭,立即讓趙媽媽備了禮,去車家看望車小姐。車大奶奶生下的小子足有六斤,胖乎乎的,十分可愛,俞筱晚逗了好一會兒,愛不釋手,逗留了大半天,才依依不捨地告辭了出來。

  車大奶奶後知後覺地記起沒送喜蛋的,忙讓丫頭包了六隻喜蛋追出府門,送給俞筱晚,那丫頭捂著嘴笑道:「俞小姐還是自個兒吃下吧,這喜蛋可是能沾福氣的。」

  俞筱晚的小臉瞬間燃燒了起來,吃了生兒子送的喜蛋,自己也能生兒子,這個風俗她也聽過,可是她才十三歲好不好,連親事都沒定呢。

  還沒等她做出反應,就聽得耳邊有人調侃道:「這是哪家的丫頭,這麼有規矩!」

  俞筱晚聽到這低緩靜謐的聲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地回頭一瞧,果然是君逸之。已經入冬了,他還只穿著一身蛋青色的圓立領對襟長衫,腰間束著上品羊脂玉結環玉帶,頭上只用支羊脂玉簪簪了發,整個人顯得風流倜儻。他用冰冷的眼神打量了小丫頭幾眼,側頭問俞筱晚,「她對你無禮嗎?」

  俞筱晚一怔,茫然地道:「沒有啊。」

  君逸之低聲安撫她,「我明明見她說了幾句話,你就氣紅了臉,你別怕,任她是按察使的丫頭,我也照樣能管。」

  聽了這話,俞筱晚的臉卻更紅了,心裡說不出是喜悅還是彆扭,白了他一眼:「她沒對我無理,不用你多事。」說罷轉過身,扶著初雲的手上了車。初雲和初雪忙朝君逸之福了福,也跟上了馬車。

  君逸之一片好意思,卻受了個白眼,十分的莫名其妙。

  趙媽媽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君逸之,給俞文飆遞了個眼色,微笑著上前福了福,請了安,又退到一旁。俞文飆忙上前見禮,「小人斗膽相詢,不知君二公子如何會來汝陽城?」

  君逸之抬眸看去,只見俞文飆眼神端正、精光內斂,不像個奴才,便客氣地道:「京城太悶,就四處逛逛,不想在此處遇上了俞小姐。」又指著那名小丫頭道:「真沒事嗎?」

  俞文飆呵呵笑道:「沒有沒有,是我家小姐面子薄。」

  君逸之恍然,不再糾結此事,只是,他到汝陽已經有四天了,找不著好藉口遞帖子求見,只能滿街晃蕩,難得撞上,還想跟俞筱晚說上幾句話才好,可是人家已經坐回馬車裡了,顧惜著俞筱晚的閨譽,就不好湊到車窗邊去說話,兩隻漂亮的鳳目便只盯著馬車,有些移不開眼睛,兩隻腿遲疑著,怎麼也邁不出步子。

  俞文飆將此情形瞧在眼裡,哪會不明白,剛才雖是一場烏龍,但也能瞧出這位君二公子確實是在意小姐的,心裡就對君逸之十分滿意,笑呵呵地道:「不知君二公子何時來的汝陽,在何處落腳,若是沒有找到客棧,不嫌棄小人家中簡陋的話,小人願一盡地主之誼。小人的宅院就緊臨著小姐的莊子,景色倒也別致。」

  君逸之聽得眼睛賊亮,立即順著這話就道:「正好沒尋到好客棧,這便打攪了。」

  從文和從安兩個站在不遠處的柳樹下,不約而同地抽了抽嘴角,心道:少年說話真是越來越無懈可擊了,沒尋到「好」客棧,一個「好」字,就將現在住的客棧給拋棄了,還不算撒謊騙人。

  他們的對話,俞筱晚在車內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暗急,文伯的屋子就是莊子裡的一個小偏院,單獨對街開了個門,這不等於是讓君逸之住到自己的莊子裡了嗎?

  她正想約束一下俞文飆,趙媽媽便喜洋洋地上了車,含笑道:「小姐,您中午就沒吃什麼,先吃個喜蛋墊墊底吧。」

  馬車已經開動了,俞筱晚就嘟囔著道:「文伯也真是的,幹嘛請他住到莊子上。」

  趙媽媽很認真地道:「那處院子是老爺送給俞總管的,地契也在他的手上,怎麼是莊子上呢?小姐您可別這樣說,會讓俞總管傷心的。」心裡卻笑著想,若真不願意君二公子住到那兒,早就阻止了,何必等到現在?小姐也是個心口不一的。

  初雪已經剝好了一個喜蛋,用小碟子盛了放在小姐的手中。俞筱晚也真有些餓了,便招呼道:「你們也都嘗嘗吧。」

  趙媽媽和初雲初雪私底下倒是不拘著,也各吃了一個,初雲總是壓不住話,揀了之前的事兒說道:「奴婢是說認真的,在鄉下,生兒子送六個喜蛋,生女兒送三個喜蛋,是俗禮,張側妃那兒一送二十個,到底是生的兒子還是女兒吶?」

  俞筱晚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隨即又瞪她一眼。

  初雲忙媚笑著,小意地拍著馬屁,「奴婢保證只在私下裡說,不會再那般莽撞了,小姐,您已經答應了再給人家一次機會的,不能食言。」

  初雪白了她一眼,「小姐又沒說要食言。」

  初雲忙吐了吐舌頭,又補充了一句,「奴婢的老子娘就說過,這喜蛋送得不好,可是會折了孩子的福呢。」

  俞筱晚好奇地睜大眼睛,趙媽媽也點頭道:「有的鄉間是有這個說法,不過張側妃生的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哪能折了福去。」

  一行人說說笑笑回了莊子,君逸之也在俞家下人的幫助下收拾好了行囊,搬到了俞文飆的宅院裡。

  俞文飆的宅院是個三進的,不算小,沒有內宅婦人,給了君逸之極大的便利,才在廂房坐了坐,就溜到後院子的角門處,張望俞家田莊的景色。

  隔著一大片玉米田,就是俞筱晚住的房舍,雖然從俞文飆的後院這邊只能望見房舍的屋簷,可是君逸之心裡就是透著喜悅,踮著腳不住地極目遠眺,直直地看了大半個時辰,一點也不覺得累。

  可是從文和從安累啊,這趟辦差別提有多趕了,從京城到湖北,原本有一個月的路程,他們硬是用十天趕到的,沒日沒夜地辦完差,又立即啟程,星夜兼程地趕到汝陽,到了汝陽還不能休息,整天地在街道上轉悠,伸長了脖子四處打量,就怕與俞家小姐擦肩而過都不知曉。

  從安哭喪著臉問,「二少爺,您可以先休息一晚嗎?都已經跟俞小姐比鄰而居了,也不急著這一時吧?」

  君逸之回手就是一摺扇,沒頭沒腦地拍在從安的頭上,「閉嘴,別吵爺看景色。」

  沒救了!

  兩個人同時搖了搖頭,就商量著,「要不你先去歇歇,一會兒換我?」拿定了主意,從安就先去歇著,留從文保護主子,一個時辰換一班。

  月亮慢慢升至中天,對面的房舍最後一盞燈也滅了,君逸之才緩緩地轉了身,伸了個懶腰,「時辰不早了,咱們歇著吧。」

  輪值的從文簡直要感動得痛哭流涕了,忙扶著主子往廂房裡走,君逸之晃了晃僵硬的脖子,嘴裡問道:「你說我明日要不要去拜見一下對面莊子的主人呢?」

  想見俞小姐就直接說好啦,何必這般含蓄,還對面莊子的主人。從文低頭低聲道:「既然住在這,拜見一下主人也是禮數。」

  君逸之讚賞地看著他,摸了摸他的頭髮,「還是從文你最知禮數。」

  第二天君逸之將這個要求提出來,俞文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笑道:「本來也是應當的,只是我家主子是女子,實在是不方便,況且過兩天就要啟程回京,下人們都在收拾行囊,也著實不便。」

  君逸之驚愕道:「就回京?」隨即又笑道:「哦,呵呵,正好,我也要回京了,不如同路吧。」

  俞文飆淡笑著拒絕,「同路恐怕不方便。」他留君逸之小住,只是為了就近觀察其品性,可他得顧忌著小姐的名聲啊,跟個男子同路回京,傳出去成什麼樣子?

  君逸之隨即想到了俞文飆的顧慮,垂了眸不再提,可是心裡卻拿定了主意,難得有這麼好的機會,一定要一路跟著晚兒回去。

  俞筱晚正繡著一方帕子,眼皮子忽地連跳幾下,駭得忙放下手中的繡棚,捂著眼道:「我怎麼覺得好像有壞事要發生似的?」

  趙媽媽也被駭了一跳,前後仔細思量一番,遲疑道:「好端端的,哪能有壞塥吶?」

  京城,曹府,雅年堂

  張夫人直歎著氣,張氏安慰大嫂道:「莫急,不過是懷了身子,那孫孺人和孟孺人都懷了幾個月了呢,有什麼關係?」

  張夫人急道:「你不懂!就是因為這陣子懷孕的妃子多了,吳庶妃就鑽了這個空子,現在王爺對她格外恩寵些。況且瑤兒誕下長子後,王爺也沒提讓王妃過繼的事,老爺便說了,怕是王妃不願意,到底咱們家也算得上是名門了,王妃怕自己地位不保,也是有的。吳庶妃就不同了,她娘家哪裡有人,說是當你們曹家是娘家,其實隔得幾層,王爺和王妃心裡都有算呢。」

  張氏得意地笑著,壓低了聲音:「這有多大的事兒?懷得上,生不生得出又難說了。王府裡這麼多妃子妾室,哪個心裡沒打過小九九?只要挑撥幾句,自然有人代勞,都不必瑤兒自己動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35 PM

第七十三章 最後一封信

  「準備了十二車土產,兩車綢緞和香料,應當足夠送給各府各院了,行囊已經備足,鏢師也已經請好,不知小姐打算何時啟程?」

  俞文飆稟報完後,便躬身請小姐定奪。俞筱晚咬著唇看向窗外,指著天空道:「下雨了,路上不好走,還是晚兩天吧。」又吩咐道:「麻煩文伯備兩輛車,我想去藥王街轉一轉,買些藥材回京。」

  不是已經買了很多藥材了嗎?俞文飆心中疑惑,卻也不多問,恭敬地應了一聲,退出去安排。趙媽媽帶著丫頭們服侍著小姐更了衣,披上內襯紫貂皮的藏青色斗篷,從從容容乘車出了莊子。

  對面的俞文飆的宅院內,後門一關,君逸之興奮莫名地道:「快快快,收拾一下,咱們上街逛一逛。」

  從文和從安倆人正袖手低聲聊天,忽聞望妻石樣的主子要出門溜達,臉上不現半分驚訝之色,手腳麻利地為主子披上了蓑衣,三人也騎馬出了門。

  雨不算大,但在冬天下這樣的雨,就冷得直要人命。

  俞筱晚懷裡揣著個手爐,手裡抱著個手爐,披好了蓑衣,才扶著初雲的手下了車,仰頭看了一眼保和堂的招牌,便直接走了進去。這是汝陽城最大的藥房了,希望有她想要的那味草藥。

  俞筱晚坐在大堂的八仙椅上,兜帽戴得嚴嚴實實,說了自己的要求後,便讓趙媽媽和俞總管幫著與藥鋪的夥計交涉,自己無聊地低頭把玩著手中的茶杯。

  此時門外有鳴鑼開道,可能是哪位官員路過,店內的諸人都沒在意。

  只是過得片刻,開道鑼聲停了下來,接著聽到耳邊有人驚訝又遲疑地問道:「請問是俞小姐嗎?」

  初雲和初雪早就邁出一步,擋在了俞筱晚的身前,目光警惕地看著來人,鐵青色的夾棉長衫,腰間繫了條飾青銅雙魚的革帶,手中執著摺扇,一副師爺的打扮。初雪就謹慎地應道:「正是,不知您是?」

  那人忙長揖到地,恭敬地道:「小可是按察使車大人的幕客,車大人就在外面的轎上,不知俞小姐可願移步一見?」

  這位車大人就是車小姐的父親,與俞筱晚的父親當年是一同統管河南的,平常的文武官員難得和睦,但俞父與車大人卻是知交。俞筱晚聽說是車大人,忙起身應道:「車伯父回汝陽了嗎?小女子正當拜見。」

  出了藥房,就見按察使的依仗正停在藥房外,一頂四人抬的紅頂官轎正落在街道中央,車簾挑開一半,車大人正慈祥地看著她微笑。俞筱晚忙緊上前兩步,斂衽行禮,「侄女晚兒拜見伯父。伯父安好。」

  「安好、安好。」車大人笑得親切,「賢侄女何時回的汝陽,怎麼不到我府中來坐坐?梅兒天天念叨著你呢。」

  「昨日才去給大嫂賀喜,見著了梅兒妹妹,晚兒此番回汝陽,是為父母上墳祭拜的,不日就在動身回京了。」俞筱晚客套了兩句,「晚兒也恭喜伯父喜得金孫。」

  車大人也正是為了這個長孫回汝陽的,聞言攄鬚長笑,見天空中仍飄著毛毛雨,便道:「此處說話不便,不如去對街的茶樓小坐吧。」

  俞文飆得了信兒,也忙出來與車大人見禮。

  衙吏得了令,忙到對街茶樓中,要了二樓的一間雅間。

  車大人與俞筱晚、俞文飆在雅間坐下,車大人又仔細問了俞筱晚在京城的情形如何,最後感歎道:「真是天妒英才啊。那時你父親曾寫信邀我回汝陽相聚,說是有個消息要告訴我,只是當時我在洛陽巡視,想著晚幾日也沒甚麼關係,哪知竟是天人永別。」

  俞筱晚聽著也紅了眼眶:「父親走得突然,早晨出門的時候還是好好的,還說要獵幾頭麂子給侄女做雙靴子……」說著哽咽,忙低頭拭淚。

  車大人歎息了一聲,「當時我以為是那件事……唉,現在也無法知曉了。」

  俞筱晚聽得莫名,便追問道:「那件事是什麼事?」

  「哦,呵呵呵,」車大人尷尬地笑了笑,見俞筱晚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就勉強道:「之前聽你父親說,有位高人送了他一張求子的秘方……咳咳。」

  俞筱晚紅了臉,車大人也覺得尷尬,便住了嘴,又寒暄了幾句,他還有公務不能耽擱,便邀請俞筱晚若再回汝陽,一定要去車府小住幾日,就回了府衙。

  俞筱晚屈膝萬福,送走了車大人,站在茶樓的簷下呆呆地看著濕漉漉的街面,遇見故人,又勾起了亡父亡母之痛,心情難免陰鬱。

  茶樓的掌櫃小心翼翼地湊上來,小聲跟俞文飆道:「方才您進了雅間後,一位貴公子一定要包下隔壁的雅間,現在人還在雅間裡呢。」

  俞文飆眸中精光一閃,「什麼樣的貴公子?」

  掌櫃的搖頭道:「戴著箬笠,看不清樣子,但是肯定高貴。」

  俞文飆心中有了幾分底,幾步又返回二樓,那間雅間的大門一開,正撞見君逸之慢慢踱出來,俞文飆不由得笑道:「君二公子也在此?」

  君逸之一點尷尬之色都沒有,笑得眉眼彎彎,「這麼巧,俞總管也在?」

  俞文飆也不戳穿他,拱手打了個招呼,便下了樓,君逸之也跟下去,光明正大地與俞筱晚見了禮。見都見上了,左右又有僕從和類似長輩的文伯陪著,俞筱晚便邀請他一同用午飯,以盡地主之誼,把個君逸之樂得見牙不見眼,攥足了勁頭,將這趟湖北之行描畫得生動活潑,聽得俞筱晚也眉眼彎彎,心情開朗了不少。

  用過午飯,雨也停了,君逸之不耐煩穿戴斗笠和蓑衣,只披了白狐斗篷跟在俞筱晚的馬車旁,邊說笑邊回田莊。

  汝陽只是小城市,不過是有幾家伯爵的封地在此,因而城中的人也算是有見識的,可還是被君逸之的絕世風采所震驚,街道上漸漸擠上了不少行人,馬車通行困難。

  俞筱晚坐在馬車內沒什麼感覺,君逸之只顧著跟她說話,也沒察覺,俞文飆只得調轉馬頭,跟從文商量道:「還是讓你家公子戴上斗笠吧。」

  車內的人聽著莫名其妙,初雪悄悄將車門拉開一條小縫,張望了一會兒,捂著嘴竊笑道:「古有看殺衛玠,今有君二少堵路。」

  俞筱晚嗔了她一眼,「仔細說話。」心裡卻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意。

  待君逸之戴上了斗笠,俞文飆又使人驅趕,才順利回了田莊。從文不由得嗔道:「二少爺您也真是的,去湖北的時候就鬧過一出,今日還是這般不謹慎。」

  君逸之一臉得意,晃著摺扇道:「非也非也,非是不謹慎。」

  從安好奇地問道:「那是什麼?」

  君逸之「呔」了一聲,「總得讓晚兒知道本少爺我也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免得她以為我是人人嫌棄的浪蕩子。」

  從文跟從安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道:「過了年您就會封郡王了,到時不知得有多少名門閨秀來提親呢,您怎麼可能會人人嫌棄?」

  「郡王嗎?嘿嘿,晚兒可不見得在意這個。」君逸之隨口應了一句,腦子卻轉著剛才車大人所說的話,俞父臨終前曾給他去過信,有事要說?會是什麼事呢?

  論說與俞父交情最好的是指揮同知章大人,可是章大人我已經去問過,俞父臨終前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就必然不會是私事。公務上,布政司、按察使、都指揮使各司其職,除非是刑案,否則能有什麼事會是要繞道說給按察使的?

  入了夜,車大人家的別莊裡燈火通明,雖未到長孫的洗三宴,但是各地方官員的賀儀都已經送到了,來往的各府大管家穿梭不絕。車大人心情極好地交待要好生照顧長媳,便帶著兒子到外書房議事。

  正說著入仕的事,管家龍成雲跑來稟報道:「老爺,門房處有人來求見,執的是塊牌子,奴才分辨不出真偽,請老爺裁奪。」說著雙手高舉,呈上一塊腰牌。

  車大人掃了一眼,騰地便站了起來,忙道:「快請快請!不不,我親自去請,你去沏壺好茶,就拿新得的那個雲霧。」

  龍成雲忙跑出去交待。車大人親自出迎,將來人迎入書房之中。

  來人全身都籠在一襲玄黑色的斗篷之下,沒露出一絲皮膚來,也不待坐下,便開門見山地道:「俞大人臨終前寫給你的書信呢?」

  車大人微微一怔,忙道:「哦哦,應當就在書架上,請您稍等。」

  說著親自去找。原本這些書信不一定會留著,但沒隔幾天就聽到了俞大人過世的消息,車大人還是將其作為知交的唯一墨寶留了下來,放在書架上的一個匣子裡。

  取下匣子打開來,裡面有十來封已故的車父留下的家書,再沒了其它。

  車大人不由得歎道:「沒有了。」

  那人的聲音帶了幾分怒意,「你沒保留?可知是什麼事?」

  車大人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道:「保留了,幾個月前還又翻看過一次的,可是現在不見了。」



第七十四章 遇襲

  俞筱晚沐浴之後,初雲和初雪拿了棉帕和熏爐幫她烘乾頭髮,她盤腿坐在溫暖的炕上,瞇著眼睛想了一歇,問趙媽媽道:「媽媽可知那求子秘方的事兒?」

  趙媽媽不由尷尬地道:「這事兒老奴還真是不知。」雖然不知小姐這小小的年紀為何想知道這樣的事,趙媽媽還是認真回憶了一下,「不過有一陣子,爵爺和夫人的確是挺高興的。」

  俞筱晚不由得忖道,母親的身子不是太好,但也沒差到無法生育的地步,可是生下我後,卻一直沒能再懷上,若真是得了這類的偏方,趙媽媽不可能不知道。趙媽媽可是父親奶母的女兒,比尋常的下人要親近得多的。

  「還是回老宅子找一找吧。若真有這種方子,或許吳姐姐可以用上。」俞筱晚思量了一番道。

  為吳麗絹打算,趙媽媽沒半分意見,舅夫人張氏總是打俞家財產的主意,如今舅夫人的外甥女生下了攝政王的庶長子,對小姐可是一點也不利。

  第二日一大早,俞筱晚就吩咐文伯備車,回老宅子的外書房找一找,看父親有沒有將那張方子留下來。剛出了莊子,迎面就遇上騎著高頭駿馬的君逸之主僕三人。君逸之驚喜地道:「俞總管,你們也逛街啊。」

  俞文飆強忍著笑道:「君二公子有禮,我們不是去逛街,是去老宅子。」

  這樣啊……君逸之啞然,無親無故的,他總不能跟到人家的老宅子裡去,眼眸中就閃過幾絲失望。

  俞文飆朝他拱了拱手,護著小姐的馬車漸行漸遠。從安小聲地道:「二爺,咱們還是回去吧,外頭怪冷的。」

  君逸之蹙起眉頭道:「都要回京了,去老宅子幹什麼?」回了汝陽卻不住在老宅裡,多半是怕觸景傷情,臨行前忽然要去看看,不見得是為了留念,他心中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車大人所說的話,眸光微閃,回轉馬頭道:「我們棄馬跟上。」

  從安和從文立即調轉了馬頭,將馬匹栓在俞文飆的宅院中,三人換了短打裝,往東南方掠去。

  馬車停在老宅前院的正院門口,俞筱晚扶著初雲手下了車,凝眸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致,留守在老宅裡的管事俞凡躬身上前請安,聲音有些哽咽地道:「小姐回來了。」

  一句話令俞筱晚感觸良多,眼眶微微發熱,沉了沉氣息,才輕聲應道:「嗯,回來看看。凡伯辛苦了,你將這裡打理得很好。」

  俞凡差點泣不成聲,俞文飆忙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別惹小姐傷心,引著小姐到了外書房。這裡是俞父平常下衙後處理公務和休閒的地方,桌面乾淨得一塵不染,書籍、筆墨都按原來的樣子放置著,沒動分毫。

  俞筱晚環顧良久,才輕歎一聲,「文伯凡伯一起幫著找找吧。」

  說到那張求子秘方,俞文飆倒是有些印象,就是幫俞筱晚治瘧疾的那位游方僧人贈送的,夫人用過幾次,還沒出成效,爵爺就仙去了。

  幾人在書房裡找了許久,都沒有發現什麼藥方之類的,俞筱晚便問道:「文伯您知道當初是誰為母親熬藥的嗎?庫房的帳冊裡應該有藥品的出庫記錄。」

  俞文飆道:「熬藥的都是婆子,不過是會分辨些藥材,並不懂醫術,問了也是白問,您說要看帳冊,可是帳冊裡不可能只有那一張方子的藥材,您又如何知道哪些是求子方,哪些是日常的補藥?」

  俞筱晚聽他說得有道理,卻還是堅持道,「看一看總歸是好的。」

  俞凡立即差人取來了往年的帳冊,幾人一同查找,選出了連著幾日都配了的藥材和相應份量,記錄下來。

  趙媽媽歎口氣道:「依我看,其中不少就是平常的補藥,不如到京城後,我去幾家大藥房問一問,他們都是識藥的行家,也許能分得清。」

  俞筱晚點了點頭,「也只能如此了。」

  一行人便又收拾好帳冊和藥方,打算回莊子,若是順利的話,用過午飯能啟程回京。

  臨上馬車前,俞筱晚的腳步忽然頓住,回頭問俞凡道:「凡伯,我記得父親除了這處外書房,好像也經常在西暖閣那邊看書吧?」

  書房雖然也有火牆可以燒地龍,但因是議事的地方,因而沒有安炕,只有幾張軟榻,沒有西暖閣的臨窗短炕那般舒服,這藥方是父親臨終前不久得到的,那時已經入冬,父親應當會在西暖閣看書,也許藥方就留在了西暖閣。

  俞凡的眉頭微微一皺,思索了一下道:「老爺過世前,似乎沒有到西暖閣去過吧?」

  俞文飆道:「去過,有一回我來府中回事,就是在西暖閣見的爵爺。」

  俞凡難為情地笑笑,「是嗎?時隔兩年,老奴有些記不清了。」

  俞筱晚笑道:「不打緊,反正已經來了,去看一眼便是。」

  說罷便西院走。

  俞文飆等人忙跟上。

  剛跨入西跨院,一道人影就從暖閣裡閃了出來,俞文飆大喝一聲,「什麼人!站住!」

  說罷便飛身上簷去追。

  如今的俞府已經不比從前,俞家的爵位被朝廷收回之後,宅院裡就再不能養親兵,主人家也不在,只有大管家俞凡帶著幾個粗使婆子和護院看著房子,整個宅子裡空蕩蕩的。這種從房屋裡衝出來的人,除了毛賊不作二想。

  不過宅子裡雖然沒有人,卻還是有些防盜的機關,那人躍上屋簷之後,隨即又被屋簷上豎起的一排鐵質兒狼牙釘給擊退回地面,俞文飆抽出腰間軟劍迎了上去。

  俞凡也忙張開雙手,擋在小姐身前,嘴裡急急地道:「小姐,快往後退。」

  事發突然,俞筱晚也只是怔了一怔,便立即裹緊斗篷轉身就走。可也沒走兩步,迎面又沖過來一名黑衣人,長劍一揮,無數雪花暴擊向眾人面門,趙媽媽和初雲初雪等人不由得揮手去擋,再睜開眼看時,俞筱晚已經落入了那人的手中,長而鋒利的劍刃架在她纖細的脖子上。

  是怎麼被這人給抓住的,俞筱晚心裡一點底也沒有,對方先擊出了一浪雪花,混淆了她的視線,動作又太快了,她完全不及反應,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肩膀已經被掐得生疼……她還是輸在缺少應敵經驗上面,當初蔣大娘只是囫圇吞棗地教了她內功心法和招式,沒有人與她拆招練習,始終是不熟練,不過看來對方輕視了她,也是她的機會。

  黑衣人冷冷地道:「住手!否則我殺了她!」聲音很沉很悶,顯見是憋著嗓子在說話。

  俞筱晚驚慌了一瞬之後,便立即冷靜了下來,妙目轉動,打量四周的環境,想借用身旁的事物回擊一下,脫離險境。剛瞧上垂花門上垂下的一截柏樹枯枝,身後忽覺一寒,寒毛盡數立起,挾持著她的黑衣人也察覺到了有人襲來,忙回身揮劍,鉗制著俞筱晚的手卻不肯鬆開,俞筱晚被他的力道帶著旋了半個圈,一個踉蹌,順勢便往地上倒去。

  那黑衣人又要對付身後的襲擊,又要提拉俞筱晚,一心二用,心焦氣躁,伸腿側踢向襲擊者,俞筱晚乘機拔下髮間的簪子,狠狠刺入他的腿彎,那人站立不穩,單膝跪了下去。

  眼見著到手的人要跑了,那黑衣人一不做二不休,揮劍就刺向俞筱晚,可是抓著俞筱晚肩頭的手腕卻忽然劇痛,不由得鬆了鬆。就是這一瞬間,一道人影撲將過來,抱著俞筱晚滾到了一邊,脫離了黑衣人的掌控。

  俞筱晚定睛一看,竟是君逸之。那黑衣人反應也極快,直朝兩人撲了過來,俞筱晚忙推了推仍抱著她的君逸之,示意他回擊,君逸之卻抱著她竄上了圍牆,從文和從安擋在二人身前對付黑衣人。

  俞筱晚被君逸之抱著,幾個飛躍跑到了正院。

  「放、放開!」俞筱晚紅著臉推君逸之。

  君逸之軟玉溫香抱了個滿懷,哪裡捨得放,裝模作樣四處張望,一手壓在她的唇上,小心叮囑,「別出聲,恐怕還有幫手。」

  俞筱晚聽著也緊張了起來,轉著小腦袋四處張望,君逸之差點笑出聲來,趕緊抿緊唇憋住。

  可惜好景不長,從西跨院那邊傳來了淩亂的腳步聲,想是趙媽媽帶著丫頭們奔過來了,他只得依依不捨地鬆了手,退開兩步,歪著頭打量了幾眼俞筱晚染上朝霞的小臉,恍惚地問道:「你知道那些是什麼人嗎?」

  俞筱晚咬著唇搖了搖頭。

  趙媽媽等人終於趕到了,忙著將小姐從頭摸到腳,確認沒有受半點傷害,才長舒了一口氣,向君逸之跪下磕了幾個頭,「多謝君二公子相救之恩。」

  君逸之只是「嗯」了一聲,眯著那雙極其漂亮的鳳目,一眨不眨地盯著俞筱晚,他要幾個下人道謝幹什麼,他要她說謝謝,最好是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小女子願以身相許。咦,這話好熟,在哪裡看到過?……哦,對了,小姑姑最愛看的話本裡,時常有這種句子。

  可惜俞筱晚雖然也愛看話本,卻堅決不會說這種自賤身份的話,只是朝他深深一福,訥訥地道:「回京城之後,我請老太太過府道謝。」

  君逸之撇了撇嘴角,「不用了,我可不想讓家裡人知道我躲在哪裡。」隨即又問,「你來這幹什麼?」

  俞筱晚凝神想了想,才將找藥方的事告訴他。

  此時從文從安和俞文飆、俞凡都趕了過來,西跨院那邊有從文和從安相助,自然是占了上風,但那兩人也是頂尖高手,拋下一陣列煙霧,消失無蹤。

  君逸之挑眉看向俞筱晚道:「還去找你的藥方嗎?難道他們也是來找藥方的?」

  「去,當然去。」俞筱晚擰了眉,商量似的跟君逸之道:「想不通這些人是來幹什麼,若是偷財物,哪會大白天的來?可是家中還有什麼是能讓人覬覦的?父親的公文都已經轉交給下任了,那張藥方……也不用偷吧。」

  「先去看看掉了什麼沒有。」君逸之笑了笑,當先往西跨院走,俞筱晚很自覺地跟在他身後,聽他分析道:「那邊屋內的物品有冊子嗎?東西放在哪裡有印象嗎?看少了什麼,或者他們動了什麼,咱們再慢慢想。」

  到了西暖閣,眾人都驚訝了,完完整整、乾乾淨淨,跟沒來過人是一樣的。君逸之不由得苦笑,「哦,我忘了,訓練有素的殺手,翻找東西後,是不會讓人看出來的。」

  俞筱晚只得讓人再找一找有沒有藥方,每本書都翻了一遍,抽屜、箱子都打了開來,沒找到半片特別的紙張,只好放棄了。

  俞文飆道:「小姐,此處不安全,讓俞凡遞張帖子給縣令大人,好好徹查一下,咱們還是回京吧。」

  君逸之乘機道:「恐怕他們路上還會糾纏,我看我們還是同路回京為好。」見俞筱晚和俞文飆都是一臉躊躇之色,忙拍著胸脯保證道:「我去請按察使派隊官兵護送咱們,到了京城外三十里地咱們就分開走,保證不會傷了俞小姐的閨譽。」

  俞文飆覺得此計甚好,勸著小姐答應下來,一行人當天就啟程返京了。

  曹老太太派了曹中敏到十裡亭迎接,此時的京城已經是雪樹銀花,馬車前進困難,到了城門處,眾人就換了小轎,抬回了曹府。

  老太太早就等在暖閣裡,見到俞筱晚的身影,忙招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俞筱晚堅持行了大禮,捂著手爐暖了手,才坐到老太太身邊,老太太一連串地問她在汝陽住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回來的路上可有吃苦。俞筱晚乖順地一一答了,隱隱有些擔憂地道:「幾個月沒見,老太太的氣色看起來有些不好,是不是天冷涼著了?」

  曹老太太笑著咳了幾聲,擺了擺手道:「沒事的,人老了就是這樣,過了冬就會好。」

  俞筱晚他看老太太的臉色,裝著撒嬌,悄悄幫老太太扶了扶脈,還算好,只是有些氣弱,吃些補氣血的食品就好。按她前世的經歷,老太太還有一年的壽辰,可是她希望老太太能長命百歲地活著……

  老太太不知她的憂思,笑著道:「正要跟你說,吳庶妃已經有三個月的身子了,昨日王府才送了喜報過來,我們正打算明日去王府看望吳庶妃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36 PM

第七十五章 靜晟世子也來了

  同樣是久別回京,君逸之就沒那麼好的待遇了,楚王爺不等兒子見著老母,立即將他提到小佛堂裡跪祖宗牌位,要他好好反省反省。這個逆子,害得他這三個月來,每天被平南侯的怒火和唾沫燒得焦黃焦黃的,若不跪斷一條腿,他怎麼能解氣!

  不過君逸之也不是老實受罰之輩,待父王咆哮完了,關上小佛堂的大門後,他也不過多跪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就乘守衛的親衛隊長嶽勝不注意,從小佛堂的天窗爬出去,溜到了大街上,待楚太妃得了信,揪著兒子的耳朵來救孫子的時候,小佛堂裡哪還有人。

  君逸之照例先溜進如煙大美人的房間,再從後窗跳出去,繞到品墨齋後門進去。今日隔間裡只有韓世昭一人,笑嘻嘻地跟君逸之打招呼,「回來了,好像不是一個人回的嘛。」

  想到雖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天天與俞筱晚粘在一起,可是能時時伴在她馬車邊談天說地,一路上歡聲笑語,君逸之就忍不住得意地挑高了眉梢,一臉的歡欣愉悅,有心想與好友分享一下,就儘量拿捏著平淡不在意的樣子道:「臨行前俞小姐遇到黑衣人襲擊,我就跟她一路回京,暗地裡保護一下。」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韓世昭,「這是俞大人臨終前寫給河南按察使車正宇的信,你看下。」

  韓世昭收起要打趣他的心,將信展開仔細地閱讀一番,蹙了眉道:「很普通啊。」就是一般的友人間的問候信,只是結尾提了一句有事相告,請車大人儘快回汝陽。

  君逸之也點了點頭,「信是普通,可是裡面的訊息卻不普通。你知道麼?是晚……俞小姐在街上偶遇了車大人,車大人不過感慨了那麼一句,當晚就有紫衣衛去了車府,要拿這封信。」

  韓世昭驚訝地打斷他,「紫衣衛?你看到他了沒?」

  君逸之的表情也十分凝重,「沒錯,紫衣衛。他們出門,怎麼會讓人看到樣子?」

  紫衣衛原是皇上親自掌管的暗衛,但現在皇上年幼,紫衣衛就掌握在紫衣衛統領的手中,紫衣衛的統領到底是誰,除了先帝,根本沒有人知道。

  聽說太后原想幫著接手,但是先帝說,統領此人忠心耿耿,決不會背叛皇室,待皇上成年親政後,統領自會向皇上效忠。因而到了現在,紫衣衛的統領是誰,除了紫衣衛中人,沒有一個人知道確切地說,可能絕大多數紫衣衛也不知道。

  韓世昭皺眉不語,君逸之慵懶地坐下,洋洋得意地笑道:「還好我早有計較,下午就去了車府,我見車大人忙得很,就懶得讓門房通傳了,自己去書房找了信。」

  明明就是偷,還說得這麼善解人意一般,韓世昭好笑地挑了挑眉毛,「這麼說,俞小姐身邊的人有問題?你沒幫著查一查,給俞小姐賣個好?」

  若是有紫衣衛跟蹤俞筱晚,以君逸之的武功,必定能察覺出來,而且紫衣衛得到這樣的訊息,當時就會隨車大人回府拿信,不必等到晚上。

  肯定是俞筱晚身邊的人聽說了,將訊息透露給紫衣衛的暗樁,紫衣衛才派人去的車府,要麼不會同君逸之撞上。

  君逸之難得地嚴肅,「我已經讓人留了心,不過沒跟她說,到底是跟紫衣衛通氣,就是將人查了出來,又能如何?她還是不知道為好。」

  韓世昭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實事求是地道:「你還真是關心她。」

  君逸之顧慮得沒錯,紫衣衛是為皇上辦事的,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就算俞筱晚身邊的人跟紫衣衛通了氣,也不叫背主,而叫盡忠,只怕這樣的暗樁子每個大臣的身邊都有,難道你還敢將他們除去?知道了徒增心慌,還不如不知道來得快活自在。

  可是,現在的紫衣衛並未掌握在皇上手中,他們也怕中間會有何變數,能掌控的先機,還是儘量掌控一點,知道對方是誰,還是很有必要的。

  君逸之滿臉享受之狀,「這些事本就是我來操心的。」

  韓世昭真覺得他沒救了,便談起了自己的任務,「肖大勇的救駕之功,的確是有些問題,那天皇上是被身邊的侍衛們慫恿著去西山一帶玩耍的,然後忽然驚了馬。」

  又是驚了馬!還是正好快到肖大勇守衛的皇陵附近驚的,看來平南侯是的確打算將女兒嫁給肖大勇了,只不過肖大勇出身平民,一次不可能升職太快,只賞了個正六品的兵部武選清吏司,官職不高,卻是個實差,掌考武官的品級、選授、升調、功賞之事,要升職也快。

  本來升個武官是不足懼的,可是若是平南侯的女婿,卻牽扯到了朝中的大局,所以能阻止還是要阻止。

  兩人低低地交流了一下觀點,便分頭行事。

  曹府的女眷一早起來打扮整齊,先都聚到了延年堂。老太太將身子坐正,讓曹中雅和俞筱晚坐到自己身邊,又讓張氏將禮單拿來仔細看了一遍,才交還給張氏,低聲叮囑張氏和武氏道:「去了後記得請庶妃安心養胎,什麼事都不要多想,是男是女是命中註定的,庶妃能陪伴王爺,就是有福之人。

  武氏忙起身恭聽,一一應下,小武氏也表達了感激之情。張氏表面恭順,心中不斷冷哼,之前給瑤兒備禮的時候,也沒見老太太這麼著緊過,想傍著吳庶妃這顆大樹麼?可惜呀,她沒這個命,這會兒生什麼出來都沒用了。

  老太太旋又和張氏笑道:「若見了張側妃和小公子,也幫我問候一聲。玩得晚一些也無妨。」

  張氏忙恭敬地應了一聲,眸光不著痕跡地在俞筱晚的臉上轉了一圈,見時辰不早,眾人就乘車前往王府。

  俞筱晚與曹中雅一車。曹中雅看著俞筱晚簡潔素雅的裝扮,言不由衷地贊道:「幾個月不見,表姐的氣色還是那麼好。」

  她堅決不承認是因為俞筱晚生得好、氣質好才能襯起這種素色的衣服,而是堅持認為,若是自己也能有這般白皙紅潤的臉色,也能穿什麼都好看。

  俞筱晚也打量了曹中雅幾眼,甫一入冬,曹中雅就大病了一場,聽說大半個月躺在床上不能動彈,湯藥補品每天流水似的往翡翠居送,昨日的接風宴都沒出席,原以為她今日不會去王府,卻沒想到她竟強撐著起來了,雖然還有些病弱之狀,但到底是十三年華的豆蔻少女,眉目間的青春是病容也壓不住的。俞筱晚便真心地贊道:「雅兒妹妹今日的氣色也不錯。」

  曹中雅就得意地一笑,「那是自然,我用了宮中賞下的珍珠雪蓮粉。」說著還得意地攏了攏頭髮。

  珍珠雪蓮粉可是稀罕物,色澤天然、香味清雅獨特,制法極其繁複,用材又極為講究,每年只能生產少許,宮中的貴人們用著都不夠。她能得到,多半是攝政王賞給張君瑤,張君瑤再轉送的。

  俞筱晚只當聽不懂她話裡的炫耀,也看不見她抬手時,長而寬大的衣袖滑下間,露出的那對價值連城的晶瑩剔透的羊脂玉鐲,只「哦」了一聲,「原來是用了香脂啊,妹妹又何必這樣為難自己。」

  曹中雅差點嘔得吐血,原本是要炫耀的,怎麼到了俞筱晚的嘴裡,就成了自己是在強言歡笑一樣?

  見她神色不豫,俞筱晚好心地遞上一杯熱茶,「來,喝杯茶,你嘴唇都起泡了。」

  曹中雅大驚,忙拿起手邊的靶鏡仔細照了照,還真有一個小水泡,她立即尖聲叫道:「停車!快停車!」

  車夫忙將韁繩拉住,後面馬車裡的紅兒忙小跑過來,拍著車板問道:「小姐有何吩咐?」

  曹中雅急忙打開車門,「快,快上來幫我把水泡挑了。」

  紅兒忙上了車,取出腰包裡的針線團,用繡花針小心地將水泡挑了,用乾淨的手帕壓乾了膿水,小心地打開膏脂盒,挑了些口脂塗在曹中雅的唇上。

  忙完了之後,曹中雅仔仔細細地照了照靶鏡,覺得妝容完美得無懈可擊了,才讓紅兒下馬車。

  俞筱晚抱著手爐冷眼看著這一切,心中暗生警覺,不過是去探望吳庶妃而已,就算舅母要帶雅兒去看望張側妃,也沒必要這樣在乎自己的容顏,難道王府的後宅中還能見到男人?

  剛這樣想了沒多久,就聽得道上傳來了一陣馬蹄聲,曹中雅便要揭開車簾往外看。俞筱晚伸手攔住,「妹妹,若是被人瞧了去,這可不雅。」

  曹中雅只得撅了撅嘴,端坐好,耳朵卻直了起來,傾聽外面的動靜。有人向前方張氏和武氏的馬車請了個安,然後又奔馳而去。

  曹中雅聽到了韓二公子的聲音,見俞筱晚也似乎注意到了,眸光閃了閃,沒說話。

  到了王府,管事遞上拜帖,王府的家奴將側門的門檻卸了,馬車直通二門。牛嬤嬤早就帶著一眾粗使婆子候在二門處,見諸人下了馬車,忙上前恭敬地福了一福,笑咪咪地道:「庶妃早就在盼著張夫人和兩位武夫人了,還請上車。」

  眾人又坐上了王府內院的小油車,先去給王妃請了安,才到吳麗絹的水風景問候。張氏和大小武氏分別問了好,曹氏姐妹和俞筱晚請了安,吳麗絹忙虛抬了抬手,「一家人就別這麼見外了,快坐吧。」

  眾人坐下後細細打量吳麗絹,她整個人胖了一圈,更顯得白白嫩嫩,神態可親,笑容大一點兒,就能擠出雙下巴來。

  張氏便不屑地忖道:真難看,到底是鄉下來的,懷了身子就知道吃,瑤兒直到生產的時候,都跟少女一般,從後頭看,完全看不出懷孕來。嘴裡卻是恭維不斷,「庶妃看起來氣色真好,是個宜男相啊。」

  吳麗絹羞怯地微微一笑,用手輕撫著還沒顯懷的肚子,「是兒是女倒不著急,只要不太大,不會難得生就好。」

  牛媽媽便在一旁熱情地道:「不瞞曹大夫人說,王爺早就說了,已經有了兒子,現在想要女兒呢,所以庶妃生的是兒是女都會疼的。」

  吳麗絹的臉更紅了,嗔了牛媽媽一眼,「王爺對哪個孩子都是疼愛的。」

  炫寵炫到我面前來了!張氏打心眼裡鄙視,笑容便高深了起來,「也是,若是孟孺人孔孺人也是生的公子,王爺真會更看重這個女兒些呢。」

  吳麗絹的笑容半分不改,溫柔淑靜,「當然,能托生在王府,就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沒有刺激到吳麗絹,張氏便覺得沒什麼意思了,隨口聊了幾句閑天,便託辭告退,「想去給張側妃請個安。」

  吳麗絹正要說話,張君瑤身邊的蘭嬤嬤就通稟了進來,向吳麗絹福了福,笑道:「我家側妃聽說姨母和幾位表妹來了,想見一見,特命老奴來接人。」

  吳麗絹笑道:「曹大夫人也正要過去呢,可巧嬤嬤來了。」

  蘭嬤嬤便請諸人一同過去,留大小武氏在這陪吳麗絹。

  俞筱晚沒想到張君瑤要見的人中還有自己,當下凝了神,細一打量,發現曹中雅的神色間難掩興奮,更是警醒自己,當心踩著什麼圈套。她緩緩地跟在曹中雅的身後走,曹中燕悄悄上前一步,小聲兒地道:「回去可以到我屋裡看看炕屏嗎?快繡完了,不知道好不好。」

  俞筱晚笑道:「表姐的繡功不錯,自然是好的。」昨天忙著跟老太太親近,還要分送帶回京的土產,沒跟表姐們說話的。

  曹中雅聽到聲兒,便回頭問道,「什麼炕屏?」

  不待俞筱晚回答,張氏便回頭斥道:「走路不要東張西望。」

  曹中雅忙正過身,垂眸凝神,行不動裙,極其淑女地跟在母親身後。

  眾人進了秋海堂的偏廳,張君瑤端坐在羅漢床上,待眾人見了禮,便讓了座。她早出了月子,身材已經恢復如初,還更添了幾分初為人母的柔靜,比少女時期更為豔麗動人,何況生下了攝政王的庶長子,眉宇間的高貴之氣更是掩都掩不住,儘管極力做出親切和藹狀,可還是顯得咄咄逼人。

  張氏恭維了幾句,正想看一看長公子,門外又有人通稟道:「靜雯郡主來給側妃見禮了。」

  俞筱晚覺得張君瑤的目光在自己的臉上停留了一下,才含笑道:「快請。」

  靜雯郡主的腿傷已經好了,扶著丫頭的手端莊地走了進來,還未及施禮,就看到了客座上的俞筱晚,眸中頓時暴出萬丈怒火。

  張氏和張君瑤都瞧著心頭大樂,張君瑤故作吃驚道:「靜雯郡主今日怎麼得閒到王府來?」

  靜雯郡主這才收回心神,微微福了福,淡淡笑道,「兄長和之勉哥哥要來給大公子送百日禮,我就一同過來瞧瞧,他們還在外院,一會子會過來看望長公子。」

  張君瑤的笑容更加深了,請靜雯郡主坐下後,指著在座的幾位小姐們一一介紹,「這是我的幾位曹家表妹,這位是俞妹妹。」

  靜雯看著俞筱晚的小臉,幾乎是磨著牙道:「我跟俞妹妹是舊相識了,不必側妃介紹。」

  俞筱晚含笑點頭,「是啊,上回我和憐香縣主她們在歸杏樓聚會,可惜沒見著郡主,後來我又回了汝陽老家,說起來,跟郡主也有幾個月沒見面了。」

  提到歸杏樓,靜雯郡主的面色就變了幾變,用力咬了咬牙,最終還是將話頭隱住了。你就得意吧,看你能笑到什麼時候。

  說話間奶娘抱著長公子來了,眾人紛紛湊上去看,小傢伙生得白白胖胖的,還在呼呼大睡,儘管俞筱晚對張君瑤沒有一點好感,不過孩子是無辜的,看著這麼可愛的小寶寶,她還是真心贊了幾句,「真是可愛。」

  張君瑤得意地笑了笑,「王爺也說可愛呢,每天下了朝,都要到秋海堂來逗逗麒兒。」

  張氏驚訝地問,「王爺已經給長公子取好名字了嗎?」不都是滿百日的時候才取正名麼?生下來只叫小名的。

  張君瑤的得意之情難以掩飾,「再過三天就滿百日了,王爺早就選好了幾個名字,要我挑,我覺得麒麟的喻意好,便挑了這個麒字。」

  張氏真是驚喜莫名,「連這也讓瑤兒你選麼?真是天大的榮幸啊。」

  曹中雅也是滿臉豔羨,取名一般都是男人的事,根本就不讓女人多嘴的,表姐該是有多得寵啊。

  俞筱晚的眸光閃了閃,麒麟也是一般人能取的名字嗎?不過是個庶出的長子,日後只能受封為鎮國將軍的,就算要取這個名,也要選後面的這個麟字才好吧?這般托大,可不是好事。

  畢竟,這府裡還有三位懷了身孕的妾室,若再生下兒子,王妃恐怕堅決不會過繼張君瑤所生的這個……張君瑤不會是妄想憑這個兒子,就將王妃給擠下去,自己扶正吧?

  這般一想,她便悄眼打量張君瑤,只見她端莊地坐在榻上,腰身挺得筆直,一股尊貴威嚴之氣,還真是端起了某種派頭。

  靜雯郡主的心思都在俞筱晚的身上,要說她現在最恨的是誰,排名第一的就是肖大勇,排名第二的就是俞筱晚。

  肖大勇因為救駕有功,升了職,父親已經說了日後會將她許給肖大勇,她跟父親大吵了幾架,都無法改變父親的心意,連一向疼寵她的哥哥都不幫她,害她關起門來痛哭了好幾天。一切,都是這個俞筱晚害的!

  若不是俞筱晚故意去討晉王妃的喜愛,她也不會在馬賽上下絆子,更不會摔斷腿,就不會有後來發生的一切事情!

  靜雯郡主攥緊了帕子,恨恨的目光始終投在俞筱晚的臉上。

  換誰被人當魚肉一般地盯著,誰心裡都不會舒服,俞筱晚本來不想跟靜雯再有交集,可泥人也有三分火性不是?她挑了挑眉,看向靜雯郡主,似笑非笑地問,「郡主總是看著我做什麼?」

  靜雯郡主優雅地笑道:「幾個月不見,俞妹妹生得愈發美麗了,我便有些移不開眼睛。」

  俞筱晚淡笑道:「不及郡主有氣度,凡塵俗事都如過眼雲煙,不放在心上。」

  「你!」靜雯郡主氣得雙目幾欲迸裂,死死地攥緊了帕子,就怕自己一個沒控制住,就撲過去,那也太失身份。

  張君瑤一直關注著她二人的情形,心中漸漸有了底,看來那個流言是真的,靜雯郡主和靜晟世子都恨著俞筱晚。

  眾人又聊了一陣子,丫頭們便通稟道:「勉世孫和靜晟世子要過來給側妃請安。」

  張君瑤正要說話,俞筱晚當先站起來,細聲細氣地道:「那我們避到屏風之後去吧。」

  蘭嬤嬤便笑道:「其實沒關係,拐著彎也是親戚。」

  俞筱晚的笑容有些冷,「便是親兄妹,年紀大了也在避諱些個,嬤嬤在王府這麼久了,難道連這也不懂嗎?」

  張君瑤聽著心中惱怒,可是俞筱晚說得又在理,只好讓幾個少女坐到屏風後去。靜雯郡主就不必了,本來就是靜晟世子的妹妹,又跟君之勉是一同長大的,都見過無數次了。

  一會功夫,丫頭們便引著靜晟世子和君之勉進來了,兩人長揖請了安,張側妃給兩人讓了座,奶娘抱著小公子讓他們看了看,說了些客套話,內宅裡外男是不便久留的,兩人便要告辭。

  俞筱晚等人坐在屏風後,曹中雅一直透過屏風的縫隙往外張望,見到英俊非凡的君之勉,心跳了跳,可是一比較,他沒韓世昭的俊逸,更沒君逸之的絕世風流,很快地將他剔除出了待選名單。

  再看靜晟世子,原本十分俊美的一張臉,可惜左頰上一道長長的疤痕,已經除是輕微的了,但還是泛著與白皙的膚色不同的顏色,顯得有些猙獰。

  張君瑤輕咳了一聲,曹中雅才記起自己的任務,伸手便去推屏風,同時還給曹中貞使了個眼色。

  俞筱晚一直就注意著她的舉動,哪會讓她將屏風推倒?動作迅速地踢出兩腿,一腿踹在曹中貞坐的小杌上,曹中貞往前一撲,倒在曹中燕的身上;另一腿踹在曹中雅的小杌上,力度和方向都與之前那腳不同,曹中雅往後一仰,呯一聲倒在地上。

  這架屏風只是普通的三扇面屏風,曹中雅這一倒,不多不少,正露出她那張精緻的小臉。

  靜晟世子聽得聲音,目光往這邊一掃,眼睛一瞇,這就是俞筱晚?



第七十六章 贈琴

  曹中貞和曹中雅都注意著屏風,沒看到俞筱晚的動作,曹中燕卻是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低呼了一聲,「晚兒妹妹……」

  聽到這聲呼喚,靜晟世子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測,又細看了一眼曹中雅的容顏,記在心裡。

  俞筱晚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拉,將曹中雅給拉了起來,扶她坐穩,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曹中雅這一跤摔得後腦勺著地,到現在兩耳還是嗡嗡的,腦中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竄,就是俞筱晚不作那個噤聲的動作,她也說不出話來。

  曹中貞本就是個看人眼色過活的庶女,剛才那一撲也知道是有人踢了她的凳子,忍不住輕喃了一聲「晚兒妹妹……」後面的話被俞筱晚幽黑的目光給噎了回去,不敢出聲了。

  張君瑤坐在正位,正同君之勉說話,張氏背對著屏風,視線受阻,加之俞筱晚極快地將曹中雅給拉了起來,張君瑤也沒看清到底是誰摔了出來,只是聽到了兩聲「晚兒妹妹」,想必是俞筱晚吧。

  屏風沒按原定的計畫倒下,張君瑤也找不到藉口再留客,只能客氣地相讓:「三日後小兒的百日宴,還請晟世子和勉世孫賞臉蒞臨。」

  二人也禮節性地應下,客套幾句,起身告辭,臨走轉身之際,君之勉的眸光在屏風上頓了頓,旋即從容離去。

  靜雯郡主自君之勉進屋之後,眼睛就沒離開過他,自然看到了這一眼,心底裡就湧出了無數酸意之勉哥哥,想看的是誰?

  她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眼看到俞筱晚時,那心神為之一震的驚豔感,她還只是一個女子,若是男子……俞筱晚的容顏對於來男人來說,恐怕有如魚腥之於饞貓,不吃到嘴裡是不會甘休的。

  她很想追上君之勉問問清楚,他的心裡到底有沒有她,只是不便同時告辭罷了,待這兩人一出偏廳,便立即起身告辭。

  張君瑤叮囑蘭嬤嬤送郡主出秋海堂,蘭嬤嬤恭敬地側身走在前方,靜雯郡主急著跟君之勉說話,不耐煩她慢慢相送,疾走幾步,追上了君之勉。

  「之勉哥哥,我有話要同你說。」

  君之勉的眼中浮現起一絲無奈,只是兩家是世交,他們自小相識,感情還算不錯,此時身邊又僕從雲集,並非私下幽會,這樣的請求不好推辭,便停下了腳步,微微翹了翹唇角:「什麼事?」

  靜雯威嚴地掃視四周:「你們退下。」

  君之勉皺了皺眉,「不必了,就這麼說吧。……我們都大了,不能再象小時候那般毫不避諱。」

  「之勉哥哥……」靜雯的眼眶立即就紅了,她想問之勉哥哥心裡有沒有她,想讓他上門提親,可是這樣的話,當著這麼多下人的面,要她如何說得出口?

  她貝齒輕咬下唇,楚楚可憐地看著君之勉,可惜君之勉只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就若有所思地掃向落在後面的靜晟世子身上,不再看她。

  靜晟世子故意慢下幾步,等著蘭嬤嬤趕上來,狀似隨意地道:「張側妃與曹夫人一家的關係倒是極好。」

  蘭嬤嬤笑出一臉菊花,「回世子的話,曹夫人一家到底是嫡親的姑母,嫡親的表妹,哪能不親。幾位表小姐又特別喜歡小公子,百日宴的時候,她們都會來。」

  靜晟世子做隨意狀,看了蘭嬤嬤一眼,這般隨意透露深閨女子的行蹤,是無意多舌,還是有意告知?

  蘭嬤嬤對其探究的目光恍若不覺,七嘴八舌地說著小公子的種種可愛之處,靜晟世子要等妹妹與君之勉說完話,就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

  那邊靜雯郡主無論用什麼辦法,都不能讓君之勉遣退僕從,只好委委曲曲地問道:「之勉哥哥最近很忙嗎?許久沒見你上平南侯府來玩了。」

  說到這個,君之勉的眼中露出幾許笑意,「嗯,才拜了一位新師傅,他的唱念做打都是頂尖兒的,就連太后都贊過。」

  靜雯郡主擠出一絲笑意問,「可是最近最紅的武生吳小春?」

  「嗯,是他。」

  靜雯郡主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才勉強笑著問,「之勉哥哥學藝,都住到戲班子裡去了嗎?上回我去晉王府跟之琳妹妹聊天,她說你出門好些日子都沒回府……」

  君之勉深深看了她一眼,隨即又挪開了目光,看向一旁修葺整齊的樹牆,語氣嘲弄地道:「我回不回府又不需向之琳報備,之琳也管不著。」

  自己的親妹妹都管不著,就更別說她這個外人了。

  靜雯郡主聽著心裡堵得慌,還想再說幾句,君之勉卻耐心全無,淡漠地道:「我走了。」連句「還有什麼事嗎?」這類客套話都不說,就轉身而去。

  靜晟世子微微搖了搖頭,上前幾步,輕拍了拍妹妹瘦弱的肩膀,「走吧。」

  靜雯郡主緊張地拉住哥哥的衣袖,「他是不是生我氣了?」

  靜晟世子蹙了蹙眉頭,輕歎一聲,「你本來就不該問。」別說妹妹與君之勉沒有婚約,就是有,就是已經嫁給了君之勉,身為女子都沒有權利過問夫君的行蹤,「這樣只會讓他更煩你。何況……父親已經給你選了婿。」

  靜雯郡主聲嘶力竭,「我不會嫁給那個小人。」

  「住嘴!你想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

  也不看看地方就發小姐脾氣,他和父親何曾沒去求過君之勉,可是當時的情形君之勉親眼見到了,換成他也不願意娶被別的男人摸過的女子為妻。

  歸杏樓的風波,平南侯府壓得極嚴,不過有那請來作證的十位佳麗,自然還是能傳出去,只是她們礙於身份,都端坐在雅間內,靠著一張耳朵傾聽,許多事都是猜測出來的,沒有實證。

  但是有些事情,的確是不需要實證的,原來許多請了保山來替兒子求娶靜雯郡主的人家,都暗示般地遞話久等不到平南侯府的回音,已經為兒子另聘合適的人家了。

  這說明了什麼,不言而喻。

  平南侯府也有平南侯府的驕傲,怎麼能死乞白賴嫁女兒?與其求著別人娶靜雯,還不如扶持一個聽話的女婿作為助力,反正侯府也不是只有靜雯這一個女兒,要聯姻,多的是機會。靜晟世子虛歲二十還未娶妻,也是在左右權衡。

  見哥哥也有了怒意,靜雯郡主只得將自己的脾氣和委曲收斂起來,她的哥哥雖然十分寵她,可是有些事也是絕不通融的,她從來不敢在哥哥真正發怒的時候拿喬。

  見她識相,靜晟便寬慰似的握了握她的小手,輕聲道:「別生氣了,哥哥幫你討回場子。」靜雯的心思都在君之勉身上,隨意「嗯」了一聲,小意恭敬地跟在哥哥身後出了王府。

  秋海堂裡,待客人走後,張側妃便讓幾位表妹出來。

  曹中雅暈頭漲腦地讓曹中貞扶了出來,眼神還迷離著,張氏大吃一驚,忙問道:「雅兒,你怎麼了?」

  曹中貞剛才被俞筱晚給壓住了不敢說話,深知這會兒再不說,回去就不知道會受什麼處罰了,況且她轉年就十五了,婚事還沒半點著落,還得依靠著大夫人。於是忙搶著回話:「方才晚兒妹妹不知怎的一動,三妹就摔倒了。」

  張氏淩厲的目光立即看過來,「晚兒,你對雅兒動了什麼手腳?」

  俞筱晚一臉無辜,「晚兒怎麼會對雅兒妹妹動什麼手腳呢?我們是親表姐妹,相互友愛扶助都來不及呢。」她說完瞟著曹中貞,「貞表姐說話可要仔細些,你可瞧見我是怎麼動了?」

  曹中貞頓時露出遲疑之色,她哪知道俞筱晚是怎麼動的,只得一指曹中燕,「二妹應當看見了。」

  曹中燕不敢說話,卻片刻都沒有遲疑地搖了搖頭。俞筱晚似笑非笑地看著曹中貞,「大表姐還要怎麼說?」

  張氏卻是聲音嚴厲尖銳,「你別急著推脫,誰知道你是不是看雅兒不順眼。」本該倒下的屏風沒倒下,卻是雅兒摔跤了,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俞筱晚弄的鬼。

  俞筱晚半垂下頭,滿臉的委曲,「舅母不信,只管問雅兒妹妹就是。晚兒平素與雅兒妹妹從未紅過臉,怎會看她不順眼?」

  「你!」張氏嘔得不能出聲,誰讓她沒事讓曹中雅裝淑女,裝友愛,跟俞筱晚表面上和樂融融呢。

  張側妃盯著俞筱晚清雅得恍若天上仙子般的小臉,越看心氣越不順,冷冷地哼了一聲,轉頭看向曹中雅,暖和輕柔地問,「雅兒,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只管說出來,萬事有我給你作主。」

  就算是以表姐的身份教訓妹妹,也頂多只能薄責幾句,哪能用上作主這個詞?還真是拿自己當一個人物了,插手管大臣內院的家務事。

  俞筱晚不屑地垂眸,不置一詞。

  曹中雅現在恢復了一些,頭腦還是有些不清醒,搖了搖頭,遲疑地道:「我也不知道。」

  她是怎麼摔倒的,完全就沒半點察覺,要她怎麼說得出個子丑寅卯。

  張氏氣急,手指著俞筱晚,眼睛卻盯著曹中貞:「你剛才說看到她動了一動對不對?」

  俞筱晚也淡淡地看向曹中貞,黑眸深不見底,讓其望而生畏。

  曹中貞咽了咽口水,裝作仔細思量了一番,才含糊地道:「好像是裙子動了動。」

  俞筱晚挑了挑眉,天真無邪地問張氏,「我不能整理裙子嗎?」

  張氏還要發作,張君瑤擺手示意她閉嘴,微笑著道:「那就只是場誤會了。沒事了,雅兒看起來也沒什麼事,若是姑母擔心,我讓蘭嬤嬤拿名帖去請太醫便是。」遂又看向曹中燕等幾人,「表妹們是特地來看吳庶妃的,我讓人領你們過去陪她說說話吧。」

  張氏壓著性子,待幾個小輩都走出了秋海堂,才急切地道:「怕是被那個死丫頭給看出來了,才反手來害雅兒的,您怎麼不處罰她。」

  張君瑤斜斜地倚在雲錦團花引枕上,接過丫頭遞上的新茶,輕啜了幾口,才思量著道:「要怎麼處罰?害妹妹摔倒,怎麼也得禁足幾日或是打幾板子手心,過三日就是麒兒的百日宴了,現在罰了她,到時她還來得了嗎?事到如今,多說無益。我現在擔憂的反而是靜晟世子哪裡,別把雅兒當成晚兒。」

  這麼一說,張氏真的急了,「可怎麼辦才好?」

  張君瑤的原本計畫,就是讓靜晟世子認一認俞筱晚這個人,再告訴他兒子百日宴的時候,俞筱晚也會來。

  她相信以靜晟世子睚眥必報的性子、和縝密的心智,自有辦法拿捏俞筱晚,到時她只要提供便利便是。

  張君瑤緩緩地道:「不急,靜晟世子沒有別的方法能接觸到晚兒,只有在王府行事,我著人看緊一點,你將雅兒看緊一點,就不會出錯。」

  現在她在王府裡雖然沒有當家作主,可是哪個下人敢不賣她的面子?再讓靜晟世子認一次人已經不可能了,但是她可以臨時調包。

  張氏這才放下心來,又說起了南唐國使臣入京一事,「聽說要廣選特產土儀做為回禮?」

  張君瑤含笑點了點頭,「沒錯。王爺還說事關國體,滋事體大呢。」

  張氏便含笑道:「您看,我山東莊子上的山楂和櫻桃……」

  張君瑤沉吟良久道:「張府也在山東有莊子啊,母親也同我提過了。」

  張家祖籍山東,所以手頭有了閒錢,就回山東置辦產業,張氏的陪嫁莊子也在山東。

  做為禮品回贈的土產不可能只一點點,還要挑選品質上乘的,張府在山東莊子上的出產可能還不足,張氏知道張君瑤這是在要人情,忙小意地奉承道:「這是當然,不過這麼有臉面的事,瑤兒可要姑母也沾個光才好,王爺如今這般寵著您,只要您從手指縫裡漏下一點點,就夠姑母一年的嚼用了。姑母不可能忘了您的好,有什麼要驅遣的,只管吩咐姑母做便是了。」

  張君瑤等的就是這句話,當下便含笑道:「姑母說的哪裡話,您是君瑤的長輩,君瑤哪敢吩咐您。只是有件事吧,可能真的得要麻煩一下姑母。」

  來了!來了!張氏含笑問道:「不知是什麼事?」

  張君瑤垂下眼眸,蘭嬤嬤忙帶著丫頭們退出去,順手帶關上房門,站在門口警戒。

  「就是您那個生子的方子,可有相反的?」

  所謂的相反,有兩種意義。一是生女兒,二是沒得生。張氏心裡盤算著,這種事,張君瑤肯定找過大嫂,卻沒辦成不然那兩位孺人的肚子也不會鼓起來,哪個不知道頭三個月才是最不穩定的,滑了胎也不一定就是別人害的最佳的時機已經過了,再要動手,就難上加難,若不是沒得選擇了,張君瑤也不會來找她。

  不過對於張氏來說,若是張君瑤用了她給的藥,卻也算是有個把柄在自己手中,於是便笑道:「世上的事就是這樣,有因有果,有正有反,用心些找,總能找到。」

  張君瑤的眼睛就是一亮,「土產那件事兒吧,我跟王爺說叨說叨,卻也不敢說十拿九穩。」

  張氏忙陪笑,「您給王爺生下了長子,這些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

  張君瑤被奉承得極舒服,跟張氏兩個你來我往地互捧起來,場面溫馨熱烈。

  不過在水風景,氣氛就十分火爆了。曹中雅始終醒過了神,開始質問俞筱晚,俞筱晚反問她憑什麼認定是我幹的,曹中雅卻又答不出來,總不能承認是自己先起的壞心思,就這麼沒憑沒據地找俞筱晚吵了起來。

  正鬧得不可開交,吳麗絹和武氏怎麼壓也壓不住的時候,門外傳來唱駕聲,「王妃到。」

  屋內眾人駭了一跳,忙整裝理鬢,福身迎接。

  攝政王妃笑盈盈地扶著丫頭的手走進來,抬了抬手道:「快起來。」

  在主位坐定後,拉著吳麗絹坐下,「你可是有身子的人,不要久站。」又讓給幾位小姐看座,「特意過來見你們的,中午就到我的福熙院用膳,可別拘束了。」

  王妃賜飯可是恩寵,幾位小姐忙起身謝恩。

  攝政王妃就看著俞筱晚笑,「好幾個月沒見俞小姐,出落得更美了,真真是讓我看著都愛得不行。……聽說你回汝陽祭拜父母,一路上可順利?」

  俞筱晚欠身回話,「十分順利,謝王妃關心。」

  攝政王妃便笑道,「聽說是河南按察使派人送你回來的,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讓我這心揪著啊,唉,落不了地。」

  許嬤嬤忙朝俞筱晚道:「王妃特別喜歡俞小姐,總是說俞小姐是個可心人兒,怕您出了什麼事兒,總是擔心得不行。」

  俞筱晚只得站起身來謝恩,表明自己並未遇到任何麻煩,「正巧今年大豐,田賦多出幾成,按察使車大人又是亡父至交,便乘解運田賦入京之便,送臣女一程。」

  「原來如此。」攝政王妃輕笑著關懷了幾句,問了幾個問題,話峰一轉道:「路上有人同行,沒那麼無趣吧?」

  問了那麼些問題之後再問這個,心思鬆泛些的人就會隨口應承,甚至會洩露出同行人的名字來,可是俞筱晚深知攝政王妃不會隨意問自己問題,一直警醒著,聽了這話也只是含羞笑道:「衙吏都是男子,晚兒成天只坐在馬車裡,食宿都由管事安排,避開眾人,倒沒有什麼區別。」

  這麼說算是周全的,就算日後王妃知道君逸之也同行了,她可以推說自己不知情,是俞總管接應的。

  攝政王妃高深莫測地笑了笑,便沒再問。

  一行人中午在福熙院用過午膳,便施禮告辭了。

  回程的馬車上曹中雅沒再找俞筱晚的麻煩,看著她的目光還帶了絲解氣的嘲諷,許是張氏已經跟她說了什麼。

  俞筱晚閑著無事,便刺她道:「王妃真是心疼吳姐姐,知道我們來看望吳姐姐,還特意賜飯,真是天大的榮幸吶……怎麼上回來看表姐的時候,就沒賜飯呢。」

  曹中雅就哼了一聲,冷笑道:「你懂什麼?王妃不過是見她娘家沒人,好欺負,想抱養她的孩子罷了,可君瑤表姐的孩子,卻不一樣……」說到這兒閉了嘴,卻是怎麼也不肯說出怎麼不一樣了。

  俞筱晚眸光一暗,張君瑤果然想著那個位置,若真個如此,張君瑤至少還要除掉三個對手攝政王爺三個已經有懷的妾室中,不能再有兒子出生,否則王妃隨便抱養一個,王爺就有了嫡子,那她的兒子就沒有任何地位了。

  正說著話兒,有人拍馬追上曹府的馬車,只聽得韓世昭溫和動聽的聲音給張氏和武氏請安,又聽得他道:「家母近日裡得了張古琴,想起俞小姐琴藝出眾,覺得只有俞小姐的琴藝才配得上此琴,特意讓小侄過府相贈,正巧遇見,也免去小侄登門了。」

  曹中雅嫉妒的目光立即火一般地燒到了俞筱晚的臉上,俞筱晚也怔了怔,漏過了張氏是如何回答的。不多時,碧兒便來敲門,俞筱晚打開車門,碧兒雙手遞了張古琴進來,笑指著一旁道:「是韓夫人托韓公子相贈的。」

  俞筱晚忙雙手接過,安置好,下馬車給韓世昭見禮,客氣地請他代為向韓夫人道謝。韓世昭笑道:「謝也不必,母親很喜歡貴店的山楂片,若是能時常品嘗到,便是樂事了。」

  俞筱晚趕忙應下來,韓世昭便先行離去了。馬車再次開動,俞筱晚打開琴套,當時就怔住了,是綠焦。在回京的路上,一次暫歇在某座別苑邊的官驛中時,她曾聽到有人撫琴,覺得琴音古樸厚重,十分動聽,認出是綠焦的弦音,當時就跟初雲說了句,「若是我也能擁有一張好琴,該有多好啊。」

  似乎……第二天君逸之就失蹤了一天,後來才追上她們的隊伍,難道是……可是,怎麼會是韓世昭送來?他們倆人不是一見面就要爭執的嗎?

  俞筱晚腦中各種思緒亂飄,一時拿不定,乾脆將琴包好放在一邊。

  曹中雅看不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恨聲道:「別忘了你還在孝期,就這樣四處勾引男人,真是下作!」

  俞筱晚立即盯了她一眼,反諷道:「難道你剛才故意摔倒,不是為了引起靜晟世子和勉世孫的注意?」

  「你!」曹中雅氣得小胸脯不停起伏,最後母親的叮囑還是讓她克制住了脾氣,狠狠冷笑兩聲,扭頭不再看俞筱晚。

  回到府中,俞筱晚便稱不舒服,沒去給老太太請安,開始只說是有些頭暈,嗓子痛,第二天就連床都起不了了,暈乎乎的只想睡。張君瑤寶貝兒子的百日宴,自然是去不成。

  張君瑤氣惱不已,不過聽說靜晟世子也因公務沒來參加,多少平衡了一點。

  時光荏苒,轉瞬就過了年節,過了年,春天就近了,仿佛一夜之間春風就吹遍了京城的每一個角落,枯枝上嶄露新綠,百花綻出笑顏。

  依著慣例,各家各府都會擺春酒、賞花宴。

  曹老太太開始惦記起晚兒的婚事,「過了年就叫十四的人了,今年就要除服,是時候開始挑選人家了。」她跟曹清儒和張氏、武氏說道,「別的喜慶宴會不好參加,但是春酒和賞花宴去去倒是無妨的,你們要多帶她出門走動走動。」說著又惦記起韓二公子,就是一歎,「太出眾的始終是指望不上的。」

  年前的時候,太后流露出意向,似乎有意將惟芳長公主指給韓二公子。雖然沒有明說,但只要太后流露出了這個意思,韓家就不敢隨意給韓世昭定親事,旁人也不敢跟長公主爭夫婿。

  小姑娘們都坐在外間,裡面的聲音還是聽得著的,曹中雅便嘲諷地笑道:「表姐,你迎鮮少出門,恐怕還不知道吶?」

  俞筱晚懶怠理會,只細細地跟曹中燕說著話兒,那幅炕屏已經繡好,就要找個適合的時機送給老太太,討了老太太的好,老太太才會重視曹中燕。

  她還在孝期呢,老太太就開始操心她的婚事了,可是曹中貞和曹中燕的婚事卻理都不理,兩人年紀越大,越不好說親了。

  展眼到了曆王府的賞花宴,曹家眾人都早早打扮一新,乘車來到曆王府,男人們留在外院,女子們則到內院中拜見王妃。曆王已經是一名空有爵位沒有實權的王爺了,不過他家的花園倒是京城名園,打理得十分精美,所以曆王府的春宴歷來是客人到得最齊的。

  曆王妃身邊的人都是二品以上的誥命夫人,俞筱晚等晚輩則由側妃安排人接待。

  小花廳裡坐滿了鶯鶯燕燕,俞筱晚細心打量一番,便坐到角落裡低頭喝茶。一名宮女裝扮的少女走過來,為俞筱晚的空杯續茶,又雙手捧茶奉到俞筱晚眼前。俞筱晚含笑接過,「多謝。」

  「小姐客氣了。」宮女收回手,手指卻在俞筱晚的掌心劃過,留下一點訊息。

  俞筱晚心中訝異,悄悄展開手心的小字條,上面寫著,速來望仙亭。昭。

  是韓世昭的昭嗎?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37 PM

第七十七章 都來瞧熱鬧

  俞筱晚一抬眸,就能看到那名宮女不著痕跡地回望著自己,她略一沉吟,便微微帶了幾分笑,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宮女歡欣地笑開了,給小花廳內的小姐們續上茶後,便轉出了大門,站在門邊悄悄沖俞筱晚眨了眨眼。

  俞筱晚放下茶杯,慢慢踱了出去,跟在宮女的身後,轉過曲廊,發覺此處面對花牆,是無人寂靜處,俞筱晚便站住了腳步,含笑道:「請稍等。」

  宮女只得站住,左右瞧了瞧,才回到俞筱晚身邊,小聲問道:「姑娘怎麼了?」

  俞筱晚清雅的小臉上染了些紅暈,悄聲道:「現在園子裡只怕人多……還是等歇午的時候吧,麻煩姐姐幫我傳個話。」說著,從腕上褪下一隻銀鐲,順勢戴在宮女的手上,「還請姐姐幫忙安排……就讓我跟幾位表姐妹們一間便是,她們睡得沉。」

  貴族都有歇午的習慣,主人家大開宴席的時候,會專門準備賓客們休息的客房,當然不可能一人一間,都是幾個人一間的。

  那宮女低頭看向腕上的鐲子,一開始以為是銀子的,不值錢,細細一看,上面鑲滿了碎米鑽,心中頓時大喜,忙應道:「包在奴婢身上。……那,奴婢就等歇午的時候再來請小姐。

  俞筱晚含羞一笑,折返回小花廳。那名宮女愛不釋手地細細摸了摸手鐲,收入懷中,笑咪咪地去給請托之人回話。

  俞筱晚待她轉身離開,便招手示意初雪過來,「跟上她,看她跟誰說話,小心別被發覺。」

  初雪雖不知何故,仍是恭敬地應了,遙遙地小心跟在宮女身後,不多時回轉了,說那名宮女到二門處,與一個長隨打扮的人比了個手勢,就回來了。

  俞筱晚又問,「有人看到你問你沒?」

  初雪掩嘴一笑,「有一個小丫頭問了婢子,婢子說內急,走岔了路。」

  俞筱晚也不禁笑了,這丫頭就是機靈。今日客人眾多,曆王府內管理也沒那麼嚴,每位當家主母都帶了一名小丫頭入府,偏巧印如請假、印巧病了,武氏便向俞筱晚借了初雪,若不然,還真有些麻煩。

  「尋機問一問王府的丫頭,有沒有什麼清靜的地方,適合一個人待著靜一靜的,嗯,就說三小姐有些頭暈。」

  叮囑了一句,打發了初雪去武氏身邊服侍,俞筱晚坐回花廳慢慢思忖,二門處的,那麼這張字條就是男賓遞進來的了。

  除了前年與韓世昭聊過琴藝之外,她幾次與韓世昭照面,都不過是點頭招呼,可沒跟他熟到可以用單名留言的地步,當然不可能是他,那麼會是誰呢?

  忽爾,幾個月前在秋海堂的那一幕便湧上心頭。

  刻意要推倒屏風,恐怕是想讓靜晟世子認清我是誰,畢竟賽馬會上女子都用紗巾掩了面,且那時候尚無怨仇,高高在上的靜晟世子,必然沒心思打量俞筱晚是個怎樣的女子。

  俞筱晚順著這點思緒慢慢往下思索:如今看來,平南侯打算將靜雯郡主許給肖大勇,也是百般無奈之下的選擇,否則也不會這時候了都沒傳出一點喜訊這門親事對於靜雯郡主而言,畢竟是太太太低就了。

  ……靜晟世子難免為妹妹抱屈,想從我身上找補回來,也是人之常情,張君瑤才想出這樣順水推舟之計。

  會用韓二公子的名義,恐怕是因那日贈琴之故,以為我與韓二公子有了私情,用他的名義相約,我必定會赴約。這麼說來,靜晟世子必定籌謀已久,望仙亭那裡,就安排了一場好戲。

  只是,當日靜晟世子明明認的是雅兒,我這幾個月又從未出曹府,宮女怎會又將字條交給我?

  也不怪俞筱晚疑惑,靜晟世子既然是要為妹妹小小的報仇雪恨,最終的目的就必然是毀了她的名聲,讓她的閨譽如同靜雯郡主的那般搖搖欲墜。以此為前提的話,他就決不可能隨意找個曆王府的宮女,花幾兩銀子買通了來送字條,因為有這一條線索,就足以將他本人拖下水。

  雖然男人不像女子有諸多苛刻的禮法限制,不會因幽會這樣小事帶累名聲,但是她也不是靜晟世子可以隨意踩踏之人,總能找到人為自己辯駁幾句,事情總能露出些許端倪。

  若是她的辯駁被人採信,她固然是名聲不保,但靜雯郡主的事也會被挑出來,靜晟世子身為朝廷重臣,卻跟個深閨女子過不去,氣量和心胸就實在是太過狹隘,在朝堂上只會淪為他人笑柄,弄不好還會被禦史彈劾,官職不保。因而靜晟世子絕不會這般冒險,他派來傳遞字條的宮女,必定是他早就安插了進來的人手。

  方才接待她們的管事嬤嬤,只聽說她們是曹府的內眷,就將她們帶入了這間小花廳,估計連誰是誰都沒弄清楚,以靜晟世子的謹慎,肯定要事先將人指認清楚,才會讓那名宮女傳遞字條,而且為了保護妹妹,或者說給妹妹一個驚喜,決不會事先與靜雯郡主通氣,那名宮女就應該同靜晟世子一樣,認為曹中雅才是她俞筱晚才對。

  俞筱晚仔細回憶那名宮女之前的神情,似乎是在她們幾人的身上臉上都仔細看了看,然後才認出她的樣子。

  毫無疑問,有人在這名宮女來尋她之前,刻意傳播了一些訊息,能這樣做的,就只有張君瑤了,用什麼方法她不知道,但她一身素色,只簪銀簪,還是很好認的。

  是了,要認出我來,只要從衣裳頭飾上描述一番就成了,至於長相,很難描述得形象。

  臨時發現人不對版,那名宮女又不能去前院,只能托人帶口信給靜晟世子,必定也是描述的衣裳首飾吧?俞筱晚思慮了一番,揚眉看向與眾千金打得火熱的曹中雅,淡淡勾起了一絲笑。

  這幾年曹中雅已慢慢長開,雖比不上俞筱晚和吳麗絹的絕世之貌,但也生得十分美麗動人,眉目精緻婉約,比之一般的大家閨秀,強出了許多,因而在與人交談之時,光潔的小下巴總是抬得高高的,帶著一股難以掩飾的高傲。

  說話間門外又是一串輕盈的腳步聲,曆王府的管事媽媽引著一名十三四歲的大家閨秀走了進來。

  少女一身精緻的百蝶穿花粉紫襦裙,反綰著墮馬髻,髻邊插著純銀鑲金剛鑽八仙過海人物花簪,頭上再無別的飾品。但烏髮銀飾,黑白對比之下,卻顯得她麗色無雙,容光懾人。

  她的身後,規規矩矩地跟著一名豆蔻年華的俏麗小丫頭。管事媽媽請小姐坐下之時,小丫頭搶上前一步,竟是不用曆王府的軟墊,而是用自己懷中抱著的一方銀紅色繡魚戲蓮花紋的錦墊,替換下來,才扶著少女在圓凳上坐下,又朝曆王府的管事媽媽福了福,歉意地道:「我家小姐近日身子不爽利,怕過了病氣,才特意自帶了錦墊,還望嬤嬤見諒。」

  竟是少女自帶的丫頭,而且口齒伶俐,儀態大方,比之一般的官家千金都不遑多讓。

  眾人皆是一愣。

  曆王府的內院,也是因為今日客人太多,才允了各府當家主母帶一名貼身丫頭進來,這名少女能帶個丫頭進來,身份必定高貴,可又為何到小花廳來,為何不坐在郡主縣主鄉主雲集的大花廳裡?

  有那頭腦轉得快的千金,立即上前福了福,招呼道:「可是丞相府的韓小姐?」

  少女忙扶著丫頭的手起身,回了半禮,「小妹正是,不知姐姐是?」

  俞筱晚恍然,原來是韓甜雅,韓世昭的親妹妹,當年的京城第一美女,難怪生得如此出挑。

  韓夫人將女兒保護得極好,平素從不帶到聚會之中來,只在家中有訪客的時候,偶爾叫出來拜見一下長輩,饒是這樣,韓甜雅的美貌也已經傳遍了京城,引得無數名門望族上府提親。

  雖然不知韓甜雅為何要到這小花廳裡來,但的確是幫了俞筱晚一個大忙,她接下來的舉動,非深深地刺激曹中雅不可。

  俞筱晚帶著一臉豔羨地靠向曹中燕,小聲兒地道:「韓小姐生得真美,你看她的頭飾,真亮。」說著看了看曹中燕的髮飾,不由得真心一歎,張氏對庶女真不大方,武氏又眼光有限,這套頭面看著名貴,但與曹中燕文靜的氣質不符,看著就俗了些。

  她就從自己頭上拔下那支銀鑲金剛鑽和碎藍寶石的純銀鑲金剛鑽雲蝠仙桃排釵,插在曹中燕的發間,「這個送給燕兒表姐。」取下了她頭上的幾支貴重的金簪,曹中燕的容色頓時增輝不少。

  曹中燕大驚,急切地擺手,「太、太貴重了。」

  一顆金剛鑽頂得十數顆同樣大小的東珠,這只雲蝠釵上有兩顆小兒拇指大的白鑽,還有八顆米粒大小的粉鑽,至少也要兩千兩銀子。

  俞筱晚佯怒道:「不許推,若是不要就是看不起我了。」

  曹中燕訥訥地收了聲,其實真要她推回去,心底裡是捨不得的。

  曹中雅一直嫉妒恨地看著被眾人環繞奉承的韓甜雅,忽聽到身邊的動靜,回眸一瞧,頓時嫉恨不已。

  這只釵俞筱晚簪了幾回,她就嫉恨了幾回,只是現在她與俞筱晚貌合神離,不敢再像小時候那樣找俞筱晚要東西,可是心底裡不知道多想據為己有,這會子見它簪在了二姐的頭上,怎不嫉妒成狂。

  就有些口無遮攔地道:「表姐還真是大方,拿姑母的遺物送人情。」

  俞筱晚順著這話道:「燕兒表姐生得漂亮,性子又乖巧,若是母親在世,也會願意送給她當個壓箱底的物件。」

  曹中雅氣悶不已,只是剛才聲音略為高了一點,已經有幾名閨秀扭頭看了過來,她不得不收斂起怒容,端出一臉倩笑,已經十三歲的人了,知道名聲對於未訂婚的少女來說有多重要。

  曹中燕見曹中雅不再鬧了,便安了安心,小聲向俞筱晚道謝,「回去後就收在箱底,這麼貴重,真怕掉了。」

  俞筱晚淡笑,「這只釵送給了表姐,隨便表姐怎麼用。」

  眼角的余光打量曹中雅的臉色,曹中雅聽到這句話後,眸光閃爍個不停

  曹家姐妹和俞筱晚都沒去韓甜雅的跟前湊熱鬧,自顧自地閒聊,初雪抽了個空過來回話,說花園裡有幾處比較安靜之所,其中就有望仙亭。

  不多時,春宴便開始了,宴會之後,客人們四散開來,游湖的遊湖,聊天的聊天,午歇的午歇,打牌的打牌。

  俞筱晚和曹中燕都去客房休息,曹中雅和曹中貞坐在小花廳,在小姐們的圈子裡,並不受重視。曹清儒吏部右侍郎的官職雖高,不過在滿大街都是王爺侯爺國公爺的京城裡,真算不得權貴。

  曹中雅就不由得想到了俞筱晚送給曹中燕的那只排釵,至少曹中燕戴上那只釵後,好些個名門淑女跟她聊起了首飾。她恨恨地哼了一聲,喚了名曆王府的丫頭過來,問給小姐們安排的客戶在哪裡。

  小丫頭引著她找到了俞筱晚和曹中燕的房間,俞筱晚已經呼吸綿長地睡著了,曹中雅心中大喜,示意曹中燕跟自己出來。

  曹中燕不明所以,不過看到曹中雅的臉色,心就突突地跳,跟著曹中雅走到院子中,果然聽到她說,「把這只釵借我戴戴。」

  曹中燕下意識地退後一步,護住了頭上的釵。此時的客院裡空無一人,曹中雅也就不必保持什麼淑女形象,拿眼一瞪,「借是不借?」

  積威之所劫哉,曹中燕不敢反抗,只小聲地問,「你、你、借多久?」

  曹中雅沒功夫跟她閒扯,伸手搶過釵,跑進屋裡,對著鏡子自己插上,怎麼看怎麼美,就沖鏡子含情脈脈地一笑,隨口敷衍跟進來的曹中燕,「宴後就會還你的。」說罷警惕地回頭看了看軟榻上的俞筱晚,見她還在酣睡,於是放心地拉了曹中燕出屋,小聲交待,「你換別的地方待著去,不許讓她看到你的釵子沒了。」

  曹中燕委曲地目送曹中雅娉娉婷婷地走遠,委曲地找曆王府的丫頭,換了處小廳坐著。

  曹家的姐妹離開沒有多久,之前那名宮女就尋了過來,小聲地喚醒俞筱晚,歉意地道:「讓小姐久等了,今日差事忙,這會子才抽開身。」

  俞筱晚不以為意,低頭輕輕「嗯」了一聲,眉目間還露出幾分羞意。宮女瞧著就十分安心,含笑服侍她起身,幫忙整理頭髮和衣裳,奇怪地問,「小姐您的頭飾呢?」

  俞筱晚拿出曹中燕的幾隻簪子,遞給她,羞澀地道:「戴這個,好看點。」

  赤金鑲紅寶、藍寶、綠寶,不是不貴重,只是寶石不是上品……宮女極力控制住臉部表情,免得流露出鄙視的神情,贊道:「的確好看。……不過今早的銀簪似乎更貴重些。」

  「那個太素。」

  俞筱晚一口否決,宮女也沒法子,幫她簪上,真心覺得不好看,「還是那只簪好看些。」

  俞筱晚「啊」了一聲,失望地道:「我已經讓丫頭收好了。……算了,不簪了,他說,我不簪也漂亮。」

  說著垂下頭,羞澀地紅了臉蛋。

  宮女就真心地鄙視了起來,差點掩飾不住面部表情,這位俞小姐漂亮是漂亮得出奇,可是這腦仁子是空的吧,也就是這容貌能讓男人駐足一陣子,若真是當個主母,怕是會被小妾們給拆骨吃了去。

  她懶怠再奉承,引了俞筱晚出來。俞筱晚注意到她出了院子,走上石徑之後,往一旁的樹叢後比了個手勢,她只當沒看見,繼續低頭走路。

  兩人穿過一片桃花林的時候,忽地一道風聲,宮女應聲倒地。俞筱晚眨了眨眼睛,她手裡的桃核還沒射出去呢。

  「笨蛋!」君逸之人未到聲先到,說完話才搖著摺扇從一株桃樹後晃出來,看著俞筱晚的眼神裡就有那麼一絲恨鐵不成鋼和幾許嫉意,「看到是韓二公子的邀約,就迫不及待地去赴嗎?哼!」

  俞筱晚氣紅了臉,怒瞪他道:「要你多管閒事!」

  君逸之還想數落她,餘光忽地瞟到她手中的桃核,和欲待發射的指法,心情忽地又好了,挑了眉笑道:「還不算笨。」

  俞筱晚白了他一眼,提裙繞過他繼續往前走,君逸之忙不迭地跟上,「你要幹什麼去?跟我走吧,我帶你去看好戲。」

  俞筱晚頓住腳步,用目光詢問,「什麼好戲?」

  君逸之用摺扇指了指一條小徑,當先而行。俞筱晚略一遲疑,就跟著他穿過小徑,來到一處花牆之下。

  兩人隱好身形,不多時,就聽到一道熟悉的少年聲音,是曹中睿在說,「真是羨慕韓兄。」

  接著聽到韓世昭說,「羨慕什麼?尚公主只是表面風光的事情,身為男子,要對自己的妻子兩叩六拜,納個妾室都要膽顫心驚,實在不是美事。說起來,我更願意娶名門世家的千金,知禮守矩,溫柔和婉。」

  曹中睿心裡不以為然,淡笑道:「恐怕許多人想娶公主,都娶不到,韓兄是怕旁人豔羨你,才這般說的吧?」

  韓世昭微微歎息著搖頭,「曹賢弟不相信也沒有辦法,其實我並不怕事,我與惟芳長公主,也算是自小相識的,若真能找到合意的女子,我自會去與她說明心願,我想她也不會勉強我。」

  看著他認真的神態,曹中睿心中一動,母親張氏說的話又在心田盤旋,「你生得一表人才,哪家的姑娘見了你不是羞紅了臉,若是能吸引了哪位郡主,何姑娘算個什麼呢。只要求道聖旨,她還不就得乖乖地自請下堂!」

  郡主都能壓死何語芳了,何況是長公主!曹中睿便略有些急切地問道:「韓兄真是不願意?可你……有心怡的女子嗎?」忽地想到贈琴一事,心裡非常不舒服的問,「恐怕已經有了吧。」

  韓世昭面露些許羞澀,目眺遠方,含糊其辭地道:「也不算,沒有特別接觸過,只是覺得十分有大家風範,家慈說,娶妻娶賢,家世是最重要的,相貌、人品也不可少,家中的兄弟姊妹也要友善的才好。」

  曹中睿聽得更加煩躁,忽然沒了跟他說話的興趣,韓世昭卻轉了話題問道:「對了,你知道我年前也得了風寒,得了一味清咳丸的方子,十分有效,我就贈給曹賢弟。」從懷中掏出一張藥方,遞給曹中睿。

  這話題變得突兀,曹中睿愣了一愣,沒事贈什麼藥方,明明表妹沒有生病……不對,妹妹病了啊,得了寒日咳,咳了好些日子才慢慢好的,難道韓兄喜歡的人是……。他就仔細看向韓世昭的臉,韓世昭十分難得地露出些窘迫之意,沒了往日俊逸瀟灑的風采。

  有父母在,誰都不能自主婚事,連談論都是禁忌的,曹中睿無法直接問明他的心意,只好委婉地道:「正好小妹這幾日咳得厲害,小弟就多謝韓兄了。」

  韓世昭如釋重負的樣子,還帶著些急切地道:「這藥丸制法簡單,一天就能制好,快些給令妹服下,咳久了對心肺不好。」

  曹中睿就覺得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慢性笑了出來。韓世昭見曹中睿滿口應承,也露出了輕鬆的微笑,兩人又說了幾句閒話,韓世昭便道:「愚兄有些乏了,去望仙亭小坐片刻,賢弟自去忙吧。」

  聽到望仙亭這三個字,俞筱晚就扭頭看向君逸之。君逸之眉毛都不動一下,用傳音入密問她:「想不想去看戲?」

  花牆那邊的人走遠了,俞筱晚想閃身出來,君逸之卻拉住了她,指了指一個方向,曹中雅正躲在一株樹後偷聽。

  俞筱晚左右張望了一下,發覺這是內院花園和外院花園之間的一道隔牆,那兩人應當是在外院,而他們所說的話,都被曹中雅給聽了去,只怕這個自信十足的少女,也認為韓世昭對自己有情義吧?

  說起來,韓世昭的話,一個字都沒提到情啊愛啊曹中雅啊,是曹氏兄妹自己要往這上面想的。俞筱晚剛彎起唇角,便又疑惑警惕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明明他是為了她好,她還懷疑他!君逸之很想作出憤怒的樣子來,可是俊臉卻不由自主地湧上熱潮,只得轉身背對她,故作隨意狀,「那個靜晟老是想找補回來,劃花我的臉,我就請父王的人跟著他……」他說到一半回頭看俞筱晚,「你這個笨蛋,不會以為那張字條,真是韓世昭寫給你的吧?」

  原來他連靜晟世子遞了張字條給她都知道……想想也不奇怪,這曆王府,平南侯插得進人手,別的王府自然也能插人手進來,恐怕這些世家大族,都是這樣相互安插眼線吧。

  不過他聰明,她也不笨好吧?俞筱晚嘟了嘟嘴,「你才是笨蛋。」

  托韓世昭送了綠焦給她,她再笨,也知道他們倆私底下的關係,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不對付好吧?再說他巴巴地幫她要了綠焦過來,她就算不去想,也知道他是什麼意思,若韓世昭與他的私交真是好,怎麼可能給她寫字條約見?

  君逸之心中一動,隱隱有些期待,不錯眼地看著她。俞筱晚的臉開始燒盤,忙往後退了一步,支吾著轉換話題,「不是說望仙亭在內院嗎?……其實我,我也約了雅兒去那裡。」

  君逸之心裡略些失望,隨即又安慰自己,她還在孝期呢,哪能這樣不自持,至少現在願意跟我說話了,也是親近了不少。這麼一想,心裡又歡快了些,挑了挑眉道:「哦?你怎麼約她的?」

  「就是那張字條,我轉給她了。」

  以俞筱晚對曹中雅的瞭解,她定然會去的,就算只是去看一看是否屬實,也會去。何況,張氏總是誇她如何貌美如何出眾,兼之有個當側妃的表姐,曹中雅是真心覺得自己是無數青年才俊心中的良配,所有人都在等著她挑而已……現在又加上了韓世昭親自說出口的些許誘惑,她果然果斷地轉身離去。

  君逸之瞪大眼睛,拿摺扇指著她道:「你……這不是在害人嗎?」有那張字條,韓世昭怎麼辦?

  俞筱晚不好意思地咬著唇道:「只是引她過去而已,我……我正要跟上她,將字條拿回來的。」

  君逸之朝空中比了個手勢,瞪了她半晌,才朝俞筱晚擺了擺手,「算了,我們慢點去。」

  這個慢點,是分開去。俞筱晚在君逸之的指點之下,認清了去望仙亭的路,兩人沒出桃林就分了手。

  再說曹中雅,曆王府她已經來過多次,早認全了花園裡的小亭子,她歡快地提著裙擺,一路嫋嫋婷婷地來到望仙亭。可是亭中卻沒有人,四周也安靜得能聽到春風吹過的聲音。

  她一點也不急躁,在亭內旋了個身,姿勢優美地在石凳上坐下,手托香腮,認真地考慮,一會子若是韓二公子向她表白,她要如何是好?是拒絕還是接受?

  接受麼?韓二公子才十四歲,今年春闈就中了一甲第三名,人人都稱他韓探花,父親又是當朝丞相,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不、不行,還有個相貌更出色的君二公子還未表露心意的,而且君二公子可是親王嫡子,今年就能封郡王了吧?郡王妃,那是何等榮耀,比君瑤表姐還要尊貴得多。

  ……想著想著就得意了起來,韓夫人說得沒錯,娶妻娶賢,家世是最重要的,俞筱晚縱然比自己美貌一點點,卻輸在家世之上,大家族聯姻為的是鞏固勢力,誰會娶一個沒娘家的孤女?她若想嫁得好,就只能為側室了,否則,就得嫁給個小官家的嫡子。

  那些親王郡王府的千金們雖金貴,可惜跟君二公子是同宗。至於那些郡主縣主們麼,她們的長相又比不上自己……

  唉,韓二公子和君二公子,她到底選誰好呢?

  曹中雅正在煩惱,忽聽一道淳厚的男聲嘲諷地道:「原來真是有這樣無恥的女子,靜某今日也算開了眼界了。」

  跟著一陣哄笑聲,有人調侃道:「生得真是漂亮,納回家中做個暖床小妾還是可以的,世子千萬別嫌棄呀。」

  曹中雅莫名其妙地回過頭,忽然發覺亭外多出了七八名錦衣襲帽的少年,為首的有兩人。左邊之人眉濃而直,丹鳳眼斜斜上挑,一管筆直的高挺如山的鼻子,唇色豔紅如同抹了口脂,勾著嘲弄的笑容,是個多情卻又無情之人,正是靜晟世子。右邊之人相貌略為平常,但勝在貴氣十足,是曆王世子。

  曹中雅抬袖半遮了面,懵懵地看著他們,見眾人看著自己的目光中,飽含了說不出的嘲弄和輕蔑,就有些惱意地問,「你們是誰,怎麼跑到內院來了?」

  靜晟世子輕哼了一聲,「我還正想問你,你怎麼會跑來此處,不知一旁就是外院,今日客人眾多,也不怕被路過的人瞧了去。」

  曹中雅驚疑地回頭一看,亭後的竹簾不知何時收了起來,望仙亭在一座假山之上,正對著外院的一條小徑,不遠處就是房舍,視野開闊,連院牆都擋不住,任誰站在房舍的窗前,或是路過小徑,一抬頭就能看到她。

  她頓時心驚了起來,色厲內荏地道:「縱是如此,你們也不應當進到內院來!」

  曆王世子嗤笑道:「這是我家,我想去哪就去哪,身為客人,本就不當跑到離外院如此之近的地方來何況,我也是陪晟世子來看無德無行的女子,到底長什麼樣子而已。」

  曹中雅頓時感到不安,低頭就想衝出亭子去,幾個少年卻將路擋得嚴嚴實實。吵鬧間,又有一行人趕了過來,為首的正是此間的女主人曆王妃,楚太妃和君逸之竟也跟在人群之中。

  曆王妃莫名地看了看眾人,沉著氣問兒子,「這是怎麼回事?」

  曆王世子道:「是靜兄得了張字條,約他相見,自稱頭簪雲蝠紋的銀釵。咱們就跟來瞧個熱鬧。」



第七十八章 誰是誰非

  曆王世子的說辭讓靜晟世子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

  在別人的府中生事,不論誰是誰非,都是不給主人家臉面,所以靜晟世子特意約上幾個京中聞名的紈絝子弟,來為今日之事做個鑒證。

  這幾個人都是嘴碎之人,又常出入風月場所和茶樓酒肆,撞上這種風流之事,散了宴後必定會四處傳播。

  流言傳開之後,雖然還是在曆王府發生的事,但至少不是當著宴會主人家和諸多客人的面鬧開的,曆王府這邊留了臉面,而俞筱晚的名聲也一樣能徹底毀掉,或是削髮為尼,或是抬入平南侯府為妾。

  曆王世子是個腦仁子結成砣的,被靜晟世子幾句話就挑得親自出頭,主動帶了人到內院來看這位膽敢約會男子的閨秀是誰,這麼一來,又替靜晟世子撇清了幾分,他還正在得意呢,結果一下子就讓曆王世子給賣了。

  依著靜晟世子的安排,沒有想過要驚動曆王妃或者別的女眷,因為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鬧開,對方肯定要辯個子丑寅卯出來,他的目的能不能達到就難說了,因而他還特意讓自己的人留意著花園那邊的情形,有事時阻攔一下,或者通知他這邊。

  可是曆王妃卻陪著十來名品級極高的婦人到了這兒,內院與外院僅一牆相隔的偏僻處,這讓靜晟世子心底裡隱約不安,瞬間的想法就是今日之事作罷,至少是當著曆王妃和一眾王妃、國公夫人的面,暫時壓下,事後反正這幾個碎嘴之人會去傳播,待流言甚囂塵上之時,俞筱晚也辯無可辯了。

  哪知曆王世子這般嘴快,一句話就點明是亭中少女約見靜晟世子,讓他想阻攔都來不及。

  果然,聽到曆王世子這句話後,曹中雅就無比激動了起來,這裡有了女性長輩,當下也不顧再掩面了,指著靜晟世子就朝曆王世子吼道:「我會約他見面?憑他也配?」

  語氣裡的輕蔑和不屑顯露得十足十。

  在場的眾人都不禁無語,看了看曹中雅,又看了看臉色鐵青的靜晟世子,都不知道曹中雅的底氣是從哪裡出來的。

  張氏這兩年時常帶曹中雅出入各種宴會,場中這幾位夫人也都知道她是誰,按說曹中雅和靜晟世子之間身份的差距,那不是一星半點。

  靜晟世子本人就是朝中三品大員,父親更是一品高官,手掌重權;論爵位,也比曹清儒的伯儒高貴,曹中雅到底是因為哪點瞧不起靜晟世子呢?

  靜晟世子瞇著眼,還沒表態,曆王世子就不樂意了,「呔」了一聲,指著曹中雅道:「你既然不會約靜晟,那為什麼會在這裡?又為什麼正好頭飾銀釵?靜晟手中還有你寫的字條呢,別想狡辯。像你這等攀高附勢的女子我見得多了,可是這般不守婦德舉止輕佻的女子,卻是頭一回見到!」

  曹中雅頓時就怒了,好歹跟著嚴嬤嬤一年有餘,知道這事若是坐實,她的名聲就完了,君瑤表姐也救不了她,當下哪裡還壓得住脾氣。

  總算她知道要看清形勢,曆王世子是主人家,她深知不可得罪,就指著靜晟世子道:「世子你說話也要講憑據,我會攀他這種臉上有刀疤的醜人?我是被人約到這來的。」

  此言一出,靜晟世子的眸光頓時一寒,他最介意的,就是別人說他醜。

  貴族子弟以文武兼修、相貌俊逸為榮,他原本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可是自從臉上被從文劃了一道之後,這道疤就怎麼也消不掉,用了太后賜下的玉肌膏,都只能讓疤痕淡化一點,可是臉上那條長長的肉蟲,卻是無法消除。

  此事已經成了他心中永遠的痛,曹中雅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以這麼鄙視的口吻說出來,瞬間成了他心中第一大仇人……排名尚在劃傷他的從文和君逸之之上。

  靜晟世子陰冷的目光令大吼大叫著的曹中雅氣息一滯,膽怯地閉了嘴。靜晟世子陰森森地盯了她一眼,隨即半垂下眼眸,恍若老僧入定,一個字也不說,反正已經鬧開了,有曆王世子幫他說話,他沉默下來,反倒能得人同情。

  眼前的事明顯有終點,在場的幾位王妃夫人都能聽得出來,曆王妃又如何不知,以主人的身份,她只想將事情壓下來,至於曹中雅和靜晟兩個事後要怎麼不對付,都與她無關。於是便笑道:「靜晟世子,曹小姐,可能是場誤會,揭過便算了,不如各自玩去吧。漢兒,你帶世子他們去前院的花園玩去。」

  曹小姐?靜晟世子眼睛一瞇,瞬間明白自己反遭了旁人的道了,當下也微笑欠身,「小侄悉聽王妃吩咐。」

  可惜曆王世子的強脾氣上來了,不顧禮儀,伸手就在靜晟世子的袖袋裡翻找,立即翻出了一張字條出來,展開來給旁人觀看,「看你怎麼狡辯!有膽子做沒膽子認麼?」

  曹中雅哪裡受過這種氣,本就因為表姐受寵,而有些飄飄然了,覺得天下間的男子可以任她挑選,若是傳出她私會靜晟世子的流言,她可不就會跟這個醜八怪綁上一輩子麼?她當下也怒氣勃勃地道:「我說了是旁人約我來的,我也有字條為證!」

  說著去翻腰間的荷包,可是找了又找,卻沒找到那張憑空滾到她腳下的字條,俏麗的小臉就蒼白了起來。

  曆王世子立即誇張地笑了起來,「怎麼?忘記給自己準備一張開脫的證據了麼?」話語裡就是認定了曹中雅是個淫邪的女子。

  聽得兒子越說越不象話,曆王妃低喝一聲,「漢兒,夠了。」

  曹中雅頓時哭了起來,指著靜晟世子哭罵道:「定然是你使的奸計,你想壞我名聲,逼我嫁給你,上回在表姐那兒見到我,你就開始打我的壞主意!定然是你!」

  小嘴哭得一抽一抽的,可是字字清晰,聽得靜晟世子的臉色一變再變,他是什麼人?多少國公家的小姐、冊封了名號的縣主鄉主中意他,他都不屑一顧,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居然說他覬覦她?他會覬覦她?

  原本已經不想再說此事的,靜晟世子也被逼得證明自己了,「忽然收了張這般不知廉恥的字條,心中儘管不恥,卻也沒打算來會面,總想著怎麼也當給女孩兒家留下一線臉面。只是漢世子說,見不得有人借曆王府的清雅之地,行此無德淫邪之事,才特意要看看是哪府的女子,品行這般不端,強拉了靜某進來。原來……」上下打量了曹中雅幾眼,眸光之中鄙夷盡顯,再不用多說,而且將曹府也一起給鄙夷進去了。

  身旁的幾位年青公子也嗤笑了起來,雖沒說話,可是那眼神比刀子還利,割得曹中雅氣都喘不過來。

  君逸之一直伴在老祖宗身邊,笑咪咪地看戲,他們之所以會到這邊來,也是他刻意引過來的。

  此時見戲已經唱到了高潮之處,所有的一切都朝著有利於靜晟世子,不利於曹中雅的方向發展著,便笑咪咪地上前幾聲,沒個正形地一手搭在靜晟世子的肩上,朝曆王世子笑道:「原來漢世子特意拉靜世兄到此內院來看熱鬧,怎的不叫上我呀,你明知我的愛好。我就是想多見幾位美女,才特意央著老祖宗帶我進來給曆王妃請安的。你與其拉靜晟這個不情願的,還不如找上我呢,況且我跟靜世兄喜歡看的人差不多。」

  此言一出,靜晟世子的臉皮微微一僵。原本按著他的說法,在場所有人都鄙視曹中雅去了,可是君逸之的話卻提醒了旁人了,靜晟也不是個好的。

  若真是個守禮之人,就不應當跟進內院來,若真是象他自己表白的那樣厚道,就應當在曆王世子提出來見人的時候,就嚴辭拒絕,並極力阻止才是。

  況且他最後又說什麼喜歡看的人都差不多,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去年兩人為了一名清倌大打出手的事。男人偶爾眠花宿柳是為風流,可是為了爭個清倌人打得頭破血流,就是笑柄了。

  曹中雅這會子腦子忽然就機靈了,指著靜晟世子鄙夷道:「你一個天天跑花樓,跑進人家內宅的人,也好意思說我品行不端麼?」

  君逸之不介意旁人怎麼看他,敢大膽承認自己進內宅就是為了看美女,可是靜晟世子在意啊,臉色鐵青著,幾番說辭在心腹間轉了幾轉,都沒法替自己開脫,只得淩厲地盯了曹中雅一眼,沉默了再沉默。只不過,之前的沉默是受害者的委曲,現在卻是無法辯駁的尷尬了。

  曆王妃瞥了靜晟世子一眼,眸光中多了幾絲鄙視,只不過曆王無權,惹不起平南侯,她只有無奈地看向楚太妃,不敢跟君逸之搭腔,只盼著楚太妃出面將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給勸開,千萬別在曆王府又打起來。

  楚太妃只得斥道:「快少說兩句,你當誰都像你這般沒皮沒臉,什麼事都敢認嗎?」

  竟是幫孫子坐實了對靜晟世子的暗指。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39 PM

第七十九章 結仇了

  楚太妃的話讓靜晟世子尷尬不已,他不能與楚太妃鬥嘴,也不能反諷君逸之,人家都無恥地承認自己進內宅是為了看美人的,他再揪著這一點說事,既沒意義,又顯得心胸狹窄,只得氣悶地握緊了拳頭,一聲不吭。

  旁的王妃和夫人們都暗道:君二少這荒唐性子果然是給老太妃慣出來的。

  不過好在君逸之非常聽老祖宗的話,立即折返回老祖宗身邊,親昵地挽住她的手臂,沒再挑逗靜晟世子。

  曆王妃只想著大事化小、再小事化無,這種有傷風化之事,最好別在曆王府鬧出來,因為無論怎麼去想,幫忙傳遞字條的,肯定是曆王府的丫頭小廝,真鬧開了,旁人會怎麼想她們曆王府?於是便輕笑道:「大概是旁人開玩笑的,作弄你們呢,可別為了個玩笑傷了和氣,各玩各的去吧。」

  旁的夫人也都上前來附和。

  靜晟世子思慮一番,也息事寧人,做一笑泯恩仇狀,沒再言語。他斷定自己中了旁人的奸計,怎奈這不是平南侯府,若他真要查個清楚,只能借曆王爺和曆王妃之手,難免將自己的一番安排也給牽連出來,於是只能先壓下滿腹疑問,回去再慢慢分析。

  曹中雅聽了半天,似乎無人再指責她品行不淑,便也作罷。

  曆王世子帶著幾位玩伴從假山旁的小角門回了前院,貴婦們則在曆王妃的陪伴下去水榭休息,曹中雅由曆王府的宮女陪著,回了小花廳。

  雖然沒見到韓世昭,但好歹沒鬧出什麼難聽的話來,曹中雅自以為一段風波就這樣風過水無痕了,卻是不知這些王妃夫人們心中對她的評價,已經跌入了泥地裡。

  就算是旁人開的惡意玩笑,但也要她配合,願意到這望仙亭中來私會,才能成事。說來說去,還是她品行不端、舉止輕佻、婦德有虧,幾位夫人暗地裡已經將其劃入黑名單,別說自己的兒子絕不會娶她,就是交好的閨蜜或者親友想去曹家提親,她們都會要勸上一勸。

  至於靜晟世子那邊,夫人們對他的印象肯定也不好,可是他是男人,而且是有權勢的男人,怎麼說都占了便宜,人家不過暗地裡議論幾句,影響倒是不大……如果沒有御史彈劾的話。

  歇了午後,俞筱晚神清氣爽地起身,早有在客院服侍的小丫頭打來了溫水,服侍著她淨面整裝。俞筱晚低頭淨手的時候,輕輕地「咦」了一聲,「我的手鐲呢?幫我去軟榻上看一看。」

  小丫頭應了,忙進內室去查看。俞筱晚注視著她的背影,淡淡一笑。早在她送出手鐲的時候,就已經打算好要反將一軍了,靜晟世子以為陷害別人是這麼輕易的一件事情嗎?她雖然暫時動不了他,但讓他損一名手下,卻是輕而易舉,這也足夠讓他痛上幾天了安插親信到其他府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曹中燕摸准了時辰走進來,趕忙來到俞筱晚的身邊,輕聲道:「表妹醒了,我們一起去小花廳吧。」邊說邊對著妝鏡扶了扶銀釵,特意讓俞筱晚看到。

  這銀釵,她好不容易才從曹中雅的手中要回來,若不是曹中雅知道俞筱晚不好惹,說不定還不會還給她。

  俞筱晚看了一眼銀釵,心中暗自可惜,為了避嫌,她不能親臨現場看熱鬧,躲得遠遠的,話都聽不清,真不過癮……小臉上卻笑得眉眼彎彎,「燕表姐早就起來了?」

  曹中燕哪敢說自己根本就沒睡,忙道:「是啊,去外面坐了坐。」

  正說著話兒,小丫頭從內間出來,曲了曲膝,稟報道:「俞小姐,婢子沒尋到什麼手鐲,您再找找看,是不是放在荷包裡了?」

  曹中燕忙問道:「什麼手鐲?丟了嗎?」

  俞筱晚道:「跟你頭上的釵子一套的手鐲,午歇的時候還在的,我怕硌手,就取下來放在一邊,這會兒沒見了。」說著翻開腰間的荷包,沒有找著,乾脆將裡面的東西都倒出來,小銀剪、小耳勺、小牙籤、幾個花形漂亮的用來打賞的小銀錁子,女孩兒家的常用之物,都在荷包裡,卻沒有手鐲。

  俞筱晚頓時露出焦急之色,「我很喜歡那只鐲子,明明歇午時還在的。

  曹中燕早上還見俞筱晚戴了那只手鐲的,中午時雖沒注意,但大抵也在的,忙點頭道:「是啊,我瞧見了你戴了,那只鐲子太貴重了,快再想想,放在哪裡了。」

  有人作證,就說明確有其事,小丫頭被唬了一跳,若是有客人在這裡掉了貴重首飾,她可是要擔責任的,當下便向俞筱晚告了罪,一溜煙跑去找管事媽媽。管事媽媽很快就來了,先向俞筱晚道了歉,聽了俞筱晚的描述,又瞧了一眼曹中燕戴的那只銀釵,心中暗驚,鑲金剛鑽的,只怕價值不菲,必須得找出來。

  她不敢大意,忙遣人向曆王妃報備,又差人請來了府中掌管刑責的管事,親自將客院中服侍的丫頭們聚在一起,逐一審問。

  小丫頭們沒有拿過東西,自然是不認的,不過卻供出了一人,說是看到正院那邊的「谷雨姐姐」到這裡來過。

  王府的丫頭們都是各司其職的,儘管今日賓客多,人手調動頻繁,但也有分配記錄。管事們很快調來了記錄,谷雨是三等丫頭,上面明明寫著她是負責隨王妃待客的,也就是說,王妃在哪裡,她就在哪裡負責添茶、上果品等等,萬沒得到客院來的理由。

  待谷雨被人尋到押來客院的時候,曆王妃也趕到了。她滿心疲倦,今日的宴會怎的這麼多事?

  管事媽媽兩三下就將手鐲從谷雨的身上搜了出來,那花樣和上面的鑽石成色,一瞧就知道與曹中燕的頭釵是一套的。曆王妃當下大怒,指著谷雨道:「把這個賤蹄子給我拖下去打!打四十大板!」

  府中的丫頭居然偷客人的手鐲,傳出去她還要不要做人!

  谷雨是好不容易才從昏迷中醒來,頭一個念頭就是要壞事,忙跑到二門處去尋人,遞消息出去,還在等人呢,就被幾個粗使婆子二話不說給綁了,帶到客院,又搜出了手鐲,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忙張嘴叫屈,「王妃請息怒,這是俞小姐賞給婢子的。」

  曆王妃愣了一下,心中升起一絲微薄的希望,「去請俞小姐。」

  因為執掌刑責的管事是外院的男子,俞筱晚這會子正與曹中燕避在內室沒出來,聽到有人相請,便也大方地隨著這位管事媽媽到了堂屋,瞥都沒瞥一眼趴跪在地上的谷雨。

  待聽清楚所為何事,俞筱晚便小聲道:「沒有。打賞下人,用個銀錁子便成了,何況……」她扭頭看了一眼谷雨,無視其眼中的希翼及隱隱的威脅,緩緩反問,「我為何要打賞她?」

  是啊,只是添了幾杯茶水,為何要打賞谷雨?就算要打賞,銀錁子就成了,用那麼貴重的手鐲做什麼?曆王妃的肩頓時耷拉了下來,她還原以為有機會抹去此事,現在看來真是妄想。

  谷雨知曉王妃不會相信,為了脫罪,咬牙暗暗威脅俞筱晚,「小姐您是不是不記得了,是婢子幫忙轉交您一樣東西,您才打賞婢子的。」

  換成別的千金小姐,聽到這樣的話心裡頭就會慌了,生恐她會將自己接了外男字條,又打算親自赴約的事兒說出來。

  可俞筱晚卻是篤定她不敢說的,更何況,她們見面說話之時,四周都沒有人,君逸之又說那張字條,他會處理掉,谷雨以為無憑無據的,想怎麼說就能怎麼說嗎?

  俞筱晚眸含輕諷,秀麗的眉頭微微褶起,漂亮的小臉上滿是疑惑:「你轉交了我什麼?幫誰轉交的?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是誰的?在哪裡轉交給我的?若是我認識的手帕交,來了王府,難道不能親自交給我嗎?」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谷雨啞口無言。

  許多貴夫人都不認識俞筱晚,以谷雨的身份,又怎麼可能知道誰是俞筱晚,憑什麼被人請托轉交物品?

  若她說自己認識俞筱晚,俞筱晚這才第一次上曆王府做客,她是怎麼認識的,是不是之前就與外界的人聯繫過?

  至於轉交的物品和請托之人,更是她說都說不得的,想賴到韓世昭的身上,那就更是可笑了,韓二公子只要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就能將她定罪,更何況幫外院男子遞東西進內院來,就是助淫之罪,要杖斃的。

  相比之下,還是偷盜比較好,若是俞筱晚表示不追究,她挺一挺,也許能挺過那四十大棍。

  內心激烈交戰了許久,谷雨終於拿定主意,跪爬到俞筱晚的腳下,揪住她的裙擺,流著淚求饒:「是……是婢子一時貪心,求俞小姐恕罪,求王妃恕罪。」

  她倒是知道要先求俞筱晚原諒,心底裡總是覺得,一名豆蔻年華的少女,心腸總是軟些的。

  俞筱晚的確是個很心軟的人,可是經歷了前世的背叛之後,她已經深深地明白了一個道理,在這個世間上,對有些人可以心軟,但對有些人無恥又無良的人,一點點的心軟,都是對自己、對旁人的殘忍。對這類包藏禍心的人,就必須從一開始就將她們打入谷底,讓她們永世不得翻身。

  俞筱晚緩緩地用手指摩梭著失而復得的手鐲,這是父母親為她定制的頭面,怎可能贈給想陷害她的人?

  低頭看向谷雨,將裙擺從她掌中拿出來,俞筱晚唇含淺笑道:「我只要找到手鐲即可,至於王妃要如何處置你,我卻是不能過問的。」

  這樣的話,就是不幫谷雨求情。

  當著失主的面,曆王妃怎麼能從輕處罰,若是這個小姑娘嘴上不帶鎖,將事兒說出去,以後她們曆王府的臉面可沒處擱。

  曆王妃隨即怒喝道:「下作的東西,偷了手鐲不說,還妄想賴到客人的身上,兩罪並罰,共杖六十大板,罰一年月例!」

  谷雨心下大驚,忙撲上前抱住曆王妃的小腿大哭,「求王妃饒了婢子這一回,婢子再也不敢了。」六十板子打下來,她這條小命肯定交待了。

  曆王妃哪裡會心軟,一腿抖開她,一旁的粗使婆子立即三兩下捂著谷雨的嘴,給拖了出去。

  待堂屋裡安靜了,曆王妃才拉著俞筱晚的手,歉意地道:「真是難為情,府中竟出了這等下人,將我的臉都丟盡了……」

  俞筱晚不待她將話說完,就忙含著笑打斷道:「王妃何出此言,沃田裡也會長出歪苗來,何況王府下人那麼多,王妃您每日主持中饋,忙都忙不過來,哪裡能管到一個三等丫頭?是她自己貪婪,與王妃和曆王府何干?」

  曆王妃心中一鬆,忙順著這話說了許多掌管中饋的辛苦之處。

  執杖的下人們知曉王妃的心意,下了死力氣,沒過多久,就進來回報,「行刑完畢。」

  曆王妃哼了一聲道:「還清醒嗎?若是清醒,進來給俞小姐賠個罪。」

  這麼短的時間,根本不可能打完六十杖,若是清醒必然還在用刑,這番做作,為的就是在俞筱晚面前賣個好,俞筱晚又如何不知,忙阻止道:「不必了,我真的只要找到手鐲便成。」又贊王妃處事公正。

  曆王妃客套了幾句,從自己手腕上褪下一對成色極佳的翡翠玉鐲,硬給俞筱晚戴上,算是了了此事。

  才出客院,曆王妃便將臉一板,「去將三小姐請過來。」

  不多時,曆王府的三小姐便被叫到了正院的廂房內,曆王妃小聲叮囑她,「你去探探曹家姐妹的口風,那套銀鑲金剛鑽的首飾到底是誰的,怎麼會一時戴在這個頭上,一時戴在那個頭上?」

  三小姐領命去了小花廳,尋著正戴著銀釵的曹中燕,坐在她身邊,假意套了幾句近乎,便引著她單獨坐到一邊,裝作羨慕地問起了她頭上的銀釵。

  三小姐問得很細,可是曹中燕是個內向木訥的性子,對著陌生人根本放不開,什麼問題都是用最最簡單的詞彙來回答,旁的話一個字都不會多說。

  三小姐也不可能問得太直白,曲曲折折的問了一會子,自認為掌握了足夠的資訊,又回到母妃身邊覆命,「銀釵是俞小姐送給曹二小姐的,本來是曹二小姐戴著,歇午的時候,曹三小姐一定要搶了戴,後來又還給了她。」

  曆王妃思量了一番,恨聲道:「這麼說來,還真的是這位曹三小姐邀靜晟世子去涼亭見面的,不過沒想到會去那麼多人,才故作矜持。」

  曆王世子也正好坐在一旁,立即附和道:「可不是嘛。若是晟世子不去見她,在別的地方照上面,恐怕還會認為曹二小姐是那無恥之人。」

  於是曹中雅的罪名中又加了一條陰險狠毒,陷害庶出姐姐。

  曆王府的春宴結束後,張氏照例將兒女召集到雅年堂,問她們在宴會中可有結交到新的權貴朋友。

  曹中雅嘟著嘴道:「那個韓甜雅沒事坐到小花廳來,害得原本奉承我的人都去奉承她了,哪裡能結交到什麼權貴。」她卻不說自己心生嫉妒,不願意與韓甜雅結交。

  張氏微微一笑道:「沒事兒,今日是因為小公子有些不舒服,你表姐沒能來赴宴,下回只要有你表姐在,就不會將你趕到小廳去坐,陪在你表姐身邊,結識的都是王妃和國公夫人、侯夫人,我的雅兒又生得這般美麗,一定能討得了她們的喜愛。」

  曹中雅想了想,旋即笑道:「這是肯定的,今日幾位國公夫人還幫我說話呢。」

  張氏不由得奇道:「幫你說話?是什麼事?」

  曹中雅將在望仙亭發生的事學了一遍,只不過她的腦袋瓜子自動將搶曹中燕銀釵這一環給忘了,只覺得靜晟世子是在打她的主意,卻忘了人家找的是戴銀釵的姑娘。

  張氏的腦子可比曹中雅靈得多了,當即便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騰地就站了起來,嘴裡念念有詞,「我就知道這個靜晟世子不會善罷甘休,君瑤不是說已經幫著指認了那個臭丫頭嗎?怎麼還是尋雅兒的穢氣?」又抱著曹中雅紅了眼眶,「我的兒啊,這可如何是好?那些夫人嘴裡不說,心裡肯定覺得你……唉,這可如何是好!」

  曹中雅還沒弄明白有什麼如何是好的,聽了張氏分析後,小臉也刷地白了,惱得直跺腳,「靜晟世子這個醜人真是沒用,想害表姐為何要帶上我呀。」

  曹中睿一直坐在一旁聽著,仔細思慮了一番,才沉聲道:「也未必壞到那般地步,這些夫人頂多心中這樣想,總不能四處去傳一個小姑娘的閒話,沒得掉了身份。」

  張氏覺得有道理,心中總算是略微鬆了一鬆。曹中睿又將韓世昭贈他藥方的事說了,「想是對妹妹有些意思的,若是能搶在賜婚前與韓兄定下親,以長公主之尊,必不會與人為平妻。」

  張氏倒沒那麼樂觀,「太后已經露了口風,韓家哪敢給韓二公子定親?」

  「若太后真是拿定了主意,早就賜婚了。兒子聽說,太后很寵惟芳長公主,答應讓她自己選夫婿,若是有人能打動長公主的芳心,讓長公主求到太后跟前去,妹妹與韓二公子的婚事,應當說是十拿九穩了。」曹中睿說著說著,就做起夢來,「下個月宮中會賜春宴,聽說這一回,女席與男席不會擺得太遠,兒子爭取以詩篇吸引長公主……」

  「你怎麼知道男女席面不會擺得太遠?」張氏問了幾句沒聽到回答,只得伸手推了尚在美夢中的兒子一把,曹中睿這才回過神來,笑道:「兒子自有辦法知道,宴會會擺在北海之上。」又仔細看了妹妹幾眼,「妹妹的確漂亮,定能俘獲韓二公子……」話未說完,就被母親橫過來的一眼給噎了回去。

  張氏到底還是要實際一點,「晚兒也會參加宴會吧,老太太就急著給她尋親事了,這樣的宴會必定會教我們將她帶去。」

  她回頭朝曹中睿道:「晚兒若是能參加,你妹妹的機會可就少了三成了。」

  哪裡只是三成,曹中睿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敢反駁。

  此時屋裡沒有外人,張氏說話的語氣就十分開誠佈公:「所以最重要的,還是要奉承好你君瑤表姐,如今王爺正寵著她,請她為你妹妹求王爺指個婚,才是上策。」

  她又細細解釋,「你已經有了才名,入仕沒有問題,日後要做的,就是多結交些權貴,這樣才有承爵的希望。韓二公子雖是丞相之子,可是日後他若想仕途順暢,還得仰其父兄鼻息,當不得家也做不得主。因而,我還是希望雅兒嫁入王侯之家。」

  按王公承爵的順序,是嫡長子、再嫡次子、再堂嫡子……若是整個嫡系子孫中都找不出嫡子了,才會選庶子。當然,伯爵的爵位不高,沒那麼嚴格,可是如今曹中敏已經是名義上的嫡子,又是兄長,機會就比曹中睿要大得多了。

  「別成天跟一群窮書生混在一起吟詩作對,若是要參加詩會,也應當參加惟瑄長公主或韓大人辦的那種高雅的詩會,這種高雅的詩會,才能為日後的仕途鋪路。」

  曹中睿自幼便有詩才,七歲就作出了一首對仗工整的七言絕句,被喻為神童,他不是不熱心功名,只是跟大多數的文人一樣,覺得母親這樣張口仕途、閉口前程的,十分庸俗,可是又不敢反駁,面上恭順地應了,在心底裡嘀咕幾句,前程之事,難道我自己不知要如何安排嗎?

  張氏不知兒子的心裡話,還在諄諄善誘:「娘就你和雅兒兩個孩子,自然是希望什麼好的都落到你們的頭上,你可別跟何氏圓了房,萬一生下個什麼,你想再娶就難了。還有,你跟韓二公子是同窗,他如今又是探花郎,你是要跟他深交,韓家世代鐘鼎之家,韓大人又是丞相,百官之首,日後對你的幫助也是極大的。」

  張氏會這樣提點兒子,也是因為今年曹中睿年滿十五,老太太已經嘀咕過,想讓他們小倆口圓房,想抱玄孫了。

  曹中睿忙道:「兒子記住了!」

  曹中雅在一旁聽著,羞紅了臉,一想到君二公子的仙人之姿,心跳更是亂得不聽話,接口道:「母親,您跟表姐說,讓攝政王爺把我指給君二公子呀。」

  張氏點了點頭,盤算道:「旁的親王世子不是成了親就是定了親,勉世孫倒是不錯,可惜他爺爺身子骨硬朗得很,占著晉王的頭銜,等到他承爵,還不知道是哪年。只有楚王爺家的兩位公子最合適,琰世子身子不好,就是他想娶你,娘也不答應。還是君二公子好,今年就會封郡王,若是琰世子有個不測,他就能承親王的爵,我的雅兒就是親王妃了。」

  母子三人做了一番白日夢,曲媽媽站在門外輕輕叩了三下門,張氏便讓兄妹倆個先回屋休息。

  曲媽媽將下人們支得遠遠的,才附在張氏的耳邊道:「剛才張夫人使了人過來,問您吳庶妃怎麼還沒動靜。」

  張氏聽著便皺眉,「大嫂真是越來越不謹慎了。」雖說今日張夫人去了攝政王府,沒赴曆王府的春宴,可是也不能這樣隨意差人上門來問這麼隱密的事,「你告訴她,那邊有消息,這邊就會有了。」

  曲媽媽忙下去回話,張氏端了一杯茶,坐在臨窗的短炕上,凝神沉思。她是個心思縝密之人,又坐在窗邊細細回想雅兒今日遇到的事,越想越覺得疑點多,卻又說不上來(她是不知道曹中雅隱瞞了搶銀釵那一段,否則可能會想到其中關鍵),只覺得必須去攝政王府親自問一問張君瑤,卻又有些不想去攝政王府。

  最近為了兩位孺人臨產,和吳庶妃身懷六甲之事,張君瑤沒少給張氏臉色,張氏覺得自己真是費了力又不討好,滑胎藥四處都有,可是要滑胎又不露聲色的藥,卻是極為難尋,她用盡了方法,一個月前才尋到一味藥,就急忙忙地跑去給了張君瑤,哪知因為臨盆在即,攝政王妃竟將兩位孺人安排到了別苑待產。

  張君瑤就怪她辦事不力,逼她出銀子,好讓其買通別苑的丫頭,給兩位孺人下藥。可是這怎麼能怪她?她明明已經盡力了,弄到最後還要出銀子。好在年前張君瑤幫她要到了贈禮的訂單,賺了近一萬兩銀子,她深知一雙兒女都要靠著張君瑤,於是忍痛拿了五千兩出來肉到現在還是痛的啊。

  看了看自鳴鐘,差不多到了請安的時辰,張氏便帶著碧兒去了延年堂。剛到延年堂,就聽到裡面傳出輕快的說笑聲,不知誰說了些什麼,逗得老太太開懷大笑。張氏不屑地冷笑了笑,隨即擺出大方得體的笑容,端莊地走了進去。

  屋裡除了老太太和俞筱晚、曹氏兄妹幾人,還有武氏和小武氏。

  俞筱晚見到她進來,待她給老太太見了禮,忙起身請安。張氏笑咪咪地道:「快坐吧,跟老太太說什麼趣事呢,也讓我聽聽呀。」

  武氏就笑道:「是說吳庶妃這一胎,今日請太醫院的醫正大人來請了脈,說是很健康呢。」

  張氏便樂呵道:「那麒哥兒就有弟弟了。」

  小武氏笑道:「承您吉言。其實兩位孺人的胎象,看著也像男胎呢。」

  老太太直點頭,「是啊,攝政王爺幾年無子嗣,這一下子就會得幾個兒子了。」

  張氏心中冷哼,那可不一定,臉上的笑容就有了幾分高深莫測的味道。

  俞筱晚細心看著張氏的表情,心中一沉,難道張君瑤已經動手了嗎?她早就懷疑張君瑤會動手,可是眼瞧著兩位孺人都要臨盆了,吳庶妃的胎兒快六個月了,也沒見有什麼閃失,還以為要麼是王妃防得緊的緣故,可張氏能這麼大方地說出男胎來,肯定是篤定不能生了……

  她將這事兒放在心裡,回去後便讓趙媽媽帶話給小武氏,請她讓吳庶妃注意一點,飲食起居,儘量少出自己的院子,宴會、小聚會什麼,都不要參加。

  平南侯府

  靜雯郡主纏著靜晟世子下棋,靜晟世子哪有心思,還在回想著曆王府中的事,從一開始到攝政王府送百日禮,在張側妃那裡見到曹三小姐,卻有人呼喚「晚兒妹妹」讓他認錯了人,到後來蘭嬤嬤告訴他幾位表小姐的行蹤,似乎都預示著,張側妃知道他想算計俞筱晚,才故意將他的視線引到曹三小姐的身上。

  張側妃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按說曹三小姐才是她的親表妹,俞小姐卻是拐了彎的。

  他思量一番,問妹妹:「那位俞小姐長得什麼樣?」

  靜雯不想回答,可是在哥哥的迫視之下,只好撅著嘴道:「還行……」

  靜晟世子哼了一聲,問她的貼身丫頭雨燕,「到底長什麼樣?」

  雨燕唬了一跳,忙回話道:「依婢子看……非常漂亮。」

  瞥了一眼妹妹飽含嫉妒的難看臉色,靜晟世子選擇相信雨燕的話,這樣一說,他就有了底。

  聽說現在攝政王最寵的是吳庶妃,那個吳庶妃,他遠遠見過一次,萬中選一的美人,恐怕張君瑤想讓俞筱晚入攝政王府,成為她的助力,又知道自己是這種不成功不甘休的性子,這才選擇犧牲一個親表妹,挽救一個漂亮表妹。

  哼!好你個張側妃,不過是個寵妾,竟敢算計到我的頭上!靜晟世子陰沉地眯著眼,緩緩思量著,怎麼給張側妃一個教訓。……還有那個曹三小姐,居然敢嘲諷我的刀疤!

  此時,門外閃入一名灰衣小吏。靜晟世子便打發了妹妹回屋,聽完灰衣人的稟報,他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背負雙手氣急地在堂屋裡來回轉了幾圈,咬著牙問,「谷雨已經被杖斃?」

  「是。」

  好好好!連他的人都給拔除了,居然是個小姑娘布的局,叫他如何相信!

  靜晟世子又轉了兩圈,怎麼也不能相信一名孤女有這種能耐,而且要栽贓,就必須有人相助,多半還是張側妃的主意。她的目的是什麼?示威?警告?

  不論怎樣,這個仇,他跟張側妃是結下了。

  曆王府的春宴過去沒幾天,攝政王府那邊就傳出了一條壞消息,孟孺人發動了,可是難產,三天后母子皆亡,同住在別苑的孫孺人受了驚,也動了胎氣,生倒是生下來了一位千金,可惜渾身是青紫色的,沒活過兩天也夭了,而且孫孺人生產的時候著了風寒,還落下了病根,估計以後都難懷了。

  消息傳出來後,俞筱晚便覺得這是有人動了手腳,她拉著趙媽媽道:「按說不可能兩人都難產,哪裡會有這麼巧?」

  趙媽媽皺著眉道,「是沒這麼巧的事,可是這是攝政王府的事,王妃那麼聰明的人,自然有辦法查出來。」

  可是事實證明,聰明人很多很多,並不是什麼事情都能查出結果來的,痛失兩個孩子,就連攝政王都親自出馬了,除了多出幾具受不住杖刑的屍體,沒有任何別的線索查出來,在場接生的穩婆都是從攝政王妃親自選出來的,都能證明兩位孺人的確是難產。

  於是調查了幾日之後,最終也只能按難產定論。

  攝政王的眉頭蹙得死緊,修長有力的手指不停輕敲著紫檀木的書案,一個來時辰了,王妃直直地跪在書房中央請罪,紋絲不動,他也沒叫起身。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窗外響起淅淅瀝瀝的雨聲。春無三日晴。

  「先記著,吳庶妃那兒,你護仔細些。多讓御醫來請脈。」

  良久,攝政王終於發了話。王妃忙應承下來,又謝了恩,才用手撐著地,慢慢爬起來。跪得太久,血液不暢,一時雙膝發軟,身子歪斜,王妃忙用手扶住一旁的幾案,咬著唇,倔強地不出聲。

  攝政王的眸中湧起幾分憐惜,親自站起來,繞過書案,擁住了王妃的纖腰,「自己的事,就傲氣得不肯求饒。」

  王妃咬了咬下唇,「臣妾看護失職,本就有罪,哪敢求饒。」她仰起頭回抱住王爺的細腰,語氣沉重地道:「臣妾真的錯了,還以為別苑中會安全一些,沒想到,有些人的手,竟能伸得這麼長。」

  她跟王爺一樣,不相信這麼巧,兩位孺人都難產。可是沒有任何證據,又能如何?

  攝政王道:「若是政敵,這點本事倒是有的。」

  王妃的眸光一暗,低了頭不再說話,頭一次,王爺沒與她同心。她覺得是張君瑤動的手腳,王爺卻只是將信將疑,認為政敵也有可能這麼做。

  為王爺生下了庶長子的女人,地位到底是不同了,王妃自嘲地想著。

  本朝的習俗,孩子要滿六歲才會記入族譜並序齒,沒滿六歲就夭折的,只當沒到這世間來過,而沒有生育的孺人,是不能進皇家陵園的,所以王爺儘管心痛,卻也沒大辦喪事,但文武百官還是遣內眷到王府送了喪儀。

  兩位曹夫人到了王府後,先拜見了王妃,然後各自去自家親戚處。張君瑤這回見到張氏,顯得十分熱情,姑母姑母的叫個不停,又讓上今年新制的春茶,又讓拿外邦進貢的鮮果。

  張氏矜持地微笑,適當地露出一絲受寵若驚,欠了欠身道:「側妃太客氣了。」

  張夫人忙道:「應當的,你是瑤兒的姑母嘛。」又隱晦地問,「上回你說什麼這邊那邊的,是什麼意思啊。」

  張氏輕輕一笑,「就是都能成功的意思。」

  因為張氏給的是兩種藥,張夫人才會有此一問,聽了她的回答,張夫人和張君瑤相視一笑,都安了心。

  二月二十五是俞筱晚的生辰,楚王妃一早兒就得知了,她怎麼會得知的呢,是楚太妃早幾日就在著人挑首飾,說要給晚兒當生辰禮。

  這算什麼?兩家沒有來往,沒有一點親戚關係,卻給個小丫頭送生辰禮,讓外人聽了去,只當她要娶回來當兒媳婦呢。

  於是一大早的,楚王妃就拉著王爺央求,「可不能讓逸之再這麼荒唐下去了,要麼送到國子監去上學,要麼請個導師來教教他。王爺您今日就帶他去尋師吧。」

  楚王爺不解地道:「你這麼急做什麼?就是要找老師也不是今天說找就能找到的。」

  「王爺!」楚王妃也不繞圈子了,卻也沒說實話,「這小子最近看上了一個小孤女,人家還在孝期呢,就總是纏著,傳出去您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這可是大事。楚王爺立即便應了,馬上讓人傳來了二兒子,先就教訓了一通,然後宣佈,「今日給我抄孝經一百遍,不許偷懶,我下了朝回府就要看。」

  君逸之瞟了眼一旁的母妃,也不爭辯,面露難色地哼哧了一會兒,委委曲曲地應下。回到自己的夢海閣,他便神秘兮兮地問從文:「去外頭看看父王的親兵撤了沒?」

  從文抽了抽嘴角,「主子,您不會是想現在溜出府去吧。」

  君逸之笑咪咪地拍了拍從文的頭,「在主子我的教導之下,你小子終於聰明些了,乖,快出去看看,別驚動了暗衛。」

  他的四名隨從,從文、從安、平泰、平安,都是自小訓練出的貼身護衛,從文和從安的樣子最憨厚,他平時都是帶這兩人出府,當長隨使。

  得了主子的誇讚,但從文並不覺得這是好事,因為這意味著要他冒險楚王府的暗衛可不是吃素的,若只是去查看有沒有盯著夢海閣,倒不是大問題,問題是,主子一會肯定會要他想法子引開暗衛,自己溜出去,若是王爺真的下了朝就想著過來看一看,那他可就倒楣了,屁股開花是一定的。

  長籲短歎地出了門,從文提了個食盒,假裝去廚房要點心,在院子外面走了一圈,心裡哀歎,至少有七八個暗衛,看來王爺是鐵了心要把主子困在府裡了。

  到廚房裡提了幾碟子點心回到夢海閣,就見西廂書房的門打開了,從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拉過從安小聲問,「主子真的在抄孝經?」

  從安鄙視地看著他,「也不想想今日是什麼日子,主子能坐得住嗎?已經帶著平泰出去了。」



第八十章 我心悅你

  「母親,不是說只在家中給晚兒妹妹辦桌席面,不會宴客嗎?」

  曹中睿十分不解地看著母親張氏埋首在幾匣子首飾堆裡,不由得問道。

  今日一早,他跟妹妹曹中雅來雅年堂請安,張氏一瞧曹中雅的衣裳,就立即讓她回去換那身新制的粉荷色春衫,又支使著曲媽媽帶丫頭去自己的嫁妝箱子裡,把精心收藏的首飾,捧了幾匣子出來。

  曹中睿說這話的時候,張氏已經從自己的妝奩內,挑了一隻翟紋鎏金銀釵、嵌暗紅瑪瑙圓珠銀簪一對,妝緞堆紗宮花五支,金嵌玉珠手鐲一對,以及一副銀鑲渤海粉珍珠耳環。

  曹中雅剛好換了那身新衣裳進來,張氏立即讓曲媽媽和碧兒將這些首飾給女兒佩戴上,這才有功夫解釋兒子的疑問,「你懂什麼,昨日下午,楚王府的老太妃就差人來送了晚兒幾樣首飾,說是給她賀生的。老太太百般推辭不了,只得代晚兒收下了。」

  說到這兒張氏的臉色嫉妒恨地陰沉了一下,隨即又換成了喜悅,「所以我猜,楚太妃今日可能會親自前來。」

  曹中睿皺了皺眉,「若是今日會來,昨日就不會送禮。楚太妃是什麼身份,怎麼可能給個孤女,又是晚輩的小姑娘來賀生。」

  的確是不會來,可是張氏不能明說,今日其實是另有一位大人物要來,給晚兒一個「驚喜」呢。她喝了口茶,興致勃勃地道:「但是老太太代晚兒邀請了韓五小姐和惟芳公主、憐香縣主,這是准沒錯的,讓你妹妹一會子幫著晚兒陪陪客人,這幾人可都是朝中權貴。」

  曹中雅聽得眼睛發亮,「真的嗎?」隨即又心生嫉恨,「之前都沒聽老太太提起過,真是偏心,什麼事兒都緊著表姐來。」而且,表姐是怎麼跟韓甜雅結識的,她一點都不知情。

  張氏也深有同感,老太太真是太偏心晚兒了,小輩們的生辰,怕辦得大了會壓福,一般都只是長輩送份禮,小輩們自己邀請幾個手帕交過府玩耍,吃碗長壽麵了事。前幾日晚兒自己都說了,不請人過府來玩,老太太卻幫著她邀請。

  不過張氏也深感不能再任著女兒的性子,於是瞪了曹中雅一眼,嘴裡警告道,「你表姐是個苦命人,自然要待她好一點,你也是如此。」

  曹中雅輕哼了一聲,不滿地撅了撅小嘴,張氏已經耳提面命過好幾次,不論多看不來俞筱晚,表面上也不能起衝突,於是她便沒回嘴。

  曲媽媽已經將曹中雅打扮好了,為她梳了一個少女的留芳髻,將張氏挑選的首飾簪上。曲媽媽扶著曹中雅到張氏跟前,張氏細看了幾眼,十分欣喜,雅兒如此打扮之後,便有了十分顏色,惟芳長公主和憐香縣主都不是容色上特別出眾的人,俞筱晚生得再漂亮,不能著意打扮,也是枉然……雅兒應該能給那個人留下一個好印象!

  今日老太太特意囑咐了,小壽星可以不用過來請安,可是俞筱晚已經習慣在卯時初刻起身,由著趙媽媽和初雲初雪將自己打扮了一番,仍是頂著天空稀疏的黎明星光,來延年堂來給老太太請安。

  待張氏攜女兒和兒子媳婦到延年堂時,東房裡已經笑聲一片了。

  張氏進了屋,看清屋內的情形後,便笑盈盈地問,「今天是好日子,老太太要給晚兒禮物吧,不是應當晚兒開心嗎,怎麼反倒是老太太這麼高興?」

  曹老太太難得看張氏順眼幾分,便指著榻几上的一幅小炕屏道:「晚兒這丫頭,自己過生辰,卻反過來送我一件禮物。」

  張氏立即趨前幾步,裝模作樣細細觀賞一番,便一個勁地贊道:「真漂亮,這梅鶴圖意頭好,畫境也美,這繡功也是一等一的,擺在床頭,看著就能安然入睡,老太太睡得好,身體自然好,便能長命百歲地活著。晚兒這丫頭就是這麼可人疼,替爵爺和我盡了孝心。」

  舅母真是越來越圓滑了,動一動嘴皮子就想沾些功勞去,俞筱晚垂眸掩下心思,露出兩分羞澀的笑容,「舅母過獎了,其實這炕屏是我與燕表姐一同完成的,我畫的花樣子,燕表姐繡的。」

  看到老太太用毫不掩飾的欣賞目光,一臉慈愛地看向曹中燕,張氏的笑容略微僵了一僵,隨即又自然如初:「燕兒的繡功的確是好……」要不然以前也不會總要她繡荷包手帕,當成曹中雅的手藝讓人觀賞,「既然老太太您這麼喜歡,以後就讓燕兒多給您做些針線。」

  倒是很會拿別人的勞動成果送自己的人情。

  老太太似乎沒聽出來,眯眼笑道:「有這功夫,不如先多給自己準備些荷包手帕的,我的衣裳用具,有杜鵑她們給我做。」

  荷包手帕都是女孩兒出嫁時要用的東西,女孩子往往很早就開始準備嫁衣和嫁妝,但一般不會拿到明面上來說,老太太說這話的意思,就是要張氏快點幫曹中貞和曹中燕定親了,只是當著幾個小姐的面,不便直言罷了。

  但是女孩兒家都早熟,哪個會聽不出來,曹中貞隱含興奮,曹中燕則將頭垂得更低。

  不多時曹清儒帶著兩個兒子過來請安,一家人團團圓圓用過早飯,又移步到稍間。老太太和曹清儒二人隔著羅漢床上的小几,在主位上一左一右地坐好,俞筱晚便上前向著老太太深深一福。

  老太太立即笑眉笑眼地將她拉起來,把早就準備好的紅封放到她手中,「我的晚兒一定會年年有今日。」

  俞筱晚又福了一禮謝恩,才走到舅父的面前,曹清儒受了她一拜之後,說了些勉勵的話,也送上了紅封。俞筱晚謝了賞,再依次給張氏、武氏見禮,同樣得了紅封,曹中敏、曹中睿和幾位表妹也準備了禮物,等禮物都收完了,男人們則告辭出門,上朝的上朝,上學的上學。

  老太太問張氏中午的席面準備得如何了,聽完張氏的稟報後,又特意叮囑了一聲,「今次惟芳長公主會來,萬不可大意。」

  老太太陪見過惟芳長公主幾次,發覺她並非是旁人傳言中的那種不講道理之人,只不過是被寵得過了些,有些自我,兼之身份高貴,說話沒有顧忌。

  就如果你做錯了一件事,或者說錯了一句話,只有你的親人或者最親近的朋友,才會直言不諱地指出你的不是,一般的朋友則必繞著圈子提醒,而不相熟的人,多半就是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理也不理。可惟芳長公主就會直言不諱,心思多的少女,便會覺得她在仗勢欺人。

  身為一名皇家的公主,這種性子沒有什麼不妥,況且惟芳長公主待相交的朋友十分坦誠,也沒有架子,因而老太太希望晚兒能多多與惟芳長公主交好,日後縱使沒有娘家,也有個強援可以為其出頭。

  張氏又如何不知老太太的打算,忙笑咪咪地道:「媳婦早便準備妥當了,還多準備了些菜色,若是長公主再多邀幾位小姐過來耍,也不會怠慢了去,老太太您就放心吧。」

  老太太點了點頭,俞筱晚也向張氏道了謝,便被老太太打發回屋準備待客。

  張氏目送她窈窕的身影消失於水晶珠子的垂簾之後,眸中閃過一絲得意和幾許狠厲。

  昨日上午大管家到宮門處去遞請柬,剛出府門,張氏就得了信,立即使人去攝政王府通知了張君瑤,張君瑤便立即尋了個藉口,到楚王府拜訪了一番。

  張君瑤伶牙俐齒的,只幾句話就讓原來不大待見側妃的楚王妃露出了真心的微笑,然後又晃點了她幾句,透露了晚兒表妹的生辰邀上了惟芳長公主,曹家的意思,大有攀上惟芳長公主,借勢求個指婚的意思。末了張君瑤微笑著說道:「我這個表妹是個有福氣的,若能真求到太后指婚,那便是嫁入王公府第,也有了幾分硬氣了。」

  楚王妃當時聽了眸光便閃了幾閃,卻只是抿唇一笑,並未接話,待張君瑤走後,才立即使人去宮內打聽,果然聽說曹家遞了請柬給長公主,她立即讓人將請柬壓一壓,待今日上午再送到長公主的面前,自己則挑了時辰,著接近於品級大服的正裝,上曹府來做客了。

  府中來了位這麼尊貴的客人,老太太有些摸不著頭腦,又隱隱有些明白,當下不敢怠慢,親自迎了出去,請了上座,又用最好的茶水、果品來款待。

  張氏和武氏、及何語芳、曹家三姐妹都被留下陪楚王妃,張氏盡可能不著痕跡地小意奉承著楚王妃,說不上幾句,便將話題往女兒身上繞,曹中雅也表現得十分出彩,將嚴嬤嬤教導的禮儀全數用上,讓楚王妃也挑不出什麼錯來,客套地讚美了幾句,只是那欣賞的笑並未到達眼底。

  此時俞筱晚尚不知家中來了這麼一位貴客,正在衣鏡前換裝。

  「是不是太薄了?」俞筱晚扭了扭腰肢,左右看了看道。

  這身月牙白齊胸瑞錦襦裙,整幅裙的面料是織暗瑞雲紋的,用銀線滾了邊,裙擺和袖口處繡了幾朵淡黃的芙蓉花,粉粉的,正襯她的年紀,又不會顯得太過豔麗,只是鏡中人顯得這般窈窕,讓她心裡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沒有夾棉,可能是這點,才顯得她纖腰一握,比身邊的人都要纖細些。如今才初春,春寒料峭,她實際是比較怕冷的,習慣多穿一件。

  趙媽媽和初雲初雪都覺得好看,笑道:「不薄,像這樣的宴會,您又是主人家,穿多了如何待客?宴席擺在昭月閣,老太太一早兒吩咐燒地龍,很是暖和,小姐在園子裡披件狐毛皮裡子的披風,到昭月閣再脫下便是。」

  說著,趙媽媽便讓小丫頭去取了披風過來,給她繫上。俞筱晚覺得暖了些,又瞄了一眼鏡子,便就這樣裹著披風,眼瞅著沙漏,待客人們上門。

  先上門的竟是嚴嬤嬤,俞筱晚忙迎她坐到短炕上,初雪奉上了手爐。嚴嬤嬤擺了擺手,笑道:「屋裡有火盆就夠了,我沒那麼怕冷。」說著將手中的小包袱遞給俞筱晚,示意她打開,裡面有一件薄棉銀藍色宮緞五福紋比甲,一隻內外翻毛的袖筒,「比甲是你師傅做給你的,袖筒是我做的,手藝自然比不得你師傅,好在皮毛尚可,切莫嫌棄就好。」

  沒有一絲雜色的白狐毛皮只能算尚可,那好皮毛可就真的不多了。

  俞筱晚感動不已,忙起身恭敬地福了福,聲音裡都透著顫音,「晚兒十分喜歡,多謝嚴嬤嬤,還請嬤嬤代為向師傅轉達謝意。晚兒……實是不知說什麼好,只盼有朝一日兩位嬤嬤想將養天年之時,能讓晚兒略盡心意。」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金大娘的手工有多金貴,自不必說,作為宮中尚衣局的女官,金大娘私人的時間並不多,這袖筒必是其挑燈熬夜所成,嚴嬤嬤亦是如此,白天晚上地教導著曹中雅,好不容易得閒,卻費眼神為她制衣。

  說起來,到如今,金大娘和嚴嬤嬤給了她不少幫助,她卻還沒回報過一二。她的綢緞鋪子打上金大娘的招牌開始賣成衣之後,生意變得十分火爆,而且金大娘還多次去她鋪子裡指導繡娘們的手藝,現在鋪子裡所售的成衣,不單是款式新穎靚麗,繡功也十分精細,配色和花紋十分出眾又與眾不同,這些都是金大娘的功勞。

  俞筱晚原想按每月二成利給金大娘,可是金大娘卻堅持不受;而嚴嬤嬤現在雖然已不是她的教養嬤嬤,卻仍是時常指點她的禮儀應對,若在人情往來上有何遲疑,只需相詢,嚴嬤嬤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讓俞筱晚時常感歎無以為報,因而才會在這時提出,要為兩位嬤嬤養老。

  嚴嬤嬤似是知曉她的心思,含著笑道:「姑娘的意思我明白,若真能閑下來,我們姐妹倆就老著臉皮賴上姑娘了。說句沒分寸的話,我和我那老姐姐,是拿姑娘當自家的晚輩看待的。」

  換成別人,嚴嬤嬤當然不會說這種逾越的話,可是俞筱晚不會在意,反而柔笑道:「能讓兩位嬤嬤拿晚兒當晚輩看待,是晚兒的福氣。」

  兩人又說了會子閒話,嚴嬤嬤便告辭走了。

  趙媽媽看了眼自鳴鐘,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三位表小姐怎麼還沒來?」

  俞筱晚也蹙了蹙眉,心頭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雖是俞筱晚的生辰,但曹家的姐妹也算是主人,而且今天請來的客人身份尊貴,老太太一早還提醒她們要好生接待,一莫讓人看了笑話,二來擴展社交圈。

  凡是貴族女子,最重要的本事是什麼?不是賢良淑德,不是針線女紅,而是交際圈。貴族女子,所嫁之人也必為貴族,會交際,才會有廣泛的人脈,婚前可以幫助娘家,婚後亦能輔助夫君。

  若是一點人脈都沒有,從某方面來說便是廢物!

  俞筱晚剛打發初雪去延年堂問一問,憐香縣主就先到了。

  說起憐香縣主,自那回歸杏樓的事隱隱傳出之後,就被姐姐攝政王妃召到王府,狠狠地敲打了一番。她自知理虧,平素是傲了些,卻也不是靜晟郡主那般陰狠的性子,幫靜晟為的是朋友間的義氣,心底裡還是覺得羞恥。

  猶豫再三,她便帶了禮品上曹府來給俞筱晚賠禮道歉。俞筱晚一開始並不認同憐香縣主此人,雖表面上允諾原諒了,實則不然,堅持不願收她帶來的禮品。

  憐香縣主也不是個傻的,自然知道人家沒原諒她,小姑娘家的臉皮也薄,不好意思再來碰軟釘子,便三天兩頭地差人送些個稀奇玩意兒來,雖然那時俞筱晚不在京城,但東西卻都堆在了墨玉居的小倉庫裡。

  上回去攝政王府給吳庶妃賀喜之時,攝政王妃都隱晦地幫著妹妹說和,俞筱晚不能不給王妃面子,便在昨日給憐香縣主下了帖子。

  「啊,你的書房真是整潔。」俞筱晚將憐香縣主迎入屋內後,憐香縣主一時不知要說些什麼,左右環顧,見房子裡四處都是書,便隨口說道。心中卻奇怪傅筱晚怎麼會在書房裡待客。

  俞筱晚抿唇笑道:「這是稍間,一會兒等人來齊了,我帶你們去園子裡玩。」

  稍間裡都有這麼多的書?憐香縣主不由得悄悄瞧了俞筱晚一眼。兩人互讓著坐下,椅墊子還沒坐熱,老太太就差了杜鵑來尋俞筱晚,說是楚王妃來了,要見她。

  只愣了那麼一瞬,俞筱晚就歉意地向憐香縣主告罪,憐香縣主卻道:「我跟你一起去吧,給王妃請個安。」

  說起來憐香縣主跟楚王妃是拐了彎的親戚,明知楚王妃來了,卻不去見面,的確是不妥。

  延年堂裡,客人發了話,曹老太太不便拒絕,讓人去請俞筱晚,嘴裡卻探話道:「這孩子去叨擾過王妃嗎?竟勞累王妃親自來看她。」

  楚王妃卻凝著臉不答話,神情肅然,自然而然地帶著一股皇家的威嚴,曹老太太不由得微皺起眉頭,莫非是為了……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俞筱晚便來到了延年堂,恭恭敬敬給楚王妃行了大禮。楚王妃挑高了眉梢,挑剔地打量俞筱晚,生得一副極好的皮囊,卻怎麼看都覺得有股子媚態,這才多大的年紀,就這樣煙視媚行!

  待憐香縣主見了禮,楚王妃收斂了心中的不屑,端出客套疏遠的笑容,向曹老太太隨意贊了一句,「你這外孫女生得真是俊。」隨即又問了俞筱晚幾句讀了什麼書,女紅如何之類的問題。

  俞筱晚恭謹地應著話,再不多說別的,她實在也不知該說什麼,明明前世之時,她跟楚王妃是完全沒有交集的,怎麼這一世,王妃竟主動在她生辰這一天跑來看她?忽爾想到君逸之幾次三番地幫她,再想到去年春的賽馬會上,惟芳長公主說起楚王妃說她還在孝期什麼的,心中就是一沉。

  聊完了場面上的話,楚王妃就將話題一轉,含笑看向曹老太太,「老太太是個有福份的,外孫女兒這麼漂亮,可不能委曲她嫁個低門小戶的,這樣的樣貌,就是當個郡王側妃都是可以的。將來若是想請個好保山,只管來請我便是,有我出面,便是那正妻,也不敢小瞧了你去。」

  這話明著是誇獎,其實還是暗指了俞筱晚沒有家世,只能靠美貌撈個側室的名頭,而且由她出面當保山,自然是說到別的郡王府去,也是隱晦地告知俞筱晚,休想嫁到我楚王府來。

  俞筱晚不由得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只是說到婚事,她不好答話。憐香縣主低著頭,眼睛卻骨碌碌地轉。

  老太太含著笑道:「多謝王妃一片美意,只不過,婚姻一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也並非要大富大貴才是嫁得好。我倒不想讓晚兒去求富攀貴,象晚兒這般父母雙亡的孤女,只要挑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家裡人口簡單,公婆和善,小姑好處,這男人呢,要忠厚,要對我們晚兒好,能一心一意地待她才好。」

  一心一意?楚王妃瞇了瞇眼睛,不由得想到十幾年前的事兒,曹老夫人急忙忙地將女兒嫁到外地,還真個是一心一意待人的男子,說不羨慕,那是不可能的……看來這家子並沒有攀附楚王府的意思,不過是婆婆剃頭擔子一頭熱罷了。

  尋思好了,楚王妃的笑容真誠了幾分,「老太太真個疼人,當你的外孫女兒很有福氣的。」

  她說著從袖口抽了條手帕出來,在額頭處輕輕壓了壓,身後的嬤嬤便關心的問,「王妃可是覺得頭暈了?奴婢扶您回府請張太醫來請個脈吧。」又向曹老太太道:「我家王妃身子本有些不適……」

  曹老太太聞聲知意,忙恭敬地起身送客。

  張氏坐在一旁瞧熱鬧,剛敲了開場鑼鼓,被老太太幾句話說得便沒了聲音,心中自是不願,可是王妃身子不適,她不能強留客人,便也跟著站起身,趨前扶了楚王妃,殷勤地笑道:「王妃走好,還請代我曹家上下,向老太妃道謝,勞她老人家惦記著,昨日還特意送了賀儀給晚兒。」說罷又朝俞筱晚招手,「晚兒,再給王妃行個禮。」

  這個要求不過分,俞筱晚恭敬地又福了一福,只是心底裡覺得張氏說這番話必定有深意。果然,聽了張氏的話後,楚王妃的眸光微微一閃,便含笑道:「不勞動老太太和曹夫人了,我瞧著晚兒如花似玉的,讓人越看越愛,讓她送我出去便成了。」

  雖是不夠禮儀,但是是楚王妃自己提出來的,旁人不好拂了她的意,老太太眼底閃過絲愕然和警惕,深深地看了晚兒一眼,叮囑她小心扶著王妃。一行人送到延年堂的大門口,楚王妃上了小轎,俞筱晚提裙跟在轎邊,漸行漸遠。

  看不見人影了,老太太才道:「回吧。」張氏轉身之前盯了小徑盡頭一眼,臉上是舒心的笑容,老太太眸光一沉,回到中廳,坐在羅漢床上,沉默不語。

  張氏等了一歇,不見老太太說話,便欠身道:「老太太,媳婦到廚房去看看菜色吧。」

  老太太重重哼了一聲,「張氏!」這是老太太第一次這樣稱呼張氏,讓張氏心中打了個突,「楚王妃怎麼會來?」

  張氏心中一顫,忙悄悄看了老太太一眼,被她混濁的眼睛盯著,居然產生了一種被其看穿的感覺,她忙壓下心慌,裝作尋思了一番道:「許是……因為昨日老太妃送了賀儀來,才想著來見見晚兒?」

  真當別人都是傻子呢。老太太不屑地瞟了張氏一眼,這個媳婦入門二十餘年,她也算是瞭解的,若真與她無關,聽到這樣意有所指的問話,不先呼冤才怪,而且剛才回話之前還頓了頓,雖不過一瞬之間,但有這一瞬,已經能證明很多事了。

  曹老太太將手中茶杯重重往茶几上一放,輕哼一聲道:「你倒是會猜。有這心思,多花在爵爺身上,莫想些歪門邪道。」

  到底沒有證據,老太太也只能點到為止。張氏心中鬆了口氣,隨即想到之後的步驟,心中更是放鬆了些,也沒反駁什麼,恭敬地應承下來,便回了雅年堂。

  俞筱晚將楚王妃送到二門,一路上沒說話的楚王妃在扶著她的手下車的時候,忽然說了一句,「我家老太妃十分喜歡你,還時常在我面前誇你,說起來,今日雖是第一次正式見面,不過我也聽說你許久了。」

  俞筱晚低頭輕聲道:「太妃厚愛。」

  見她不順著話往下說,楚王妃不滿地瞇起眼睛,「太妃可曾與你許下什麼話?」

  俞筱晚微擰了下眉,明瞭楚王妃所問的是何事,便淡淡地表明心跡,回話的語氣仍是恭敬,「回王妃的話,太妃沒有許下什麼,蒙太妃厚愛,晚兒不勝榮幸,但太妃不是晚兒的嫡親長輩,實在無須許下什麼話來,晚兒也不會厚顏相求。」

  楚王妃站在自家的豪華馬車邊,眯著眼,側了頭,仔細打量少女瑩潤嫩白的小臉,良久,才一字一句地道:「這人啊,能享多大的福,都是命中註定的。我看你就是個寡命,克死了雙親,福氣薄得很,所以,一定要有自知之明,嫁個門戶差不多的,命硬的夫君,安安生生過一輩子,才是正理。若是我家太妃日後真要許你什麼話,你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那個福氣享受,別以為高枝是那麼好攀的。」

  若說之前在延年堂,楚王妃的話還帶著一點哄騙,這話可就是赤果果地侮辱人了。

  俞筱晚猛然抬起頭來,直視著楚王妃的眼睛,小臉上掛著客套恭敬的笑容,一字一頓地回應道:「王妃過慮了。晚兒沒有攀高枝的想法,也沒有那般厚顏,旁人許諾什麼,就一定要求兌現。」

  話未說完,就被楚王妃打斷道:「那好,你在此發個誓,決不嫁入我楚王府!哼!別說你不知道太妃她老人家是什麼意思!」

  俞筱晚瞬間就被激怒了。別說她與君逸之之間,一直是君逸之主動上前來相助,找驚聞時機來纏著她,就算是完全陌生的男子,他的母親忽然要求她發這樣的誓言,就好像她在癡纏著男子一樣,無異於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況且她與君逸之之間,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換作以前的她,看著對方的母親這般不喜自己,或許她就會退縮了,但重活一世,她只想活得瀟灑些、快活些,旁人的感覺,她能顧及得到的就顧及,顧及不到的,也只別想她委曲了自己。

  俞筱晚收斂起臉上禮儀性的笑容,疏遠地道:「我沒有必要發誓。」

  楚王妃聞言大怒,「你不發誓?你果然是想攀高枝的!」原來嫁個一心一意男子之類的話,是曹老太太一相情願,這個少女根本就存了齷齪的心思,幸虧自己臨時起意讓她跟來,否則就會被曹老太太給矇騙了去!

  楚王妃冷哼一聲,「果然是個不知禮數、不知羞恥的!我告訴你,你想得再多也無用,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你置喙的餘地!」

  俞筱晚眸光清亮地盯著楚王妃,輕笑道:「原來王妃還知道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麼請問您要我發誓不嫁入楚王府又是什麼意思?這是一位知禮數的貴夫人應當說的話嗎?若我真的發了這個誓,婚事定下之前,我都不會知道對方是誰,若對方偏偏是楚王府的人,日後老太太要我嫁,我卻不嫁,豈非不孝?王妃今日上曹府來,就是特意說些教人不孝的話嗎?」

  「你!」楚王妃氣得渾身直抖,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話是她自己說的,被俞筱晚拿來反駁了她,還故意曲解成教導她不孝順長輩,只把個楚王妃的銀牙都咬碎了,也沒尋到反駁的話來,只得恨恨地給她下定論,「你這個寡命之人,克了自己的父母不算,還要克旁人麼?嫁給誰誰倒楣,你若有半點善心,就別禍害別人。」

  楚王妃幾次三番說到她寡命克父母,句句戳得她心疼,俞筱晚擰起了眉,冷聲道:「幾回抽籤,寺中大師都贊我福壽雙全,況且人生在世誰無死,克不克之說,若不是在廟中潛心修煉的得道高僧,誰能看准?王妃是在家廟中潛心修煉過,還是隨口一說呢?」

  在家廟中修煉?若是沒有犯錯,哪個王妃會去家廟清修?若是隨口一說,有道是君子戒言、小人多語,這不是在暗指我是小人嗎?

  楚王妃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胸口鈍痛,半晌才回過勁兒來,恨恨地瞪著俞筱晚,「你……好你個伶牙俐齒的俞丫頭!」甩袖,登上自家的馬車,厲聲道:「啟!」

  逼走了楚王妃,俞筱晚一點歡喜之情都沒有,正要回墨玉居,杜鵑便迎面趕了上來,福了福道:「表小姐,老太太請您過去一趟。」

  俞筱晚忙去到延年堂,曹老太太手捧了一杯茶,闔著眼歪在引枕上,不知是睡了,還是在想事兒。

  俞筱晚輕輕走過去,挨著羅漢床的邊兒坐下,老太太便睜開了眼睛,瞧見是她,便揮了揮手,將丫頭們都打發了出去,這才拉著她的手道:「楚王妃跟你說了些什麼?」

  俞筱晚一五一十地學給老太太聽,老太太聽得心中一顫,仔細地看著俞筱晚的臉色,沉聲問道:「晚兒,你實話告訴我,你對君二公子……是什麼感覺?」

  不怪老太太多慮,實在是因為君逸之生得太好,就是個勾人的,晚兒又沒見過幾個男人,難免心動。

  俞筱晚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說喜歡,似乎還沒到那一步,說沒感覺,卻又完全不是,她遲疑了片刻,才細聲道:「要看事才能識人,晚兒沒見過君二公子幾次,實在是說不上來。」

  原還以為老太太會半信半疑、會繼續追問,哪知老太太卻換了話題,「貞兒快十六了,燕兒也快十五了,都沒訂婚的,我已經讓你舅母這個當嫡母的,得著緊一些。你的婚事倒是不急,待你孝期過後再議不遲。」

  俞筱晚垂了頭,恭順地應了,不知老太太怎麼忽然跟自己說這個。其實老太太是看出張氏總覺得晚兒想搶君二公子,才特地對晚兒和張氏分別說的這番話。

  對這個君二公子,因他生得實在太好看了,做什麼都沒法讓人產生厭惡的情緒,所以老太太並不討厭他,可聽聞他的傳聞不斷,覺得他並非良配。

  老太太的意識也沒有超前到,一定要孫女婿對自家的孫女一心一意,畢竟這世間,男人三妻四妾是律法允許的,她只是要求她疼愛的孫女外孫女,是當正室。

  若張氏是為了給睿兒的仕途鋪路,想為女兒尋一家王公之家的姻親,雅兒自己又願意,這種對曹家有利的婚事,她不會攔著。

  畢竟自古就是抬頭嫁女,低頭娶婦,以現在兒子曹清儒的官職和爵位,雅兒若要當個郡王正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甚至可以說,比晚兒嫁入王府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既然如此,就先讓張氏母女選吧,免得以為晚兒想搶,時不時地下絆子。她一把年紀了,也不知自己還能活多久,只盼著能家和萬事興。

  這番心事,老太太也不便直說,只拉著俞筱晚的手,教她好生與韓五小姐和惟芳長公主交往,這兩人性情都不錯,日後對她只有好處,又教她日後少出門,儘量呆在府中,待孝期過後再說,反正也只有八個月了。

  俞筱晚恭順地聽了,才回到墨玉居。

  何語芳和曹家三姐妹早就到了,正陪著憐香縣主說話兒,五個人見到俞筱晚進來,面色都有些古怪,俞筱晚只當沒看見,笑盈盈地道:「若是覺得悶,就去昭月閣玩兒吧,等長公主和韓五小姐來了,咱們就可以鬥雙陸,或是打馬吊。」

  眾人都笑道:「自然是看小壽星的意思。」

  不多時,長公主和韓甜雅也來了,曹中雅忙迎上去見禮,又對俞筱晚道:「晚兒表姐,你快吩咐丫頭們沏茶,可別怠慢了幾位貴客。」

  俞筱晚沒在意她的語氣,倒是惟芳長公主聽不得她頤指氣使的語氣,淡淡地道:「我以為今日晚兒是壽星,這些跑腿的活,應當是曹三小姐的事。

  曹中雅面色一僵,她本是想獻個殷勤,沒想到卻被人給挑了刺。韓甜雅性子好,睜圓了漂亮的星目,含笑道:「一家人自是不分彼此的。」

  曹中雅心中一寬,覺得韓甜雅定是喜歡自己的,看她也就順眼得多了。

  眾人坐下後,她就拉著韓甜雅問道:「韓五小姐是怎麼認識我表姐的?」

  韓甜雅便笑道:「就是那天在曆王府中,我主動跟俞小姐說話的。我哥哥時常贊俞小姐的琴藝極佳,他在琴藝上,可沒佩服過幾個人,所以我就對俞小姐十分好奇。」正是因為她見到俞筱晚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一下子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曹中雅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她的琴技在張氏另挑了明師,苦練了一年多後,也是大有長進,方才在延年堂的時候,張氏幾次想讓她撫琴給楚王妃聽,楚王妃都不接茬,害她沒有表現的機會,這會子聽了韓甜雅的話,便笑道:「我表姐的琴藝的確是不錯,不過她今日是壽星,怎麼也不能讓她撫琴娛賓,就由小妹來代勞吧。」

  說罷也不管旁人願不願意聽,就提著裙擺,款款走到琴桌邊,端莊地坐下,抬起纖纖玉臂,開始撫琴。

  還別說,她的琴藝的確是大有長進,算得上是悅耳了。不過對於惟芳長公主這種整天聽宮樂人來說,還是差了火候,宮中的樂師,那可都是從全國各地選出來的,隨便拎出一個,也比曹中雅的琴藝高明。她便傾過身子,小聲地對俞筱晚道:「我不喜歡你這個表妹,怎麼總覺得自己是朵花,別人都是草呢?」

  這個形容的確貼切。俞筱晚掩了唇,彎眼無聲地笑。

  韓甜雅聽了一陣子,覺得沒有達到她希翼的高度,便專心研究起這昭月閣的擺設,何語芳見她四處看,便順著她的目光,介紹起這些擺設的小故事。

  憐香縣主本就是個坐不住的,喜歡騎馬打獵的武將之女,哪裡願意聽這個,見惟芳長公主和俞筱晚兩人湊在一起說話,忙也把頭湊過去,小聲道:「一會兒玩什麼?馬吊吧,我愛玩這個。」竟是不想再聽琴的意思。

  曹中貞也想著籠絡著這些上流的貴女,見她們三人湊在一起說話,便小意兒地問道:「長公主、縣主、韓五小姐,你們可是要添茶?」

  正好惟芳長公主面前的杯子空了,便伸手一推,曹中貞得了這個獻殷勤的機會,忙不迭地起身,親自提了茶壺添茶。曹中燕則在回味今日一早老太太對她的誇讚,心中跟抹了蜜似的甜。

  曹中雅這廂彈得萬分投入,可是聽眾卻是各幹各的,漸漸地她發覺到了,深感羞恥,草草將曲子終了。這《梅花三迭》,還有一迭沒迭出來的,可是竟無一人發覺,反倒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忙鼓起掌來。

  「不錯不錯。」曹中雅坐在琴旁不起身,憐香縣主怕她還要再彈,忙搶先道:「咱們玩馬吊吧。」

  謙虛的話未及出口,就化為了一口氣,就這麼憋悶在胸口,生生漲得疼痛。曹中雅委曲地紅了紅眼眶,卻也知道有個刁蠻任性的長公主在,不是她能拿喬的時候,忙又堆出笑臉,「咱們正好可以打兩桌。」

  打了馬吊,用過午飯,惟芳長公主就擠眉弄眼地要俞筱晚外出,想約她去寺廟裡抽籤,「生辰這天求的簽最是靈驗。」

  俞筱晚心中一咯噔,想到惟芳長公主與君逸之的關係十分好,便聯想到定是那個傢伙的意思,她幾乎都沒有遲疑,便笑道:「不去了,老太太最近身子不好,我就在小佛堂裡為老抄經。」

  雖然她堅決不向楚王妃發誓,可是並不代表她心中不存芥蒂。她知道楚太妃喜歡自己,或許君逸之對自己亦有情,可是這又能有多大的用處。得祖母喜歡而不得婆婆的喜歡會有什麼結果,看一看何語芳就知道了。每天在雅年堂立規矩立到下午酉時三刻,還要聽各種難聽的閒話……

  惟芳長公主用盡辦法拉不動她,最後也只好獨自走了。

  入了夜,俞筱晚卸了釵環,沐浴之後,初雪給她絞幹了頭髮,她便歪在短炕上看書。初雲幫她將宮燈調亮一點,又將火盆燒旺,放在炕邊,塞了個小火爐放在她懷裡,又放了一個在她腳邊。

  都安頓好了,俞筱晚便笑道:「我看會書自會睡,你們下去歇著吧,今日也累了。」

  初雲初雪等人都知她看書時不喜打攪,便躬身退了出去。

  俞筱晚這才將枕下的醫書拿出來,仔細地翻閱,心裡琢磨著怎麼提高自己的醫術。平素買些滋補藥材,她都是親自去藥房,有心借這揀藥的難得機會,和那經驗豐富的老藥師套套近乎,取取經,長點有關藥理的知識,這種方法的確有用,可以彌補她實踐經驗的不足,但還是欠缺了許多。

  正尋思著,俞筱晚覺得書上的光影一暗,一陣幽幽的清香撲鼻而來,她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這香氣,她聞過幾次,可以肯定是君逸之身上的。

  她緩緩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隱約帶著幾許怒意的絕色少年,他精緻到極點的濃眉不悅地皺著,高貴的鳳目居高臨下地睨著她,色澤光潤的唇緊緊抿著。

  俞筱晚咬了咬唇,「這麼晚了,你來幹什麼?」

  盯了她一瞬,君逸之才冷聲問道:「今日下午怎麼不願出府?」他不相信俞筱晚不知道惟芳是代自己約她。

  俞筱晚垂下眼眸,淡淡地道:「就是不想出去。」

  「你!」這般直接的回答,君逸之倒是接不上話了,思前想後了一番,忽然道:「抱歉。」

  俞筱晚一怔,「為何抱歉?」

  「不知道!」君逸之有些賭氣地應了一聲,隨即又緩和了語氣道:「幾天前在曆王府,咱們倆個還好好的,今天你這是怎麼了?莫非是我做錯了什麼?反正先著個歉總歸不錯,若我真是哪裡惹惱了你,你也要告訴我,我才能知道要如何彌補,要如何改正。」

  俞筱晚微微一怔,心中某個地方好像坍塌了下來,混亂得一塌糊塗,不知所措地道:「我們……」她直覺地就想反駁,她和他沒有什麼關係,可是看著他清亮的認真注視著自己的眼眸,到了嘴邊的話卻說不出口,化為了一聲苦笑,「只是不想動,等過了孝期再出府。」

  君逸之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見她並未排斥自己,心情轉好了些,從懷裡取出一個油紙包,放到她手上,努力做出隨意狀:「生辰禮。」

  說罷伸手去取了小几上的茶杯,自己倒了一杯新茶,一飲而盡,掩飾心中的忐忑。

  俞筱晚打開油紙包,杏眼頓時睜圓了,「百制方?」這是一本介紹如何泡制藥材的孤本,世間難尋,上回在藥房買藥之時,俞筱晚還聽那大師傅念叨過,「你……你是怎麼買到的?」

  見她真的喜歡,君逸之得意地挑眉,「山人自有妙計。」

  俞筱晚難掩激動之情,當即翻閱起這本書來,君逸之也沒打擾她,就靜靜坐在一旁,看著她認真的側臉,癡癡地看著,任窗邊的星辰慢慢墜落。

  直到院中響起了三更的梆聲,君逸之才不得不告辭,「我得走了。」語氣萬分留念,可是時辰的確不早了,「你也早些睡。」

  俞筱晚這才從書本中抬起頭來,仔細看著他的俊顏,心中忽地一悲,輕輕道:「你母妃來過。」

  君逸之一愣,他一整天沒著家,自然是不知的,可是一聽這話,就知道母妃必定說了些什麼,他忽地俯下身來,與俞筱晚平視,一字一字地道:「我不知母妃跟你說了些什麼,我只知道,我心悅你,任何人也不能阻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40 PM

第八十一章 初現疑端1

  午時三刻,西唐巷子裡的伊人閣才算有了些腳步聲,這些做夜間生意的花樓酒肆,不過午時,是絕對不會有人起床的。

  不過在花魁如煙大美人的房間裡,卻是另外一番景象臨窗的長條几上,已然擺放了空置的茶盤、果盤、碗碟、酒杯等物,一盅清粥瓷盅裡,還嫋嫋地升著餘熱,顯然是已經有人用過了午飯。

  有些甜暖的熏香從青銅獸紋鼎中嫋嫋升起,如煙一身粉荷色束腰馬面長裙,披著銀紅色薄紗披帛,端坐在瑤琴之前,看向窗邊慵懶地斜倚著,神思早不知飛到何處的絕色少年,滿是委曲地撅起小嘴,「您到底要不要聽如煙撫琴啊?如煙都已經為您準備好久了。」

  天生帶著些顫音的嬌媚嗓音,如三月桃花般綻放的紅唇,再配上如煙如霧的一雙多情眼眸,不愧是整條花街評選出的花魁,如煙大美人的確是有將男人迷得魂不守舍的本錢。

  這般委曲中又帶著些討好的楚楚可憐樣兒,換成旁的男人看見,不知該有多心疼,可惜少年完全無視她的「媚眼」和「嬌嗔」,不耐煩地皺起漂亮的眉頭,「愛彈不彈!」

  如煙大美人雖然被硬生生給堵了回來,卻半分不惱,眼中反而還湧起了濃濃的興味,狡黠地問道:「君二少您到底是怎麼了?在我這屋裡坐了好幾天了,不見您正眼瞧我一下,這是有什麼心事呢嗎?有的話不如說給我聽聽,或許我能幫您開解一二呀。」

  這樣的話這四天來不知說過多少次了,君逸之從來沒有理過她,不過今天卻沒象前幾日那般直接堵回去,而是低頭拿扇柄輕敲著自己的掌心,似乎在思索什麼,而後,含糊又遲疑地問,「嗯……那個……你知不知道,女子……是不是……是不是……喜歡……喜歡……」

  「喜歡什麼?想問什麼您直接問吶。」連等了幾個喜歡之後,還沒待到下文的如煙開始著急了,微微有些興奮的問道。

  君逸之卻彆扭地將頭轉向窗外,不給她看自己微紅的俊臉,「有男子喜歡她,她會不會喜歡?」

  如煙本來就很大的眼球睜得跟銅鈴一樣了,興奮得口齒不清,「喜、喜歡……你喜歡誰?你是不是向她表白了?」

  君名之氣悶,他怎麼好意思說!那晚他向俞筱晚表白,雖非信口開河,可也是怕母妃說了什麼,讓她對他心生隔閡,才倉促說出口,一說完,他自己都覺得懵了,再一瞧俞筱晚愣神又蹙眉的小臉,當下就做了逃兵,飛快地溜走了,生恐從俞筱晚的嘴裡聽到他不想聽的話。

  不過,他臨走之前,還是丟下了一句話,「吳庶妃悶得慌,你要多去探一探才好。」

  這也算是變相的邀約,他輕功不錯,出入曹府不怕有人發覺,可到底於女子的閨譽有損,若是能換一處地方,光明正大的見面,就不怕旁人發覺後有什麼不妥。他與攝政王和王妃關係都十分親近,出入攝政王府的後花園十分自由。

  雖說明裡王妃才是他正兒八經的皇嬸子,像張側妃、吳庶妃這樣的,大可不認,不過他若要認,旁人也挑不出什麼錯來。

  因而在俞筱晚的生辰那日之後,他就差了人日夜守在曹府幾處側門處,只等俞筱晚出了府,他就尋個藉口去攝政王府,再借探望之機,去吳庶妃那兒「巧遇」晚兒去。

  可惜連等了四天,俞筱晚都窩在曹府中,他不相信她沒聽懂他的意思,明明知道卻這樣避著他,難道是……有個結果,讓君逸之的心情很不好,也不願往這處想,可又禁不住自己的思緒,總往這處想,加之這幾天他仔細回憶了兩人幾次見面時相處的情形,怎麼都找不出她對他有所不同的地方來,這就更讓他感到不安,所以他才想問一問如煙,女人喜歡不喜歡男人表白。

  不過,他瞬間又後悔了,想起如煙這傢伙的本質有多惡劣,跟韓世昭的關係有多親密,沒繼續說下去,不然,以後肯定多個把柄在韓世昭那小子手上。

  如煙卻已經被他勾起了興趣,腰肢一扭,傍到君逸之身邊坐下,嘿嘿笑著,緊緊盯著他追問道:「到底喜歡誰嘛?是不是上回世昭說的那個小姑娘啊?聽說很漂亮,還彈得一手好琴吶,說來給人家聽聽看嘛,或許我能幫你想出哄佳人的辦法呢。」

  「滾!」君逸之懶得跟如煙廢話,一手將她推遠一點,「真臭!」

  「臭?這可是一百兩銀子一盒的安南檀香!我熏了四五日才熏到這衣上的。」如煙氣得騰地站起來,連連跺腳,呯一聲摔門而去。……當然,她並不是真的生氣,是想辦法找韓世昭,跟他商量怎麼從君逸之的嘴裡套話去了。

  君逸之打了一個寒顫,被如煙的嬌嗔給噁心的,忙扭頭去看窗外的景色,餘光卻總是留意著巷子口,希望能看到來報信的楚王府僕從,心思不停轉動,是不是……不應該這般坐等?

  曹府的墨玉居內,俞筱晚手捧著一冊書,走了一圈神,終於恍了回來,抬眸瞧見几案上的杯子是空的,便伸出纖長的食指輕輕點了几案兩下。本該有人立即上前來添茶,可是等她將書翻了一頁,茶杯還是空的,她就不由得抬起了小腦袋,長歎一聲,這裡有個比她還會走神的。

  歎息聲大了點兒,終於將芍藥的魂兒給喚了回來,結結巴巴地道:「小姐您怎麼了?」眼角的餘光看到幾案上的空杯,忙提了一旁的茶壺,用手試了試壺壁上的溫度,覺得涼了,不好意思地笑道:「奴婢去換新的來。」

  待芍藥換了新茶過來,俞筱晚捧著茶杯輕啜了幾口,尋思了一番,才問道:「芍藥姐姐這幾日總是魂不守舍的,可是有什麼煩心事?若有,便同我說,我能幫你的,自然會幫你。」

  芍藥遲疑了許久,想到自己幾次三番的碰壁,真不如求表小姐說個情……她撲通一聲跪下,先磕了三個頭,才紅著一張俏臉道:「奴婢……奴婢有事兒想求小姐成全。」

  「你說。」俞筱晚低頭喝著茶,透過升騰的水汽打量芍藥的表情。

  芍藥支吾了半晌,才將話兒給說圓了,「奴婢想去……想去順年堂服侍,求表小姐成全。」

  俞筱晚嗤笑道:「府中人手的安置,似乎輪不到我這個表小姐來置喙,更別說你了。」

  芍藥小臉一白,她何嘗不知去哪服侍由得不她來定,可是總想著表小姐得老太太的歡心,若是願意扶她一把,應當沒有問題,可聽表小姐這話的意思,就不願意了,她忙表忠心,「表小姐若能幫芍藥完成心願,芍藥一定不會忘了表小姐的恩德,日後必當報答。」

  俞筱晚淡淡地看著芍藥,「心願?去順年堂服侍就是你的心願?你連話都不願直說,要我如何幫你?」

  芍藥這一下是真的驚慌了,悄看了兩眼表小姐的臉色,又左右瞟了瞟,稍間裡只有她和表小姐二人,才咬了咬牙,狠了狠,直言道:「芍藥……的確是生了不該的心思,可是,芍藥真心一片,求表小姐成全。」

  俞筱晚盯著心慌得幾乎要哭出來的芍藥,忍不住輕輕歎息了一聲,「你可知這段時間,為何去順年堂的差事,我都讓你去?」

  芍藥一驚,隨即心跳加快,心中升起一股難言的期盼,跟著聽到俞筱晚說道,「其實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你想去順年堂,是為了服侍武夫人,服侍好了武夫人,或許哪天,她會把你指給你想侍奉的男子對不對?」

  雖然沒有直接說出曹中敏的名字,可也差不多了,芍藥小臉一白,原來她的心事早就被人發覺了。在這府裡,想侍奉兩位少爺、甚至是爵爺的丫頭,不知有多少個,可是沒人敢放在明面上來說。主子看中你是福氣,可你想那樣侍奉主子,就是妄想。

  俞筱晚搖了搖頭,「你放心,我沒告訴別人。原本我也有心成全你,所以才會差你去順年堂辦事,我想你每次也用盡方法多留一會兒了,可是今日會求到我的頭上,應該是大表哥拒絕過你了吧。」

  她用的不是疑問的語氣,而是肯定的口氣。

  芍藥臉色更白,用力咬了咬唇,抬起俏麗的小臉哀求道:「奴婢只想侍奉在敏少爺身邊,沒別的心思,敏少爺不喜歡奴婢也沒關係,只要奴婢能日日見到敏少爺就行。」

  「若是,他不願見到你呢?」俞筱晚蹙了蹙眉,說出這句狠心話,讓芍藥的小臉立時白得毫無血色,見她一臉的不相信,俞筱晚又淡淡地道:「月底了,敏表哥一會下了衙,會到我這來交帳,我幫你問一問。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再這般魂不守舍的,我就只能將你退回給老太太了。」

  芍藥驚喜莫名,忙連連應聲,退了下去。

  剛過晌午,曹中敏就帶著這個月的帳冊過來,向俞筱晚交帳,臉上的笑容十分舒展,「這個月又比上月翻了一番,七家店鋪一共營利二萬七千兩。」

  他說著將幾本帳冊打開,翻到結算的那頁,一一指給俞筱晚看。帳房是文伯主管的,俞筱晚沒什麼不放心的,只看了一眼這個數字,就笑盈盈地道:「多謝表哥了。我看,以後每年一次的分紅,可以改為每季一次了。」

  曹中敏今年初又升了一級,可以每月初一、十五上朝旁聽了,若想再升,就是一個坎,低階官員晉級到中階官員有一個坎,很難邁過去,這其中有個人能力和努力的因素,也有人脈的因素。

  武氏雖是商戶出身,但家中兄弟眾多,嫁妝雖不少,但都是真金白銀,沒有能生錢的店鋪,在這一置千金的京城裡,那點銀子是不夠使的,因而俞筱晚才提出每季分成,免得曹中敏開口商借。

  曹中敏眸光閃了閃,含笑打趣道:「你的店鋪,自是你說了算。我只管盡心盡力幫東家辦事便成了。」這便是領了俞筱晚的情。

  跟聰明人說話就不必太直接,俞筱晚沉吟了一下,便含笑問道:「聽說武夫人房裡的巧如要配出去了,順年堂的人手會不會不足?我這兒反正多出一個人來,芍藥姐姐原先是在老太太屋裡服侍的,武夫人若是喜歡,我便讓芍藥姐姐服侍武夫人去。」

  曹中敏臉上的笑容不變,端起茶杯喝了幾口,才緩緩地道:「我房裡還有兩個大丫頭,可以調一個去服侍母親,倒不見得人手會少。芍藥是老太太給你的人,母親怎敢搶?況且,她今年似乎也快二十了,應該要配出去了。」

  俞筱晚微微一怔,「說來表哥也是要成親的人了,房裡不用人服侍嗎?」

  一般的貴族子弟在成親之前,都會收幾個暖床的丫頭,免得新婚之夜手忙腳亂鬧笑話,不過這些通房丫頭以後的命運,卻都是捏在正妻的手裡。

  說到這個,曹中敏今年已經有二十了,展眼就滿二十一,可是婚事卻沒著落。

  一開始張氏不上心,後來怕他搶曹中睿的爵位,絞盡腦汁給他挑了一門低門戶的小家碧玉,年紀也不大,要等到及笄才好成婚,可惜在去年京城的一場時疫裡死了,婚事便不了了之。兼之現在曹中敏已經有了嫡子的身份,這親事上,張氏就更加「上心」了,不是不給他挑,而挑了幾戶,老太太和爵爺都不滿意,就這麼給耽擱了下來。

  曹中敏沉吟了一下道:「不瞞你說,若不是因為丫頭比小廝心細些,小廝們又不方便進內院來服侍,我房裡真是一個丫頭都不想要。」他頓了頓,怕自己說得不夠清楚,又強調道:「以後我房裡服侍的,只會是我妻子的人,我不想身邊有那麼些亂七八糟的人。」

  俞筱晚露出明瞭的笑容,「大表嫂可是個有福氣的。」

  曹中敏笑著搖了搖頭:「你大表嫂還不知在何方,倒是你,年底就出孝期了,聽母親說,老太太已經開始……呵呵。」

  兩人在這廂相互打趣,屏風一陣動靜,俞筱晚蹙了蹙眉,低斥道:「誰在那裡,沒規矩!」

  被她罵了一句,屏風後傳出「噗」地一笑,就見一身火紅彤衫的惟芳長公主從屏風後轉出來,笑嘻嘻地道:「原來晚兒要選親了嗎?」

  跟在她身後的,竟是羞答答的韓甜雅。

  曹中敏一驚,忙起身撩袍要拜,「見過長公主。」

  「好了,男兒膝下有黃金,你不知道嗎?」惟芳不滿地看著這個中規中矩的男人一眼,阻止了他下拜。

  俞筱晚忙上前深福一禮,「見過長公主。」又笑著跟韓甜雅行禮,「韓妹妹好。」

  來了女子,曹中敏就不便留下了,給韓甜雅見了一禮,俞筱晚略微引薦了一下之後,便拿著帳冊告辭離開。

  俞筱晚將二人讓到炕上坐下。惟芳長公主摸了摸溫暖的炕席,不由得訝道:「這天兒你還燒火炕?」

  俞筱晚有些不好意思,「我小時身子不好,體寒、怕冷。」又看向韓甜雅,她不知在想什麼,立在屏風邊,絕色的小臉兒有些微的紅暈,俞筱晚招呼道:「甜雅,快坐啊。」

  韓甜雅忙在炕邊坐下,笑道:「其實我屋裡也燒了火盆,這還沒進三月,就是到了四月倒春寒的時候,也很冷的。」

  惟芳長公主哈哈地笑著拍了拍韓甜雅,「不用你圓話,我跟晚兒的交情可好了。」

  韓甜雅小臉微微透出些粉色,掩唇輕笑道:「是我多心了。」

  她雖然性子文靜,卻也爽朗,有錯認錯,雖只見過兩面,沒聊多久,俞筱晚卻挺喜歡她。韓甜雅又不好意思地問,「你的大表哥打你有事吧?我們忽然造訪,可是打擾你們談事了?」

  俞筱晚笑道:「沒事,正好談完了。」

  韓甜雅紅著小臉,指著惟芳長公主道:「其實,我們早來了,長公主她……她非不讓通傳……抱歉。」

  惟芳長公主咯咯地笑道:「又沒聽到什麼要緊的事,不就是你表哥不願收你推薦的通房丫頭嘛,多大的事兒,不過呢,他這樣倒是讓我了順眼幾分。」

  韓甜雅卻認真地道:「再不要緊,偷聽也是不該的。況且,像曹公子這樣的正人君子,長公主您為何要瞧不順眼呢?」

  惟芳長公主沒興趣地道:「那傢伙一板一眼的,跟個木頭人一樣,無趣得很。」

  韓甜雅卻辯道:「我倒覺得曹公子知書識禮,方才行禮的時候,眼光都沒亂瞟,可見身正心正,並非是一板一眼。」

  惟芳長公主懶得跟她辯,「你覺得是識禮就是識禮吧,你對他印象好,我可不。」韓甜雅的小臉上,粉色更甚,有化為血色的趨勢。

  俞筱晚好奇地瞟了韓甜雅一眼,心中一動,不會是因為大表哥表白說不願收通房,所以打動了小姑娘的芳心吧?她又仔細看了看韓甜雅的臉色,被韓甜雅察覺,慌忙捧起一隻茶杯,垂下頭仔細打量,研究茶杯上的花色。

  俞筱晚心中更為肯定了一分,就算不是喜愛,也確實是印象十分好!她怕韓甜雅覺得彆扭,忙轉了話題,問這兩位貴客:「今日怎麼想著上門來玩?」

  惟芳長公主大翻一個白眼,「下帖子請你,你就找盡藉口推脫,我們倆個只好上門來拿人了。你快換身衣裳,陪我和甜雅去攝政王府賞花去。」

  俞筱晚小臉不知怎麼的就紅了,努力鎮定地找藉口:「我今日……」

  惟芳長公主根本就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別想找藉口,我一早兒問了你的丫頭,你這幾天都沒事。」

  遲疑了片刻,俞筱晚便妥協道,「好吧,正好我也想去看看吳姐姐。」就不知那個人會不會去……

  待俞筱晚換了裝,三人便乘車直接到了攝政王府。

  王妃不在府中,俞筱晚等人便直接去了吳庶妃的水風景,惟芳長公主是個坐不住的,兼之吳庶妃的身份無法與其相比,便沒心思多坐,幾次使眼色給俞筱晚,要她陪自己去花園。

  花園裡只怕有人等著吧?俞筱晚當即便拒絕道:「我陪吳姐姐說幾句話,你們先去玩吧。」

  她不知自己的心裡到底是如何想的,那晚隨口說出一句話,竟引了君逸之的表白,一開始她很震驚,震驚得腦中一片空白,還沒醒過神來,他就一溜煙跑了,讓她到今日還在迷糊,到底那晚君逸之來沒來過她的榻前,有沒有說出那句震動她心的話……還算有本《百制方》,否則,俞筱晚真會以為自己在做夢。

  可是,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並不表示她能坦然面對君逸之,否則,這些天惟芳長公主幾次三番地遞帖子約她,她早就赴約了,不必等到今日。其實,到現在她也不知該如何時好,若是……若是一會兒見到君逸之,他追問她的想法,她該怎麼說?

  他說「我心悅你,任何人也不能阻擋」,她不是不感動,可是……想到楚王妃的態度,她多少有些卻步。

  說她完全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婆婆的刁難,會讓新媳婦力不從心,全身疲憊,他若站在她的身邊,必定會引起楚王妃更大的反感。若她受了委曲,是可以向他傾訴,可能一開始,他會盡力安撫,可那是他的母親,他除了安撫她,也沒別的辦法吧?若是長年累月地這般下去,他的耐心也會慢慢告罄的吧?

「晚兒,晚兒,在想什麼呢?」吳麗絹喚了幾聲,總算得到回應,不由得笑道:「頭一回見你這般心神不屬的樣子,小女孩到底是長大了。」

  吳麗絹明媚的清眸仔細看著俞筱晚兩頰升起的紅雲,更是確定了心中所測,知小女孩的臉皮薄,便沒繼續問她,而是說起了三月末攝政王府的春宴,「到那時百花盛放,花園會很漂亮,不比曆王府的差,你可一定要來,就算是陪我解解悶也成。」

  俞筱晚含糊地應承了一聲。這時一位宮女捧了託盤進來,輕輕向吳麗絹屈了屈膝,「庶妃請用。」

  俞筱晚十分靈敏地聞到了藥香味兒,不由得關心地問道:「吳姐姐身子不適嗎?」

  牛嬤嬤在一旁代為答道,「是有些胎弱,當初奶奶懷庶妃的時候,也是這般,所以王妃特意請了太醫來扶脈,開了安胎的方子,每日服用。」

  俞筱晚忙道:「讓我聞一聞。……我也算是久病成醫了,多少還是知曉一些藥理的。」

  捧託盤的宮女似有些不滿,淡淡地提醒,「太醫說過,這藥要乘熱喝。」

  吳麗絹輕笑道:「瞧一瞧不妨事。」示意牛嬤嬤將藥碗端給俞筱晚,含笑道:「方子是宮裡的,幾代的皇妃們都是服用的這個,藥材也是王妃指了特定的人揀藥、驗藥,就是熬藥,都是這位墨玨姑娘親手熬的,也是由她親自送來。墨玨姑娘是王妃的陪嫁丫頭,再沒比她更信得過的人了。」

  這番話讓墨玨的臉色好了些,可是瞧見俞筱晚仍是端了藥碗仔細嗅聞,還用小拇指指甲挑了些放在嘴裡品嘗,臉色又沉了下去,「王妃一心盼著庶妃能再為王爺添位公子,竟是比庶妃自己還操心一些。」

  這藥沒問題。

  俞筱晚抬眸一笑,將藥碗放入託盤,「王妃謙和寬容,世人都知曉的。」

  吳麗絹安心服了藥,墨玨福了福告退,待暖閣裡都是自己人了,她才沖俞筱晚輕輕一笑,小聲道:「你放心,我很小心的。而且王妃也的確是希望我生個兒子出來。」她輕輕摸著已經顯懷的腹部,聲音輕柔得仿佛鵝毛落地,「她說,想抱著我的兒子。」

  俞筱晚不由得輕輕一震,王妃要抱著吳庶妃的兒子,這就意味著吳庶妃再不能同自己的孩子親近,不過……也有益處,甚至對於吳麗絹來說,利大於弊。

  吳麗絹不待她歎息,便笑著道:「這是寶寶的福氣,將來入了玉牒,就是正經的嫡子了。」

  她特意少說了一個字,其實應當是嫡長子才對。

  俞筱晚見她想得開,便笑道:「是啊,況且您總是他的生母,王妃大度,定不會苛待您。」說著還是有些不放心,便笑道:「讓我給您瞧瞧脈如何。」

  吳庶妃邊笑邊伸出手,露出潔白的手腕,「你還會扶脈不成?」

  俞筱晚將指頭搭在脈處,邊聽脈邊應道:「會一點點。」聽著聽著蹙起了眉,「胎象不是很穩。」

  牛嬤嬤忙道:「大概是隨了奶奶。」

  小武錯也是胎象不穩,懷得艱難,所以只生了吳麗絹一個女兒,旁人都覺得女兒隨母親很正常,可是俞筱晚卻蹙眉道:「不是說吳先生身子骨不好嗎?」

  她認為多半應當是吳父的原因。俞筱晚便道:「我回去仔細想想,有什麼好方子沒。」

  其實太醫已經是最好的大夫了,吳麗絹卻不想駁了俞筱晚的好意,便含笑道:「那就多謝了。……啊,對了,前幾日外邦送來一批貢果,頂稀罕的,你帶些回去嘗嘗吧。」

  俞筱晚沒推辭,牛嬤嬤便去提了一食盒過來,揭開給俞筱晚看,俞筱晚立即便皺起了眉頭,「這種果子您吃過沒有?」



第八十二章 初現疑端2

  見俞筱晚萬分嚴肅的小臉,吳麗絹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心中卻是感動的,忙應道:「沒有吃。這紅丹果性燥熱,是活血之物,王妃特意叮囑過我,連淺嘗都萬萬不可。只是這紅丹果十分稀罕,特意放些在我這兒,可以待客,也可以給自家姐妹嘗個鮮。」她看了一眼牛嬤嬤和師嬤嬤,「平常不用之時,也是鎖在透風的食櫃裡,鑰匙只有兩位嬤嬤有。」

  那牛嬤嬤不知是否精明,師嬤嬤是從宮中出來的,一些小伎倆必定識得,俞筱晚這才松了一口氣,柔聲道:「那晚兒就卻之不恭了。」想一想不放心,仍是暗示道:「懷胎十月不容易,吳姐姐還是要萬分當心才好。」

  師嬤嬤忙代主子答道:「萬事都是小心翼翼的。庶妃平日裡走動,也不會出院子,若是去花園裡散心,也會早早使人佈置妥當,王妃也是每日親臨垂詢。」又說了些吳麗絹日常起居的例子,讓俞筱晚帶句安心話給小武氏。

  俞筱晚微笑著迎合幾句,心裡卻還是不安定。前兩個月太醫來扶脈的時候,還說胎兒很穩,吳麗絹的身子也很康健,當時小武氏還高興得不得了,按說過了頭三個月,胎兒應當坐得更穩了才是,怎麼反倒有了不穩的脈象?

  這兩年她潛心研究醫術,雖然是自學,但也時常向藥房裡有經驗的老師傅和坐堂大夫請教,兼之她請俞文飆弄來的都是十分珍貴的醫學孤本,裡面記載的都是名醫名家的心血結晶,她又聰穎過人,在醫術上,已不是泛泛之輩。可是剛剛替吳麗絹扶了脈,的確是胎兒不穩的脈象,並不沒有中毒的跡象……

  說話間,早有宮女在一旁將紅丹果用鏤空透氣的食盒裝了盤,交給外間俞筱晚帶來的丫頭初雲。

  吳麗絹見她坐著不動,便問道:「長公主不是在園子裡等著你嗎?怎麼去尋她玩?難得連晴了幾日,園子裡的花草都開得極好呢。」

  俞筱晚正在糾結去不去花園的問題,被吳麗絹這麼一說,倒不好再留下,孕婦易倦,總不能讓她長時間陪著自己,她只得欠了欠身,正要說話,就聽得垂簾外傳來一道靜謐動聽的男聲,「我來給小嬸子請安了。」

  是君逸之!

  俞筱晚頓時感覺渾身不自在,騰地一下便站了起來,動靜實在是大了些,好在舉止還算端莊,吳麗絹只是微微一怔,便聽得俞筱晚道:「吳姐姐,我回避一下。」

  不等吳麗絹發話,她就提了裙子準備往屏風後避去,可她行動再快,也沒那個渾不拿禮數當回事的人快,不等丫頭通稟,君逸之就自己挑了簾子進來。

  俞筱晚一驚,下意識地就回頭望去。琉璃珠簾在那人身後叮噹作響,在從房門漏進來的春光的照耀下,閃爍著五顏六色的璀璨光彩,交織成一片絢麗的彩色光網,襯在那人身後,點點光芒跳躍著湧入他濃密的睫毛之下,幾許濃窒得令人耳熱心燙的情感,從那雙極其高貴嫵媚的鳳目中流淌而出……

  俞筱晚心慌得只想垂首避開這灼燒她雙目的視線,可是脖子卻僵硬得動也動不了分毫。

  君逸之的目光在她瑩潤的小臉上轉了一圈,便步履灑脫地走到吳麗絹榻前,噙起一抹風流不羈的笑,揖了一禮,「見過小嬸子。」

  他叫得這般親昵,倒叫俞筱晚暗吃了一驚,再看吳麗絹的神色,並無意外,想是已經叫慣了的。

  原本庶妃也是上了皇家玉牒的,只要在攝政王面前有寵的,旁人自然是多奉承些,旁的皇侄叫聲小嬸子不算什麼,難為這個傳聞中格外桀驁不馴的君二少肯叫她一聲小嬸子,吳麗絹一開始也是受寵若驚,可是今日……她看了看君逸之,又閃了一眼小臉看不出情緒的俞筱晚,心裡有了幾分底。於是含笑道:「快坐,都是親戚,就不必這般見外了。」

  俞筱晚只得暗吐一口氣,向君逸之福了福,「君二公子安好。」

  君逸之也客套地向她拱了拱手,「俞小姐安好。」

  兩人一左一右在客座上坐下,三人便各懷心思,漫無邊際地聊起天來。

  君逸之的目光總是似有若無地從俞筱晚的俏臉上飄過,害她跟椅子上鑲了釘板似的,坐立不安。

  其實也沒聊多久,在花園子裡等著不耐煩的惟芳長公主就拉著韓甜雅衝了進來,「唉,你們都坐在這裡幹什麼呀,花園裡的花開得那麼好,去花園玩吧。逸之,你跟我們一起玩吧。」

  君逸之含笑道:「好啊。」

  這姑侄倆都是大大咧咧的人,把個俞筱晚和韓甜雅給窘得抬不起頭來,哪有讓外男陪著一起玩的?吳麗絹也不知說什麼好,這是長公主提議的,難道她還能指責人家不懂禮數不成?

  韓甜雅紅著臉跟君逸之見了禮,君逸之隨意地笑了笑,眉梢一挑,帶了三分風流七分輕佻,「似乎沒見過韓五小姐。」

  換了攝政王妃在這兒,定然是要斥他沒規矩的,可是吳麗絹卻不敢,只得圓場道:「韓五小姐的確是極少來王府的……」

  話未說完,便聽韓甜雅清亮的嗓音道:「家母告誡小女,出府不宜長久,小女先行告退了。」

  吳麗絹有誥命在身,韓甜雅不便以「我」自稱,不過以她丞相嫡女的身份,在吳麗絹面前是不必自稱小女的,可是有外男在,不能以閨名相稱,不得已自謙一下,也是暗暗排暄了君逸之,他太過失禮。

  君逸之卻似完全聽不懂,笑咪咪地使了個眼色給惟芳長公主,惟芳立時會意,忙草草向吳麗絹淺淺一禮,強拉著俞筱晚出了水風景,不給她跟著韓甜雅告辭的機會。

  攝政王府的後花園自是非一般府第的花園可比,迎春花鋪了滿牆,粉紅的桃花、雪白的李花、淨白淺紫的四季蘭、還有成片的或火紅或嬌粉或嫩黃的名種茶花……

  俞筱晚被惟芳拉著走在前面,君逸之不緊不慢跟在她二人身後,視線不離前方那道窈窕秀麗的背影,連日來的鬱悶一掃而空,對接下來的會面隱隱期待。

  三人尋了座小涼亭坐下,王府的僕婦們忙往東面掛了簾子。今日吹的是東風,雖然能夜放花千束,不過在這早春三月,拂在人身上,還是寒冷了些,故而將風面擋住,又有丫頭端來四個火盆,放在涼亭四角。

  君逸之用扇柄指了指桌下,「把這盆放在這兒。」

  丫頭不敢怠慢,忙將他身後的那個火盆放在桌下,靠在他腳邊。待丫頭退出涼亭,君逸之就不動聲色地將火盆用腳移到俞筱晚那邊,不多會兒,俞筱晚的身上便有了些暖意,縮在袖籠中的手伸了出來,瑩潤白皙,竟跟素色的襦裙呈現一色,若不是那銀絲滾的雲紋邊兒,君逸之都分不清哪一截是她的手臂。不過細看之下還是能分出來,少女的肌膚帶著青春的光澤,比上好的絲綢還要柔滑細嫩,若能執子之手,必將與子偕老……

  君逸之這廂胡思亂想著,惟芳早將他的神情看在眼底,忍不住竊笑道:「逸之,你總盯著桌下看什麼?來跟我們說說話吧。」

  君逸之千年難得一回地紅了耳根,清咳兩聲掩飾尷尬,隨即又恢復了風流倜儻的樣子,笑嘻嘻地問,「若要我說話,可得聊我喜歡的話題,什麼衣裳首飾的我可不聊。」

  惟芳瞪他一眼,「你何時見我跟你聊過衣裳首飾?」

  惟芳的話音才落,就聽亭外傳來一道淳厚的男聲,「他喜歡聊花樓的清倌兒和姑娘們,小姑姑你也陪他聊嗎?」

  三人一怔,都轉頭去看,只見君之勉背負雙手,慢慢踱來,濃而直的長眉微微挑起,一邊唇角勾著,一副取笑人的表情。

  他不扮裝不唱戲的時候,通常都是冷冰著一張俊臉,眸光也十分懾人,難得露出這副調侃的樣子來。

  惟芳也跟看稀奇似的,嘿嘿笑了笑,她原也想這樣打趣逸之,可是知道逸之心思的她,萬不敢在俞筱晚的面前觸逸之的黴頭,這會子有人挑了頭,她就只管看戲好了……誰讓宮中的生活這般無聊呢。

  君逸之見到君之勉就沒好氣,更何況他在自己心上人面前揭短,就更加令他不滿。不過他可不是個喜歡吃虧的人,當下只是挑眉一笑,「咦,南城指揮使大人,這個時辰,你就辦完差了?還是唱完曲了?」

  五城兵馬司指揮,主管京城治安,品級不高只有六品,卻非皇帝心腹不能任,非是權貴之後不能掌。

  君之勉是皇室血親,兩年前就在武舉中拿了個武探花,才得以擔任南城指揮使一職,可是這傢伙上個差卻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跑梨園比跑指揮衙門要勤得多,說起來也是個不務正業的,他跟他,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君之勉扯了扯嘴角,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不待人相邀,便一撩衣擺在最後一張石凳上坐下。

  他不拘禮,俞筱晚卻是不能,只得站起身來,要行禮。君之勉道:「罷了,今日是來賞花的,不必拘這些虛禮。我跟皇叔是一家人,俞小姐遠來是客,以茶當酒,先敬一杯。」

  這話君逸之可不愛聽,不等俞筱晚應對,便輕笑一聲道:「我倒不知堂兄你也這般喜歡在內闈廝混了,明見著有客人在,還要厚顏坐下來。再者說,若論親疏遠近,你還能比小姑姑與皇叔更親近些?用得著你喧賓奪主嗎?」

  君之勉橫了他一眼,卻是無法應對,他跟君逸之比,差就差在臉皮的厚度上,比如說君逸之就敢承認他愛在內闈混,君之勉卻礙於名聲,不能直認下來。

  惟芳長公主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漸漸嚼出了些不對味,可是她這個之勉皇侄,卻是個從頭腳冷冰冰的傢伙,似乎也沒見過晚兒幾面吧。不過說起來,晚兒這小模樣是招人疼,大概讓某人過目不忘了……

  君之勉沒說話,君逸之便沒再乘勝追擊,三個人又閒聊了起來。多餘的俞筱晚只管看著手中的茶盅,她已經幾次表示要離去,可是惟芳卻怎麼也不允,她只能裝聾子啞巴,儘量少說話。

  今日難得下朝早,攝政王在皇宮中處理完緊急奏摺,便乘轎回了王府。他每日辦完差,回到後院之中,總是先去王妃那兒坐上一坐,不過喝上幾口茶,若王妃告訴他沒什麼特別之事,他便會去秋海堂逗逗兒子,再去水風景看望懷胎六月的吳麗絹,之後,打算在哪宿夜,就在哪裡擺膳,日日如此。

  今日王妃歸家省親,不在府中,攝政王在秋海堂坐了一刻多鐘,便去到水風景。吳麗絹在俞筱晚等人走了後,又覺得乏了,小憩了一會兒,這才剛剛梳妝好,就聽門外唱駕「王爺駕到」,忙起身迎出去。

  攝政王含笑拉住吳麗絹的手,不讓她福下身子,「不必虛禮。今日覺得如何?」

  第一句話就是關懷,吳麗絹心中甜蜜,小意兒地答道:「尚好。王妃每日都送了安胎藥來,已經連服了十幾日了。」

  攝政王點了點頭,「那藥方是我向太后討來的,宮中的秘方,應是不錯。」

  雖然早從王妃的口中得知藥方是王爺特意為她討來的,但親耳聽到王爺承認,感覺還是不同,更加甜蜜更加感動,吳麗絹緋色染頰,輕聲地道:「妾身謝過王爺。」

  攝政王微微一笑,如春風撲面,拉著吳麗絹坐到自己身邊,柔聲道:「絹兒懷胎辛苦,本王要多謝絹兒才是。」

  攝政王有意放下身段,吳麗絹又刻意討好,兩人親親熱熱說了會子話,攝政王便道:「讓廚房送膳食到水風景來吧。」竟是要留宿在水風景。

  吳麗絹心中一喜,隨即又憂,她如今身懷六甲,如何能服侍王爺,可是要她將這麼好的機會往外推,她也不願意,遲疑了一歇,抬眸看到師嬤嬤暗示的眼神,便下定了決心,柔聲道:「王爺在此歇息,是妾身的福氣,只是妾身如今多有不便,不能服侍王爺,不如今晚讓妾身的陪嫁丫頭喜兒來服侍王爺如何?」

  喜兒聽得小臉一白,忙垂下頭看著腳尖。

  攝政王微微一怔,隨即便失笑道:「你多慮了。本王只是想陪你用晚膳,一會兒還要去書房。」

  吳麗絹和喜兒都暗鬆了一口氣,吳麗絹忽爾想到惟芳長公主等人,忙向王爺說明,府中來了客人。聽說是這幾人後,攝政王便笑道:「那就讓她們一同用膳吧。」

  於是在花園子裡看著天色不早,正欣喜著可以告辭的俞筱晚,又被人請到了水風景來,水風景的偏廳裡只有一張大圓桌,這回不但要與君逸之和君之勉同桌,還多了一位俊朗出塵的攝政王,別提有多彆扭了。

  廚房才將膳食送來,張側妃便帶著兒子趕來,撅著小嘴嬌嗔地道:「府中來了客人,王爺也不告知妾身一下,晚兒也是妾身的表妹呢。」

  攝政王便笑道:「正要差人去喚你。」

  張君瑤立即笑開了顏,與長公主和二位君公子見了禮,依次在圓桌上坐下。攝政王坐在主位,左手邊是惟芳長公主、君之勉、君逸之,右手邊是張君瑤、吳麗絹、俞筱晚,雖然中間還隔著一個座位,可是也等於是君逸之與俞筱晚同坐了。

  君逸之對這樣的坐次安排無比滿意,嘴裡就跟抹了蜜似的,待攝政王開了箸,便舉杯向王爺和吳庶妃道:「皇叔,小侄祝你和小嬸子再得麟兒。」

  攝政王聽著高興,端起酒杯一飲,吳麗絹不能飲酒,便用茶杯回敬。

  張君瑤聽得眼角抽了抽,嬌嗔地瞪了君逸之一眼,「君二公子好沒道理,你既然稱吳妹妹為小嬸子,為何從未聽你叫我一聲小嬸子?」

  話說小嬸子這樣的稱呼,並非正式的稱謂,是君逸之愛叫便叫,不愛叫誰也不能強迫他。若是別的人,的確是不好厚此薄彼,叫了吳庶妃,就會叫張側妃,可惜君逸之不是別的人,他可不會在意旁人怎麼想,只是痞笑道:「張側妃可別這樣看著我,我怕皇叔吃醋呢。」

  張君瑤立時一驚,急頭白臉地向王爺道:「王爺,妾身……」

  攝政王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解釋,笑斥了君逸之一句,「沒個正經,本王的內眷也敢笑話,快吃你的。」

  君逸之嬉皮笑臉地伸筷子夾了一樣菜,放在惟芳長公主的碗裡,笑道:「這道糖醋子骨十分爽口,小姑姑嘗嘗。」

  惟芳長公主,笑著品嘗了,點了點頭贊好。張君瑤在一旁看得暗掐衣袖,好你個君逸之,居然敢不把我放在眼裡!

  君逸之又挨個兒給幾位女眷夾了菜,從他嘴裡都能說出個名堂來,最後輪到俞筱晚,俞筱晚心裡一驚,大庭廣眾的,這般可不妥,忙垂著頭瞪了他一眼,你敢夾給我試試看。

  君逸之收到警告,卻不在意,笑嘻嘻地道:「原本跟俞小姐不是親戚,為你夾菜是為不妥,不過漏了你去,皇叔也會說我不待客不周。」邊說邊夾了一筷鹿血悶栗子,帶著點討好地道:「鹿血最是補氣血,吃了手足不寒。」

  俞筱晚只得低著頭小聲道謝。剛把那幾粒栗子吃下,碗中又多了一筷雲霧燒鴨,就聽得君之勉道:「雲霧滋陰,女子吃了好。」

  君逸之不能管君之勉的事,俞筱晚又不是他的未婚妻,他連幫著拒絕的立場都沒有,便淡淡地瞥了一眼。那目光涼嗖嗖的,俞筱晚幾乎要將頭韓進碗裡去了,蚊子哼哼似的道了謝,火速解決了這團雲霧。

  惟芳長公主嘿嘿地笑,「看不出之勉也你會幫人夾菜啊。」

  君之勉也沒漏了旁人,學著君逸之的為每位女眷都布了菜,才淡淡地道:「一枝獨秀不是春,總不能老讓逸之搶了你們的目光。」

  攝政王則只是淡淡地瞟了二君一眼,便將目光放在吳庶妃的身上,雖沒有親自夾菜,卻也時常指點侍宴的宮女,將某某菜給吳麗絹。張君瑤便撒嬌也要,攝政王寵溺地笑笑,同樣也讓人布菜給她。

  晚膳在一團和氣中落幕,眾人又坐到稍間裡用茶。

  張君瑤記恨君逸之不叫她小嬸子一事,待眾人坐下後,便讓宮女捧了兩個託盤,送到君逸之和君之勉面前,託盤裡放著兩塊赤金鑲上品翡翠的腰扣,款式不同,不過翡翠的大小卻是差不多。

  「不知道皇侄們喜歡什麼,只好送些俗氣的阿堵物,皇侄們留著玩吧。」張君瑤說得輕描淡寫,又扭頭看向攝政王,「王爺,您上回賜的腰扣,妾身這就轉送了出去,您不會怪妾身吧?」

  這腰扣原是要賞給張君瑤的兩位嫡親兄弟的。

  攝政王只是淡淡一笑,「隨你喜歡。」

  他這般說了,並沒指出張君瑤稱二君為皇侄有何不妥,二君便不好推辭,皆收入懷中,向張君瑤拱了拱手表示謝意。

  張君瑤滿心得意,朝著吳麗絹微微抬了抬下巴,矜持地笑著點了下頭,吳麗絹只作沒看見,親手給王爺奉茶,張君瑤也沒多作糾纏,卻讓乳娘將麒兒抱給王爺,分了王爺的心神。

  女人之間的過招,往往在不經意間開始,又在一瞬間結束。

  俞筱晚已經不想再留下,坐在一旁遠距離看了會子小寶寶之後,便乘王爺心情好,告罪回府。

  攝政王也沒多留,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漫聲道:「絹兒時常覺得悶,你有空多過來陪陪她吧。」

  俞筱晚連忙應下,君逸之也乘機長揖道:「小侄與小姑姑也打算告辭了,正好一同送了俞小姐回府。」

  攝政王點了點頭,三人便結伴往退出。君之勉也起身要告辭,攝政王卻留了他下來,「一會兒我要問問你南城的事,你且留下。」

  君之勉只好又坐回去,君逸之心中得意,回頭挑釁地瞟了君之勉一眼。他正走到屏風處,要拐彎繞過屏風的。這一回頭,眼睛自然看不到前方,屏風前方,正立著一對及胸高的大瓶,還插著幾支新春的桃花,若不注意,怕絆倒了瓷瓶。

  俞筱晚走在另一邊,雖然看到了他的險情,卻來不及阻止,惟芳長公主手快地攔了他一下,君逸之卻忽覺眼前閃過一物,下意識地往旁一閃,反倒還正撞了上去。瓷瓶猛地一斜,還好君逸之和惟芳長公主眼疾手快,兩人合手扶住,不然這瓷瓶滑不留手,很難由一人扶住。

  俞筱晚也輕訝一聲,幾步走過去幫忙,待瓷瓶扶正,她耳尖地聽到了一點某物滑動的聲音,便好奇地問上前來請罪的宮女道:「這瓶裡裝了什麼?」

  宮女搖了搖頭,「就只是插了花,若是無花的季節,只呈著瓶兒的。」

  這樣高大的裝飾用瓷瓶,釉色絢麗、花紋精美,的確是不需要插什麼花兒,裡面就更不用放什麼東西了。

  俞筱晚明明聽到了聲兒,又一直覺得吳麗絹的胎象有問題,自是不會庭,在惟芳長公主和君逸之不解的目光之下,她踮著腳伸頭往瓶內看。

  她如今身量還不是很高,君逸之見她看得艱難,便好意將瓷瓶扶倒,「這樣能看見嗎?」

  俞筱晚就著燈光,仔細看了看瓶底,裡面竟有兩三顆黑色的小丸……她目光一厲,「裡面有東西。」

  君逸之順著她的手指,也發覺了,便著人將小丸取出來。

  小丸只有綠豆大小,也像綠豆那般堅硬,在瓶底滾動時,才會發出輕微的聲音,若不是站得近,還真難聽見。

  俞筱晚將小丸放在鼻下聞了聞,目光微變,又用指甲摳下一點,放在舌尖輕嘗,頓時變了臉色,立時提裙回到稍間,向攝政王福了福道:「王爺,屏風處的花瓶裡,有些催產的藥丸。」說著雙手呈上小丸。

  難怪,沒有發覺吳麗絹中毒,卻胎象不移民,原來是被催產了。

  裡面的人早就聽到了屏風處的動靜,攝政王眸光連閃,從她掌心裡捏起來看了看,沉聲道:「傳侍衛,將水風景的下人全數看押,再傳太醫來驗藥。」

  這般一來,俞筱晚等人便不好走了,退到一旁。她偷偷看了張君瑤一眼,張君瑤的臉皮有些發緊,倒也沒露出多少怯意,只是回頭跟蘭嬤嬤道:「嬤嬤跟乳娘帶公子先回屋吧。」

  蘭嬤嬤忙福了福道:「側妃請寬心,奴婢一定照顧好公子。」

  忽然說句「請寬心」,俞筱晚直覺這兩人是在打商量,便輕柔地道:「還請嬤嬤留步,也請側妃靜心,待審問過後,再送小公子回屋吧。」

  張君瑤冷著臉道:「晚兒,我倒不知這攝政王府,你也可以多嘴了。」

  君逸之懶洋洋地笑道,「張側妃,莫生氣,我想俞小姐是一番好意。這小丸既是俞小姐發覺的,她自然還要幫著皇叔查一查誰人身上還有,你這麼急著送人走,日後若是落個嫌疑,豈非不美?」

  張君瑤臉色僵了僵,卻是找不到話來反駁,再悄看攝政王的臉色,只見他垂眸看著手中的小丸,不言不笑,她便不敢開口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42 PM

第八十三章 外人所為

  執有王爺的腰牌,不過半盞茶的功夫,王府長史許如林就帶著六名頭等護衛、一隊親兵直入內院,請王爺示下。

  攝政王簡單地將事情交待了一下,護衛們便帶著親兵在水風景中搜索,另派了一隊親兵將王府內闈中的各院看管起來,沒有王爺的口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水風景中的所有人都被集中起來,丫頭、婆子們站在院中,由親兵看管著,攝政王和吳麗絹、張君瑤坐在長榻上,蘭嬤嬤和乳娘抱著小公子站在張君瑤的身後。惟芳長公主和二君、俞筱晚等幾人,則沒再謹守男女大防,坐在一處,等待親兵們搜查的結果。

  君逸之終於逮到機會可以跟俞筱晚說話,悄悄地偏了頭,小聲道:「莫怕,說你知道的就成了。」

  俞筱晚點了點頭,卻沒出聲。

  君之勉也偏了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俞筱晚好幾眼,有些意外地道:「想不到你懂藥材。」

  俞筱晚輕聲回話,「小時候身子不好,自會吃飯就會吃藥,久病成醫,自然就懂了。」

  君之勉挑高了眉,「連催產藥也要吃嗎?」

  俞筱晚極鎮定地答曰,「您就當我是為了吳姐姐特意學的好了。」

  碰了一個半硬不軟的釘子,君之勉眸中的興味仿佛更濃了些,又問道:「那這藥到底有何害處?」

  俞筱晚想也不想地輕輕搖頭,「不清楚。」

  君之勉卻盯著不放,「不清楚是否有害你就敢報與王爺?」

  「有何不敢?」

  原本因俞筱晚不同自己說話而同君之勉說話而鬱悶的君逸之,在發覺俞筱晚連給君之勉吃了幾口硬釘子之後,心情大悅,笑嘻嘻地跟著說了一句,「就是啊,有何不敢?便無害,也可以無則加免嘛。」

  君之勉淡淡地看了君逸之一眼,「打斷別人說話是無禮之舉。」

  君逸之滿不在乎地道:「我從來沒說過我是守禮之人啊。何況,人家想不想跟你說話,你也看看眼色好不好?」

  俞筱晚忍不住掩唇輕笑了一下,她一開始就發覺君之勉似乎是有意刺探自己,所以心情有絲不悅,現在倒是完全不在意了。

  三人在這廂鬥著嘴,很快,親兵們又在稍間多寶格上的一支景泰藍的美人聳肩瓶裡,發現了三顆藥丸,別的地方倒是再無發現。

  「俞小姐,你怎麼看?」

  攝政王面無表情地將六顆小藥丸放在掌心滾了幾滾,竟問向俞筱晚道。

  被點了名的俞筱晚不驚不忙地站起來,欠身福了一禮,方回話道:「以小女子看,首先要弄明白這些藥丸的藥效,對孕婦有何不妥之處才好。小女子只知此乃催產藥,對藥效等,卻是無知。」

  張君瑤嗤笑了一聲,漫聲道:「晚兒啊晚兒,要我說你什麼才好?你什麼都不知道,就敢拿這藥丸給王爺,若是萬一弄錯了,卻害得王爺調動了長史和護衛入內闈,你待如何收場?這驚擾之罪,你擔當得起嗎?」

  俞筱晚神色不變,福了一福,正要回話,吳麗絹卻搶在前面說道,「張姐姐何必嚇唬晚兒呢。晚兒說她認得這味藥,只是不知藥效如何罷了,她並非習醫之人,這也是常事。況且她這般著緊,也是為了妹妹我和我腹中的胎兒,亦是為了王爺的血脈,縱使輕率了些,也算不得驚擾之罪,然,縱使要論罪,也應該是由王爺來定奪。姐姐不是時常說您與表姐妹們都相處得十分和睦嗎?怎麼今日晚兒妹妹一心為了王爺好,姐姐您反倒咄咄逼人?」

  這張君瑤平日裡為了顯得自己溫婉賢慧,一有機會就會念叨自己如何孝順父母、尊敬兄長、友愛庶妹,如何親厚表姐妹們,此時被吳麗絹拿著來戳她,噎得她一時不敢再盯著俞筱晚窮追猛打,反倒要向王爺解釋一番:「吳妹妹你誤會了,我是愛之深責之切,唯恐她給王爺留下不好的印象。」

  也虧得她臉皮厚,還能半道上這樣強扭過來。

  攝政王似乎對兩位妃子的口水戰沒有任何興趣,只反復看著掌中的小藥丸,和垂頭恭立的俞筱晚。半晌後,他淡淡地道:「既然要先明瞭藥效,你就坐下吧,待太醫來了再說。」

  俞筱晚謝了座,又輕聲道:「王爺,這味藥是靠散發氣味起效的,最好不要離庶妃太近。」

  攝政王劍眉一擰,手掌收緊,身後的太監總管申公公十分有眼色,立即使人去取了一只有蓋的小盅,攝政王將藥丸放在盅裡,申公公將蓋兒蓋好,放在寬榻對面的靠牆長條几上,離得遠,又在王爺的視線範圍之內。

  屋內眾人都沒說話,一等護衛們已經開始在院中審問水風景的奴僕,聲音隱隱約約地傳進來,讓稍間內留下服侍的幾名丫頭隱隱有些顫抖。

  沒等多久,太醫院的醫正孟達海,帶著三位經驗豐富的太醫趕到攝政王府。聽王爺簡要地說明原委之後,孟達海便立即帶人驗了藥,四人交換了意見之後,孟醫正臉色沉得有如子夜的深海,向攝政王揖了一禮,回話道:「啟稟王爺,這的確是催產藥,而且是留子去母的霸道藥。」

  孟醫正隨後又仔細介紹了此藥的效用,「是塞劑,靠氣味散發起效,可致宮胎劇烈收縮,胎兒早產或快產,然,產後必定大出血,母體難以存活。」

  攝政王沉聲靜氣,慢慢地問道:「若是不到產期便使用,會如何?」

  孟醫正遲疑了一下,才答道:「不到產期,孩子生下來自然是不可能存活的。」

  攝政王不緊不慢地又問,「若是放在器物之中,並未塞入體內,又會如何?」

  似乎沒有人這樣用地,孟醫正性子謹慎,先與三位太醫商議了一下,才回話道:「論說,此藥藥性霸道,還是會產生一些催產之兆,比如胎兒浮動、脈象不穩,若是長久聞得此藥的氣味,必定會早產,至於產婦是否會大出血,當看藥效的積累程度。若是積累得多,就有可能大出血而亡,若是量少,則還有救。」

  攝政王眸光微閃,最後問道:「多久會起效?」

  孟醫正沉吟了一下,方道:「依微臣推測,放在鼻下聞之,七日可起效,若是放得遠些,可能月餘才會起效。」

  催產藥在這世上也是時常要用到的,比如過了產期還未發作的孕婦,或是初產的孕婦,宮口開得不暢,若是不用藥,怕會悶壞了小孩子。

  可是這種留子去母的霸道藥,卻是上不得檯面的東西,是些秘醫和拿錢辦事的穩婆才會使用的藥物。一般是那些沒有嫡子,只能借腹生子的主母,卻又不想留下妾室日後分薄了兒子的孝心,才會私下使用,這其實等於是變相的謀殺,但女人生孩子本來就是鬼門關前轉三圈,在產床上大出血死了,也不可能查出什麼原因來。

  待攝政王一問完,孟達海便一撩衣擺,撲通一聲跪到地上,聲音沉痛,「微臣請求王爺,再次搜索別苑,務必……務必……」說到後來,竟是哽咽著泣不成聲。

  俞筱晚微微訝詫地看著這一幕,君逸之立即湊過頭來答疑解惑,「孟醫正就是故去的孟孺人的父親。」

  俞筱晚恍然大悟,想是因為這幾枚藥丸,讓孟醫正想起了女兒在產床上難產而亡,恐怕也認為女兒死得冤屈。

  她悄然扭頭看向張君瑤,見其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不由得在心中暗歎,已經一個月了,這種藥隨著藥效的散發,會越來越小,直到消散成空,而且方才這幾丸藥都是在花瓶中找到的,花瓶要插花,裡面多少會裝盛些清水,這樣藥效散發得更快,藥丸也就消失得更快。

  以她的估計,這幾丸藥若是沒有被發現,最多七天,就會消失失蹤。也難怪張君瑤會這般鎮定,況且,她雖然認為張君瑤的嫌疑很大,但是也能排除其他人的可能,畢竟還有一位出身高貴的孺人,至今未能懷孕呢。

  面對孟醫正的請求,攝政王沉吟著未說話,兩位妃子自然也不敢多說什麼,屋內的氣氛沉默得有些壓抑。

  正當此時,門外傳來唱駕聲,「王妃駕到。」

  不多時,攝政王妃扶著許嬤嬤的手慢慢走了進來,向攝政王納了個萬福,「見過王爺。」兩位妃子也忙給王妃行禮。王妃將手一抬,「免了。」

  吳麗絹便要將自己的位置讓出來,攝政王妃卻笑道:「妹妹你坐好,你身子重,還是坐軟榻才好。」

  這般一說,張君瑤就不得不站起身來,讓到一旁的八仙椅上,將王爺左側的位置讓給王妃。

  「今日省親歸遲了,還請王爺恕罪。」王妃道了歉,掃了一眼屋內眾人,又關心地問,「這是出了什麼事?」

  攝政王將事情交待了一番,卻沒問她意見,而是看向俞筱晚道:「俞小姐,現在已知藥丸效用,你且說說看,你如何看待此事?」

  對於王爺還會來問俞筱晚的意見,似乎連君逸之都吃了一驚。今日之事,往大了說是破壞皇家血脈,往小了說,就是家醜。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揚,就是宮中查出了什麼妃子相互陷害之事,也多半是掩飾下來,找別的藉口處置掉,哪有這樣找旁人問意見的。這種事,沾上了可不是什麼好事。

  君逸之隨即輕笑道:「皇叔好生有趣,俞小姐又不是衙門裡的師爺,您問她,可不是難為她麼?」

  王妃的眸中劃過一絲訝然,瞟了王爺一眼,又瞟了一眼輕鬆中帶著一絲緊張的君逸之,隨即含笑向凝眉思索的俞筱晚,「俞小姐莫怕,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王爺和我自然會分辨,斷不會混賴在你的頭上。」

  語氣十分輕快,有些玩笑的意味,卻也是向俞筱晚變相保證,若有什麼事,不會找她的麻煩。

  俞筱晚心中一鬆,福了福道:「臣女仔細思索了一番,覺得此事應當是這水風景之外的人所為。」

  攝政王略挑了挑眉:「哦?為何如此說?」

  俞筱晚仔細分析,「吳庶妃上月之前的脈象還十分平穩,這兩個月卻漸漸顯出胎兒不穩之象,敢問諸位太醫,可是如此?」

  得到孟醫正的肯定回答之後,俞筱晚繼續道:「方才孟醫正也說了,此藥丸的藥效十分霸道,若是放得近些,只需要七日就能催動胎兒早產,可是吳庶妃只是胎兒不穩,離胎動尚早,可見有兩個原因。一是藥丸出現得不久,二是放得較遠,沒有近身。可是吳庶妃的胎象不穩已經有兩個月了,就不當是時日不久之故,應當是放置得較遠之故。若是水風景的僕從,完全可以藏在引枕或是床榻之下,離得近,又不易被發覺,因而臣女才推測是水風景之外的人所謂。另則,搜出藥丸的兩處,一是屏風外的大瓶,一是多寶格處的中瓶,這兩處,都是客人們可以接觸到的地方。」

  攝政王寒星般的眸子定定地看著俞筱晚,良久不語。

  王妃便含笑著打破沉默,「俞小姐所言十分有理。」說罷揚聲吩咐,「傳令,讓外面的侍衛,問一問近兩個月來,哪些人進出過水風景,都去了什麼地方。供出最多的,有賞。」

  吩咐完了,攝政王也不見有任何異議,顯然是贊成王妃的作法。只是自吳庶妃懷有身孕的喜報張出去之後,上門來討好的貴夫人數不數勝,應事處裡有記錄的就不下百人,象惟芳長公主進出不用通傳卻又帶了人進來的客人還不知有多久。

  王妃笑盈盈地道:「屏風處只要是客人就會經過的,隨手扔幾顆小丸進去,也沒人能發覺得了。倒是這多寶格一處……只有到了稍間,還要在此方便的客人才會經過,師嬤嬤、牛嬤嬤,你們倆個也要好好想一想,有些什麼人在此如廁過。」

  被王妃這麼一說,範圍就縮小了許多。客人們一般在中廳接待,在稍間接待的多是親戚或故交,便是有些內急,也會特意避到外間,再找丫頭問茅房在哪裡,沒哪個會這般沒眼色,一定要用吳庶妃的恭桶出恭。

  師嬤嬤和牛嬤嬤計較一番之後,心裡有了些底,便向王妃稟報道:「回稟王妃,在稍間淨房方便過的客人,一是吏部右侍郎曹夫人武氏;二是吳庶妃的母親武氏;三是晉王妃;四是……」說了幾位王妃的名頭之後,師嬤嬤看向張君瑤的方向,目光卻只敢看著張君瑤的裙擺,輕聲道:「還有小公子。張側妃幾次帶小公子過來玩耍,小公子都黃了尿片,就由蘭嬤嬤和乳娘帶到淨房去拾掇。」

  張君瑤騰地地下站了起來,指著師嬤嬤怒道:「死奴才,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我要害吳妹妹不成?別說我已經有了一位公子傍身,便是膝下無子,我也幹不出這等陰毒齷齪之事來。」說著又看向攝政王,顫聲撒嬌,「王爺,您要為妾身作主啊。」

  王妃不在意地端起茶杯來喝茶,眸光在吳麗絹的臉上轉了一轉,吳麗絹立即會意,捧著肚子站起來,向攝政王福了福,柔聲道:「王爺,妾身覺得張姐姐也不似這般陰毒之人,為母者,愛屋及烏,張姐姐便是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小公子積陰德的啊。」

  張君瑤臉色不變,心中卻打了個突,世間的人,還是很相信鬼神的,自己做壞事的時候不覺得,可是一聽人說起自己的兒子,難免心裡會虛虛的。

  吳庶妃又向王爺道:「只是妾身身受迫害,還求王爺為妾身作主,找出陷害之人,嚴懲不怠。」

  攝政王一直嚴肅的俊臉,這才柔和了些,含笑將她拉起來,親自扶著她坐下,才安慰道:「愛妃放心,本王一定會找出這居心叵測之人,還你一個公道。」說著又看向張君瑤,溫言道:「坐下吧,又沒人說你。」

  張君瑤臉色一喜,迅速地擠出一抹端莊的笑,「謝王爺信任妾身。」

  王妃含笑道:「王爺是相信證據。張妹妹放心,沒有如山鐵證,王爺不會冤枉任何一個人,當然,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別有用心之人。」

  說完看也不看張君瑤僵硬的臉色,直接吩咐長史許如林,「現在帶人去搜其他院子。許嬤嬤,你去將何、李、王、夏四位嬤嬤召過來,另外通知東方浩,帶幾位太監過來。」說完看向惟芳等人,含笑道:「你們為幾位貴客,我只能先道聲歉,少不得要搜查一下,只當是證明一下你們是清白的。張妹妹也要搜。」

  最後補充的那句話讓張君瑤臉色大變,這樣的搜身,必定是要脫得光光的,那可是會讓她顏面掃地的。她正要說話,就聽惟芳長公主爽快地道:「皇嫂何須如此客套,便是你不說,我自己也要請求你帶人來搜上一搜,免了這番嫌疑才好。」

  金枝玉葉的長公主都願意了,而且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呢,張君瑤就再說不出什麼反抗的話來,委委曲曲地看向攝政王。

  可是王爺卻只手捧茶杯,手指緩緩撫著杯上突出的掐絲琺瑯紋,闔眼沉默著,心裡不知在想些什麼。她扁了扁嘴,瞟了一眼蘭嬤嬤,只見蘭嬤嬤一臉鎮定,心裡也踏實了下來。

  幾人都被引到東西廂房,搜了身,沒有任何可疑。原說應當是能告辭了,可惟芳長公主從君逸之那裡得了暗示,便向王妃道:「這樣吧,一時半會的你們搜查不出來,我們就叨擾一晚,等明日徹底查清了,我們再走好了。」

  這樣正合王妃之意,到底是外人幹的,這幾個也是客人,不得不防。比如說君之勉,他是晉王妃之孫,晉王妃是太后的親姐姐。

  若是王爺無子,對皇上的威脅就降到了最小,因而,今日之事,有可能是府中的女人幹的,也有可能是旁的人幹的,她不願放過任何一種可能性。當然,她自是相信俞筱晚,可是將惟芳他們留下來了,卻讓俞筱晚回府,卻是說不過去。

  可這話若由她來說,說得再委婉,也會傷感情。由惟芳主動提起,是最好不過的。於是王妃也沒客套地推諉,只含笑道:「那就要委曲你們幾位貴客了。」說著吩咐內務總管,讓他去宮中、晉王府、楚王府和曹府報個訊兒,又吩咐嬤嬤和太監,在內院和外院收拾四套廂房出來,安排給客人們居住。

  旁人都沒有拒絕,俞筱晚自是不好說什麼,倒是吳庶妃提議道:「晚兒妹妹難得留在王府,不如就住在妾身的水風景吧,不必麻煩王妃安置了。」

  王妃便笑道:「那好,我就將俞小姐交給你,你可要好生招待著,莫怠慢了,讓客人覺得咱們王府待客不周。」

  吳麗絹連聲應了,俞筱晚也鬆了口氣,她可真不想睡到什麼客房裡。而且她注意到,自從王妃回府後,王爺就再沒吩咐過半句話,全權交給王妃處置,完全是一副男主外女主內的模樣,是全然的信任。

  俞筱晚悄悄瞟了一眼跟望夫石一樣看著王爺的張君瑤,心中暗道:這恐怕是張君瑤根本就沒發覺的,她從來就只能看到自己的長處,只覺得自己生了個兒子就是大功臣,卻不想想,兒子多的是人願意替攝政王生,可是這正妃之位,卻是要攝政王願意給才行。

  看不到旁人的長處的人,真是可憐!

  君逸之倒是挺高興,打定了主意,明日一早就到水風景來蹭早飯,多與晚兒相處相處,還有,得問問她,她對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君之勉卻似無所謂一般,只是告訴安排服侍他的太監,自己喜歡什麼刷牙子、什麼香型的青鹽,竟比惟芳和俞筱晚這兩個姑娘家還要挑剔。

  因是連夜搜索,主子沒讓停,侍衛們就會一直搜下去,安排好住宿後,眾人並未離去,便是留在水風景的稍間裡等著。快至半夜之時,王妃才輕聲稟道:「王爺,您明日還要早朝,吳妹妹也不能晚睡,小公子都已經睡下了,不如咱們先散了,讓許長史有事向我稟報便是。」

  攝政王這才張開闔著的雙眼,淡淡地點頭道:「有事隨時稟報。」

  說罷便背負雙手大步離去。張君瑤急忙跟上,小聲道:「妾身扶王爺吧。」攝政王頓了頓,看也不回頭看一眼,又繼續往前走,張君瑤卻是知道這是允了,忙笑盈盈地向王妃福了福,追著王爺走了。

  剛出了水風景的大門,張君瑤就追上了王爺的腳步,扶著他的手臂道:「王爺您慢點,妾身走不了這麼快。」

  攝政王雖然沒說話,卻果然慢下了腳步,張君瑤心中一喜,王爺雖然平日淡漠了些,可是只要她提要求,無不滿足的,心下有了計較,便小意兒地奉承了他幾句,哄得王爺笑了,隨即話峰一轉,「王妃姐姐這幾日賞了不少紅丹果給妾身,汁多肉甜,妾身十分喜愛呢。」

  攝政王淡淡一笑,「你喜歡,我讓她多給你些。」

  「謝王爺賞。」張君瑤邊走邊屈了屈膝,小嘴裡繼續道:「只是方才在吳妹妹那兒,似乎也有半碟子紅丹果的核呢,莫非姐姐給吳妹妹也送了些嗎?那果子,聽說吃了對胎兒不好的呢。姐姐是不知道還是……」

  攝政王停下腳步,寒星般的眼眸就著燈火直視著她,半晌不語,看得張君瑤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慢慢大得如同這漆黑的夜,將她團團包裹住,他才緩緩地沉聲道:「為何方才在水風景時,不聽你說?你是希望王妃出錯呢,還是希望絹兒滑胎?」

  張君瑤只覺得胸腔裡的空氣都被駭得消散一空,胸口虛得慌,片刻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王、王爺恕罪……妾身……是看到……已經是……核了,怕……怕姐姐……自責,才……才沒說……」

  「哦?」攝政王淡淡地收回目光,看向廊上的宮燈,「那為何不等明日同王妃說,卻要來說與本王聽?」

  她是不是弄巧成拙了?張君瑤聽到後如果五雷貫耳,真沒想到王爺不但不懷疑王妃,反而懷疑起她來了。她忙一福到地,顫著聲音,可憐兮兮地道:「王爺明鑒,王爺您是妾身的天,妾身有任何事,首先想的就是告訴王爺您,並非特意要學姐姐的不是。妾身以後記得了,有事會向姐姐稟明……」

  「你記得最好!」攝政王高高地俯視她,「她是王妃,是本王的正妻,是這王府後院的掌權人,後院中的事,便是本王,也不會隨意插手。你日後有事,只管向她稟報便是。另則,絹兒腹中的胎兒,本王和王妃都寄予厚望,盼著是個麟兒,好讓王妃抱養膝下。」

  若說之前的正妻之言還只是一般的打擊的話,那麼最後這句,就是直接滅了張君瑤的晉升夢了。王妃若有了嫡子,哪還會有她的機會?

  攝政王說完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張君瑤卻蹲福在地上,沒叫起,不敢起,也不願起。



第八十四章 沒人比我美

  不知過了多久,三更的梆子敲到了二刻,蘭嬤嬤勸了幾回,張君瑤才扶著她的手慢慢站起來,雙腿似乎沒了知覺,一時不能行走,就這麼斜倚在蘭嬤嬤的肩上,兩行清麗的淚水劃過張君瑤白皙美豔的臉龐。

  她不甘心,真不甘心啊。她覺得自己委曲,是真的委曲啊。想她在家中亦是嬌養著長大的,從來就沒讓過誰,都是有中的兄弟和庶姐妹們讓著她,頭一次受委曲,就是在抬入王府的當晚,蒙著水紅色蓋頭的她,嬌羞地等夫君將蓋頭挑起,以為會一承雨露的時候,卻被夫君告知,今夜不宿在秋海堂。誰知道她看著王爺遠去的依仗,哭了整整一晚?

  頭一次伏低做小,就是在次日敬茶的時候,她被王妃敲打,一旁的王爺居然連話都沒說一句,她也只能咬著牙忍了。

  好不容易如願以償,頭一個懷孕,一舉得男,生下了庶長子,原以為要盼到頭了,因而王爺沒開口要求將兒子過繼到王妃名下,她並不如蘭嬤嬤和母親那般心急心慌。

  她安心地做著美夢,認為這是王爺有心讓她上位的徵兆,為了測試自己的想法是否真切,她暗暗與王妃較過幾次勁兒,王爺都是向著她的,對她略嫌逾矩的舉動,也是一笑置之。

  有了王爺的支持,就連王妃也拿她莫可奈何……可是,今晚王爺卻說出了那樣的話,不但不打算將她扶正,還寧可抬舉吳麗絹生的兒子,也不抬舉她的兒子。

  難道,之前的一切寵愛,真的只是她的夢境?

  看著主子不斷線的淚水,蘭嬤嬤暗自搖頭。蘭嬤嬤雖不是張君瑤的奶嬤嬤,可也是自小就服侍她的。

  張君瑤自幼容貌便出奇的美麗,相士也說她命格極貴,張家人都盼著她能成為皇妃,光宗耀祖,所以待她五歲之時,就特意從到了年齡而遣出宮的嬤嬤中挑選了蘭嬤嬤來調教她。

  蘭嬤嬤原先也是服侍宮中貴人的,將張君瑤教養得貴氣十足,對一些個內宅爭著中的彎彎繞繞亦十分熟悉,謀劃得也精細周全。

  原本看到張君瑤這個樣子,蘭嬤嬤是心疼得不行,可是該說的話,她還是要說的,只是不在此處,於是便道:「咱們回吧。」

  張君瑤遲鈍地點了點頭,讓蘭嬤嬤扶著,有氣無力地往秋海堂而去。才剛走到岔路口,就被留守的侍衛攔住。

  那侍衛低著頭,目光不敢打量張君瑤,語氣也十分恭敬,卻是不讓她回院子,說是王妃的安排,所有人等,今日全都住到客院去。這是要連夜搜索府中各處,不讓嫌疑人轉移了物品,又不能讓妃子妾室們被侍衛驚擾到,而做出的安排。

  原本是很正常的安排,若不是今日受了打擊,張君瑤自己都要主動提出來,她要求服侍王爺,也是為了躲過去客院住。

  可是這會兒心理飽受創傷的張側妃,聽了侍衛的話後,不但沒隨著蘭嬤嬤的指引轉身,反而在眨巴了幾下大眼睛之後,忽然歇斯底里地發作起來,「憑什麼不讓我回秋海堂?我是犯人嗎,居然要將我看管起來?這是哪裡來的道理?誰下的命令?王妃嗎?她憑什麼指令外院護衛和侍衛?憑什麼讓外男守在內院裡,這是哪裡來的規矩?我要去找王妃理論!」

  蘭嬤嬤給她駭得手足發軟,讓親兵侍衛們進內院,可是王爺下的令,非常時期非常法,從來沒有什麼規矩是方正得一點不能變通的,側妃剛剛才在王爺那裡吃了掛落,這會兒再去得罪了王妃,日後可就只有冷宮一途了。

  當下蘭嬤嬤也顧不得什麼規矩,強行摟住張君瑤的纖腰,半扶半拖地拽著她向客院走,嘴裡還吩咐身後的宮女們掌燈。

  張君瑤死不答應,想要哭鬧,被蘭嬤嬤眼疾手利地捂住了嘴,一個眼色,張家陪嫁來的兩個大丫頭立即上前,一同擁著張君瑤去了客院,在安排好的房間內安置下。

  這一番動作,自然有人稟報了許嬤嬤,許嬤嬤悄悄打起簾子進了稍間,附在王妃的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王妃輕輕揚唇一笑,「由得她鬧,明日鬧到王爺跟前去才好。」

  許嬤嬤也露出了會心的笑容,奉承道:「還是王妃的手段高明,老奴佩服得五體投地。」

  只有她這個跟在王妃身邊的心腹,才知道王妃是如何捧殺張側妃的。

  剛生下兒子的張側妃心中雖然得意,卻也沒敢如何囂張,是王妃連天價地送珍貴補品、名貴擺設、稀罕的玩意兒,顯出要倒求著張側妃一般的低姿態,哄得張側妃飄飄然腳不著地,又故意幾次三番地暗下絆子,卻又在張側妃一狀告到王爺面前時,自矮三分,讓張側妃愈發地自以為是得找不著北,下巴抬得都能指天了。

  也不想想自己是個什麼身份,一個側妃而已,縱使是因為生了王爺期盼已久的長子,多得了王爺一些青眼,但到底只是個側室,皇家最重規矩,也最重嫡庶之別,行事作派這般囂張,便是生了長子又如何?總會引得王爺厭棄!

  況且現在吳庶妃也懷了身孕,看腹部也像是男胎,只要再有了兒子,張側妃生的那個不再是唯一,她在王爺心中的份量更會大大減輕,她還這般挑事任性,冷宮就在前方等著呢!

  之前張側妃剛剛生下長子的時候,許嬤嬤不知有多替王妃擔心,到底是個兒子呀,又是出身官宦之家的側妃,王爺也從沒提及將小公子交給王妃抱養的事兒,那麼將王妃擠走將張側妃扶正,也是常有的事兒。

  可是王妃只不過是幾樣玉器擺設、幾滴忍氣吞聲的淚水,就將這個心腹大患給擠去了一邊

  若是張側妃只是囂張一點,沒做什麼虧心事,那麼下場也不過就是日後在王妃面前抬不起頭來,若是她敢……

  「那依您看,吳庶妃那兒的事,是否為張側妃所為?」許嬤嬤按下滿心對主子的佩服,小心翼翼地看著主子問。

  王妃沉吟了一下便道:「我原本還有些遲疑,現在倒是能拿個八九不離十了。」

  她一開始最懷疑的就是張君瑤,只是在別苑怎麼也查不出什麼疑點,便將這份懷疑,也慢慢地移去了太后及王爺的政敵那邊。

  畢竟以她瞭解的張君瑤,可沒那份心計將事情做得周密得一點不透,可是今日在吳庶妃那兒搜出了催產藥,卻又另當別論了。

  畢竟那種藥藥效霸道,只要有人將藥投放在花瓶底,就能害人,不需要任何人打下手。這些花瓶十分珍貴,丫頭們打掃屋內,也只是將花瓶的外面擦得光可鑒人,瓶內卻不可能每日清洗,有時事忙,甚至可能換季的時候,才記得清洗一次。

  而且,最重要的是,張君瑤今日暴露了她的心虛!

  張君瑤同王爺的那番對話,也早有人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傳到了王妃的耳朵裡。挑撥離間的話,這王府裡的妾室誰都會說,可沒人會挑在這個節骨眼上。

  在目前有人要暗害吳庶妃、侍衛們還在內院搜查,沒有找到嫌疑人的情況下,真正清白的人,肯定會隨時關注著動向,鎮定地等待結果出來,為了避嫌,還會儘量遠著這事兒一點。可是張君瑤卻挑這個時節向王爺進言,想將矛頭轉到她的身上,這不是心虛是什麼?

  思及此,王妃微微縮了縮瞳孔,身為攝政王妃,她從來沒有想到過獨佔丈夫,因為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兒!她可以讓妾室們分王爺的寵愛,可是讓妾室們為王爺開枝散葉,可是誰來生、什麼時候生,卻得由她說了算,她更是絕對不允許有人持寵爬到她的頭上去。

  原只是要打壓一下張君瑤的氣焰,因為最不安分就是張君瑤,免得她以為生了個兒子就能得道升天,可是若是想由此破壞了王爺的血脈,……張君瑤啊張君瑤,你可千萬要行事謹慎一點,別讓我抓到任何把柄!

  客院很大,就連王妃都為了避嫌住在客院的正房裡,張君瑤住著最寬敞的西廂房,就與王妃打對面。她躺在炕上半晌闔不了眼,心裡反復迴響的就是王爺說的那幾句話,那幾句一下子把她打入塵埃裡的話。

  她的神情木木的,與平時裡的鮮活和明豔,完全是兩個人。蘭嬤嬤看著心疼得要命,便不顧規矩,輕聲問道:「這幾日倒春寒,側妃要老奴給您暖暖床嗎?」

  其實天兒一變,炕下就燒了火,這麼問不過是有話要說。張君瑤心裡正空虛著,便往炕裡挪了挪,啞著嗓子道:「媽媽上來吧。」

  一時傷心,竟稱起了媽媽,忘了自己入了皇族,媽媽也升位成了嬤嬤。

  蘭嬤嬤暗歎了一聲,主子就是這樣,心氣兒太高,受不得一點委曲,忍不得一點氣,……其實說起來,也算是有手段能忍氣的了,只是偏偏命不好,遇上個更有手段,更能忍的正妃,若是再這樣下去,真會……

  「側妃還當老奴是媽媽,那老奴就說幾句逾矩的話。」蘭嬤嬤將嘴貼在張君瑤的耳邊,聲音輕得不尖起耳朵,都以為是窗外的風聲,「您今日太心急了。」

  說到這個,張君瑤的淚水又在眼睛裡打轉,「我是擔心……」

  「老奴不是已經告訴了您,請您寬心嗎?」

  「可是他們要搜院子。」

  「那又如何?」就知道主子是擔心這個,蘭嬤嬤長歎一聲,「您怎麼就不想想,若有事,已然晚已,若無事,您去找王爺說那些個,不是心虛是什麼?」

  張君瑤這會兒才有些後悔,是啊,若真的從她的院子裡搜出了小丸藥,頂多是她跟王妃一同受罰,若是搜不出……應當相信嬤嬤的啊,嬤嬤辦事從來謹慎,她說沒事,就不會有事。

  張君瑤支吾了一下,弱弱地道:「也……也無妨吧,反正我跟王妃爭……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蘭嬤嬤直歎氣,「那紅丹果賞下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若要挑事,早就挑了,今日才挑事,就是心虛!

  「那……那怎麼辦?」張君瑤這會兒真是開始後悔了,一開始她只覺得自己委曲,這會後悔了,才想到王爺若是疑了她,以王妃的手段,她可真是沒活路了。

  蘭嬤嬤輕笑了出來,「您放心,您是小公子的生母,沒有任何證據,就是王爺也不能拿您如何,更別說王妃了。」竟是分外篤定不會有事,「只不過,經此一事,您以後要避著王妃一點,別再跟她爭了,王爺信任她,除非有什麼事兒,讓王爺與她離了心,您能才動。」

  張君瑤躺在炕上重重點頭,她記得今日的教訓了。

  再說俞筱晚留在吳麗絹的院子裡,吳麗絹硬拉著她跟自己同榻而眠,問及她怎麼懂藥材,俞筱晚隨口說了理由,便勸著吳麗絹早早歇息,自己也一睡到天明。

  才剛起身梳洗完畢,門外就有丫頭稟道:「稟庶妃,君二公子過來問安。」

  吳麗絹含笑看了俞筱晚一眼,輕笑道:「快請。」又拉住俞筱晚的手,輕聲道:「別避了,總要見到的。」

  也是,那個傢伙是不達目的不甘休的,難道還要避他一世不成?俞筱晚便安靜地在一旁坐下。

  難得君逸之守著禮數,待丫頭們打起了珠簾,才步入稍間,一抬眸就看到側坐在吳麗絹身邊,表情有些微不自在的俞筱晚。

  一早兒的就能見到心上人,君逸之心情大好,動作瀟灑地問了安,便在左側的黃梨木八仙椅上坐下,輕勾唇角笑看佳人。兩人之間有身份差別,俞筱晚萬般不願,也只得起身向他福了福,「君二公子早安。」

  君逸之笑得風流婉轉,「俞小姐早安。」

  吳麗絹差一點憋不住笑出聲來,怕失了禮,忙問喜兒,「早膳拿來了嗎?」

  喜兒福了福道:「已經在偏廳擺膳了,奴婢現在扶您過去嗎?」

  吳麗絹輕輕點了點頭,一手讓喜兒扶著,一手捧住大腹,邊說邊走,「太醫讓我偶爾走動走動,說這樣容易生。君二公子用了早膳沒?要不要一起?」

  君逸之早就等著這句話呢,忙應道:「沒用的,那就在此叨擾了。」說著慢下腳步,跟俞筱晚一起跟在吳麗絹的身後。

  俞筱晚被他看得渾身彆扭,臉盤子不自覺地發熱,便小聲地道:「吳姐姐。」提醒吳麗絹,以君逸之的身份,應當走在最前才是。

  可是吳麗絹只當沒聽見,君逸之更不會在乎這幾步的差別,只拿那雙漾得出水來的鳳目看著俞筱晚清麗的小臉,聲音輕緩得仿佛羽毛刷在俞筱晚的心上,癢癢的、熱熱的,「一會兒用過早膳,我陪你去客院問問,看看昨晚都搜出了些什麼,若是早日得了結果,咱們也好早日回府。」

  嘴裡這麼說,其實心裡巴不得最好十天半個月的,也別搜出什麼來,好讓他們幾個以嫌疑之身留在王府裡。

  這才剛說完,就有王妃身邊的嬤嬤過來傳話,王妃請俞小姐過去陪她用膳。君逸之指著自己的鼻尖問道:「皇嬸子差了誰去請我?」

  那嬤嬤陪笑道:「請公子爺恕罪,這個奴婢不知。」

  君逸之不在意地道:「沒事,我一同過去便是了。」也不管人家請沒請他,就自動自覺地跟俞筱晚一同往外走。

  這一回來自在一些,身邊沒有吳麗絹那個礙眼的,君逸之十分自然地指使道:「你們退開些。」

  王府的奴婢哪個不知這位風華絕世的君二公子說一不二的性子,忙都退開十來步,保證聽到不君逸之要說的話。

  君逸之十分滿意,這才將臉轉向俞筱晚,心中又忽地忐忑了起來。

  躲了俞筱晚幾天之後,他又十分想知道她心中到底是作何想,這才急巴巴地讓惟芳長公主約了俞筱晚出來,可真當兩人面對面了,他又心慌了起來,真怕到到什麼自己不想聽到的話……可是逃避也不是他的性子,他躊躇了一下,還是強忍著心慌開口道:「那天我說的話,是認真的。」

  俞筱晚耳根一熱,羞得眼皮子都抬不起來,下意識地咬住了下唇。

  君逸之著迷地看著她雪白的貝齒輕輕地陷入花瓣一般的嫣唇中,不由得停下腳步,癡迷地伸出手去,想觸摸那兩片紅潤,想確定它們的手感,是不是如同鮮花花瓣一般細嫩光潔……

  俞筱晚也鬼使神差地隨著他停下腳步,待發覺他的舉動不合時宜之時,他的手指已經離她的唇僅一寸之遙。

  「你、你幹什麼!」俞筱晚怒斥的語氣,聽起來倒像是撒嬌,說完後反倒臉兒更紅了,只得退開一步,嬌瞪著君逸之,不許他放肆。

  君逸之只是一時意亂情迷,自然也知道他倆現在的關係,這個動作有多麼不妥,何況晚兒還在孝期呢,為了她的名聲,也不能如此,只得提高聲音道:「一隻蒼蠅!」說完作勢在她臉邊揮了揮手,又偷眼打量了一下身後的隨從。

  身後的丫頭婆子們垂眸看地,完全當自己是木樁子。俞筱晚跟君逸之都放下了心,俞筱晚還是不滿,瞪了他一眼,又退了一步,思量了一歇,才道:「說了你母妃……」

  「別管這些。」君逸之不耐煩地打斷道:「這些你不用考慮,我只問你的心。」

  俞筱晚咬著下唇糾結了,問她的心,她已經自問過了,她對君逸之有好感,可是也沒到海枯石爛的地步。

  或許是兩人的接觸還太少了,或許她現在心裡總是想著前世的恩仇,不能敞開心胸接納他,……總之,沒有濃到可以為了他,頂著未來婆婆的壓力,不顧一切嫁給他的地步。

  俞筱晚久久不說話,君逸之越等越心慌,他不願聽到拒絕的言辭,抬眼瞧見一旁的假山,不管不顧地一把拖起俞筱晚的手臂,幾步走到假山後面,扳著她的肩頭,俯下身子盯著她的眼睛,用有生以來最嚴肅的語氣,最認真地態度道:「晚兒,你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受委曲。待我封了爵,我就請求開府,咱們可以去封地的,你不必管我母妃如何想。只要……只要你願意!」

  大封皇室血脈,是開國太祖皇帝為了平穩皇權而制定的策略,只要皇子皇孫們老實聽話,嫡子就能永世享受榮華富貴,為了確保皇室的崇高地位,蔑視皇族,就是死罪,哪怕對方是朝中重臣。但是,也僅是榮華富貴,只有親王才有開府的資格,而想建牙,就連親王都得由當朝皇帝的單獨授權才。

  一般的郡王,則沒有封地,只有極高的俸祿,也不能開府,必須依附著自己的兄長親王而居。不過像君逸之這樣受寵的,父親又是當權的朝臣,太后和攝政王為了安撫楚王,也會給他授封地,授了封地,就能到封地上開府,當個逍遙土皇帝。

  這樣的建議,其實是極動人心的。在封地,上無須侍奉公婆,下無須親善妯娌,整個後宅一人獨大,換成別的女子,怕是會高興壞了。只是俞筱晚卻搖了搖頭道:「不,我要留在京城。」她要留在京城,侍奉了外祖母百年之後,她要讓曹家欠她的債,一筆一筆全數還清,所以,她不能離開京城。

  君逸之微微有些忡怔,他以為晚兒會高興能離開京城,可是他仔細看著她的眼睛,知道她說的是認真的,並非一時情急尋出來的藉口。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也認真地尋思了一番,一字一頓地承諾,「那好,留在京城!不過,要等上幾年,頭幾年,我們就得跟父母親住在一起,等我在朝中有了立足之地,一樣也能開府。……老祖宗很喜歡你,她老人家不會讓你受委曲的,我也不會。」他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問,「這樣可以嗎?」

  俞筱晚用力咬著唇,原本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聽到這樣的表白,應當是十分害羞的,可她卻有些哭笑不得,怎麼他說得,好像她跟他已經定了親似的?

  儘管沒有那般羞澀得磨不開臉,可俞筱晚也不大敢看他亮得耀眼的雙眸,垂下小巧的螓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真誠,言辭聽起來不傷人,「我……我其實……我覺得你人還不錯,很仗義,只是我……」

  「等等!」雖然俞筱晚沒說完,但君逸之也知道她想說什麼了,那些會讓他黯然神傷的話,他不想聽,直截了當地問,「你有中意的人麼?除我之外!」

  俞筱晚蹙了蹙眉頭,有些不滿地道:「你當我是什麼人?」

  君逸之心中大舒,悄悄鎖上的眉頭緩緩鬆了,神情也跟著輕快起來,「你是想說,你現在只是覺得我很仗義是吧?沒關係,咱們多見幾次,日後你就會發覺,我還有很多優點。比如說,我長得好,老祖宗都說了,她活了一輩子,見過的男子數不勝數,沒人比得過我的,日後你若嫁給我,我保證你的朋友都只有羨慕的份兒。」

  原本還為了如何說服他而發愁的俞筱晚,實在有些繃不住想笑,小嘴憋得死緊,可是小身板卻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君逸之見她笑了,心裡更是輕快,「還比如說,日後後院的事兒,我都交給你管,你想如何就如何。」

  又是日後日後的,俞筱晚抬頭瞪了他一眼,卻被他漂亮晶亮的鳳目看得臉兒紅紅地垂下頭去,輕哼了一聲道:「我、我以前便想過,希望未來的夫君,是我父親那樣的男子。」

  君逸之一開始沒明白什麼意思,拿扇柄搔了搔脖子,「武將嗎?那個要投軍啊……我想想……嗯,若是在軍隊裡混個閒職,你滿意嗎?」他現在的身份,是不可能真的去投軍的,可是又不想晚兒才說出那麼點條件,就拒絕掉,若是她同意,他就好生跟公子商量商量,去軍隊混個閒職,應當沒什麼,不妨礙大事。

  裝傻是吧?就知道男人都是花心的!俞筱晚大翻了一個白眼,這回重重地哼了一聲,「說完了麼,說完了快去客院,我餓了。」

  這語氣可不大對,沒有之前的輕鬆,隱隱有了疏離之狀。俞筱晚還嫌他站得太近,拿手去推他。

  君逸之急了,反手便將她的玉手握住,焦急地問,「怎麼了?之前不是還說得好好的嗎?」

  見他真的急了,俞筱晚心中憋著的那口氣,不知怎的就慢慢地泄了,心軟了軟,儘量平和著情緒,徐徐地道:「你真知自己的心意嗎?就這般胡亂與我承諾。我並不清楚我的心意,所以什麼也不能答應你,何況,婚姻大事……」

  君逸之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打斷她道:「別跟我說些婚姻大事父母作主、或是身份懸殊這類,只要你願意,待你出了孝期,我可以向太后求旨,你不必擔心我母妃,或是你家老太太、舅父舅母不允,等賜了婚,就沒人敢拿你的身份說事兒,這些你都不必考慮。就算你現在不願意應承我,但只要你心中沒有旁人,我也願意承諾,只要你不刻意拒絕我、防備我,我會盡全力讓你明白,我會是你的良人。」他看著她,用力地承諾,「只要你願意給我機會!」

  俞筱晚抿了抿唇,就事論事地道:「我們……不說感情,只說……你看,昨晚的事兒,就是因為攝政王爺後院的女人太多了,才會有爭鬥有陷害。所以,我寧可嫁入寒門,只要能一生一世一雙人。」她說著,有了絲黯然,她或許很難有母親的好運,尋得像父親那般重情義的男子。

  豪門大戶,哪容得一房專寵?就算只是為了拿捏住媳婦,當婆婆的都少不得要往兒子房裡送人,更別說,萬一她同母親一樣,只得一個女兒……

  君逸之怔了怔,才知道原來俞筱晚所說「我父親那樣的男子」是這麼個意思,他倒是不在意什麼偏房妾室的,只不過母妃那裡肯定是難為的,老祖宗那裡不見得會同意,但也不見得不同意,只要他能想法子說服老祖宗,就能擺平母妃了。

  他才在這廂轉著心思,俞筱晚的目光就黯淡了下去,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忍住一點點湧上心頭的酸澀,她安慰自己,還好,她也不怎麼喜歡。

  掙脫了君逸之的手,俞筱晚轉身往外走,語氣淡漠地道:「快走吧,別讓王妃和長公主等急了。」

  君逸之十分敏感地發覺了她的疏離,心中一驚,急急地拉著她的手道:「別走,你、你是不是誤會了,我可以答應你的。」

  俞筱晚瞪他一眼,「休想先騙了我再說。」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43 PM

第八十五章 王妃的病情

  只要你不刻意拒絕我、防備我,我會盡全力讓你明白,我會是你的良人。

  只要你願意給我機會!

  這樣的話,聽在耳裡心裡,並非一絲也不感動,相反,當時的她心跳得急速,呯呯的聲響鼓動耳膜,害她都生恐會被君逸之聽見……可是,關於納妾、關於一生一世一雙人,他說「我可以答應你」,真的能相信嗎?

  她很想保持住理智,不要輕易相信,可是內心裡有一部分,似乎已經不由她控制地相信了……

  初雲到廚房打了中飯回來,在稍間裡布上桌,便去內室請小姐。才挑起門簾,就透過隱隱的水晶珠簾看到小姐坐在臨窗的炕前,忽而微笑、忽而蹙眉、忽而羞澀、忽而微惱。

  守在門邊做針線的初雪聽到動靜,抬頭一看是初雲,便拿食指豎在唇前,噓了一下,示意她噤聲。

  初雲忙壓低了聲音,悄悄問道:「小姐又是一上午坐著發呆?」

  初雪面色古怪地點了點頭,伸出指頭比了個七的數字,已經七天了……「問小姐也不說,咱們不能幫著分憂,只盼著趙媽媽快些回來才好。」

  趙媽媽的一位老姐妹得了主子的恩典,發還了身契,兒子又在京郊的南口鎮子上謀了個體面的掌櫃差事,一家子搬到了南口鎮,趙媽媽與其好些年沒見了,特意向小姐告了假,去南口鎮住上小半個月,大約還有個五六天才能回來。

  自打從攝政王府回來,小姐就有了心事,這心事,當日跟著小姐去王府的初雲多少能猜著一點,可是沒得小姐的允許,她可不敢跟初雪說……有些心事,小姐不會跟她們倆個小丫頭說,卻是會跟趙媽媽說的,希望趙媽媽能開解開解小姐吧。

  其實在初雲的心裡,君二公子是個非常非常不錯的夫婿人選,不單長相、身世是萬里挑一的,就是對小姐的一片心也是十分真誠的。

  她一個小丫頭,不象小姐那般矜持著,偶爾冷眼旁觀,看見君二公子望著小姐的眼神,滿滿的都是醉人的溫柔,她在一旁瞧著,都會臉熱心跳,更何況那天君二公子將小姐拉到一旁說話,雖聽不清說了些什麼,不過初雲自認能猜出個七七八八來,也難怪小姐這幾日神不守舍的。

  初雲抿唇笑了笑,「等媽媽回來再說吧,我去使人打水,你去請小姐出來用飯。」

  一貫是初雪冷靜初雲衝動的,這回倒是反過來了,初雪盯了初雲一眼,猜測她肯定曉得些什麼,只是不願告訴自己,……也難得她能沉得住氣,不枉費小姐的一番精心調教,初雪就沖她輕笑了一下,打起簾子進去,請小姐用飯。

  俞筱晚這才一驚,忙收斂了心神,恍若無事般扶著初雪的手到了稍間,初雲初雪兩個幫忙挽起她的袖子,美景服侍著用香胰淨了手,初雲初雪忙用柔軟的棉巾為俞筱晚將水擦乾,又放下袖子,取地一旁侍立的小丫頭手中的空碗筷,幫小姐布菜。

  俞筱晚瞧了一眼燴菌絲,初雪忙夾了些放在小姐眼前的空碟子裡,俞筱晚卻不用,妙目在稍間裡掃了一圈,淡聲問,「芍藥姐姐呢?」

  初雪一直服侍著小姐,自是不知的,初雲臉色一僵,不知如何說起,倒是美景是個不管不顧的,當下就俯下身,做悄語狀,「芍藥姐姐似乎是去順年堂了。」

  俞筱晚叭地將筷子一撂,一張粉面沉如潭水,一屋子丫頭婆子都嚇了一跳,除了初雲和初雪,都慌忙跪了下來。

  「什麼時候的事?」

  初雲知道小姐問的並不是芍藥今日什麼時辰跑去的順年堂,而是問芍藥自作主張往順年堂跑有多久了,這時見小姐生氣,便忙忙地道:「有九日了,便是從小姐去攝政王府的那日開始的。」

  俞筱晚深吸了一口氣,若是這樣,那必定是她那天問敏表哥意思的時候,芍藥躲在什麼地方偷聽了。她這幾日心神不屬的,沒多注意,今天才發覺這情形不對,很不對!

  「去,讓人將芍藥叫回來,若她不依,讓周嫂子帶幾個婆子,去順年堂將她捆回來。」

  她惦記著前世芍藥待她的善意,對芍藥的心願多有成全之意。原本這世間的貴族男子,在成親之前多有通房,芍藥生得十分漂亮,她自己是心甘情願的,若是敏表哥也願意,她不介意當個紅娘。

  可是那天敏表哥已經表明了立場,說實話,她很佩服,這樣的男子,無論哪個女子嫁了都是福氣,她自然不可能強求表哥納了芍藥。

  可是芍藥現在這般癡纏算是什麼?

  府裡頭有心高夢的丫頭不在少數,可世家大族的丫頭也比尋常富貴人家的小姐講體面,講規矩些,沒哪個敢這樣死乞白賴送上門的。

  芍藥的這種作派,說小了是她自己不自重,說大了,就是在打老太太的臉,打她的臉!沒規矩的人才會教出沒規矩的丫頭來旁人定然會這樣說,尤其是張氏,若是知道原委,還不定會拿著怎樣做文章。

  她眼瞧著只有九個月就要出孝期了,若是這事兒傳了出去,別說她的名聲會不好聽,就是九泉之下的父母的名聲,也會被抹黑了去。

  何況,就算她不考慮自己名聲的問題,有句老話說得好,強扭的瓜不甜,敏表哥已經拒絕過芍藥了,芍藥這樣子還有意思嗎?

  豐兒得了令,立即去順年堂喚芍藥回來。俞筱晚就安安靜靜地用了午飯,回到內室裡,才剛坐下,芍藥便被人領了回來。

  俞筱晚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跟前的丫頭,心中一歎,這才幾天,一朵花似的芍藥,就變成了枯草樣兒。中意的人兒不中意她……俞筱晚也很同情,可是再同情,也不能讓她幹傻事,壞了自己的名聲。

  芍藥低垂著頭,只覺得頭頂被小姐的眼睛盯得都快冒煙了,她也知道自己做得過了,乾乾地咽了口唾沫,澀聲道:「求小姐成全……」

  「我沒法成全。」俞筱晚一開口就拒絕了她,揭開杯蓋兒,無意識地撇著茶沫,「既然你偷聽了我和敏表哥的談話,就應該明白自己沒機會。」

 芍藥苦得一張臉都能擰出汁來,哀哀怨怨地看著俞筱晚,可惜俞筱晚根本不看她,芍藥眼中的期待漸漸成了失望,失望又漸漸轉為絕望,終於嚶嚶地哭了起來。

  俞筱晚抬眸示意初雲和初雪,兩個丫頭機靈地退了出去,將門帶關上,一個守在門口,一個守在內室窗邊的廊下,免得被人聽到她們主僕的談話。

  內室裡,俞筱晚慢慢品著茶,看也不看芍藥一眼,待芍藥自己哭得氣息急促,繼續不下去了,緩緩收了聲,她才冷靜地問道:「你老實告訴我,你是真心喜歡敏表哥呢,還是喜歡在曹家當姨娘?」

  芍藥一怔,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她自然是想說自己是真心喜歡敏少爺的,可是抬眸瞧著俞筱晚仿佛洞悉一切的明亮水眸,就心虛得張不開嘴……其實,她更喜歡的是曹家的富貴。

  只不過,張氏是個不容人的性子,曹爵爺雖然未顯老態,可畢竟是年紀大了,若是她不能生下個一兒半女,終身無依,不必等爵爺過身,她就會被張氏給拆腹入肚,而二少爺年紀又小了,她才會中意曹中敏。

  見芍藥不說話,俞筱晚輕歎了一口氣,「你不說我也明白,你有這樣的心思,不算什麼錯,為自己打算,算不得錯處。可是你這般纏著敏表哥,卻是大錯特錯了!」她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語氣卻越來越嚴厲,「哪有女子逼著男子要自己的?你是從老太太房裡出來的,這點規矩都不懂嗎?敏表哥是個和善性子,沒跟你計較,若是告到老太太那裡去,你會如何,你想過沒有!」

  芍藥這才心頭一震,是啊,老太太是最重規矩的,也最看不得婢女勾引少爺們,若是老太太知道了,肯定會將她發賣了。她的心便慌了起來,結巴道:「婢子、婢子……再不去煩大少爺了,求小姐幫忙遮掩一二。」

  俞筱晚輕哼了一聲,「你要是認真改過了,我自是幫你遮掩,你不要臉面,我卻是要的。」

  說得芍藥羞愧地垂下頭去。

  俞筱晚瞧了瞧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芍藥,淡淡地問,「真這麼想做姨娘?」

  芍藥紅著臉道:「奴婢家裡,老子娘以前是做繡娘的,現在眼睛壞了,只能在家閑著,連家務都做不了,還有個天生癡傻的弟弟……所以,奴婢不能嫁給奴才,奴婢得……得……」

  說到底,姨娘還是半個主子,只要不招正室的忌,到底要好過當奴才的。

  俞筱晚淡淡地道:「大少爺不要通房,二少爺你也別想了,為何不願意服侍爵爺?」

  芍藥遲疑了片刻,才道:「石榴……啊不,石姨娘開臉快兩年了,都沒開懷。表小姐您年紀小,不知道這裡面的深淺,當姨娘的,說好聽些是半個主子,可是若沒個一男半女傍身,到了晚年,還不如一個管事婆子來得有體面。」

  俞筱晚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若讓你嫁給我鋪子裡的管事呢?怎麼樣?」

  芍藥一怔,她到了墨玉居好幾個月了,自然是知道俞筱晚的鋪子很賺錢,鋪子裡的管事能分一成的利,銀子也不是少數……

  俞筱晚淡淡地笑了笑,「許茂原是老太太的陪房,現在是我香料店的掌櫃,你是知道的,他只有一個獨生兒子,今年二十了,原是娶過一個的,可惜生產的時候難產,一屍兩命,現在守孝一年期滿,他便求到我頭上,想請我指個兒媳婦給他。」

  芍藥低頭想了想,許茂是老太太的陪房,以前來府裡回事的時候,她隔著簾子也見過,他家的情況她多少也知道,兩口子都是厚道人,獨生兒子也是個好的,當初的兒媳婦,就是老太太給指的。雖然是續弦,但到底元配沒有留下什麼子女,她若是嫁過去,跟元配也沒有什麼區別,而且除了公婆,家中再無別的姊妹妯娌,說起來人口是十分簡單的,於是她便用力磕了一個頭,「芍藥謝表小姐恩典。表小姐的恩德,芍藥沒齒難忘。」

  這便是同意了。

  俞筱晚輕歎一聲,「芍藥啊,這是你自己的福分,你得要抓住才行。許茂家中現在不說萬貫家財,但比一般的小康之家,還是要殷實得多,你出嫁,我會給你出整套的嫁妝,但是,你不能丟了我的臉。」

  芍藥又忙表了幾句忠心。俞筱晚話峰一轉,「你跟石榴很熟嗎?」

  芍藥一怔,隨即明白,表小姐要用到自己了,忙表示道:「自幼一塊兒長大的,前陣子石姨娘還喚了奴婢去她院子裡閒聊呢。爵爺對她不錯的,不是賞這個,就是賜那個……就是遺憾一直沒開懷。」

  俞筱晚點了點頭,淡淡地道:「孩子要看福分的,若是你們關係好,你就多陪陪她,開解開解她,請她來墨玉居玩兒,也是可以的。」

  芍藥聽明白了,忙道:「謝表小姐。」

  她是個聰明的,知道表小姐有事兒要問石榴,卻是一時半會不會開口,於是便回屋拾掇了一番,跑去石榴的院子裡尋她一塊兒做針線,先跟石榴混熟感情再說。

  她倆個本來就是一處長大的,以前的感情就好,雖然石榴當上姨娘之後,為了避嫌,跟老太太房裡的芍藥聯繫得少了,可是只要用點心,就能將感情再拾回來。

  次日一早,俞筱晚到老太太的延年堂請安,陪著老太太聊了幾句閑天,張氏和武氏就各自帶著兒女過來了。一家子一團和氣地坐在一塊兒,聊起了剛剛得知的消息,明天開春要加恩科,賀太后的五十大壽。

  加恩科的事兒,俞筱晚是知道的,明天的春闈,年僅十六歲的曹中睿就會高中狀元,身披紅綢騎馬誇官,可現在敏表哥能參加,又跟了吳舉真這位鴻儒,到明年誰能當狀元,可就不一定了。

  俞筱晚仔細地回憶了一下當時曹中睿中狀元之後的事兒,記得曹中睿曾告訴她,主考官錢益大人是如何如何地欣賞他的文章,這位錢益大人,也是位鴻儒,年紀輕輕就才名遠播,文風綺麗,所以曹中睿那種筆調華麗的文章,才入得了他的眼。可是曹中敏卻是個沉穩圓滑的人,沒有曹中睿那樣的文采,他的長處是透析、理智,但這種風格的文章,必定不會多受錢大人的眼。

  不過,考官們只是選出後六十名,前十名的文章只是由考官們評出個優劣,按次序放置考卷,交由皇帝審閱,最後經過一輪殿試定下名次。

  殿試之時,通常是按考題的內容和考生的文章來提問,只不過皇帝年幼,由攝政王代理,但聽曹中睿說,攝政王不會特意去更改考官們定下的名次。若要讓攝政王改動眾考官們定下的頭名狀元,除非敏表哥的文章有特別打動攝政王心思的地方。

  考題都是一樣的,而且俞筱晚還知道考題是什麼,事先做出一份好文章來進入前十名不難,難的是解題的思路,若想讓攝政王心動,就必須知道王爺心中在想些什麼!

  怎麼才能知道王爺的喜好和心中所想呢?那樣一個人,只怕不會讓朝臣們知曉自己心中在想什麼,就更別提連面都見不上的敏表哥了,隨意揣測的話,恐怕很難壓睿表哥一頭。

  就在俞筱晚覺得是不是應當先去找君逸之詢問一下的時候,攝政王妃差了身邊的許嬤嬤來造訪,言道吳庶妃想請俞筱晚到王府小住幾日,陪著解解悶。

  話雖說得客氣,又是商量的語氣,可是曹家人都知道無法拒絕,忙讓俞筱晚去收拾行囊。

  「晚兒丫頭真是個有大福氣的人吶,不但是吳庶妃看得起,就連王妃都特意遣了身邊的在嬤嬤來請人。也幫襯一把你雅兒表妹吶,這回就帶雅兒一同去吧,說起來,吳庶妃和張側妃都是雅兒的表妹呢。」

  這麼酸的話,自然是張氏說的。

  俞筱晚在攝政王府住了一夜,回到曹府,曹老太太自然要問原因,待她說明之後,張氏差一點沒背過氣去!那種藥丸,可是要五十兩銀子一顆的!她足足買了三十顆,就是一千五百兩,這還不是銀子的問題,問題是,壞了她和張家的大事!

  本來這段時間她就看俞筱晚極不順眼,這會子王妃既然是來請俞筱晚去陪吳庶妃的,她硬要搭上雅兒,想俞筱晚也拒絕不了。按她的想法是,攝政王府肯定有許多公侯夫人、高官夫人造訪,讓雅兒混個臉熟也好。

  俞筱晚只是想了一瞬,就含笑道:「這是自然,吳姐姐一定會喜歡我們都陪著她的。」

  她知道王妃肯定是有事兒找她,反正曹中雅不會跟吳麗絹親近,去了攝政王府,一定是去找張君瑤,張君瑤的心機還算是深的,心裡再驚慌,表面上還是看不大出來,若是曹中雅能發覺到什麼,或許就掩飾不住了。



第八十六章 王妃的病情2

  俞筱晚告辭了老太太,回到墨玉居的時候,初雲和初雪已經幫著將行李拾掇得差不多了,就問了幾句話的功夫,美景在她跟前就竄了三四趟,十分希望俞筱晚將她帶去攝政王府。

  俞筱晚淡淡笑道:「美景,你去廚房看一看,若是有現成的糕點,就拿些過來,我一早沒吃好,放在路上吃。」

  美景沒有辦法,只好提了食盒去廚房。

  打發走了這個礙眼的人,俞筱晚便示意初雪和初雲在門外盯著,自己進了內室,從炕頭的暗格裡翻出一個一尺寬一尺半長四寸來高的鐵箱,從腰帶上取下鑰匙打開來,鐵箱裡面是數十個各色各樣的小瓷瓶,小瓷瓶裡裝的是蔣大娘留給她的幾味毒藥、和她自己琢磨著配出來的毒藥或是解藥。

  看著裡面的小瓷瓶,俞筱晚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有機會了!

  那天吳麗絹問她如何識得那種催產的秘藥之時,她原本可以尋藉口遮掩過去,卻臨時換了主意,稱自己跟一位游方高僧學過一段時間醫術。她猜想,這應當是攝政王想知道的。今日王妃以吳麗絹的藉口讓她去王府小住,她推測,應當是王妃想讓她幫忙請個脈了。

  美麗高貴、端莊淑惠的攝政王妃,若說還有什麼缺點的話,就是沒有生出個一兒半女來,作為女人,她有遺憾,作為妻子,她不合格。縱使她能給攝政王再多的支持和幫助,按世俗的標準來評判,她都不合格。

  急醫亂投醫,王妃肯定已經看過無數的名醫、神醫了,可是仍然沒有身孕,俞筱晚知道她說出自己會些醫術的話,王妃或者王爺必定會找她來請脈。

  俞筱晚挑了五六個小瓶,緊了瓶塞,用絲帕包好,再將鐵箱放入暗格之中。她撥弄了一下帕子中的小瓶,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其實,她沒有把握。

  她的醫術,沒在任何一個人的身上施展過,可以說是紙上談兵,唯一的長處,就是文伯幫她收集到了許多名醫的孤本,裡面有不少失傳了的秘方,一般來說,只要攝政王妃沒有被人下過絕子湯,應當是沒問題的。

  是的,應當沒問題!她攥緊了小拳頭,為自己鼓勁。她這樣廢寢忘食地研讀醫典,研究秘方,為的就是今日!她只是一介孤女,若沒有強有力的支援,她要如何為前世的自己報仇?

  幫攝政王妃調養好身子,就是立了一個大功!王爺和王妃都得承她的情,日後,在她搜集齊了證據,或者是挖好了陷阱請曹家入甕的時候,才不會遇到過大的阻力。加上美麗多情的吳麗絹在一旁幫她說話,她一定能替自己討個公道!一定能的!

  收拾好了心情,俞筱晚將那個小手帕包放在一件斗篷裡,打開房門,對初雪道:「斗篷也要帶。」

  已經是三月了,用披風便行了,何須斗篷?初雪心中微訝,嘴裡還是應了一聲,忙去收拾,手剛拿起斗篷,就知道有異,忙將手帕包取出來,捧著裝入箱籠之中,暗暗記下藏放的位置。

  待美景回來了,俞筱晚便道:「你和芍藥姐姐留下看院子,我將所有家當都交付給你們兩人了。」

  說得這般鄭重,眸光中又滿是信任和期盼,美景儘管滿心不願,卻也只能應承下來。

  到達攝政王府的時候已經快晌午了,許嬤嬤直接引了俞筱晚和曹中雅去王妃的正院。

  王妃正端坐在正殿的紫檀木雕花大椅上,俞筱晚和曹中雅緊上前幾步,正要行大禮,卻被王妃一把扶住了。王妃親切地笑道:「時常見面的,不必行此大禮了。」

  「謝王妃。」沒有磕頭,但俞筱晚還是堅持深福了一禮,才在王妃賜的椅子上坐下,把個順著話就往椅子上去的曹中雅襯得十分無禮。曹中雅恨俞筱晚做作,害自己丟臉,卻也只得跟著福了一禮再坐下。

  王妃仿佛沒注意到,和善地道:「這時候吳妹妹大約快要用飯了,一會兒還會要歇午,我怕你們去了會打擾她的休息,還是在我這兒用完午膳,待吳妹妹歇息好了再去吧。」又吩咐許嬤嬤,「吳妹妹那裡還是不要過多打擾,不如將俞小姐和曹小姐安排在我這兒的西跨院裡,白日多陪陪吳妹妹,晚上就歇在我這兒吧。」

  俞筱晚和曹中雅忙恭聲應是,在正院陪著王妃用了膳,歇了午,才到水風景看望吳麗絹。

  吳麗絹對她們的到來表示了熱烈歡迎,曹中雅假裝問候了一番,就尋了藉口去找張君瑤。

  吳麗絹和俞筱晚兩人閒聊了一個多時辰,到用晚膳的時候,因為攝政王要來水風景擺膳,俞筱晚便避去了正院。

  曹中雅托了嬤嬤過來回話,她就留在張側妃處用膳了,王妃一個人也無聊,便仍是邀了俞筱晚一同用膳,只是在用膳的時候,幾次中途停下,撫了撫胸口,似乎氣息不暢的樣子。俞筱晚忙關心地問,「王妃莫不是身子不爽利?」

  許嬤嬤滿臉都是憂色,代答道:「是啊,總有些胸悶,王妃卻又不願請太醫。」

  俞筱晚就極自然地接話道:「臣女略通醫術,若是王妃信得過臣女,不如讓臣女幫您扶扶脈如何?」

  攝政王妃輕笑道:「有什麼信不信得過的,倒是不知俞小姐還有這個本事,那就麻煩了。」說出伸出皓白玉腕。

  俞筱晚仔細地扶了脈,凝神靜聽,面色十分嚴肅,良久才鬆開手指,卻是道:「臣女還想探探另一脈。」

  王妃一絲訝異也沒有,便伸出了另一隻手。俞筱晚仔細聽了脈,思忖了良久。王妃也沒逼她,靜靜地等著。待俞筱晚思慮完全,連治療的方子也琢磨透徹了之後,她才緩緩地說出,「王妃的脈象,似乎是天生宮弱。」

  這個結論,太醫早就說過了,王妃並沒有驚訝,只是問道:「俞小姐可有治療之法?」

  俞筱晚微微蹙起了眉,「這種病案,教我醫術的游方僧人曾經提過,教過臣女一個法子,卻不知是否一定能起效,畢竟,臣女並未醫治過同樣的病人。」

  這種病案,她是在一本孤本上看到的,卻要假託是游方僧人所授,免得王妃向她要孤本,這功勞就不是她的了。

  王妃聽說有法子,眸光立即亮了,心跳加速,玉面上倒是不顯得急切,仍是一派大家風範,輕柔笑道:「不知俞小姐學得如何,可有信心一試?」

  俞筱晚倒是有些佩服王妃了,這樣就敢嘗試,膽量十足。於是輕笑道:「王妃不怕臣女學了個半吊子,反倒誤了您嗎?」

  王妃輕搖螓首,「反正已然如此了,還能更差嗎?」

  俞筱晚收了笑容,鄭重地道:「若王妃願意一試,臣女必當盡力,只是,治療的這七七四十九日內,還請王妃與王爺分房而居。」

  攝政王妃只輕輕地嗯了一聲,「若需要什麼藥材,只管同許嬤嬤說,若要人手,也只管同許嬤嬤說。」她頓了頓,又笑道:「還有,此事咱們先不說出去,若是治不好,也不會壞了俞小姐的名聲。」

  其實是怕有人會來妨害吧?說得好像是為我一般,我又不是什麼名醫,有什麼名聲好壞的?

  俞筱晚恭聲應下,便真的按照那冊孤本上的法子開始治療,每天熬了大桶藥汁,要王妃泡浴,又親手制了藥丸,每日服用。

  時間一晃就是兩個月,期間俞筱晚也曾回曹府道過平安,但每日都是歇息在攝政王府之中,每隔十天,俞筱晚給王妃扶一次脈,按孤本上的注解,調整藥物成分和比例,隨著脈象越來越好,她的信心也越來越足,過了七七四十九日,王妃的脈象比以往好了許多,可是卻也沒有完全康復之象。

  俞筱晚據實稟報,王妃倒不是很在意,她已經請宮中的太醫替自己請過脈了,的確是有好轉之象,雖沒痊癒,卻已經有了孕育的可能,對她來說,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了,這說明俞筱晚的治療還是有效的。她和善地笑道:「可能是我天生體質差了些,既然有用,就請俞小姐多替我治療些時日吧。」

  因為俞筱晚不願將藥方公佈,便只好多留了十幾日,兩個月後,覺得差不多痊癒了,又留下一張有利懷孕的方子,才回的曹府。

  曹中雅因在王府中見不到宴會,君瑤表姐又似乎失了寵,連著好些天,王爺都沒有踏足過秋海堂,心中早就失望了,強忍了一個月,便向王妃告辭,回曹府了。

  五月二十日是張君瑤的生辰,十五日的晚上,王爺兩個月來頭一回踏入了秋海堂的大門。張君瑤聽到唱駕聲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呢,愣了好一愣,才在蘭嬤嬤的催促下,急忙忙地跑入內室換了身鮮亮的衣裳。待她從內室出來,王爺都已經坐在中堂了。

  「給王爺請安!」張君瑤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免了。」

  「謝王爺。」張君瑤恭聲謝了恩,小心地站起身來,沒向以往那般挽住王爺的手臂撒嬌,而是老實地侍立一旁,小聲問,「王爺可是來看麒兒的?」

  攝政王仰起頭來,仔細看了張君瑤一眼。

  她一身銀紅貢緞金線祥雲紋對襟收腰半臂衫,裡衣是粉荷色滾了兩寸寬的金邊廣袖衫,淺黃的百褶撒金裙,腰紮玉帶,系著長長的如意攢心結。富貴又豔麗。

  攝政王的眸光亮了起來,聲音也柔了許多,「是啊,許久沒見,怪想的。」

  張君瑤忙示意蘭嬤嬤,「去喚乳娘抱來。」

  蘭嬤嬤福了福身,退著出了中堂。

  張君瑤沒訴什麼許久沒見王爺的相思之情,而是小聲地說著麒兒的近況,「如今已經有九個月了,由人扶著,已經可以勉強站立起來,只是腿有些打顫,不過乳娘說已是難得的了。」

  攝政王笑道:「哦?真的嗎?本王聽說,小孩子總要周歲才能站立。」

  張君瑤掩唇輕笑,彎起的大眼睛似含了一汪春水,「不能自己站,也要人扶著才成。」

  攝政王卻笑道:「那也是極好的了,會叫人了嗎?」

  ……談論孩子,果然容易解開心結,張君瑤心中暗喜,愈發賣力地說起麒兒的趣事來,哄得王爺心情極佳。

  半盞茶後,蘭嬤嬤親自抱著小公子過來給王爺看看。九個來月的孩子,已經開始發出含糊的單音節,眼神又機靈,看見攝政王後,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就骨碌碌地盯著,小嘴裡「啊、啊」的,好像在跟王爺說話一般。

  兩個多月前的麒兒還得由人抱著,坐都坐不穩,現在卻可以坐在攝政王的膝上,仰頭看著自己了,讓王爺的心軟成了一團,親手抱著逗了好一會兒,快用膳的時候,才依依不捨地放開,他今日是答應了王妃陪她用膳的,還要去看看懷孕八個月的吳麗絹。

  臨過之前,王爺溫柔地問,「過五日是你的生辰,若想辦個壽宴,就讓內務府發帖子、備酒席便是了。」

  張君瑤在蘭嬤嬤的教育下,已經知道自己以往太囂張,給王爺的印象並不好,今日好不容易換回了一些好感,可不想破壞,忙表示道:「妾身多謝王爺恩典,只是妾身只想請娘家和姑母家的親戚來坐坐,酒宴就不必了。」

  王爺笑了笑,似乎對她這番話十分滿意,丟下一句,「明日晚膳擺在這兒。」便揚長而去。

  待王爺走後,張君瑤忙問蘭嬤嬤,「怎麼樣?」

  蘭嬤嬤搖了搖頭,「不急,反正那邊還要兩個月,先哄好了王爺再說。」又壓低了聲音道:「王妃院子裡,時常大量供藥材……似乎是俞小姐在幫王妃治病!現在俞小姐走了,恐怕王妃的不育之症,已經好了。」

  張君瑤大驚,恨得直咬牙,「那個姓俞的是不是天生跟我八字不合!若是王妃自己有了身孕,那、那我的麒兒怎麼辦?」

  蘭嬤嬤卻笑道:「奴婢倒是覺得,這是個好機會。」說著湊到張君瑤耳邊,用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道:「若是王妃懷了身子,吳庶妃的卻沒了,你說,王爺會認為是誰幹的?」

  張君瑤眼睛一亮,也認可了嬤嬤的做法。

  自那日之後,王爺又象兩個月前那樣,下了朝先去王妃的正院小坐,然後去秋海堂逗逗兒子,再去看望吳麗絹,除偶爾宿在秋海堂和另一位孺人處外,王爺一個月裡大半時間都是宿在正院。如此一個月後,正院裡便傳出了喜訊,攝政王妃在嫁給王爺八年後,終於有孕了。

  原本是應當按著風俗,待懷上的第四個月胎兒坐穩之後再公佈喜訊的,可是攝政王實在是打從心底裡高興,控制不住面部表情,上朝的時候便被官員們發現今日的王爺心情似乎特別好,於是眾官捧著哄著,王爺雖然沒說話,可是昨夜入府請脈的太醫,卻是憋不住,報了喜訊。

  一時間,攝政王府的側門處車水馬龍,各家各府的賀儀流水似的往王府裡送。王妃剛剛懷孕,自然不能親自接待客人,好在許嬤嬤和手下的幾位管事嬤嬤都是精明能幹的,兼之張君瑤一副乖順賢慧的樣子幫著忙裡忙外,倒也沒什麼讓王妃可操心的。

  夜晚終於寧靜了,王妃斜靠在湘妃竹的長榻上,許嬤嬤站在榻邊親自為王妃打著扇,嘴裡卻是嘀咕道:「報來的訊兒也說張側妃這段時間非常老實,莫非是知道娘娘您有了身孕,自個兒再沒指望,真心怕了?」

  王妃輕哼了一聲:「有句老話叫狗改不了吃屎,她只怕是想先讓我放鬆下來,才好下手呢。你讓人繼續盯著,一刻也不能放鬆!」

  攝政王妃這般想著的確沒錯,看著老實的張君瑤,其實已經下了三次藥了,蘭嬤嬤正在得意地小聲道:「明後日再下兩次,那邊肯定也是早產加難產。」

  現在才九個月,吳麗絹的孩子離出生還有一個月,若是早產,的確是容易出危險,雖然跟兩位孺人的情形有些類似,不過這一回卻有人背黑鍋,王妃剛剛懷孕,庶妃的孩子就保不住了,可不是有嫌疑嗎?

  蘭嬤嬤輕笑道:「介時,還得讓小公子略微病一病,庶出的孩子都有事兒,才……」

  張君瑤跟著蘭嬤嬤一起陰險地笑了。

  第二日下晌,俞筱晚被王妃請過來扶脈,曹中雅在家閑得無聊,想著來安慰安慰君瑤表姐,便也搭了個便車。

  剛到秋海堂,表姐妹兩個還沒能正經說上話,就聽得外面唱駕「王爺駕到」。

  張君瑤忙讓丫頭引著曹中雅避到後罩房去了。曹中雅在房裡閑坐了一刻鐘,茶都喝了兩杯,還沒人來請她,想著王爺肯定是在中堂裡的,不會到後罩房來,便無聊地晃了出去。

  還沒走幾步,就見蘭嬤嬤急匆匆地進了後罩房中的最大的那間正房,那是小公子的房子,曹中雅想著那個可愛的小外甥,便笑盈盈地跟了進去。

  房裡靜悄悄的,蘭嬤嬤從炕頭的暗格裡拿出一個不起眼的小瓷瓶,打開瓶塞,往手心裡倒了些粉,拍在小公子後腰的衣裳上。曹中雅不由得好奇地問,「你在幹什麼?」

  曹中雅的聲音雖然輕柔,可是對蘭嬤嬤來說,卻是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差點沒讓她的心給跳出嗓子眼來。回頭一看是表小姐,這才強行擠出一抹笑道:「哦,撒些驅蟲粉,六月裡蚊蟲最多了,小孩子皮膚嫩,不經咬。」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44 PM

第八十七章 不眠

  曹中雅聽說是驅蟲粉,便「哦」了一聲,十分自然地要求給她抹一點,她抬起手腕,露出幾粒小紅點,「這蟲子真是無孔不入。」

  富貴人家的小姐屋裡,到了夏天就會熏香、灑藥水,可是照樣會被蚊蟲叮咬,曹中雅最討厭夏天,整天黏黏的不說,還一身紅疙瘩。

  蘭嬤嬤可不會將這藥粉給她用,乾笑道:「表小姐,這可不是消痘的藥粉,是驅蟲的,而且特別金貴,是西洋那邊的貢品,王爺只得了這麼一小瓶兒,全都給了側妃,眼瞧著要熱到八月吶,小公子一個人用都不盡夠。」

  拿了小外甥當擋箭牌,曹中雅再任性也不能跟個小孩子搶東西,只好撅著嘴作罷。

  蘭嬤嬤乾笑著、儘量顯得自然地將小瓶收進暗格裡,上了鎖,嘴裡還要解釋,「金貴東西,得收好。……表小姐也別四處去說,如今王妃有了孕,側妃娘娘和小公子的地位尷尬,若是讓王妃知道王爺將這麼金貴的事物賞了側妃……」

  「知道知道。」

  曹中雅不耐煩地轉身出了屋,卻在蘭嬤嬤抱著小外甥走後,又悄悄溜了進去。

  原本怕被人知曉,所以每回王爺來的時候,蘭嬤嬤都使人將小公子的幾位乳娘給支開。這在大戶人家也是常事,大戶人家找下人也是要找平頭整臉的,乳娘通常都是生育過一兩個孩子的年青婦人,正是成熟得誘人的時候,哪家的夫人都不願她們在丈夫面前晃蕩,所以這般作為沒有人覺得有何不對,只是卻便宜了曹中雅。

  聽說那是西洋來的金貴藥粉,連王爺都只能弄到這麼一瓶,她怎麼也得試一試不是?

  也是張君瑤和蘭嬤嬤倒楣,曹中雅此人有項天賦技能,旁人都不知道的,那就是開鎖,憑著這項技能,她沒少從老太太後罩房的箱子裡擼好東西。

  曹中雅瞧了一眼鎖孔,便從頭上拔下一支簪杆粗細差不多的簪子,對著鎖孔一捅一攪,鎖就開了。

  她得意洋洋地將簪子插好,拿出那個小瓶,毫不客氣地倒了一大團粉沫出來,放在鼻下聞了聞,沒什麼味道,只有一點點草藥的氣味,也分辯不出是什麼藥。她不由得想,原來黃頭髮綠眼睛的西洋人也是用草藥的。

  曹中雅注意到蘭嬤嬤是將藥粉抹在衣上的,便在兩袖、腰側的衣服上抹了不少,抹了一會兒,覺得藥粉在皮膚上沒什麼刺激的感覺,便又用手掌在手腕上抹了抹,覺得瓶裡的粉沫已經不多了,才罷了手,又將小瓶原樣兒擺回暗格裡,鎖上鎖,誰也發覺不出這裡被人動過,這才笑咪咪地到後罩房裡等著。

  蘭嬤嬤抱著小公子,小心地避開抹了藥粉的衣服,免得這金貴的藥粉都被自己給蹭走了。

  來到中堂,她抱著小公子向王爺屈膝福了福,王爺早伸出了手,蘭嬤嬤將小公子放在王爺的膝上,王爺十分熟練地一手扶著兒子的後腰,一手拿著塊精美的懷錶逗兒子玩兒,「麒兒喜歡不喜歡?」

  小孩子就沒有不喜歡亮晶晶的東西的,小麒兒立即睜大了烏溜溜的眼睛,小嘴裡「啊、啊」地叫個不停,伸出兩隻胖乎乎的小手去抓,王爺卻不給他抓到,每當他的小手快到觸到懷錶的時候,就提開一些,小麒兒就撲騰得更歡了。如此逗了幾次,小麒兒不幹了,小嘴一扁,大大的眼睛裡就汪了一泡淚,「哇」一聲哭開了。

  蘭嬤嬤看著王爺手碰觸的地方,心中微松,抬眸看了張君瑤一眼。張君瑤正等著蘭嬤嬤的暗示,知道這是成了,心中大樂,臉上的笑容就明媚了起來,欠了身湊到王爺和兒子身邊,哄著小麒兒道:「小麒兒莫哭,父王逗你玩兒的呢。」

  王爺見兒子哭了,倒是開心地笑了起來,卻沒再逗他,將懷錶放到他的手上。張君瑤輕訝道:「王爺,這可是西洋進貢的,可別讓麒兒摔壞了。」

  王爺不在意地道:「不過是個玩意兒。」

  「可是,這是王爺您常戴的。」

  「無妨,麒兒喜歡就給他玩兒吧。」這塊懷錶裡面的浮雕十分精美,的確是王爺的心愛之物,不過見兒子這麼喜歡,原只是想逗一逗的,便也改了主意。

  張君瑤聽著,心中就覺得王爺心裡定然是最疼愛麒兒的,這塊懷錶,自西洋使臣進貢之後,就沒見王爺離過身呢。

  蘭嬤嬤的眼睛裡似乎進了什麼灰塵,忙眨了三下眼瞼,拿帕子壓了壓眼角。張君瑤便道:「王爺,難得您今日回府這般早,也到吳妹妹的屋裡多坐一坐吧,她如今有九個月身孕了,快生了,心裡頭肯定慌呢。妾身當初要生之前,就是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

  王爺好奇地問,「哦?擔心什麼?怎麼以前沒聽愛妃提過?」

  張君瑤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時擔心孩子大了不好生,太疼;一時擔心孩子生下後會不好;一時擔心生的會是女兒,讓王爺失望……」

  攝政王倒還真不知道原來生個孩子,女人不但是身體受苦,心理也這般苦,心不由得軟了,伸手握住張君瑤的手道:「傻姑娘,便是個女兒,也是本王的孩子,本王何來失望?」

  張君瑤羞澀地一笑,「妾身多謝王爺體諒,只不過,妾身已經誕下了麒兒,王爺這般安慰的話,可還要去寬寬吳妹妹的心才好。」

  攝政王一聽,覺得有理,若在以前,他自然是盼著吳庶妃能生個兒子,好讓王妃抱養,可是王妃現在有了身孕,他自然希望嫡子還是從王妃自己的肚皮裡生出來,至於吳庶妃嘛,生兒生女就無所謂了……確切地說,他更希望是個女兒,像吳庶妃一樣溫柔美麗,一圓他兒女雙全之夢。

  想到這一層,攝政王便也不久留了,將麒兒交給蘭嬤嬤,便擺駕去了水風景。

  攝政王一走,張側妃立即道:「我累了,先進去歇息一下。蘭嬤嬤,抱麒兒進來。」蘭嬤嬤應了一聲,抱著麒兒跟著張側妃進了內室,將丫頭們都打發了出去。

  張君瑤立即到屏風後的淨房淨了手,還將外裳換了套新的,從衣櫃中翻出一套小兒衣裳,焦急地道:「快!」

  蘭嬤嬤將麒兒身上的衣裳解開,張君瑤伸手將兒子架起來,蘭嬤嬤褪下衣裳,張君瑤便抱著赤果果的小麒兒放在竹榻上,親手給兒子更衣,蘭嬤嬤則拿著抹了藥粉的舊衣裳退了出去。

  張君瑤幫兒子換好了衣裳,看著小麒兒活潑可愛地搖晃著懷錶玩兒,笑容漸漸漾了上來,心中得意地想著,我這般謹慎,麒兒自是不會有事兒!

  正想著,便聽到門外傳來曹中雅的聲音,「表姐!」

  張君瑤抱著兒子走出去,兩表姐妹在竹榻上坐下,小麒兒聞著曹中雅身上香香的味道,便撲騰著小手去抓曹中雅的手,小屁股一挪,便挪到了曹中雅的膝上。

  其實天氣這麼熱,曹中雅並不想抱著小麒兒,只是不便在表姐面前表現出來,反正他坐得穩,她就隨他自己坐著,將衣袖子給他玩,不讓他肉乎乎又熱乎乎的小手抓著自己的手腕。

  見張君瑤盯著麒兒,曹中雅便裝成十分喜歡的樣子,伸出手指去刮小麒兒的小肉臉,「麒兒,叫聲表姨娘聽聽。」

  張君瑤嗔了她一眼,「麒兒連娘都不會叫呢,怎麼會叫表姨娘?你這麼喜歡小孩子,趕緊成了親,自己生吧。」

  曹中雅哼了一聲,撅著小嘴道:「長幼有序,母親還沒給兩個庶姐定親呢,怎麼能輪到我?」

  聽到這話,張君瑤也蹙起了眉頭,「姑母也真是的,怎麼這麼磨蹭?庶女的婚事,只要表面上過得去就成了。」

  這事兒張氏倒是跟曹中雅說過的,她便解釋道:「母親是想著,庶女總不成嫁入名門做嫡妻的,所以想等哥哥下了場之後,看分到哪個部門任職,再給她倆定親。」

  這就是要充分利用兩個庶女的美色,來討好曹中睿的上司。張君瑤聽著點了點頭,「這也是個法子,若是當側室,年紀倒不是多大的問題,疼女孩兒的人家,將女兒留到十八再嫁人也是有的。」

  「是啊,因此母親說不急。」曹中雅覺得袖子一扯,低頭一看,麒兒不知怎麼抓了她的衣袖放入了口中,她嫌口水髒,忙將袖子用力拔出來。

  張君瑤家中的都是庶姐妹,自小跟這個嫡出的表妹是最親的,深知她愛潔的性子,便笑道:「小孩子的尿都是藥,可以入口的呢。」

  曹中雅不好顯出嫌棄的樣子,笑了笑道:「我是怕我的袖子髒……」說著忽地想了自己在衣袖上抹了藥粉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入口,臉色一下子就慘白了起來。

  張君瑤不知她怎麼了,便問道:「怎麼了?不舒服?」

  曹中雅支吾著不知道要不要說明,說明了當然好,可是她又怕表姐怪自己偷用那麼金貴的藥粉,尤其是她偷偷開鎖,這是最招人忌的一點。她忙看向小麒兒,小麒兒也正抬著頭,烏溜溜的大眼睛看看娘親,又看看表姨娘,呵呵地笑了起來,一道晶瑩的口水嘩地流下來,又把曹中雅給噁心著了。

  張君瑤咯咯直笑,喚了丫頭進來將小公子抱下去,交給乳娘餵奶,又問曹中雅:「要不要換身衣裳?我正好有幾身衣裳不穿了,我們身量差不多,就送給你吧。」

  曹中雅這人自私得可以,這會兒只覺得衣裳上沾了這麼多口水,髒得不行,已經不糾結告不告訴表姐藥粉的事了,又聽說表姐有衣裳相贈,當即眼睛一亮,「要啊要啊。」表姐的衣裳可全都是宮裡的貢緞制的,華美不說,款式還是極少見的,而且通常還有九成新,就不會再穿了,她穿出去完全不會丟臉,只會更動人。

  不說這表妹兩個如何挑選衣裳,只說蘭嬤嬤,拿了小公子的衣裳退出正堂後,便快步回了西後院自己的房間,從床底下拿出一個銅盆,將衣裳丟進去,點了火燒了,又打了水來,反覆用香胰子洗了幾遍手,只呼出一口氣。

  頭一回忘了洗手,可能不小心吃了點藥粉入肚,腹中絞痛了一整夜,這藥粉發作的時間晚,可藥效卻霸道得很。

  不過王爺那廂是不用擔心的,王爺的手上雖然沾了藥粉,但一會兒到了吳庶妃那兒,肯定會握著吳庶妃的手,基本都會沾到吳庶妃的手上去。這種藥粉,在皮膚上沾得久了,也會慢慢滲一點到皮膚裡。

  她們要的,就是這滲入皮膚中的一點,想讓吳麗絹不淨手就用膳那是不可能的,而且那樣發作得太快,也容易查到這邊來,可是這樣慢慢滲入皮膚裡的,就會慢慢作用到腹中的胎盤裡去,連續用五次之後,就能在胎盤中累積起來,宮胎就會發作的。

  今日已經是第五天了,應當今晚就會發作。

  蘭嬤嬤看著銅盆中的灰燼,陰險地笑了。

  正院裡,俞筱晚給王妃請完脈,秀麗的眉頭蹙在了一起,「王妃的脈象不穩啊,臣女早勸過您,還是多養養再懷才好。」

  當初覺得治得差不多了,能懷孕了,可是王妃是天生的宮弱,離健康女子的宮體還是有些距離的,她希望王妃能多養養再談懷孕的事,可是王妃已經無孕了八年,有了一線希望,怎麼還會耐得住,當時就說,「邊懷邊養便是了,便是正常的女子,也多是成親幾個月後才能懷上的。」所以就不顧俞筱晚的勸阻,跟王爺同房了。

  俞筱晚沒有辦法,只得留了個利懷孕的方子,可是沒想到王妃居然頭一個月就懷上了。結果現在胎象又弱,王妃這才請了俞筱晚過來,仿佛認定她能幫到自己似的。

  俞筱晚歎了口氣,她可不是婦科大夫,治王妃的方子,也是從一冊孤本上看到的,如何安胎,她只知道一些常用的方子,可真不敢肯定自己有這個本事,幫王妃保住這一胎。

  見俞筱晚為難的樣子,王妃也就沒繼續說下去,只是笑道:「反正孟醫正帶了幾位擅婦科的太醫,每日為本妃請脈,孟醫正說雖是不怎麼穩,卻也不見得就會滑胎。」

  俞筱晚順著這話道:「王妃是有福之人,懷的又是世子爺,自是不會有事的。王妃頭三個月還是臥床休息比較好,等日後胎兒穩了,再慢慢走動。飲食也不宜過多,少食多餐,葷素搭配,合理就好,免得日後胎兒過大,不宜生養。」

  王妃笑道:「太醫也是這般囑咐的,看來俞小姐的醫術真是不錯。」她與俞筱晚又閒聊了幾句,便聽得門外唱駕道「王爺駕到」,忙道:「許嬤嬤,你帶俞小姐去看看吳庶妃吧。」

  許嬤嬤欠身應諾,帶著俞筱晚從側門避了出去。俞筱晚到了水風景,吳庶妃正側臥在竹榻上,兩名宮女為她打著扇。俞筱晚深福一禮,「給吳庶妃見禮。」

  吳麗絹聽到聲兒,這才睜開眼睛,一見是俞筱晚,便撐著身子坐起來,含笑道:「快過來坐。」

  俞筱晚謝了坐,才在竹榻上搭著邊兒側坐下,仔細看了看吳麗絹的臉色,便笑道:「庶妃氣色不錯。」

  吳麗絹摸了摸自己的臉,輕笑道:「氣色是不錯,就是胖多了,不知生了孩子之後,能不能減下來,不然可太難看了。」

  俞筱晚輕笑道:「您也太操心了,哪個孕婦不是胖乎的,生了孩子之後自然會清減的。……不知是哥兒還是姐兒。」

  吳麗絹撫著腹部道:「我希望是姐兒,王爺說若是姐兒,就封為郡主。」

  俞筱晚的問話,多少有些試探的意思,吳麗絹的回答,卻讓她十分寬心,這說明吳麗絹十分清楚自己的位置,沒有爭搶的心思。

  先生個姐兒,待王妃生了嫡子之後再生庶子,就不會招人眼,這庶長女自然會得到王爺和王妃的疼愛,封了郡主,也是極大的體面,日後的女婿就不會差,就算沒有兒子傍身,吳麗絹也會終身有靠了。

  兩人又聊了會子閒話,吳麗絹留她用地晚膳再回府,「反正現在天色黑得晚,我一人在這也是無聊。」

  俞筱晚便含笑道:「那我就打擾了,王府的菜色精美,我也十分喜愛呢。」

  吳麗絹便讓人拿出她以前用的一支簪,赤金瞿鳥鑲紅藍綠寶的,瞿嘴裡入銜的紅寶玉,有小拇指那麼大,光彩奪目,垂下的雞血石串,也是色澤均勻、顆顆大如黃豆,「這是我入府的時候,老太太給我的嫁妝,讓我撐體面的。前些日子王爺送了一支相似的,我就用不著了,送給妹妹玩吧。妹妹轉眼就要出孝期了,又近及笄,是該好好打扮打扮了。」

  俞筱晚知道這是吳麗絹給她的謝禮,沒過多推辭,謝了賞便收下。

  此時宮女們已經將晚膳擺在外間了,吳麗絹就攜了俞筱晚的手,一同到桌邊坐下。

  吳麗絹現在身子重,自不可以走到淨房去淨手,而是坐在桌邊淨,王府裡的規矩大,小丫頭雙膝跪下,頭頂銅盆,幾個宮女在一旁服侍。

  俞筱晚入鄉隨俗,也讓宮女們服侍,剛接過宮女遞上來的香帕,就聽得身旁之人「哎呀」一聲,俞筱晚忙回過頭,聽見吳麗絹面色蒼白,背躬著,肩膀縮成一團,她駭了一跳,忙問道:「怎麼了?」

  吳麗絹此時又恢復了正常,吐了口氣,蹙眉笑道:「寶寶踢我吧。」

  俞筱晚不放心地問,「踢得這麼疼嗎?」

  吳麗絹蹙眉想了想,「以前不這麼疼的。」

  「那我幫你診診脈吧。」

  俞筱晚也不顧是在餐桌上了,拉過吳麗絹的手腕,便凝神聽脈。吳麗絹也覺得今日的胎動格外不同尋常,便焦急地看著她,問道:「怎麼樣?前日宋太醫才來請了脈,還說好呢,可是這兩日,我夜間有些躁……大概是天兒太熱的緣故,又不敢用冰。」

  俞筱晚的臉色十分難看,小臉板得跟門似的,示意吳麗絹將人打發下去,抬眸盯著師嬤嬤道:「去搜搜房間裡所有的抽屜、櫃鬥、花瓶裡,是不是還有那藥丸!這是早產的脈象!親自去搜,別打草驚蛇。」

  在為王妃治療的時候,俞筱晚也時常幫吳麗絹扶脈,有太醫的精心調理,吳麗絹腹中的胎兒已經很穩了,現在又不到發作的時候,這脈象不正常!

  師嬤嬤大吃一驚,忙跟牛嬤嬤和喜兒去搜屋子,吳麗絹則解釋道:「自從上回的事兒後,每日裡打掃屋子,嬤嬤都要求宮女們將每一個花瓶都拿出去清洗,牛嬤嬤和師嬤嬤還親自檢查了的,按說應當不會有藥丸了才對。……我如今身子重了,就算是走動,也不出院子,怎麼會……怎麼會呢?」

  俞筱晚示意吳麗絹將另一隻手拿給她診,然後要了筆墨,寫了張藥方,讓師嬤嬤立即揀藥熬藥,又從腰間的荷包裡,拿出一隻瓶子,倒了顆藥丸出來,讓吳麗絹服下,「這藥是保胎的。一會兒拿藥汁水泡澡,我給你施針……」說著遲疑了一下,「我是第一次施針,你若是擔心,就立即傳信得過的太醫來……」

  吳麗絹握著俞筱晚的手道:「我相信你。你連王妃的病都能治好呢。」害她的人心不死,她不能讓人知道她已經發覺了,必須裝成中了計的樣子,免得她們出其他的招術來。

  俞筱晚點了點頭,示意她多用些飯,一會兒施針耗力氣。吳麗絹尋了個藉口留俞筱晚晚上在王府留宿。

  師嬤嬤行動俐落地親自煎了藥來,泡過了澡,俞筱晚挽起了袖子,拿出隨身帶的金針,深吸一口氣,將自己背得爛熟的施針要領在心中回憶了一遍,才開始施針。

  ……待最後一針取下,吳麗絹和俞筱晚都是汗濕重衣。

  此時,天色已經泛了白,一夜就這麼過去了,俞筱晚為吳麗絹扶了脈,確認無礙了,才讓師嬤嬤扶吳麗絹去休息。她自己也覺得疲憊不堪,正要到廂房歇下,就見一名宮女急匆匆地跑進來,向師嬤嬤稟報道:「張側妃在正院大鬧呢,似乎是小公子不好了。」



第八十八章 冰山一角

  俞筱晚聽到這話怔了怔,小麒兒不好了嗎?昨日在王妃的正院裡,明明還聽得下人稟報說什麼吃得好、玩得好什麼的,這不過一天,就算是著涼,也沒多大的事兒吧?

  若是昨夜休息好了,她可能還有心情問一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昨夜一宿沒睡,還施了一夜針,真的是累得手指頭都抬不起來,她微微側了側小臉,看著那名宮女隨牛嬤嬤走遠,便讓宮女們服侍著,到廂房休息。

  師嬤嬤是個懂規矩的,親自帶著人到了正院,要向王妃稟報昨夜俞筱晚診治吳庶妃的事兒。可是張君瑤正帶著人在正院的堂屋裡哭鬧,師嬤嬤只能侍立在一旁,垂眸看地,當木樁子,聽了一會兒便將事情弄明白了。

  攝政王妃昨夜服了安胎藥,睡得極香,淩晨小公子發病的時候,是許嬤嬤代為應下,差人領了太醫去秋海堂。

  因王妃懷孕,攝政王特請了太醫院每日安排太醫在王府值夜,可是昨夜值夜的鄭太醫並不擅兒科,診了一個來時辰,藥也服下去兩劑,仍是不見好,可憐這麼點兒大的孩子,話都不會說,不能告訴太醫他是哪裡痛、哪裡不舒服,只知道哭。小麒兒哭得只有進氣沒有出氣了,唇色都有些發青,張君瑤立時哭到了攝政王面前。

  一大早兒的,攝政王還得上朝,斷沒得因兒子生病就將朝政荒廢了的道理,張君瑤苦求了許久,也只能讓王爺匆匆到秋海堂看了兒子一眼,讓侍衛立即拿了他的名帖,去請孟醫正,攝政王府雖然離皇宮不遠,可是也得一段時間,孟醫正才能趕過來。王爺又讓大管家東方浩先帶人將秋海棠保護起來,等王妃醒來後處理這是讓張君瑤最不滿的一點。

  因為,張君瑤認為這事就是王妃幹的!她跟蘭嬤嬤兩人的確是打算給兒子下點兒不礙大事的藥的,可還沒尋思好下什麼藥呢,而且還得想法子將禍水引到王妃的身上,這事兒並不那麼好辦,因而八字還沒一撇,可兒子就開始犯病了。半夜裡忽然哇哇大哭,一開始還以為是驚夜,哪知小麒兒越哭越厲害,到了後面,上吐下瀉,最後,還拉出了血水……

  她斷定這是中毒,向王爺哭訴,可是王爺卻不信是王妃所為,餵麒兒吃了一顆皇家秘制的解毒丸,麒兒就明顯好多了。這不是中毒是什麼?

  張君瑤決定等孟醫正到來後,讓他將中毒的結論給診出來,別象昨夜那個庸醫一般,硬說不是中毒,是暑熱!於是她便到王妃的正院裡來尋事,一來是真的心疼兒子,氣不過;二來,她知道王妃的胎兒懷得不穩,想著用言語衝撞一下,最好讓王妃禁不住氣,滑了胎才好!

  她一會兒說兒子怎麼怎麼可憐,一會兒暗指是有人在暗害她的兒子,她要求王妃徹查。……只不過,還沒開始查呢,張君瑤話裡的意思,這個幕後指使人,怎麼聽都像是王妃。

  可惜,張君瑤哭鬧了這麼久,都被許嬤嬤等人攔在堂屋裡,不讓進稍間打擾到王妃休息,王爺也說了同樣的話,她再怎麼不忿,也不敢直闖進去慢慢的嗓子沙啞了,她也漸漸熄了聲。

  師嬤嬤真是想用手指頭掏掏耳朵,心中不屑地想,這還是大戶人家的嫡女呢,跟個街坊上的潑婦一個德性!無憑無據的,憑什麼暗指是王妃幹的?

  堂屋裡不過安靜了小半盞茶的功夫,劉嬤嬤便從側門進到堂屋,向著張君瑤福了福道:「側妃,王妃起身了,傳您進去問話。」

  張君瑤一聽這話,火氣就蹭蹭地冒了出來,傳我進去問話!她姓姜的還真是拿自己當個人物了!等孟醫正找到你給我兒下藥的證據,我一定要讓你身敗名裂,讓出這王妃的寶座!

  張君瑤坐在椅子上,忍了幾十忍,才將氣息給調均了,儀態萬方地扶著蘭嬤嬤的手,從稍間進了內室。

  站在堂屋裡,自然是聽不到內室裡的對話的,師嬤嬤只覺得自己等了一刻鐘左右,張君瑤才從內室出來,一張俏臉沉得有如深潭,可見心中是極惱怒的,腳步也極重,似乎要將正院堂屋的地面給踏出幾個坑洞來,心情才能舒緩一點似的。

  張君瑤一走,師嬤嬤就被傳了進去,王妃已經起身,正歪在竹榻上用早點,自己不必動手,幾位嬤嬤輪流幫忙餵食。師嬤嬤一福到地,靜候片刻,王妃似乎才發現她,抬起了眼眸,「起吧,一大早的,什麼事兒?」

  師嬤嬤謝了恩,站起身來,垂視地面,小心地答道:「吳庶妃昨夜有些不妥當,俞小姐幫著照顧了一夜,累到剛剛才睡下,今日一早不能過來請安了,庶妃著奴婢過來向王妃告罪。」

  聽說吳庶妃不妥當,王妃微蹙了眉,「怎麼個不妥當的?」

  師嬤嬤的目光向左右看了看,王妃便一揮手,幾名宮女退了出去,幾名嬤嬤卻還都留了下來,「說吧,這些都是我得用的人。」

  師嬤嬤這才將她們幾人昨夜商量好的話說出來。雖然要壓著不放出消息,可是不可能連王妃也不告訴,吳庶妃沒有什麼勢力,一切都指著王妃給出頭呢。

  王妃聽得秀眉蹙成一團,先關心了一下吳麗絹的身子,聽說無礙了,這才道:「的確是要查,暗查!正好借著查麒兒的事,將這事兒一併查了,你們做得對,不能打草驚蛇。」她尋思了一刻後道:「俞小姐若是醒了,不拘什麼時辰,讓她到我這兒來。」

  師嬤嬤應承後,謝了王妃的賞退下。

  俞筱晚的確是累了,直睡到快到晚膳時分才醒來,師嬤嬤立即將王妃的話兒傳達了,又將麒兒的事情說了。

  這事兒已經查了一整天,王爺仍在宮中處理朝政,可也幾次差了人回府問訊兒。孟醫正給出的診斷結果,仍舊是暑熱,還多了一項腹絞,原是有些性命之憂,現在卻好了些,只是還沒脫離危險,要繼續小心醫治。但不管是多少種病,總之是病不是毒。

  張君瑤為了孟醫正的診斷大吵大鬧過,直言是被人收買了,直到王爺親自派了人來阻止,才不甘不願地住了口。

  俞筱晚默不作聲地聽了,先用了晚膳,再給吳庶妃聽了脈,確認沒有大礙了,又開了一張方子,讓師嬤嬤給吳庶妃連續服用三天,這才到正院給王妃請安。

  俞筱晚被許嬤嬤直接引到內室,在王妃榻前三步站定,正要施禮,王妃就含笑伸出手,虛扶了一下,「快免禮!許嬤嬤給俞小姐搬張座兒。」

  許嬤嬤立即吩咐宮女搬來了錦凳,俞筱晚謝了座,才側著身子搭著邊兒坐下。王妃揮退了所有的侍人,待內室裡只有她與俞筱晚兩個人時,卻沒問吳庶妃的身子,也沒說麒兒的事,只幽幽歎了一聲。

  俞筱晚忙關心道:「王妃可是身子不適?是否需要臣女請脈?」

  王妃在用膳前才讓孟醫正請了脈走的,知道自己這還是宮弱的毛病,說白了,她的子宮比一般的女子要小也要脆弱,俞筱晚的方子將脆弱的這一部分給診好了,可是大小的問題卻是藥石無法作用的。

  所以這孩子懷上了,現在是不穩,日後,待胎兒大了,還有得她受的。她已經不想去想這事兒了,剛知道自己無法生育的時候,她連死都想過,可是王爺卻安慰她說天下名醫秘醫何其多,或許有診好的一天,現在也算是如願了,只要能做一回母親,她就覺得滿足了。

  因而王妃只是笑了笑,「不必了,孟醫正剛剛請過脈,開了方子。」

  宮中的養胎方子,自是最好的,俞筱晚便沒去強出頭,等著王妃的下文。王妃卻說起了當王妃的苦,「表面上風光無兩,可是內裡的辛苦有誰知道?每件事、每句話,我都得掰開了碾碎了,一字一句地放在嘴裡嚼,嚼完了往肚子裡咽,咽完了還要反復地去想,直到把每一個字都品出其中的味兒來了,這才能開口說話,說出來的話,也才能安人心、安我自己的心。」

  俞筱晚無法接話,垂首聆聽著。

  王妃又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我自問是個能容人的,就算是為了王爺,也要容了她們。王爺每日忙政務要忙到半夜,這後宅裡更是要一團和氣,才能讓王爺安心在國事上。可是為什麼就總是有人想興風作浪呢?你瞧瞧,這個時辰了,王爺還未回府,或許忙到半夜才回,或許一會兒就回了。可就算是馬上能回府,難道我還要拿後宅子裡的這點齷齪事兒去麻煩王爺嗎?」

  俞筱晚這算是聽出來,一定是張君瑤不服孟醫正的診斷,想要王爺替她出頭,可是王妃說這個給自己聽是個什麼意思?難道要我去查嗎?明明有了個大方向,卻因為是王爺親選,又生了庶長子的側妃,便不好拿來開刀了,於是要讓我當這柄刀麼?雖然除了張側妃,對我也有好處,可是好處更大的,應當是王妃您吧?您自己出面不是更好麼?這王府裡的渾水,我卻是不想淌了。

  於是俞筱晚只當沒聽懂,接著話道:「何必麻煩王爺,這後院本就是王妃您掌管的,您如今身子不適,手下的嬤嬤們卻是得力的,何況王爺還安排了東方大管家來幫襯,必能處置好。」

  王妃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也沒逼她什麼,只笑著道:「算起來張側妃也是你的表姐,她今日哭得嗓子都啞了,你且去安慰安慰她吧。」然後讓她退下了。

  俞筱晚應了聲「諾」,便在許嬤嬤的帶領下去了秋海堂。

  張君瑤本是十分不待見她的,可是一想到王妃那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治不好的不育症,都讓俞筱晚給治好了,心中便又生出了些許希望,一面過度熱情地接著俞筱晚的手往內室走,一面說著兒子的病,「竟是忽然病成這樣,聽說俞妹妹會點醫術,少不得請妹妹幫忙扶個脈。」

  俞筱晚本是要推拒的,可是一見到小麒兒可憐兮兮的小臉,心又軟了,將兩指搭在小肉腕上,聽了聽,眉心慢慢蹙起,問道:「太醫開的方子……」

  蘭嬤嬤忙將藥方拿過來,俞筱晚仔細看了,琢磨了一番,點頭道:「極好的方子,果然是醫正,醫術已臻化境。」

  她便不開方了。張君瑤盯著她問,「是病嗎?」

  若是昨夜沒有給吳庶妃扶過脈,俞筱晚也會覺得是病,可是昨夜累了一夜,中途扶過幾次脈,她知道吳庶妃還是被人下了催產的藥。只是這種藥,的確是霸道又辛秘,若不仔細分辨,就與腹痛產生腹絞、又因腹絞而導致宮縮、最終導致早產的症狀,是一樣的。

  只是人分男女、脈分陰陽,麒兒再小,也是純陽之體,所以脈象裡不會有早產之兆,可是這腹中腸胃絞痛之狀,卻是一樣的……哪有同一天夜裡痛得一樣的事兒?

  「孟醫正說是,應當便是了。」

  俞筱晚卻不說實話,又虛言安慰了幾句,說道麒哥兒是福大的,必定不會有事,這便告辭了。

  俞筱晚乘了馬車回曹府,跟著來服侍的初雲見她似乎有心事,小聲問道:「小姐,吳庶妃的情形不好嗎?」

  「不是。我只是在想,這是誰幹的。」俞筱晚搖了搖頭,她在想著這事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原還懷疑是張君瑤,再讓自己兒子吃點虧,摘清嫌疑,也不是沒有的,可是方才看了麒兒的情形,那不可能是張君瑤幹的,腹絞痛就是大人都忍不住,都能生生痛暈了去,這麼小的孩子,真的是九死一生啊。

  東方浩能當王府的大管事,必不是什麼簡單的人,可是查了一整天,什麼東西都沒查出來,張側妃那院子裡,這幾天連只可疑的蒼蠅都沒飛進去過。

  而且她也問了吳麗絹,自上回催產藥一事後,水風景的人就特別緊張。這幾個月來,吳麗絹除了有兩回陪王爺去花園子裡散心,就再沒出過院子,平時丫頭們也被拘著,不許離開院子一步,去廚房領飯食,也是師嬤嬤、牛嬤嬤或者喜兒親自帶了人去,接待過的客人們,除了小武氏,就是俞筱晚了,整個王府裡,到過水風景的,也就是王爺和王妃了,張君瑤的人根本不往吳麗絹跟前湊,王爺和王妃的僕從,也多在院子裡候著,只有心腹的幾個能跟進稍間和內室裡去。

  都防得這麼密不透風的,怎麼就讓孩子和庶妃都中了藥呢?

  這番尋思著,馬車已經回了曹府。俞筱晚依舊先去延年堂給老太太請安,雖然天色已然不早,老太太或許已經歇下了,只是禮不可廢,她的心意必須到。

  哪知到了延年堂,延年堂裡竟亮得如同白晝一般。

  俞筱晚心中一驚,也顧不得讓人通稟了,自己挑了簾子疾步入內,看到老太太好端端地坐著,這才鬆了口氣,向老太太恭恭敬敬地福禮道:「給老太太請安,不孝外孫女晚兒回來了。」

  「晚兒啊,快過來坐。」老太太聽到聲音醒過神兒,忙拉著俞筱晚在自己身邊坐下,先問了一串昨日休息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之類,又問一串吳庶妃的身子好不好,胎兒好不好之類,最後沉吟著道:「你雖是自幼吃藥,久病成醫,可到底不是大夫,沒把握的事兒千萬別做。」

  老太太還不知道王妃的病是晚兒給治好的,以為晚兒是姐妹情深,昨夜才留下來照顧吳庶妃。

  俞筱晚知道老太太這是在疼自己,心中感動,便挽著老太太的胳膊,將頭枕在她肩上,小聲道:「晚兒知道,晚兒不會強出頭的。」遂又關心道:「方才見老太太一臉憂色,可是有何煩心事?晚兒縱使不能幫上老太太什麼,也願聽老太太倒倒苦水,讓老太太心裡暢快暢快。」

  老太太含笑著拍了拍她的手,「知道我的晚兒最是孝順了。」說著又是一歎,「是你雅兒表妹,昨日半夜發作起來,腹中絞痛,慘叫了一天,請了保和堂的主診大夫,開了方子,緩是緩了些,卻仍沒能痊癒。如今攝政王妃有了身子,太醫院的太醫們都忙著王妃的身孕,請不過來……」

  俞筱晚心中一咯噔,怎麼又一個腹痛的?

  她忙表示出姐妹親善:「不知雅兒妹妹睡下了沒有,若是沒有,晚兒想去看探一下。」

  老太太對晚兒的親善十分滿意,忙道:「應當還沒有睡,你若要去,便早些去吧。」

  她也是希望雅兒與晚兒的關係好一點,讓張氏對晚兒能和善一點。

  俞筱晚便向老太太告辭,出了延年堂,便令初雲去墨玉居,讓豐兒、初雪等人去打聽翡翠居的事兒,自己則到翡翠居來看望曹中雅。

  曹中雅腹中痛得在床上翻滾了一整天,張氏就在一旁陪著哭了一整天。到了這個時辰,曹中雅連服了幾劑藥,腹痛終於緩了些,張氏這才有功夫問她,「到底是怎麼了?昨日還好好的,是不是亂吃了什麼?」

  曹中雅痛得直嚎,這會子聲音沙啞得厲害,她一開始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麼痛,給張氏一問,倒是想起一件事來,便委委曲曲地道:「大、大概是……」

  張氏瞪了她一眼,心中又驚又疑,在攝政王府也能吃致腹痛的東西嗎,「吃了什麼?快告訴母親。」

  曹中雅心裡覺得委曲:「不是吃,是擦,可能不小心吃了些……」到底是抹在袖子上的,「是表姐那兒,給小外甥擦的驅蟲粉,聽說是西洋進貢的金貴物兒,我就偷偷抹了些在衣袖上。」

  張氏氣得拿手指直戳她,「你這個眼皮子淺的,什麼東西都要貪一點!你倒是說說看,家裡難道沒有驅蟲粉嗎?什麼驅蟲粉不是撒在地上的,卻要你抹在衣袖上?」

  曹中雅嘟著嘴道:「可是蘭嬤嬤就是給麒兒抹在衣襬上的呀,我看得清清楚楚。麒兒這麼小都沒事,我怎麼就這麼倒楣呢?」

  張氏聽著心裡一驚,忽覺得有些不對勁了,「你……你說的什麼驅蟲粉?你、你說仔細些。」

  「就是西洋進貢的嘛,景泰藍的小瓶兒裝的。蘭嬤嬤抱麒兒去給王爺見面的時候,給麒兒抹了些,我乘屋裡沒人,就自己偷拿著抹了。」

  「你!你居然……」張氏回過頭,發現一屋子的丫頭,捧著藥碗、手巾、水盆的,她忙厲聲道:「小姐生病,是吃了不乾淨的東西,哪個敢亂嚼舌根,我就把她一家子都發賣了出去!」

  嚇得一眾丫頭僕婦都慌忙跪下,她才揮手讓人退下去,尋思著不能讓雅兒知道,便壓低了聲音道:「偷拿東西對閨譽可不好,你千萬別再提了。」

  曹中雅點頭表示明白,正說著,俞筱晚來了,有丫頭向內通報,張氏便讓俞筱晚進來。俞筱晚表達了一下自己的關心,假裝試曹中雅的體溫,悄悄給她扶了脈,果然同吳庶妃的同出一轍,只是她沒有身孕,只是宮腔絞痛而已。

  俞筱晚沒留多久便回去了。待她走後,張氏又將方才屋子裡的丫頭給喚進來,狠狠敲打了一番,又想著要慢慢尋了藉口將這些丫頭遠遠地弄到外地的莊子上去,好絕了這個口,卻不知冰山一角,已經悄悄揭開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45 PM

第八十九章 自作孽不可活

  俞筱晚回到墨玉居時,已經是二更天了,趙媽媽忙帶著初雪和一眾小丫頭上前來服侍,俞筱晚沐浴之後,讓初雪幫著絞乾頭髮,趙媽媽則在一旁稟報道三小姐昨個半夜發作的情形,聽說那慘叫聲,整個曹府都能聽見,「豐兒中午時就去打聽過了,三小姐一直痛得慘叫,倒是還沒問出來,到底食了什麼髒東西。」

  「明天再繼續打聽,越詳細越好。舅母不可能不問雅兒原由的。」

  王府裡哪會有什麼髒東西?俞筱晚蹙著眉想,得使個人去王府給吳麗絹報個信兒,問一問王府裡的廚房,昨日張側妃和吳庶妃那兒,送的吃食都是什麼,有哪些同樣的。

  菜色一般是張側妃和吳庶妃自己點的,孕婦和一般人的吃食肯定不一樣,那麼能出問題的就是點心了。或許是張側妃要安排了人「特意」做給吳庶妃吃的點心,被曹中雅給吃了些,然後曹中雅又餵了些給小麒兒?

  俞筱晚思量了一圈,只覺得自己還有什麼沒思量到的,決定不想了,將曹中雅也得了同樣的病的訊兒,透露給吳麗絹,吳麗絹自然知道要如何告訴王妃,王妃便能自去查了。

  俞筱晚不想親自摻和到王府的事裡面,是不想太出風頭,讓旁人對她起了戒心。未出閣的少女過於精明,可不是什麼好事兒,況且自家後宅裡的醃臢事兒,被外人知道,王爺心裡肯定會有疙瘩,事後還不定會怎麼發作她呢,鳥盡弓藏的事兒自古可有不少。她還要仰仗王爺的權勢,可不能讓他疑了自己,厭了自己。

  可若是不能幫吳庶妃將張側妃給除了,待到下回她們動手,怕是不知哪年哪月了,畢竟機會是稍縱即逝的。至於張氏這邊,若是給王爺知道張氏也參與了,不知道會怎麼處罰?

  現在她還在孝期,沒有定親,沒有女性長輩教養的女兒,總讓人覺得少了禮數,武氏出身不高,老太太年事已高,她暫時還需要張氏這顆大樹,可卻必須要讓老太太和舅父知道張氏幹了什麼。舅父或許會讓張氏幫他找他需要的東西,但絕對不會允許張氏去攝政王府的後院搗亂!

  初雪將頭髮絞乾後,又用梳子小心地梳順,俞筱晚便讓她們自去歇息,她睡到傍晚才起,現在不大想睡,不如乘夜深無人,看看醫書,再琢磨幾種有用的藥來。

  趙媽媽等人恭敬地退下,俞筱晚便靠在引枕上看書,時辰不知不覺過去,窗外響起了三更天的更聲,她才放下書,熄了燈,上床休息。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俞筱晚特意早起了些,到延年堂的時候,老太太才起身,俞筱晚親自上前服侍老太太梳洗了,扶著老太太坐到外間的黃梨木大椅上。

  老太太拍著她的手笑問道:「是不是天兒太躁了?居然起得這麼早。」

  俞筱晚柔順地笑道:「這幾日瞧著老太太似乎總是用素菜,想是現在天兒熱,您沒胃口用油膩的菜色,可是您年紀大了,飲食上宜葷素搭配,晚兒便自作主張,讓廚房熬了盅珍珠雪魚粥,乘著清晨涼爽,好多用一些。」

  老太太聽得眉眼都彎了起來,「我的晚兒就是孝順。只是,這都是你自己掏的銀子吧?」每天用什麼菜色,都是有成例的,雪蛤這麼金貴的東西,可當兩天的菜錢了。

  俞筱晚輕笑道:「一點銀子值當什麼?那天去翡翠居時,見雅兒表妹在用芙蓉雪蛤湯,我便有了這個主意,可這幾天總跑攝政王府,給耽誤了。」說著親自挽了袖子,給老太太盛粥,「老太太先用一點吧,涼了就腥了。」

  老太太的眸光沉了沉,卻沒說話,含笑從俞筱晚的手中接過青花瓷碗,品了品,極高興地道:「好味道,晚兒,坐下陪外祖母用一碗。」

  俞筱晚就乖順地坐下,陪老太太用粥。

  還沒用完,張氏和武氏就帶著兒子女兒過來請安了。張氏瞧見這粥裡的東西,就誇張地笑道:「雪蛤?真是好東西!」

  俞筱晚趕緊站起來請張氏和武氏坐下,問她們要不要嘗一嘗,還含笑著解釋,「是雅兒妹妹說她每日都會吃一碗雪蛤羹,滋陰潤顏,我才想著也給老太太掏弄一點兒。」

  張氏原本還要掐些酸話說的,聽了這話就開不了口了,神色訕訕的,她是為了女兒的皮膚好、身材好,才這樣下血本,單獨拿銀子出來讓廚房熬制,可是只關心女兒不孝敬婆婆,卻是屬於不孝了。當下也不再搶粥喝,堅決拒了。

  俞筱晚又關心地問起雅兒妹妹的情況,張氏垂淚道:「比昨日是好了一點了,可還跟個布偶人似的,一點力氣也沒有,時不時地絞痛一下。」

  老太太放下心中的不滿,心這個嫡出的孫女「可查清是怎麼回事了?」

  張氏忙恭聲稟報,「問了雅兒,大約是在王府的時候,在院子裡摘了花,沒淨手就拿了點心吃,這才吃壞了肚子。」

  「這孩子怎麼這麼不仔細!」老太太生氣了,「這王府的下人也是,怎麼也不顧著一點?」

  張氏直抹淚,「可不是麼?進了王府,都是王府裡的丫頭宮女們隨身伺候著,雅兒和晚兒帶的丫頭都不能近身。也怪雅兒貪吃貪玩……」

  老太太歎息一聲,「罷了,吃一塹長一智,好叫她自己日後也警醒些,自己的身子自己都不顧惜。你待她身子好利索了,再好好說說,現在就別讓她心煩了。說起來,也是你太寵著了,這馬上要定親的人,還這麼懵懵懂懂的,以後你得多上點心教教她規矩了。」

  張氏忙肅立聽訓,「老太太教訓得是,媳婦日後一定會對雅兒嚴加管束。」

  俞筱晚也隨著一歎,「可能是被小公子傳染的吧,前天夜裡,攝政王爺的小公子也是半夜裡發了腹痛,到如今都沒能脫離危險。」

  這世上小孩子都太容易夭折了,所以一般小孩子生了病,是不會四處宣揚的,只怕曹清儒都還不知道這麼回事,忽然聽到俞筱晚這樣說,屋裡的人都是一驚。張氏的臉色變得格外古怪起來,小心翼翼地試探:「哎呀,若真是小公子傳染的,王妃和吳庶妃可別給染上了,她們倆個,都是有身子的人呀。」

  俞筱晚也不藏著,含笑道:「我幼時身子差,剛好會些治腹絞的方子,前天夜裡留在王府,就是幫著吳庶妃治療呢。……老太太您放心,吳庶妃如今已經完全無恙了。」

  得了俞筱晚的這句話,老太太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張氏看向她的目光卻是忽然陰鷙密佈,再一眨眼,就又是一副欣喜狀,「庶妃沒事?那真是太好了!」表情變化之快,害俞筱晚還以為自己是眼花了。

  用早點的時候,照例是張氏和武氏站在老太太身後立規矩,俞筱晚坐陪著,難得的是,曹中燕也被留了下來。

  自上回俞筱晚搭線讓曹中燕在老太太面前露了臉後,老太太漸漸對這個乖順聽話的庶孫女上心了起來,為了多讓曹中燕在自己面前親近親近,還允了兩個庶孫女每日來請安。只不過,一般留下陪老太太用早點的,就只有曹中燕而已。

  用過早飯,老太太抹了抹嘴道,「張氏啊,我看著最近園子裡的花草似乎又換了一茬……」

  張氏忙解釋,上回換的盆栽什麼的,花匠沒有照顧好,死了不少,不得不再換置。老太太點了點頭,沒再問這個,反而說起了四個閨閣少女的嫁妝,「閑著無聊,你把府中倉庫的大小帳拿來,我讓人開了倉庫,挑些好東西分給四個丫頭,讓她們留著當嫁妝。」

  聽到這話,俞筱晚便放心了。俞筱晚一直都派了人跟蹤張氏和曲媽媽,可是張氏手下也有不少陪房,也不是每一個都認識,所以跟蹤到現在,都發覺張氏是如何參與到攝政王府的事情之中的。

  她左思右想,決定讓老太太和舅父來查張氏的事,查出來了,她就能知道,舅父肯定會想辦法幫其掩飾,至少暫時不會動到張氏的頭上,可是張氏在曹府中卻會絕對的失勢!不過要引著老太太來查張氏,就只有從銀錢上著手。

  張氏的嫁妝不豐,這雪蛤跟燕窩差不多的價兒,用量還比燕窩要大,曹中雅那麼個吃法,老太太果然疑心了。

  張氏心中就是一緊,嘴裡強笑道:「一個都還沒訂親呢,這嫁妝的事兒老太太您就上心了?」

  老太太不容她反駁,淡聲道:「我現在就讓杜鵑跟你一起去取帳本和鑰匙。」說著端起茶杯,便是送客的意思。

  張氏等人只得起身告退。杜鵑便跟了張氏到雅年堂。張氏想了好一會兒,才尋到個藉口,讓杜鵑在堂屋等著,她進屋拿帳冊。

  「老太太肯定是疑心什麼了!」張氏心中又是擔憂又是害怕,查出她拿了公中的錢還是小事,就怕查出……

  曲媽媽沉了沉,小聲道:「夫人是說,您送君瑤小姐赤金翟頭鑲紅寶釵的事兒,讓老太太知道了,故意發作您?應當不可能的呀,是您親自送去張府的,除非老太太在張府也有人。」

  張氏對老太太更加忿恨,「我這麼巴著君瑤為的是誰?還不是她曹家的孫子、她曹家的富貴嗎!」

  張君瑤自幼美貌,相士也說她命格極貴,張家人都盼著她能成為皇妃,光宗耀祖。張氏也想日後求著張君瑤幫襯曹中睿,所以逢年過節或者張君瑤生辰的時候,必定要送重禮。

  只是曹清儒還有兩個弟弟,都在外地當個小縣令,也都生了女兒,論起來曹家的侄女可比張家的侄女要親,總不能厚此薄彼,所以她送張君瑤通常都是送兩份,明面上一份差不多的,暗地裡一份貴重的。

  送禮的銀子從哪裡出,張氏雖有嫁妝,卻也捨不得用,自然是從府中的開銷中截流下來的,這回幫張君瑤買秘藥,都是看不出毒來的秘藥,價格自然昂貴,花了幾千兩銀子,日常開支哪有這麼多可以用的,自然要從倉庫裡掏出去當了……林林總總算下來,她從庫中已經拿了兩三萬兩銀子的古董玉器了,這倉庫是絕對不能開的,拿婆家的銀子去貼娘家,這可是當家主母的大忌諱。

  張氏沉吟了片刻,低聲吩咐曲媽媽,「多寶格裡的小帳本你先帶回你家去保管,記得用油紙包好,別讓人瞧了去。另外,讓貞兒去陪陪老太太,就這麼說……」

  老太太做事,最講究一碗水端平,卻也不是什麼事兒都要端平的,不想端平的時候,當事人自個兒就得琢磨琢磨,到底是為什麼,老太太不待見我呢?

  曹中貞現在就在思索著這個問題。她的生月小,去年年底滿的十六,今年應當叫十七的人了,十七歲出嫁不算太晚,可是十七歲還沒議親,就真是太晚了。要知道,女孩兒家的嫁妝可以從出生就開始準備,可是嫁衣卻必須是定親之後再開始繡,一身花紋繁複的華麗嫁衣,至少要繡上一年。若想趕在十八歲之前嫁出去,她只能減少嫁衣上的花紋、或者從成衣店購置,這兩種選擇,都會讓她這個新娘子在夫家失了臉面。

  玉姨娘幫著女兒想了一周,沒想到什麼錯處啊,規規矩矩的,本本分分的。正巧曲媽媽來傳話,她立即讓女兒照辦,自己則跟到雅年堂去立規矩,順道兒給女兒求求情,「求太太心疼心疼貞兒,挑家過得去的,能過一輩子就成。」

  張氏和善地笑道:「你別急,貞兒丫頭我當是自己生的一般,一直在為她找婆家,只是爵爺現在的地位,嫁低了讓人笑話,往高了嫁……又難了些個,總要尋到好時機才成。」

  玉姨娘還想奉承張氏幾句,張氏卻打發了她走,「今日倦得慌,你回去吧,我歇息一下。」

  玉姨娘忙道:「定是因為太太昨日照顧三小姐沒休息好,那奴婢就不打擾太太休息了。」

  說罷小心地退了出去。

  張氏示意曲媽媽跟進內室,恨聲道:「我想了又想,雅兒的事不能告訴瑤兒,可是……你親自去趟王府,就說幫我請安的,打聽一下事兒到底如何了?既然已經用上藥粉了,就應當有個決斷了才對。」

  曲媽媽領了命忙退下。

  俞筱晚卻在墨玉居的內室裡聽初雲和豐兒打探回來的消息。

  驅蟲藥粉?那就不是摻在點心裡的了。俞筱晚低頭深思,想了一周,也沒想到是怎麼個情形,因為張君瑤和她的人都沒出入過水風景,而現在王妃防得那般嚴,應當沒有收買的可能性。

  她決定不想了,吩咐趙媽媽道:「媽媽代我去王府向吳庶妃問個安吧。告訴她近日夏燥,可別夜間貪涼,萬一象小公子和雅兒妹妹那樣,傷了腸胃,腹中絞痛可就不好了。」

  趙媽媽用心記下,又複述了一遍,俞筱晚確認無誤,她才沉聲道:「小姐何必賣人情給吳庶妃呢?她能幫您的有限,您不想親自插手王府後宅裡的事兒,可是賣個人情給王妃,顯然更好吧?您發覺事兒有古怪,跟知道事兒的底細,是兩回事呢。」

  俞筱晚一尋思,的確是這麼個理,「是我多想了,就有勞媽媽,幫我給王妃請個安吧。嗯……等等,你還是要告訴吳姐姐一聲,若是王爺和王妃查不出什麼,就讓吳姐姐去探探小公子的病。」

  看今早張氏的表情,張氏應當是知道了什麼,若是能知道,那麼藥就應當是張氏買的,雖然不知道藥粉是怎麼會跑到吳麗絹的身上去的,但多半,是曹中雅從中壞了事,張氏肯定不會告訴張君瑤,那就只有她來辛苦一趟,讓她們幾個狗咬狗了。

  於是趙媽媽立即乘馬車到了王府,遞了帖子,在角門處候見。曲媽媽那邊因為幫張氏傳話什麼的,比趙媽媽晚一腳到王府,遠遠看到曹府的馬車,便讓車夫停在路邊的樹蔭裡,不敢靠過去。

  攝政王妃因見是俞筱晚的乳娘求見,這才宣召了。趙媽媽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磕了三個頭,才吐字清晰地將小姐的關心帶到。王妃聽了只是眸光微閃,關心地問,「曹三小姐也病了麼?」

  「回王妃的話,三小姐的確是從王府回去之後,半夜裡發了病,與小公子的脈象十分相似,所以小姐才特意差奴婢來,還請王妃萬萬要保重玉體。」

  「嗯,你家小姐的孝心我知道了,許嬤嬤,賞!」

  王妃打發走了趙媽媽,許嬤嬤便將人揮退出去,小聲兒地問王妃,「您怎麼看?是不是太巧了?」

  王妃眸光一厲,哼了一聲,「的確是太巧了!」說罷吩咐許嬤嬤去查,昨日廚房裡給水風景和秋海堂送的都是些什麼菜色,看有沒有重樣的。她頭一個想到的下藥方法,自然也是點心菜肴。

  許嬤嬤迅速地退了出去,大約兩刻鐘後便回來了,遲疑地搖頭道:「除了青菜,沒有重樣的菜,而且吳庶妃飲食不定,青菜是先炒了送去的,張側妃的那一盤,是後來炒的,曹三小姐也並沒有吃青菜。」

  分開炒的,就不可能是一時放錯了藥。

  王妃不由得疑惑,「查清楚了?」

  「老奴查清楚了,還確認了。」

  王妃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這中間肯定是有關聯的,可是自己防得這麼嚴,別說水風景,就是廚房張君瑤也不可能插得進手,這藥是怎麼害到吳庶妃的?

  王爺回府之後,王妃便向他說明了此事,王爺一聽說這事兒可能跟張君瑤有關係,當即便不相信,「虎毒尚不傷子,麒兒是她安身立命的護身符,她怎麼可能加害?」

  王妃暗暗白了王爺一眼,語氣倒還是恭順,「張妹妹的確是不可能害麒兒,可若是曹三小姐不小心害的呢?今日曹張氏遣了婆子來看麒兒。」

  王爺皺了皺眉,「查到什麼痕跡沒有?」

  「沒有!」

  攝政王在屋裡來回走了幾趟,忽爾停下來道:「我讓侍衛盯著她,你安心養胎吧。」

  王妃這才微微勾起唇角,輕聲道:「臣妾遵命。」

  查是查不出了,可是若有王爺的侍衛盯著,雖然不能近身,可日子久了,張君瑤總會露出一點痕跡來吧?

  而此時的曹府後宅裡,正在刮起一場大風暴!老太太堅決開了倉庫,挑了八樣玉器、八樣瓷器,準備給四個姑娘均分了。可是一讓人開箱,竟發覺少了一半!

  看著眼前空空如也的箱子,曹老太太氣得指尖都是抖的,指著張氏向曹清儒道:「你這個媳婦可真會管家啊,我說她怎麼總是不願放出倉庫的權呢,原來是這麼個管法的!我是懶得問了,你自己問問她,東西都去了哪裡吧。」

  曹清儒臉色也沉得跟黑炭一樣,厲聲喝問,「說!東西都哪去了。」

  張氏拿帕子抹了下眼角,「妾身怎麼會知道?妾身素日裡只管著帳冊,老太太要的這些都是壓箱的東西,又不會時時翻出來看的。」

  曹清儒氣得就是一窩心腳,「還敢狡辯!你若是不將東西還上來,休怪我無情!滾!」

  得了爵爺這個「滾」字,曲媽媽忙上前將張氏扶起來,攙著她一瘸一拐的上了轎,回了雅年堂。

  「夫人,您看怎麼辦?」曲媽媽急得直垂淚。

  張氏搖了搖頭,「不可自亂陣腳。這些天咱們安分點,要銀子沒有,要命一條,隨她們怎麼樣!只別讓爵爺和老太太查出咱們的當票就成。」

  曲媽媽連忙保證,「奴婢都藏好了。」

  張氏便放心了,我咬牙不認,你們又待如何?難道還告到衙門裡?曹家的臉面不要了?

  她這廂得意著,曹老太太和曹清儒還真是拿她沒有辦法了,除非能拿到一些證據,否則她是不會吐出來的。

  曹清儒上了心,自然安排了人四處打探調查。那一腳踹得張氏臥床三日,恢復了,便又去看女兒。

  曹中雅痛得滾了幾日,終於好些了,張氏請了人來最後診斷。老大夫扶了脈後,一臉為難之色,看著張氏欲言又止。

  張氏的心頭升起了一股不安……「您……有話請直說!」

  老大夫歎了口氣,「好是好了,就是……傷到了宮本……日後恐怕……」

  傷到了宮本,張氏再不懂醫術也知道是什麼意思了,她的寶貝女兒,竟不能再當母親了嗎?她不顧男女大防,一把抓住老大夫問道:「能不能治好?能不能?」

  老大夫老臉通紅,用力掙脫了張氏的手,連連道:「恕老夫無能!」說完怕張氏再糾纏,忙抱著醫箱跑了。

  今天恰巧是中元節,久離京城的君逸之終於又回京了,到品墨齋交了差事,只回府轉了一圈,正好王妃不在府中,他便給楚太妃請了安,又跑了出去,求惟芳長公主約了俞筱晚出來,到寺廟裡上香。

  但凡是惟芳長公主的邀約,或多或少都跟君逸之有關,俞筱晚咬著唇扭捏了半晌,才決定去赴約。

  進了香後,惟芳長公主又強拉著俞筱晚到自己在京郊的別苑去玩。別苑是惟芳的封地,有小橋流水,有柳樹成蔭,還有絕世美男小意兒鞍前馬後的獻殷勤,這趟出遊倒是件十分爽心之旅。

  君逸之雖然不在京城,但是攝政王府的事兒卻也有所耳聞,乘著惟芳找藉口溜去一邊,讓他跟俞筱晚好好說話的當兒,便關心起她的事來,「聽說你幫王妃治好了病?」

  俞筱晚的眸光閃了閃,這事兒是暗中進行的,當然,同在一個王府,張君瑤可能猜出了些,但君逸之卻能知道……就好像,她看醫書也是暗中進行的,他卻也能知道,還為她尋來了一冊孤本。

  君逸之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麼,忙表白道:「你放心,我不會亂說話,只是……這事兒最後牽扯會很深,你瞧,這幾日不就總是要煩到你?」

  小公子到底年幼,總不見好,王妃差人來請過她幾次,的確是牽扯得很深了。不過每次俞筱晚都只是扶了脈,太醫的方子很有效,其實並不一定要她出診的,只不過是王妃和王爺不放心罷了。

  說起這個,俞筱晚自然想到了吳麗絹的身子,張君瑤和張氏都沉得住氣,吳麗絹差人來說,王妃和她都故意去張君瑤面前挑了事,言道曹中雅也得了同樣的病,可是張君瑤都沒有一點動靜,表現出來的也是對表妹的正常關心。可是吳麗絹眼瞧著就要生了,害了她幾次的人卻仍是沒能抓住,怎不讓俞筱晚擔心?

  君逸之最看不得俞筱晚這樣煩惱的樣子,忙問道:「你有什麼煩心事,只管告訴我,我也許能幫你出出主意呀。」

  看著他關心的眼眸,俞筱晚不由得小臉一紅,將頭扭到一旁,想了想,還是委婉告訴了他原委,「總覺得是有牽連的,卻找不出證據來……」

  君逸之立即一針見血地指出,「你可不能插手這件事,這種陰私之事,若是事後皇叔覺得落了臉面,還不定會怎麼樣呢。唔,如果你是擔心吳庶妃的話,我倒是有個主意。」

  俞筱晚忙問他,「什麼主意?」

  君逸之呵呵一笑,「告訴你自然是可以的,不過這法子若是有效的話,八月十六楚王府的賞月宴,你要來。」

  俞筱晚用力白了他一眼,「到時再說。」

  我答應你的事,就不能到時再說,你答應我的事,為什麼就要到時再說?

  君逸之心中嘀咕,面上倒是不敢顯出來,卻藉故秘密兮兮地湊到她耳邊,小聲地了幾句。

  乾淨清爽的少女幽香絲絲柔柔地鑽入鼻端,繞進心裡,害他差點把持不住,張口咬住眼前玉蘭片一般的白嫩耳垂。

  俞筱晚的眼睛一亮,「這個主意好!」隨即又暗了下去,「我、我舅母……」

  輕柔甜糯的嗓音,解開了魔咒,君逸之為之前的意亂情迷心愧,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去,努力鎮定道:「你放心,皇叔不會將事兒鬧開,太沒臉了,你舅母肯定是交給你舅父處置。那……我們現在就去看望皇叔和小堂弟吧,別的事,我會安排。」

  俞筱晚想了一想,便同意了他的法子。

  同惟芳長公主說明之後,三人又一同乘車去了攝政王府,跟王妃請了安,聊了幾句之後,君逸之便道:「好些日子沒看到小堂弟了,還真是怪想了,我們去看一看吧。」

  王妃啐道:「一入夏就跑去避暑,還好意思說。」卻是吩咐了嬤嬤帶他們三人過去。

  俞筱晚已經來給麒兒把過幾次脈了,今日又替他把一次脈,張君瑤也沒放在心上,可是俞筱晚的臉色卻十分難看,張君瑤不由得生出幾分心慌來,「怎麼了?有什麼不妥嗎?」

  俞筱晚遲疑地道:「小公子似乎……唉,還是請太醫來診診吧。」

  張君瑤最擔心的便是這個兒子,當即去求王妃請太醫。太醫來後,診了脈象,也遲疑了起來,吞吞吐吐地道:「似、似乎是……」

  張君瑤追問半天,從太醫口中得出兒子日後無法生育的結論後,當即就傻了。惟芳等人眼見情形不對,忙向王妃告辭,不沾上一點腥味兒。

  君逸之笑著向俞筱晚道:「一會兒你回府想法子讓你舅母和表妹來一趟王府,這事兒就辦成了。」

  俞筱晚笑著點點頭,回了府一問才知道,張氏早就去了攝政王府。

  秋海堂裡,張氏和張君瑤關起門來大吵一架,都說是對方害了自己的孩子,吵到最後,除了兩人各自吞下苦果,還能如何?張氏恨聲道:「沒見過你這般狠心的母親,竟然拿兒子做筏子害人,活該你兒子當不成男人!」

  張君瑤尖叫道:「若不是雅兒那個蠢貨動我的藥粉,怎麼會害到麒兒?我本來安排得好好的,就連王爺都沒能查出一星半點來!」

  話音剛落,便聽到攝政王爺淳厚的聲音道:「哦?原來你這麼聰明,本王倒是小看了你!」

  張君瑤和張氏俱是一驚,待看清楚推開房門走進來的,的確是攝政王本人之後,兩人都是渾身一軟,癱坐在地。

  攝政王走到張君瑤的面前,居高臨下地道:「現在,本王還需要查嗎?

  「王、王爺……」張君瑤嘴唇哆嗦著,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了,「求、求您原諒妾身……妾身、再也不、不敢了,妾身日後、一定安心侍奉、王妃……教養……麒兒。」

  攝政王的俊臉沉如黑夜,而聲音卻輕柔得有如輕風拂過薔薇,「你不會有日後了。」



第九十章 處罰

  「你不會有日後了。」

  這句話像天雷一般幾乎將張君瑤的耳朵轟聾了,她呆呆地看著攝政王,完全不知如何應對。

  倒是蘭嬤嬤見機得快,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用力磕了三個頭,哆嗦著嘴唇道:「請王爺息怒。王爺您錯怪側妃了,這一切都是奴婢的主意。是奴婢怕吳庶妃也生個公子,搶了側妃的寵,奴婢才自作主張買了催產之藥,待側妃發覺之時,奴婢已經下了藥了。奴婢是側妃的教養嬤嬤,側妃待奴婢親厚,怕王爺您處死奴婢,才隱瞞了下來。請王爺明鑒吶。」

  說完又用力地呯呯呯磕起頭來,不一會兒,額頭就青紫滲血了。

  蘭嬤嬤方才一直在一旁勸架,就是擔心會被外人聽了去,好在張氏和張君瑤只是相互對罵,這個罵那個蠢貨、那個罵這個無恥,雖然聽得出跟她們脫不開關係,但關於是誰買來的藥粉、如何下藥這些,卻不是十分清晰。不過知道下藥之事與張君瑤有關,對攝政王來說也就足夠了。

  張君瑤是通過甄選、下了禦旨、錄入了皇族玉牒的側妃,若有違法,必須收入宗人府,調查取證後再行處置,就是攝政王也不能私下處置她,更別提休棄了。

  若是攝政王想休了張君瑤,必須例舉出足夠的證據,否則張家就可以告攝政王一個惡意休棄。這是律法中規定的!

  可是律法也有管不到的地方。比如說,張君瑤若真是犯了事,尤其是這種陰私狠毒之事,張家的人肯定是希望王爺私下裡處置了她,得個暴病什麼的,而不是交到宗人府去,弄得人盡皆知,那樣的話,王爺面上無光,張家也會名聲掃地,別說禦史會參他們教女無方,就是沒有參他們,他們也無臉再在朝中立足。

  因而只要抓住了張君瑤下藥這一條,攝政王就能自己處置了張君瑤,張家的人也不會多說什麼,但若不是張君瑤下藥,王爺就不能私下處置她。

  張君瑤若是完了,蘭嬤嬤也就完了,不可能全身而退,與其當個陪葬的,不如為了保住主子,犧牲自己,這樣的話,日後張君瑤也會看在她一片忠心的份上,厚待她的家人。

  因而蘭嬤嬤才將所有的過錯攬到自己身上,她相信主子聽了這話之後,必定會順著話來說,反正剛才吵架的時候,只說下了藥,至於是怎麼下藥、誰吩咐的、誰動手的,可沒去掰扯過,如果主子死活不認,除非王爺用私刑,將主子打得受不住自己招了,否則別想賴到主子的頭上去。

  可是王爺擔不了用私刑的責任,蘭嬤嬤雖然是個奴才,也是在宮裡待了十幾年出來的,對朝中的局勢還是有一定的瞭解,知道朝中上下不知多少雙眼睛在看著攝政王府,正巴不得王爺有什麼過錯,好讓御史參上一本呢。

  果然,攝政王聽了蘭嬤嬤的「供詞」之後,星眸立即瞇了起來,他猛然發覺兒子竟是被寵妃所害,心中大恨,竟一時不察,讓這個刁奴鑽了空子。他手一抬,指著蘭嬤嬤道:「拖下去!」

  兩名侍衛從王爺的身後閃了出來,手腳麻利地往蘭嬤嬤的嘴裡塞上一顆胡桃,拖著她走了出去。

  攝政王這才看向張君瑤。

  張君瑤開始傻愣愣的,半晌之後才想著要求饒,卻被蘭嬤嬤給打斷了,聽了蘭嬤嬤的話,已經回過勁兒來了,忙跪爬幾步,一把抱住攝政王的大腿,開始痛哭流泣,「王爺,妾身真的不曾想過要害誰,妾身都已經生下長公子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只是、只是蘭嬤嬤已經做下了,我可憐她服侍我一直謹慎妥當,不想她被王爺責罰,這才鬼迷了心竅,幫著隱瞞。」

  攝政王聽得心中大怒,到了這個時候還在狡辯!若說這事兒是蘭嬤嬤提議的,他是相信的,可是張君瑤卻說是事情已經做下之後,她才知曉,這樣的說辭,哄傻子、傻子都不一定會相信!難道他在她的心裡,就是這樣一個傻子嗎!

  攝政王一腳抖開張君瑤,冷聲問,「我且問你,到底是如何下藥的?」

  張君瑤遲疑了片刻,才小聲地將下藥的過程說了出來,末了還要反覆強調,「妾身也是雅兒表妹中了藥,生了病,還以為是廚房裡送的吃食不乾淨,想要處置廚房裡的人,蘭嬤嬤才吞吞吐吐的告訴妾身實情。……妾身當時恨不能將蘭嬤嬤生吞了去呀!……王爺,您一定要相信妾身啊,妾身再狠毒,又如何會拿麒兒的性命來賭啊。」

  說著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拿他的兒子當筏子,借他的手來害他的兒女,好歹毒的心思啊!王妃一直說與張君瑤脫不了關係,他之前不是說完全不疑,但張君瑤生得豔麗妖嬈,又十分會奉承討好,在他的面前,表現出的也是女性最完美的一面,最重要的是,為他生了長子。

  就是普通百姓家的二十四的男子,也會有兩三個孩子了,更別說妻妾如雲的貴族子弟,可是他卻是到了二十四歲之時,才有了第一個孩子,還是那麼漂亮可愛的兒子,所以,對兒子的生母,他怎麼會沒有一點感激之情?

  女子不可能不妒,他不是不清楚,可是在他的內心深處,更希望張君瑤是無辜的,所以才會堅持要看證據,鐵一般的證據,若是沒有,他都願意相信張君瑤是無辜的,是清白的!

  不為別的,就算只是為了給兒子一個好名聲的生母,只要張君瑤做得不太過分,只要沒有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他都有可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敲打警告一番作罷。更何況,他也知道,女子若想一生平順,第一要靠的,不是丈夫,而是兒子。

  可是,他真是沒有想到,張君瑤竟然會拿麒兒和他來做筏子,只是為了除去於她不利的人!這樣的女子,哪裡配當他兒子的母親?哪裡配留在王府?

  張君瑤哭得萬般委曲、傷心,攝政王卻沒理她,而是看向了一旁的侍衛,冷聲吩咐道:「去,審問一下蘭嬤嬤,若是有一個字對不上的,立即來稟報本王!」

  哪知這蘭嬤嬤跟張君瑤時間久了,自然知曉張君瑤的性情,猜得出她會怎麼說,依樣說了一遍,竟與張君瑤說的一般無二,而且此時再攀扯張氏也沒有什麼意義了,連買藥這事兒,蘭嬤嬤都認了下來,她知道,張氏經過此事若是不死,也得脫層皮,只能與主子更加親近,對主子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弊處。

  侍衛回來稟報之後,攝政王倒是不好再說什麼了。

  只是,人的心就是這樣,當你覺得她好的時候,她什麼樣都是美好的,做錯了事也是情有可原的,可是一旦覺得你不好了,你就是朝他笑,他都覺得你是別有用心,何況王爺已經動了殺心呢?

  攝政王身為一人之下的朝中重臣,怎麼可能沒有心機城府?許多事,旁人都沒有反應的時候,他都能想得到,以前不疑,不過是因為他不想疑而已。

  現在已經認定了張君瑤是個心腸歹毒的女人,所有的思路都清晰了,怎麼會相信這所謂的「供詞」?

  只不過,若是張君瑤不認,他卻真是不能拿她如何,不能動私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就必須交到宗人府,他丟不起這個人。可是,他不能留張君瑤,決不能讓麒兒知道他有一個這樣無恥下作的母親。

  攝政王幾乎沒有片刻遲疑,便吩咐侍衛道:「去,宣張長蔚及夫人,」看了癱跪在地的張氏一眼,「曹伯爵入府晉見。」

  半個時辰後,曹清儒和張長蔚、張夫人三人滿頭大汗地來到攝政王府,卻是被侍衛直接領進了內宅,三人頓時大慌了起來。

  曹清儒是在猜測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張氏可沒膽子告訴丈夫自己在拆吳麗絹的台,張長蔚卻是知道夫人都幹了些什麼的,心更是跳得幾乎要蹦出嗓子眼了,張夫人一個女子,就更別提了。

  三人被領到秋海堂的堂屋裡,攝政王端坐在酸枝木的雕花大椅上,慢條斯理地喝著茶,聽到腳步聲,才冷冷抬眼看著三人,而張君瑤和張氏則跪在地上發抖。曹張三人被這數九寒天般的場景駭得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頭頂著地面道:「臣(臣婦)叩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知道本王是為何事召你三人麼?」

  攝政王不叫平身,三人是不敢起來的,連頭都不敢抬,顫聲道:「請王爺恕罪,臣不知。」

  「呯!」攝政王直接將手中茶杯摔到三人跟前,碎裂的瓷片四處迸開,擦著曹張三人的臉頰劃過,帶出幾絲血線,生疼生疼的,可是沒有人敢用手去擋。

  「張長蔚,你的好女兒,用本王的麒兒下藥,來謀害本王的吳庶妃,你說,本王該如何處置才好?」

  張君瑤忙抬頭呼冤,「王爺,妾身……」

  「閉嘴!本王沒讓你說話!」

  攝政王平素溫和的星眸冷得如同千年寒冰,張君瑤一抬眸直撞進去,當即凍得心尖兒一顫,再不敢開口求饒。

  攝政王令侍衛將事情複述一遍,卻是掐去了什麼蘭嬤嬤為主謀,只說了如何下藥這一段,張長蔚聽得渾身直抖,他不知攝政王審到了哪一步,可是光看女兒和妹妹都跪在這兒,便以為事情已經被揭穿了,他第一個想的就是摘清自己:「臣萬死!臣竟不知臣女竟敢做出這等有違天理倫常之事,是臣管教不嚴,臣妻教養不力,才至臣女失德無狀,臣請王爺隨意處置,臣萬不敢有任何怨言!」

  張夫人聽了大急,她是女人,她更關心自己的孩子,立時便想到,為何方才王爺不許瑤兒開口說話,是不是想詐出些什麼來?可是王爺沒問她,她一個婦道人家,哪裡敢插嘴,只能低伏著頭,拼命朝丈夫打眼色,可惜張長蔚一門心思是如何摘清自己,哪裡看得著。

  就知道張長蔚會這樣說,攝政王淡淡地反問,「哦?你不知?張夫人前些日子時常出入王府呢。」

  張夫人乘機抬頭,「王爺,臣婦是……」

  不用王爺開口,一旁的太監總管便喝道:「大膽!王爺問你話了嗎?」

  張夫人心肝一顫,不敢再說了,只能哀求地看向丈夫。

  張長蔚卻忙著做驚訝狀,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張夫人,「你!你到王府來幹什麼?」爾後又向王爺哭訴,「難道臣妻也參與其中了麼?真是罪該萬死!臣還以為臣妻是喜愛外孫之故,才時常來王府的……若是臣妻也有份兒,臣立即將其綁了,由王爺您處置!」

  「父親!」張君瑤想不到父親這個時候不幫著自己,還為了摘清他自己,將自己和母親當成一枚棄子,她恨得直咬牙,「是蘭嬤嬤做的,與女兒無干啊,蘭嬤嬤做下錯事……。」

  攝政王這回連閉嘴都懶得說了,看了身邊的親衛一眼,又看了張君瑤一眼,那名親衛立即會意,上前就照著張君瑤豔麗的小臉「啪」一巴掌,打得張君瑤頭一偏,口腔裡一陣子麻木之後,便泛起了濃濃的血腥味。

  她不敢置信地抬眼看著面無表情的親衛,王爺、王爺居然讓親衛打她?

  「誰做的不要緊,要緊的是,‘我本來安排得好好的,就連王爺都沒能查出一星半點來,,這句話是你說的!」攝政王還覺得沒有說夠似的,威嚴地問,「孟孺人和孫孺人早產,是不是也是你幹的?」

  張君瑤的臉這時已經麻木過了,開始熱烘烘的疼痛起來,滿嘴的血腥氣令她不敢開口,只用力地搖了搖頭。

  攝政王的瞳孔縮了縮,隨即淡聲道:「也罷了,過去的事本王也懶得再查,光憑謀害皇嗣這一條,就足夠了。」

  張君瑤心中一寒,聯想到王爺說的「你不會有日後了」,頓時驚慌莫名,想朝王爺撲去,可是侍衛們已經發現王爺十分厭惡她了,怎麼會再讓她沾上王爺的半片衣角,立即將她按在地上。

  「王爺、王爺,真的不是妾身做的啊,求王爺您饒了妾身了,您若想要妾身死,也得讓妾身死得明明白白、心服口服啊。」

  攝政王根本懶怠理她,只是問張長蔚,「張愛卿,可是明明白白、心服口服?」說完,用壓力巨大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著張長蔚。

  張長蔚急得滿頭大汗,女兒說了是蘭嬤嬤幹的,他當然知道是蘭嬤嬤將事情都扛上身了,若是他強硬一點,一定要王爺拿出女兒謀害麒兒的證據,只怕王爺也拿不出來,可是、可是他強硬不進來……現在他強硬了,讓王爺憋了一口氣,可是女兒還是得留在王府,只要留在王府,隨便弄點藥讓女兒吃了,慢慢病死,他也查不出半分來。

  ……女兒早晚要死,為了晚死一會兒得罪王爺,有好處嗎?若是死得讓王爺開心了,也許王爺就會免了他的過錯

  「王爺聖明,朝中大事都能果決評斷,何況是內宅小事,臣心服口服!」

  攝政王等的就是張長蔚這句話,這句話一說出來,張君瑤就癱了,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她知道,她已經被張家拋棄了……

  「來人!」攝政王揚了揚聲,立即有侍衛站出一步,躬身拱手,等待王爺的命令。

  可是在這個時候,門外卻傳來通稟聲,「王妃駕到!」

  攝政王眉頭一皺,立即長身而起,王妃扶著許嬤嬤的手慢慢走了進來,攝政王忙上前扶住她,輕責道:「怎麼不好生歇著?」

  王妃輕笑道:「臣妾是來觀禮的,……人可真齊吶。」其實這裡的事兒,早已有人稟報給她了,她是特意趕來,「救」張君瑤一命的,「王爺打算如何處置張氏呢?」

  連側妃的封號都不稱了。

  攝政王眉毛都不抖一根地道:「看在她生麒兒有功的份上,賜她全屍。」

  王妃淡淡一笑,「王爺,臣妾還懷著身子呢,為了腹中胎兒,還請王爺暫不要造殺孽。」

  一聽這話,王爺便遲疑了。世人篤信鬼神,對禮佛、積陰德之事十分熱衷,本來王妃這胎懷得就不穩,若因殺孽而衝撞了什麼,倒是得不嘗失了。

  張君瑤聽了王妃這話,心頭點亮了一線希望,忙朝著王妃用力磕頭,「謝王妃不殺之恩,妾身一定每日誦經為王妃祈福……」

  「別介,你祈的福,我可不敢要。我雖說免你死罪,可是活罪難逃,你想誦經怕是不成了。一個啞巴怎麼誦經呢?」王妃淡淡地笑道:「啊,還有,為免你日後狐媚惹禍,有些藥你得吃下去。」

  「什麼藥?」

  王妃淡淡地道:「晦容丸、絕子丸、還有啞藥!當然,你的那個教養嬤嬤,我也會多留她幾天。至於麒兒,我想記到孫孺人名下,想來張氏你是不會介意的,待日後麒兒大一些,會喊孫孺人做娘親了,我會讓孫孺人帶麒兒去看你一眼。」

  攝政王聽了後,只說了一句,「也好,後宅的事,本就當是王妃來管。」

  張長蔚和張夫人、曹清儒聽得滿頭大汗,心裡卻如同浸在冰水之中,這個王妃……好狠啊!

  處死了張君瑤,張長蔚便算是抹去了一個污點,留著張君瑤,張長蔚就一直有把柄在王爺的手中。張長蔚雖愛鑽營,人品不怎麼樣,但卻的確有些本事,不然也不可能升到一品大員的位置。

  原本是個三不靠的不倒翁,聽說幾個庶女,還想分別嫁入韓丞相一派的幾位大員府中,總想著左右逢源,可是王爺拿捏了這個把柄,他便只能聽命於王爺了。

  至於張君瑤,毀了容、不能說話,對於一個絕色佳人來說,可謂是致命的打擊了,自己生的兒子由別人養著,叫別的女人做娘,還有什麼是比這個更能打擊一個女人的?這只會比殺了張君瑤更讓她痛苦!

  而且更為痛苦的是,並不只是聽到兒子叫孫孺人為娘的那一瞬間痛苦,而是在漫長的幾年之中,在等待這一刻到來的時光裡,都會因幻想這一刻的情形,而痛苦萬分。

  王爺覺得王妃的提議十分好,淡淡地補充道:「張側妃因時疫而亡,麒兒過繼到孫孺人名下,總要辦個儀式,讓世人都知曉才好。」

  王妃輕笑頜首,「全憑王爺吩咐。……不知兩位卿家意下如何?」

  曹清儒和張長蔚哪裡敢反對,忙點頭道:「臣等聽憑王爺王妃吩咐。」張長蔚還諂媚地補充道:「麒兒的生母亡故之後,還能得養母撫育成人,真是有福氣啊。」

  這便是在向王爺和王妃保證,他們決不會洩漏一個字出去了。張君瑤和張夫人兩人承受不住,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許嬤嬤卻不管張君瑤暈沒暈,拎起她來,強行灌了三顆藥丸讓她服下。王妃淡聲道:「張側妃病了,還不扶張側妃入內休息,請太醫?」

  張君瑤便如同死狗一樣被人拖進了內室,不多時,孟醫正被請了過來,把了脈後,搖頭歎息,「熱傷寒,只得準備後事了,還請王爺節哀。」

  王爺淡淡地點了點頭,太監總管便去安排白事一應禮儀,幾日後會有一具空棺葬入皇家專門為側妃準備的陵園,但是真正的張君瑤,卻會在幾年後,扔到亂葬崗去任野狗啃食。

  處置完了張家的事,王爺也沒忘了曹清儒,淡淡地道:「說起來,此事還要多謝曹夫人,若不是她來與張氏爭吵,本王還會被蒙在鼓裡。既然張氏和蘭嬤嬤都力證此事與曹夫人無干,曹愛卿就帶夫人回去好生休息吧,本王看曹夫人似乎有魘症之兆,別嚇著旁人了。」

  這話裡分明有話,是不相信曹張氏與此事無關,可是再查下去也沒有必要了,王爺總不能管到曹府的內宅裡去。曹清儒心中一凜,忙道:「是啊是啊,臣也覺得臣妻有魘症之兆,這就將她好生將養起來。」

  說罷忙跪了恩,拖著渾身無力的張氏回了曹府。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46 PM

第九十一章 婚事提上日程

  自曹清儒被攝政王府的傳旨太監宣走之後,曹家人就聚在延年堂裡等著他回來。那時已近黃昏,按自古流傳下來的說法,中元節的夜晚,鬼門大開,天色擦黑,就不會再有人在外面閒逛,免得被孤魂野鬼給奪了肉身去,因而縱使有再緊急的事務,也不會在那時宣人離府,何況曹清儒只是吏部侍郎,又不是兵部侍郎,再緊急的事也能放到第二日再說……更何況,張氏也不在府中,聽說也是去了王府。

  想到俞筱晚也去了王府,曹老太太不止一次問她在王府聽說了什麼事沒,俞筱晚自然不會承認,只說陪惟芳長公主去給王妃請了安,看了看小公子,走的時候並未遇上舅母,沒聽說有什麼重大之事。

  於是一大家子人只能在府中乾等,直到快二更天時,面色僵硬的曹清儒終於帶著面色更僵硬的張氏回來了。對著一屋子老老小小,曹清儒道:「張側妃病了,王爺傳我們去看一看,沒什麼大事。……時辰不早了,都散了吧。」

  武氏等人到嘴邊的關懷話語只得放下,皆施禮告退。

  待人都走了,曹清儒將滿屋子的下人都打發到院子後的後罩房裡不許過來,這才開始發落張氏,一腳將其踹在地上,惡狠狠地指著她,手指幾乎要戳到張氏的眼窩子裡去:「說!你幹了什麼好事!若有半點隱瞞,我立即休了你!」

  曹老太太頓時大驚,忙拉著兒子坐到自己身邊,小聲地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曹清儒羞愧地將王府發生的事兒說了,張氏可能參與其中,曹老太太看向張氏的眼光恨不能將她吞下去,「真是個敗家精!」可是她還有一絲理智,既然王爺不欲外人知曉王府的家醜,那曹家就暫時不能休了張氏。

  張家那邊為了給王爺一個交待,一定會讓張夫人「生病」,張側妃病了,母親擔憂得也跟著病了,倒是說得過去的,可是曹夫人也跟著「病了」,心眼多的人就一定會聯想到什麼……「王爺真說要以魘症拘了她?」

  張氏在回府的馬車上,也已經想到了這一層,這會子心裡已經安定下來,知道這算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了,忙進言道:「老太太、爵爺請息怒,媳婦真沒參與其啊……」

  「閉嘴!王爺還會冤了你不成?」

  張氏立即捂著嘴嗚嗚地哭了出來,「王爺是聽媳婦跟瑤兒爭吵,才誤會媳婦也參與其中的,其實媳婦是因為雅兒病了才知道的,您想想,這麼機密的事情,瑤兒會讓這麼多人知道嗎?」又告訴老太太和爵爺,曹中雅看到蘭嬤嬤用藥粉,以為是驅蟲粉,自己也用了些,這一場病害得日後也不能生育了。

  這一通話說完,倒是給她找到了非常合理的知情藉口,老太太和曹清儒都信了幾分,又聽說雅兒失了生育能力,更是悲痛欲絕。曹清儒濃眉深鎖,老太太哭得直抽氣兒,張氏忙跪行幾步上前為老太太擦淚,被老太太一把推開,「滾!回雅年堂老老實實地呆著,沒事不許出現在我眼前!……還有庫房中的物件,快些找來賠了,否則就當了你的嫁妝莊子。」

  雖說是信了張氏幾分,卻也不是全信,張氏跟娘家走得這麼近,是事前知道還是事後知道,都會給曹家帶來滅頂之災,這個媳婦,老太太是怎麼看怎麼厭。

  可是有些事情又離不得張氏,別說武氏的商人出身不怎麼招上流貴婦的待見,就是招待見,在議親的當口,張氏這個正室夫人也不能有什麼缺陷。

  待打發走了張氏,老太太便跟曹清儒道:「這個媳婦要拘起來,可也不是現在,得儘快將幾個孩子的婚事給定下來,否則有個得魘症的母親,孩子們的婚事就不好說了。」

  親事定下了,就沒什麼關係了,退親是件大事,關乎兩家的臉面,沒人敢隨意提,而且,有了時間,他們可以將得魘症的原因做得好看一點,就能將影響降到最低,說到這個老太太又有氣,「早就要她尋親家,這個主母當得……」

  曹清儒很遲疑,「就怕王爺不允。」

  老太太倒是十分篤定,「王爺最怕的還是家醜外揚,你明日同王爺解釋一下,不是不拘著,是遲些拘著,王爺必定會允。」

  曹氏母子商議著對策,張氏回到雅年堂也在跟曲媽媽商議,「我手中的現銀還有多少?」她最大的靠山倒了,再賴著公中的銀子不還,肯定是不行的。

  曲媽媽管著張氏的帳,自然是一清二楚,「現銀有七千四百兩。」

  張氏想了想,令曲媽媽將自己的首飾盒子拿來,將一些陳年的首飾挑出來,交給曲媽媽,狠心道:「除了這些首飾,還有我往常收的生辰禮,能當的東西,都拿去當了,先把府裡的東西贖回來再說。」

  張氏交待得這般慎重,令曲媽媽有一種大廈將傾的錯覺,不知所措地應下,抱著首飾盒子退了出去。

  張氏一人倒在竹榻上直揉胸,這麼多年的積蓄都交待了,送給張君瑤的重禮也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的,自己很可能被禁足,雅兒還那樣了……我怎麼這麼命苦?

  她想著想著,淚水就流了出來。

  張氏拿出去當的首飾和玉器擺件等,至少也值個一萬多兩銀子,可是當鋪是什麼地方,十兩銀子的東西,就算是死當,能給你三兩就不錯了,因而第二日一早曲媽媽出了府後,不多時又折了回來,不敢拿這個主意。

  被「免了」早安請安的張氏,正在屋裡頭團團轉,聽了曲媽媽的話後,氣得猛拍桌子,「這些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曲媽媽亦同氣同氣地咒駡,「當初太太拿好東西當給他們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現在知道咱們要贖了,立即便換臉色。」

  說到這個,張氏又深深地後悔,真該在張君瑤生下小公子的時候,就將這些帳慢慢透給爵爺知曉的,那時候誰不想巴結著張君瑤,就算是爵爺心疼那些銀子,知道是為了曹家的前程,也會原諒她,斷不至於到現在弄得……不賣嫁妝都不成。她恨恨地盯著曲媽媽道:「怎麼不早提醒我透話給爵爺?」

  曲媽媽不敢反駁,心道:奴婢說過不知多少次,您總怕爵爺生出也給吳麗絹添一份的心思,硬拗著不說,這能怪奴婢嗎?

  主僕兩個正在議事,門外的碧兒通稟道:「二奶奶、大小姐來給夫人請安了。」

  這兩個都不是張氏想見的人,正要打發了,曲媽媽卻一把擋住,小聲兒地道:「二奶奶的陪嫁倒是十分豐厚的。」

  俞筱晚在屋裡聽豐兒彙報打探回來的消息,一聽說照顧雅兒的兩個三等丫頭吃了掛落,被遠遠的發賣了,她便立時想到,是不是雅兒的身子有什麼不好了?王府的事兒她清楚了大半,只要運神想一想就能得出結論來,那種催產藥可霸道得很,是留子去母的,對宮體的傷害極大,多半是失了生育能力了。

  若是如此,那就不難猜出老太太和爵爺所想了,必定會要給曹中雅找幾個忠心又美貌的陪嫁丫頭,好讓她們幫曹中雅生孩子,然後抱養到曹中雅的名下。

  一時聽到曲媽媽一大早兒地出門,大夫人則稱病「臥床」,俞筱晚撇了撇嘴,舅母必定是被禁足了,曲媽媽……應當是去籌銀子去了吧,畢竟張氏現在在曹家的處境十分艱難,再不能惹老太太生氣了。

  老太太也正在聽杜鵑的稟報,只淡淡地說了一句,「只要不是賣曹家的東西,由著她去。」

  幾個孫兒孫女的親事,老太太上了心,親自開始過問。可是她到底久不出府了,雖然手頭有些官宦之家子孫們的資料,可是人卻沒見過幾個,不由得想著乘後花園裡的荷花還沒敗,辦個宴會罷。

  誰知曹府的宴會還在籌畫之中,攝政王府倒是先擺上了宴會,理由是,沖喜。

  這幾日京中的貴婦圈子裡,漸漸有了些傳聞,為攝政王爺生子有功的張側妃染上了熱風寒。

  這風寒本是寒症,要用熱效藥物治療,加了個熱字,就非常的麻煩。不少來探病的貴婦人,隔著紗帳細細一瞧,竟瞧見張側妃滿臉生了紅疹子,一大片一大片,嚇死個人,兼之服侍她的蘭嬤嬤也是一副病容,漸漸便有人開始猜測,大熱天的得風寒本就奇怪,不會是出痘子吧?若是出痘子,這人可多半會沒了去,而且傳染性還特別強,於是來了兩三茬人之後,便沒人敢去探望了。

  怕過了病氣給王妃,張君瑤在被貴婦們證實「生了重病」之後,便被移去了城外的別苑。王妃這一胎懷得一直不大穩,王爺便提議擺酒沖喜。

  曹老太太年紀大了,不方便出席,女眷便由武氏帶隊,領著曹家姐妹和俞筱晚、何語芳出席。

  武氏早已得了老太太和爵爺的交待,要她在宴會上相看中意的媳婦和女婿。首先得老大曹中敏的婚事定下來,後面的妹妹們的親事兒才好說。臨出門前,武氏還心情惶惶,生恐旁的貴婦們不買她的帳。

  俞筱晚少不得要安慰一番,「小舅母您也是正式誥封的誥命夫人,縱然有些自視清高的會看不上您的出身,可是多數的夫人都是極為圓滑世故的,她們知道結什麼樣的親事對兒女好,對家族好。至少咱們曹府現在是烈火烹油之勢,想與曹家結親的肯定大有人在,您只管好好地挑便是了。待明年敏表哥高中,也再不敢有人輕視您的。」

  俞筱晚就不明白武氏為何這麼自卑,她就沒自己主動出去結交過,總想跟在張氏身後,讓張氏帶她進貴婦的圈子,也不想一想,張氏哪會用心幫她,張氏這麼勢力眼的人,結交的夫人,自然也是這一類的。的確是有些自視清高的貴婦們,可更多的還是圓滑世故的,就算心裡想什麼,也不會在表面上表現出來。武氏的禮儀舉止又不差,總怕別人看不起自己,畏首畏尾的,反倒顯得小家子氣。

  武氏被俞筱晚安慰了一通,也知道今日自己是必須擔當大任了,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應對。

  曹家眾人到達王府的時候,大多數的受邀者已經到了。

  武氏的品級不高,沒能進正堂,負責引客的管事嬤嬤帶著她和曹家的姐妹、俞筱晚等人去了偏廳。偏廳裡負責招待客人的,是王妃的母親、越國公姜夫人,憐香縣主則負責招呼同齡的小姐們。

  給姜夫人見過禮後,憐香縣主就將俞筱晚和曹氏姐妹引去一旁,給她們介紹了幾位不相熟的小姐,其中也有相熟的,比如韓五小姐韓甜雅。

  韓甜雅見到俞筱晚十分開心,親自起身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小聲地問她這段時間的情況,「幾次下帖子請你,你都在陪吳庶妃,聽說她快生了,你總有空閒了吧。」

  俞筱晚輕笑道:「自然有了,月底曹府會辦一處宴會,我請老太太單獨發份帖子給你,你可一定要來啊。」

  韓甜雅輕笑道:「好哇。」

  俞筱晚特意介紹曹中燕給她認識,三人湊在一起聊起女紅之類,倒是十分抽投宜。俞筱晚抽空看了一下廳內的情形,武氏逼著自己主動跟貴夫人們閒聊,慢慢倒也加入了話題之中,何語芳的相貌雖然有些缺陷,人緣倒是十分的好,有些自然是因為她和善溫婉的性子,有些大概是因為站在她身邊,能產生出一些優勢來。

  俞筱晚想著芍藥昨天跟自己說的事兒,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韓甜雅不由得問,「晚兒你怎麼了?」

  俞筱晚忙收拾了心情,正要說沒什麼,惟芳長公主駕到了,她一來,就跟旋風一樣,也不等眾人向她行禮,一把拉著俞筱晚到了正院,單獨挑了一個房間,然後毫無形象地往竹榻上一躺,「好煩。」

  惟芳平時好象不會這樣沒精神,俞筱晚自然要關心一下。一問,原來是婚事的問題,太后已經開始逼她了,一定要她在靜晟和韓世昭之間挑選一個。

  「為何是靜晟世子?他不是已經毀容了嗎?」

  俞筱晚真是覺得不可理解,一般人臉上有傷,都不能參加科舉的,靜晟世子本已是朝廷命官,仍能上朝也就罷了,可是選做女婿就太古怪了吧?

  惟芳皺了皺鼻子道:「也是一種試探吧。」

  平南侯的兵權過重,靜晟又有能力,大有接其父之班的趨勢,若是成了皇家的女婿,少不得要分點權出去,外戚可是不能當大任的。不過這麼說來,只怕靜晟世子會趕在賜婚旨意下達之前定親也說不定。

  況且俞筱晚不覺得靜晟那個小心眼的男人是個好人選,便建議惟芳長公主選韓世昭,調侃道:「韓探花可是少年英才,又是三大美男之一,可謂才貌雙全啊。」

  惟芳長公主做出一副要嘔吐的樣子,「我才不要那個死兔子。」

  俞筱晚眼睛瞪得老大,「你、你、你……聽誰說的?」

  「逸之啊。逸之看到過他跟長孫羽……哎呀,不說這人,一說我手臂都起雞皮疙瘩。」惟芳誇張地互搓著手臂,一臉嫌棄至死的樣子。

  兩人聊了沒多久,君逸之就溜了進來,嘿嘿地指著惟芳長公主笑道:「就知道你躲在這……啊,晚兒也在?」

  惟芳大翻個白眼,你就裝吧!

  君逸之已經被冊封為寶郡王,俞筱晚自是要給他見禮的,君逸之卻搶先一步攔住,在兩人對面坐下,朝惟芳長公主道:「一會兒老祖宗會來,是太后娘娘請老祖宗勸勸你,務必要選定個人出來!」其實是今日的宴會賓客非常多,君逸之雖想單獨跟俞筱晚聊聊,卻也知道這不可能,為了她的名聲著想,便拉上老祖宗來助陣。

  才說著話,便有宮女通傳道:「楚太妃到、楚王妃到!」

  俞筱晚忙肅立在一旁,待兩位長輩進來之後,恭敬地行了大禮。楚太妃十分和藹,忙虛扶了一把,「好孩子,快快起來,過來,讓我瞧瞧,兩年不見了,……哎呀,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漂亮。」說著跟媳婦道,「我瞧著韓家的五丫頭,也不見得有她這般的風采。」

  俞筱晚這兩年身量漸漸長開,的確是比小時候更加迷人了,面容雖然還帶稚氣,卻已經漸漸透出一股少女的青澀和嫵媚之態。君逸之聽老祖宗這樣誇心上人,笑得見牙不見眼,好象是在誇他自己一要。

  楚王妃看著這祖孫倆的樣子,心裡就忿恨,板著臉不應聲。

  楚太妃心裡十分滿,在府中已經跟媳婦說過好幾次了,眼瞧著俞筱晚只有幾個月就出孝除服了,若不早些跟曹老太太商定了親事,以俞筱晚這般的美貌,曹府的門檻怕不得被媒人踩塌了去。

  可偏偏媳婦喜歡拿家世說事兒,總是說她娘家侄女如何如何,逸之又不是要承親王爵的長子,宗室之家本就不當太招人眼,妻子用得著什麼權臣之女嗎?

  媳婦不配合,楚太妃的臉色也微微轉陰,君逸之忙岔開話題,「老祖宗不是要來勸小姑姑的嗎?」

  楚太妃這才開了臉,含笑問惟芳,惟芳卻道:「我還小呢,不想這麼早成親。」

  楚太妃勸了幾句,見她只嘟著嘴不說話,就笑著拍了拍俞筱晚的手道:「聽說你跟惟芳的交情十分好?」

  俞筱晚謙虛道:「臣女蒙長公主看得起……」

  惟芳長公主道「你不象別人那樣拿腔拿調的,我自然看得起你,本來還想跟你結義多金蘭的呢……。」

  君逸之在心裡啐道,臭小姑姑不幹好事,你跟晚兒結義金蘭了,我不成了晚兒的晚輩了?

  楚太妃便笑道:「你是長公主,想跟人結義得先稟了太后才成。」轉而又跟俞筱晚說道,「這事兒我就著落在你身上,你勸著惟芳自己選一個夫婿,明年開春就給她將婚事給辦了。都要及笄的人了,內務府的嫁妝都不知準備好多久了,她還是一點也不急。……若你將差事成了,我就要太后給你記一功。」

  楚王妃聽了這話眉頭蹙得死緊,老祖宗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想讓這個小丫頭就憑這點子小功求旨賜婚?

  幾人說著話時,宴會開始了。酒席就擺在攝政王府後花園一大片人工湖的兩處亭樓之內,分了男女席,中間隔著一湖碧水,和一座曲橋。

  這樣的宴客方式十分風雅,男女之聲相聞,通常宴至酣時,主人家都會要請男女嘉賓表演些才藝。能聲名遠播的機會,客人們自然不會拒絕,有時甚至為了出風頭,還要爭搶一番機會。

  若有誰吟詩作對,誦出佳句,自然能聲傳全場,名播天下,卻又不會直接見面,留下些猶抱琵琶半遮面的遐想。

  因為接了楚太妃的任務,俞筱晚被安排坐在惟芳長公主的身邊,宮女們流水似的上著精美的菜肴,惟芳長公主忽然一扯俞筱晚的衣袖,傾過身子湊在她耳邊道:「你看那邊,左側第七人,就是長孫羽,長孫太保的幼子……哎呀,韓世昭就坐在他邊上。」

  俞筱晚順著惟芳的話看過去,她習武幾年,目力極佳,雖隔得遠,卻也看清了,那位長孫公子是人眉目如畫、長相頗有幾分女氣的少年,韓世昭仿佛與他極熟,正談笑如風。似乎是感應到了這邊的注視,長孫羽忽然掩唇一笑,含羞將臉一側,下巴擱在韓世昭的肩上,一副小鳥依人狀。

  韓世昭身體一僵,從嗓子眼裡擠出幾個字來,「你幹什麼?」

  「哎呀,人家在幫你。」長孫羽的聲音也有些細柔,笑容卻是興奮中帶著促狹,「寶貝,你不是不想嫁給長公主嗎?」



第九十二章 把握機會

  長孫羽這般一說,韓世昭才發覺對面水榭內的目光,旋即也進入角色之中,低頭「寵溺」地一笑,抬手幫長孫羽將一縷碎髮順入耳後,「深情」地看著他,輕聲道:「那也輕點靠,你下巴硌得我肩膀疼。」

  「討厭。」長孫羽嬌嗔一聲,故意將下巴用力在韓世昭的肩膀上蹭了幾下,才悠悠地坐直身子。

  韓世昭為他斟滿一杯酒,再為自己斟上一杯,端杯敬道:「我敬你一杯。」

  長孫羽抿唇一笑,掐著蘭花指端起酒杯。兩人的酒杯在空中一碰,目光也順勢膠著在一起,久久不分開……

  俞筱晚和惟芳同時打了個寒顫,倉惶地收回目光。

  「呃,那個……那個長孫公子……是太保大人的幼子嗎?」俞筱晚乾咽了幾口唾沫,不知道要怎麼告訴惟芳,據我所知,您的駙馬爺就是長孫太保的幼子啊,如果這個是最幼的,那就是您的駙馬了啊。

  「是啊,嫡出的,長孫夫人四十歲上懷的,寶貝得不行。那個人,自小就是這樣。」

  惟芳倒沒覺得長孫羽怎麼噁心,她噁心的是韓世昭,見俞筱晚似乎對長孫羽更有興趣,便說起他的身世,「出生的時候,聽說只有三斤重,跟小貓崽一樣,還沒吃奶就先吃藥。原本長孫大人給他取的名字是長孫宇,宇宙的宇,可是後來請了相國寺的方丈大師給批了命,說是八字輕,不能用重字,就改成了羽毛的羽,自小就當成女孩兒養大的,不然早就沒命了。現在身子倒是好了,就是這女裡女氣的毛病改不了了,長孫夫人總擔心這寶貝幼子會受苦,到現在還賦閑在家……反正長孫家也不缺他這一口飯吃。」

  俞筱晚「哦」了一聲表示懂了,還是盡忠職守地勸說,「雖說韓二公子有些癖好,可是……可是聽說,許多權貴子弟都有這喜好,只要不壞了子嗣大事就成了吧。就算您不喜歡他,也可以看看別人家的公子,不是我說,您都十六了,不成親,也得先議門親了,不然您母妃和太后得多著急啊。」

  「這我知道。」惟芳不高興地嘟起小嘴,壓低了嗓音道:「我就不想嫁給京中的子弟,出嫁了還得被太后管著,寧可挑一個遠地兒的嫁了。可惜,好長時間沒召駐藩的親王或是大吏回京了。」

  您倒是打的好主意,嫁個遠地的,您是君、駙馬是臣,誰還能管著您,您成天跑出去當遊俠、當街調戲良家少女,公婆丈夫也只能閉著眼。

  俞筱晚笑著搖了搖頭,惟芳奇怪地問,「你笑什麼?」

  俞筱晚道:「我笑您身在福中不知福。太后她老人家對您多好哇,婚姻大事都由著您自己挑,放眼整個京城,哪家閨秀的婚事是她們自己挑的?太后她老人家雖是管著您,卻也是您的依仗啊。」

  說到這個,惟芳紅了紅臉,老實承認,「太后娘娘的確十分寵我……她就我這麼一個閨女了,自然是寵的。」

  那倒也是,先帝子嗣單薄,就這麼三兒子兩閨女,矛盾自然小得多,尤其惟芳還是個沒有任何威脅力的公主,聽說宮裡頭,不單是她的母妃和太后寵著她,那些沒有兒女傍身的太妃太嬪們也寵著她,還好沒寵壞,只是率性了一點……反正人家身份高貴,有率性的本錢。

  惟芳長公主想了想,長歎一聲,「唉,我再看看吧,挑一個膽小不敢管我的,反正不能是韓世昭。你不知道,那傢伙看起來溫和,其實陰壞陰壞的,我小時候在他手下不知吃了多少虧,偏偏我自小霸道,在旁人心裡有了數的,都只相信他不相信我。……哼!」

  最後那一聲「哼」,可謂包含無數委曲的血淚與無法聲張的憋悶、以及至老死不相往來的希翼。

  俞筱晚掩著唇彎眉淺笑,春水明眸亮晶晶的,惟芳看著她,到嘴邊的話忘了說,呆了好一會兒,把俞筱晚看得莫名其妙了,才喟歎似的道:「天吶,真個叫一笑傾人城,你可別跟旁人這樣笑,這得多高的門檻,才不會被媒人給踩平吶,小心逸之會跟你急。」

  俞筱晚臉色一變,飛速打量了一下四周,確定旁人要麼三三兩兩在閒聊,要麼在看四周景色,這才用力瞪了惟芳一眼。

  惟芳恍過神兒來,這樣的話給旁人聽見了,會以為俞筱晚跟君逸之私定終身什麼的,名聲可就不好聽了。她忙陪笑道:「嘿嘿,這道西湖醋魚頗得淮菜精髓,你嘗嘗。」

  俞筱晚笑嗔了她一眼,「好似你嘗過正宗的淮菜似的。」

  惟芳不忘幫自己最喜歡的皇侄說話,「我真的嘗過,逸之今夏才去的蘇杭,還帶了個杭州的廚子回來,請了我去嘗的。……是這個味兒,甜甜酸酸的,唇齒留香。」

  俞筱晚聽她說得食指大動,便小嘗一口,甜酸入口,既有南方菜的鮮、脆、嫩,又融合了北方菜的鹹、色、濃,不由眯著眼贊道:「的確是風味獨特。」

  惟芳嘿嘿一笑,「你喜歡就好。」俞筱晚有些不理解,什麼叫你喜歡就好,惟芳卻是不說,心道:讓他自己賣好去。

  王妃的胎兒不穩,沒有出席宴會,女席這邊是由越國公姜夫人主持,身份最高的楚太妃坐在首位,惟芳與姜夫人一左一右相陪,楚王妃還坐在姜夫人身邊的次一席,惟芳長公主的身邊,是名秀氣端方的少女,十六七的年紀,當時介紹說是康王妃。

  這是打橫安座的主席,客席則是燕翅排開的豎席,一張張小幾整齊排列,一席坐兩到三人不等。

  這樣的宴會,通常都是邊聊邊吃,賓主盡歡,其樂融融。

  可偏偏主席上的人不怎麼說話,楚太妃是年紀大了,不喜歡吵鬧,若她開了口,來敬酒的不知會有多少;姜夫人知她的喜好,便不好過於活躍,只在開席時,代表女兒攝政王妃說了幾句感謝光臨的客套話;楚王妃嚴守著食不言寢不語的戒訓,只一心用膳,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貴夫人們想給她敬酒,又怕被拒,躊躇不前;康王妃是個安靜的性子,原還想著跟小姑子惟芳長公主交流一下,可是見惟芳跟俞筱晚聊得親昵,就不討人嫌的插話了。

  俞筱晚和惟芳兩人安安靜靜用著菜肴,忽覺下面有道目光總是看著自己,俞筱晚便不動聲色地抬眸看過去,卻見客席第三排有一名身穿鵝黃色絹紗薄衫、橙黃色繡遍地撒花月華裙的美貌少女,意味不明地看著自己。見俞筱晚望過來,少女似哼了一聲,一揚潔白小巧的下巴,隨即奉送一記白眼。

  俞筱晚真覺得莫名其妙,這少女的座次極前,身份應當不低,便問惟芳是否認識。惟芳抬眸看了看少女,淡淡地道:「哦,是忠勇公府的四小姐。」她看了俞筱晚一眼,想說什麼,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沒說。

  俞筱晚卻是明白了。楚王妃就是出自忠勇公府,家族姓原,楚王妃似乎對自己的印象十分不好,這位原四小姐,是楚王妃的娘家外甥女,不知是不是楚王妃準備選了當二兒媳婦的……

  雖然心裡有些淡淡的梗堵,但她也沒多在意,這位原小姐生得是十分漂亮,不過跟她比還是不如,她這點自信還是有的。反正她跟君逸之,最後成與不成,都不會是楚王妃和這位原四小姐可以左右的。她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心。

  君逸之的那番表白,讓她的心亂到現在都沒能理出個頭緒來。按她之前的設想,她要將自己嫁入豪門,可以借助夫家的力量為自己復仇。

  這樣的丈夫,在她的眼裡,是她的助力,而不是她的良人,所以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樣的想法,幾乎已經被她拋諸腦後了。可是那天君逸之拉著她到假山旁,急急追問她的時候,她卻一時衝動地將心底的渴望說了出來,事後她自己都後悔不迭。

  應下他又如何?君逸之是正統的皇室血脈,又是那種囂張不羈的性子,若是她有所求,應當會盡力助她才是,至少,在成親的頭幾年裡,她有這個把握讓他事事依她,有了這幾年,她應當能將前世的種種原委都查清楚了、當報則報了。

  至於以後,若能相濡以沫,就白首偕老,若他有了二意,就相敬如賓。多少夫妻是這樣過一生的,她又如何過不得這種日子?況且以君逸之的郡王封號,按制就有一正一側二庶的妃位空懸,不納妾幾乎是天理不容的事。

  可是心底裡不知怎麼的,她就是想向他提出這種要求,看他為難的樣子,心裡又是些許失望又是些許暢快,失望是因為他沒有立時應下,暢快也是因他沒有立時應下,至少沒有敷衍她。

  最終她也沒收回這個條件,好叫他也知道誓言是不可以亂髮的,想娶她最好有這個心理準備……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底氣從何而來,難道是因為知道他心裡有她,所以覺得自己有了為難他的資本?還是真的希望他能應下來,讓她能復仇與幸福兩不誤?

  她想了許久,總也想不明白。

  惟芳見俞筱晚不說話了,以為她心裡難受,努力想安慰她,可是也不知怎麼安慰才好,只是道:「你別理她,忠勇公家的人都這樣,自以為是名門望族,旁的人都不怎麼瞧在眼裡的。」

  本來還想說就算原四小姐能嫁給逸之,楚太妃頂多給她個側妃的位置,不過話到嘴邊一打轉兒,就知道不是好話,惟芳也是宮裡長大的,女人間的恩怨知道得比誰都清楚,晚兒人都沒進府呢,就多個分享雨露的,心裡會舒服才怪了。

  氣氛就這麼不尷不尬地沉悶了下來,一旁的康王妃連瞟了幾眼,惟芳察覺到了,不能不能自己七嫂面子,忙笑著望回去,「這些菜七嫂可用得慣?」

  康王妃忙道:「味道很好,很正宗。」

  惟芳這才想起七嫂是江南人氏,揚州百年世家薜家的千金,這淮揚菜自是合她的胃口,忙圓轉了幾句,又將俞筱晚介紹給康王妃。康王妃溫和地笑道:「俞小姐這般雋秀溫婉,倒是象江南的女子,以後有空兒常去康王府坐坐吧。」

  俞筱晚的身材較為嬌小,倒的確不像北方的少女那般高挑挺拔,不過曲線玲瓏,身姿窈窕,卻不是常人可比。聽康王妃跟自己套近乎,俞筱晚便客套又恭謹地應了,卻不知康王妃平素很少說話,一說就是大實話,這回宴散後,真的幾次下帖子請她去康王府玩耍,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此時宴至將半,男席那邊早有人向攝政王爺提出,光看歌伎表演沒什麼興致,不如賦詩助興。又有人提議,不如玩對色抽籤,聽到王爺允下之後,女席這邊立時興奮了起來。

  俞筱晚不知這種玩法,惟芳便給她介紹,「就是準備兩套簽,綠簽和紅簽,上面標了數字,分別給男席和女席抽取,抽的時候會打亂綠簽和紅簽,但數字絕對是一套的。抽完之後,每一個數位,都會有一男一女執簽,再由王爺抽取簽號,抽中的數字,就由綠簽提議、紅簽配合表演,可以是配樂賦詩,也可以是琴瑟和鳴,總之男女相攜表演,比一人表演要有趣得多。打亂簽色的意思,就免得總是由男子或女子提議,這樣表演的節目也會豐富得多,若配合的二人正好是才子佳人,或許還會傳出一段佳話呢。」

  「原來如此。」俞筱晚暗道,這跟變相的相看差不多了,倒是和了小舅母的心意。再向女席下看去,不光是曹家的幾姐妹,幾乎所有的閨閣千金都是一臉興奮之色。也難怪,平日裡拘得緊,難得有機會與男子同台獻藝,若是運氣好,抽中相同簽號的正是自己的意中人……雖然隔得遠了些,聊勝於無吧。

  不多時,便有太監捧來了籤筒,已婚人士自是不會抽籤的,只有惟芳和俞筱晚這等未出閣的千金和未訂婚的少年才會抽籤。

  待簽都抽完了,攝政王便開始抽籤號,第一對居然就是惟芳和長孫羽,俞筱晚不禁掩面竊笑,這算不算是有緣份?

  執綠簽的是惟芳,聽說紅簽是長孫羽之後,她不由得長歎一聲,小聲跟俞筱晚嘀咕,「真倒楣,那個娘娘腔什麼都不會。」

  這種表演,主人和賓客中的德高望眾者是要評價的,若是墊了底,當然落臉面。

  俞筱晚想了想,小聲道:「再怎麼不會,字還是會寫的,不如您彈首曲子,要他默寫一篇心經或是咒文,給王妃祈福吧。」

  惟芳一想,這個法子倒是不錯,便讓太監傳話給長孫羽,長孫羽很快應下,兩人便各去準備。王爺還在抽籤,連抽了三對,這會兒惟芳和長孫羽已經準備好了,便開始表演。

  惟芳雖然率性跳脫,可太后也是按著金枝玉葉的要求來培養的,琴藝不錯,長孫羽的字寫得也中規中矩,主要是為王妃和小世子祈福這個意頭好,王爺十分歡喜,眾評論嘉賓也給予了很高的評價。長孫羽回到座位之後,跟韓世昭調侃道:「其實長公主人還是很體貼的嘛。」

  韓世昭要笑不笑地回敬,「這麼喜歡,你請你父親去向太后求旨啊。」

  長孫羽立即不說話了,有點志氣的男人都不會願意尚公主,哪個男人願意成天對著妻子二叩六拜的。

  之後的兩對表演了一個琴笛和奏,一個配樂賦詩,但沒能壓過惟芳和長孫羽去,惟芳心裡高興,見俞筱晚拿的是紅簽,便給俞筱晚出主意,「聽逸之說你的琴藝好,一會兒若是抽到了你,你就只應下彈琴,旁的要求不去理會。」

  本來就是兩個人表演,之前都要通通氣的。

  俞筱晚知道深閨女子一般不能輕易展示才藝,這是個十分難得的出名好時機,便順著她的話應下。這時王爺已經抽出了第四對,正是憐香縣主和曹中睿。

  憐香縣主會吹簫,便問曹中睿願意表演什麼。曹中睿最擅賦詩,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當下學著曹植的慢行七步,在憐香縣主悠揚的琴聲中,慢慢吟出一首早已做好的七言絕句,以荷為題,頗為應景,待他吟誦完畢,並在一旁的案桌上留下墨寶,憐香縣主的琴聲也剛才落下最後一個音符,一時間眾人都鼓掌喝彩,個個道珠聯璧合。

  憐香縣主小臉暈紅,向著男賓那邊微微一福,曹中睿也向著這邊揖了一禮,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各自心神一震,忙又錯開眼去。

  俞筱晚微微蹙了蹙眉,忙看向人群中的何語芳,只見她臉色微暗,強撐著一臉笑,實則表情僵硬,心頭就更加不悅。

  過了幾轉之後,王爺忽然抽出了二十三號簽,俞筱晚正是拿的二十三號紅簽,惟芳不待她應聲,就幫她應了,「這裡這裡。」

  執綠簽的是君之勉,當下便大方地起身,向著王爺施了一禮,便回頭跟小太監交待,不一會兒,小太監跑過來問俞筱晚,請她從《廣陵散》、《十面埋伏》、《浪淘沙》中選一曲,他來舞劍。

  俞筱晚想了想,她的箏撫得好,可是前面已經有幾人撫過箏了,再配上舞劍,實難出彩,不如選琵琶曲《十面埋伏》,回了小太監之後,便有人去為她準備琵琶。

  君逸之看著到隔間去準備的君之勉,目光即嫉且恨,隨手拿起桌上的綠頭簽,折成兩斷,往湖中一拋了事。

  待兩人都準備好之後,表演即開始了。

  俞筱晚頓了頓,見君之勉的身影未動,便先起手「當當當當」一串連拔之後,宴會場上立即靜了下來,君之勉提氣凝神,待曲聲進入低吟之時,才起手揮劍,配合著樂聲,時緩時疾,利劍之刃在陽光下反射出七彩炫光,慢慢將君之勉挺拔的身影籠罩在一片陽光、劍光之下;緊張有序、跌宕起伏的琴音不絕於耳,帶出金戈鐵馬之聲,令在座諸人都似乎被帶入到千百年前的垓下戰場,看兩軍對壘,聽殺聲震天。

  隨著琴弦一震,所有的音符歸於寂靜,君之勉疾旋的身影也立時頓住,唯有身邊卷起的柳枝還在隨風飄蕩……

  良久,座席中才暴出喝彩聲和鼓掌聲。

  俞筱晚將琵琶交給身邊的小太監,向著男賓那邊福了一禮,君之勉還她一禮,眸色複雜地遙望一眼,兩人才在眾人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中,回歸自己的座位。

  惟芳興奮地拉著俞筱晚道:「今日的演藝,絕對是你們拔得頭籌。」

  俞筱晚笑了笑道:「還有人未出場呢。」她心中黯然,不想多語,便扭頭去看下一場的表演。

  剛才彈琴的時候,她知道自己琵琶之藝不算出眾,唯有用情感致勝,便有意回想起前世的淒涼,身邊的親人都在算計著自己,不也是十面埋伏嗎?

  投注了悲愴和憤怒的琴音,果然是能感染人的,連她自己也久久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以至於後面的表演,她都只虛浮的看著,跟著旁人鼓掌叫好,完全不知人家在表演些什麼。

  直到惟芳跟她說,「你那個大表哥看起來傻呆呆的,畫倒是畫得不錯。」

  俞筱晚才醒過神來,原來敏表哥與一位千金配合,以樂配畫,她便笑道:「隔得這麼遠您也看得清嗎?」

  惟芳得意洋洋地道:「看畫看意境,不用得那麼細就能知道。」

  俞筱晚想了想道:「其實我大表哥還沒有議親的。」

  「你!討厭!」惟芳紅著臉膈吱她,俞筱晚又癢,又要保持風度,憋得小臉通紅。

  君逸之單手支顱,另一隻手晃著酒杯,目光緊緊鎖著對面那道纖細清麗的身影,她的心裡是有著怎樣的恨、怎樣的痛,才能彈出如此淒而壯的琴音?

  他心底有些疼痛,也有些黯然,原以為十分瞭解她了,卻原來連她最痛最恨的是什麼,他都一無所知。

  靜晟世子這才是第一次見到俞筱晚,他是習武之人,目力自然極好,隔著一池碧水,也能將俞筱晚的容顏看個一清二楚。原來竟是這般的絕色佳人!他的瞳孔微縮,心裡盤算著,要怎麼才能扳回一城。

  自上回在慶王府出了醜後,他將帳算到了張君瑤的身上,就派人調查與張君瑤有關的所有事情。

 靜家久掌兵權,手中多的是精明幹練的偵察兵和親兵,查到張夫人時常派人與一個商人聯繫,就在他準備以此來打擊張君瑤的時候,張君瑤卻因病被挪去了別苑。若是病不得好,只怕此生就此廢了。這讓他很有一拳打在棉花裡的空虛感。

  這會子看到俞筱晚,立時想起來,張君瑤似乎就是為了保護此女,才將曹三小姐那個花癡女指給他認識的,若是能……

  君逸之收回目光,隨意在場中掃了一圈,卻正好瞧見靜晟看著對面凝神不語,心中不由惱怒,將酒杯在手中晃了幾圈,一飲而盡。

  長孫羽立時悄聲跟韓世昭道:「賭不賭?一會兒靜晟要倒楣。」

  韓世昭的眼睛溜了一圈,淡笑道:「賭,我賭不是今天,總要過幾天的。」

  長孫羽彎眉媚笑,「好,我要你那只鑲碎米鑽的西洋鼻煙壺。」

  韓世昭指著他腰間的羊脂玉佩道:「我要這個。」

  「那兩個人又在卿卿我我,還、還、還指著那裡。」惟芳跟俞筱晚咬著耳朵,「大庭廣眾之下也不注意一點,噁心。」

  俞筱晚只好安慰她,「總比男女私情要好。」

  天色將晚,宴會終於要結束了,王爺便宣佈了今日最佳組合,果然是俞筱晚與君之勉,王爺賜下各色貢紗各四匹、金瓜子一盅。俞筱晚與君之勉忙謝恩領賞。

  夏季的宴會總是下晌開始,至半夜才會結束。宴會之後王府安排了折子戲、歌舞、鬥牌等活動。俞筱晚被惟芳拉著打馬吊,憐香縣主主動地過來要湊一份,康王妃對俞筱晚的印象極好,也跟來算一個。四人摸了風向,按順序坐下。曹中燕不知與誰交談才好,便坐到俞筱晚的身邊幫著看牌。

  憐香縣主邊摸牌邊跟俞筱晚說道,「你二表哥的詩作得真好,他是拜何人為師啊?……我想讓我弟弟也去學學。」

  俞筱晚道:「現在是跟陳子清大人學習文章,詩倒不知是跟誰學的。」

  憐香又問了幾個問題,全是圍著曹中睿打轉轉,雖然問得隱晦,可心思卻寫在了小臉上,俞筱晚心生警覺,便笑道:「我二表嫂最會照顧人,我想二表哥應該是沒有任何後顧之憂的。」

  憐香小臉上的微笑斷了一下,才又續上,「咦,你大表哥未議親,二表哥就成親了呀?」

  「嗯,是攝政王爺賜的婚,自然不按長幼之序來。」

  另一桌打牌的靜雯總是回頭盯著俞筱晚,聽了這話就輕哼了一聲,「不知禮數。」

  惟芳手中的牌十分的爛,大約是和不了了,便左顧右盼,察覺到靜雯敵視的目光,心中已然不悅,這會兒聽到她輕哼的話,便接了這話道:「這是常事,吶,平南侯府不也是如此嗎?靜晟世子還未議親,可是靜雯就已經定下親事了呀。」

  這門親事是靜雯心中永遠的痛,聽了這話當下就發作了,「我的事你四處亂說什麼?」

  惟芳大怒,「在座的都認識你,都知道你已經議了親,小定都下過了,我哪裡是四處亂說?」

  康王妃等人唯恐這兩人對沖起來,忙出來和稀泥,「打牌打牌,閒聊的事兒,值當你們鬧麼?」

  幾人這才安靜了,可沒過一會兒,就有小丫頭急忙忙地跑進來找靜雯郡主,請靜雯郡主回府。靜雯不由得問道:「有什麼事麼?」沒得還沒散會就先告辭的。

  小丫頭的臉色十分古怪萬分為難,支吾著不說話,只催著靜雯回府。

  這時曹中雅從外邊走進來,陰沉了一日的臉色終於放晴,進來就笑道:「那個靜晟世子真是出大醜了,居然喝醉了酒,掉到了茅坑裡。」

  她還記恨著上回靜晟害她丟臉的事兒,加上自己倒了大黴,巴不得別人也跟她一樣倒楣的心態,聽到這事便四處傳說,這已經是她跑的第三間牌室了。

  靜雯一聽這話,當時就坐不住了,恨恨地瞪了曹中雅一眼,尖聲道:「仔細說話!」說完立即衝了出去。

  待靜雯走了,屋裡才嗡嗡地議論開來,竊笑之聲不絕,這可真是出大醜了。靜晟世子這兩年可真是倒楣啊,先是毀了容,這會子又……不知哪家的夫人願將女兒嫁給一個掉過茅坑的男人。

  秦王的幾位千金都在暗自慶幸,幸虧當年沒做成親,不然也跟著丟臉。

  同說靜雯郡主回了府,便衝到大哥的屋內詢問。平南侯爺也在,靜晟一臉的懊惱,他明明沒有喝多少,可是在如廁的時候,的確是覺得頭腦一陣暈眩,雙膝一軟,就將馬桶給撞翻了,偏巧幾位世子也來如廁,跟隨的小廝一陣大叫,將事情傳得人盡皆知……

  平南侯到底吃過的鹽多些,聽完便道:「不必說了,你一定是中了軟骨散之類,只是藥量不大……你之前與誰相觸過?」

  靜晟世子仔細回憶,「之前宇文永和賀闡跟兒子為政見爭執過幾句,然後韓世昭和君逸之、君之勉都來勸過,就跟這幾人接觸得多。」

  平南侯蹙起眉道:「君逸之是個廢物,其他都是文人,只有這個君之勉了……你怎麼會得罪了他?」

  靜晟想了一圈兒,沒想明白,平南侯卻似乎是有了眉目,「或許還是朝堂之上的事兒。」前陣子攝政王說現在天下太平,要將軍隊重編,遭到平南侯為首的幾位大將軍的反對,晉王爺似乎是支持攝政王的……

  那一廂,韓世昭滿臉鬱卒地掏出那個精巧的鼻煙壺,百般不甘地交給長孫羽,長孫羽笑得跟只偷了油的老鼠一般,「說了這傢伙最沒耐性的,你不相信我。」

  君逸之哼了一聲,「什麼叫我沒耐性?我是看今天人多,好叫靜晟猜不著,才不得不今日動手的。」

  韓世昭「嘁」了一聲,「明明有無數機會,你為何非挑勉世孫過去的時候下手?你就是想栽髒給勉世孫。」說完與長孫羽對視一眼,兩人同時猥瑣地笑了起來。

  君逸之耳根有點發熱,不過臉皮還是極厚的,擺出副「隨你怎麼想」的無所謂表情,一般人看不出他不自在。

  哼,敢跟我的晚兒來什麼琴劍合璧,等著靜晟給你下絆子吧!

  上首的小公子抿唇一笑,輕咳了一聲,幾人忙收了笑鬧之聲,等著他吩咐。

  「聽說浙江巡撫抓了一個四處行騙的游方僧人,你們知道嗎?」

  眾人搖了搖頭,這麼小的事兒,又在那麼遠的地方,自然是不知的。

  小公子又道,「聽說當堂判了流放,但是人卻悄悄押往京城了。」

  眾人挑了挑眉,這就有古怪了。君逸之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預感,「這個游方僧人,不會是給晚……俞小姐治病的那個吧?」

  小公子淡淡地道:「正是。他最後去的地方是西域,不過在此之前,去過汝陽一次。……在給俞小姐治好瘧疾的兩年之後。」他頓了頓道:「人,要在我們手上。」

  眾人都警惕起來,連聲應是,迅速地佈置下劫人的計畫。君逸之覺得自己有必要問一問晚兒,她對那個游方僧人可有印象。

  第二日一早,俞筱晚等人給老太太請過安後,便各自散了,老太太留武氏說一說宴會的情形,有無幫敏哥兒相中哪家的小姐,武氏說了兩家門戶相當的小姐,老太太琢磨著還要先請爵爺幫著相看一下人品再定。

  俞筱晚則邀了何語芳到自己院子裡玩。何語芳的神情懨懨的,強打精神跟她說話。俞筱晚不想拐彎沒角,含笑道:「那天聽到吳媽媽說二表嫂給了舅母許多銀子?」

  何語芳的表情一僵,「呃……母親……只是借用一下。」

  張氏的事兒,老太太和爵爺還是瞞著下面的,俞筱晚不好說得太明,含糊道:「有時也不能一味孝順婆婆,若是孝順婆婆得罪了公公甚至是太婆婆,就得不償失了。」

  何語芳聽得一愣,她是個內有錦繡的,當即便想到,婆婆也是大家千金,再怎樣也不至於缺銀子缺得那般利害,莫非是犯了什麼事?若是這樣,自己幫著婆婆,倒像是在幫她掩飾了。還好一部分銀子沒籌到,她便立即告辭,交待媽媽緩一緩再說。

  張氏那廂等銀子等得頭髮都白了,籌的銀子只贖了三分之一的物件回來,交給老太太後,老太太仍是滿臉的不高興,那樣子就是要她全數吐出來。

  贖東西要的銀子可比當的時候多得多,有些是她賣出去了的,連贖都沒地方,只能賠銀子。照這麼個賠法,她非得賣嫁妝不可。

  曲媽媽也替主子著急,壓低了聲音提醒道:「主子,這就月末了,那個人又要銀子了。」

  那個人就是歐陽辰,是只喂不飽的狼啊!張氏欠誰的都不敢欠他的!至少攝政王那邊不願家醜外揚,只要她不時常出門露風頭,待還清了公中的銀子,老太太和爵爺還能讓她在這府中當家,可若是那件事被揭了出來……張氏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爵爺若是知道自己給他戴了綠帽子,以爵爺那暴躁的性子,非將她抽死不可!不過送銀子的方式十分隱秘,只要不差了那人的銀子,爵爺就不會知道。

  所以關鍵的關鍵,就是銀子!

  「二奶奶呢?幾千兩銀子要籌這麼久麼?你去給我把她叫來。」

  曲媽媽應了一聲,忙去叫何語芳。

  張氏卻不知道,她做得極為隱密的事,已經被某人的親兵給發覺了。某人正一心窩的火,想來想去,君之勉是皇族,沒有好機會可動不得,便決定先從張夫人動手,將張君瑤給壓得翻不了身再說。……若是能一起將俞筱晚給收了,也不失為一條妙計。

  他打定了主意,便使人傳了張便條給俞筱晚,以張君瑤的口吻,約她到別苑的側門處相見。

  可惜他不知道張君瑤「生病」的原因,算得好好的一步棋,被俞筱晚一眼就認出來了。不過她倒是想知道哪個無聊的人想算計她,便使了俞文飆代她前去會個面。

  靜晟世子想不到等佳人會等來一個老頭,可一聽這老頭是俞筱晚的心腹,便將事情告訴了他,「你就說,張夫人有件事兒落在我手中,若是她想知道,就親自到滙豐樓二樓的甲字雅間見我。」

  俞文飆輕哼一聲,「對不住,我家小姐沒興趣知道張夫人的事。」

  靜晟根本不信,在他心裡,俞筱晚就是個想依附張君瑤攀高枝的女子,「可若是張夫人偷人的事呢?」

  俞文飆大吃一驚,面上就露了出來。靜晟得意地笑道:「你應當知道,若是被王爺知道了,張側妃也就完了,她的前程也就完了。」

  說罷,不等俞文飆回復,丟下一句,「明日末時三刻見面」,便揚長而去。

  這個消息俞文飆自然是馬上告訴了俞筱晚,張夫人的事兒,俞文飆覺得沒必要摻和。

  可俞筱晚卻立時想到,張夫人偷人?換哪家的夫人都不會有這種膽子吧?她隨即就想到那年在法源寺的事兒,明明是約了歐陽辰去揭張氏的短的,可是歐陽辰沒出現,而張夫人和張氏卻消失了一個多時辰,回來的時候,曲媽媽的裙角有許多皺褶……若是說偷人,不如說是被歐陽辰拿到了什麼短處,被他一直脅迫!這事兒,只怕與舅母也斷不開關係。

  而且不論怎樣,與外男有聯繫,被舅父知道了,就是一頂綠帽,舅母必定會吃掛落。一定要知道靜晟都知道了些什麼!

  整死張氏的機會,俞筱晚可不想放過,立即要文伯挑一個會易容的人過來。

  文伯十分不贊同小姐的作法,「就算是易容去的,看見的人,還是只當是小姐您呢。」

  俞筱晚神秘地笑道:「誰說我要易容成我自己?」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47 PM

第九十三章 京城待不下去了

  俞文飆總擔心事情一個沒弄好就將火燒到小姐的身上,於是堅持要聽一聽小姐的計畫,俞筱晚便悄聲將自己的計畫說出來,俞文飆覺得還算周全,只是,靜晟是有兵權的人,若是萬一他察覺出什麼,可就麻煩了,他們雖不是白身,可是老爺已經不在人世了,舅老爺又靠不住,誰還能幫到小姐?

  於是建議道:「若是能先取得惟芳長公主的支持,再行這個計畫才好。」

  俞筱晚想了想,也的確是怕靜晟世子又使什麼陰招,他是男人可以在外面活動,手中又有兵馬,若真個要與她計較起來,她真是疲於應付,於是便應了下來。

  俞文飆這才安心地告辭,去外面佈署。趙媽媽和初雲初雪則是在曹府的後園子裡,四處活動。

  很快,一些耳語傳入了張氏的耳朵裡,「什、什麼?有人看到你跟那個人接頭了?」

  張氏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手裡頭死死地攥著扇柄,慌了半晌神,才恨恨地拿團扇直往曲媽媽頭臉腦門上一頓子亂撲,「你個辦事不牢的奴才,我要你小心!要你小心!要你千萬小心!你、你居然讓人發覺了!你個死貨!」

  團扇打得倒不是很疼,就是將頭髮都給撲亂了,曲媽媽不敢躲避,只得小聲地求情,「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奴婢聽著那個初雪和趙媽媽的話,似乎是別人幫著查的,若是俞總管幫著查的,直接就能告訴表小姐了。現在表小姐還不知道實情呢,約上了明日末時三刻,去滙豐樓二樓的甲字雅間見面。」

  張氏聽了這話,手上就停了下來,曲媽媽忙進言道:「奴婢想著,明日表小姐要出府的時候,夫人想法子攔一攔,咱們再趕早一點,扮成她的樣子去,把這些證據給拿到咱們手裡。」

  這主意倒也可行,只是……張氏擰起了眉,俞筱晚那個樣子哪裡是那麼好扮的?

  曲媽媽表示無妨,「可以用碧兒,戴個帷帽,誰還知道裡頭的是表小姐還是誰?」

  張氏老謀深算,仔細尋思一番,搖了搖頭,「不成!若是外人幫著查的,那就必定是約好了見面的方法,憑信物或是什麼認人,咱們沒有,扮成她只會被人發覺了去。不過,若是外面鏢局裡的人幫忙查的,那些人都是認銀子的,只要我們能拿出銀子來,就能找他拿到證據。」

  若是旁的事,張氏可能會半信半疑,但是初雪和趙媽媽的聊天,是被曲媽媽無意間偷聽到的,還直指著她跟外男時常聯繫,害她想不信、想不冒險都不行。

  又將這主意在腦中過了一遍,張氏覺得這樣可行,便悄聲跟曲媽媽耳語,「明日你扮成我去,就說是晚兒丫頭的主意已經被我知道了,我要自己管這事兒,管那人要證據,價錢什麼的隨便他開!」

  說著,張氏仔細盤算了一下手中的現銀,覺得應當夠買下這些證據了,才安了安心。

  俞筱晚回到墨玉居,就開始提筆給惟芳寫信,這寫信也是門學問,要讓惟芳幫自己,又不能讓她知道得太多,畢竟是醜聞,若是監護人的品性有汙,於自己的名聲也沒好處。

  她正在措辭呢,初雲便挑了簾子進來,小聲地稟報道:「長公主差人送信來了。」

  俞筱晚忙將桌上的筆墨收起來,到稍間見長公主派來的小太監。那小太監口齒伶俐,打了個千兒道:「長公主殿下說想到俞小姐的店裡挑幾件成衣,約俞小姐今日下晌末時在店裡見。還請俞小姐準時。」

  人家送銀子上門,俞筱晚自然不能推辭,讓初雲包了個大荷包給小太監吃茶,應允下一定按時到。初雲去送了客回來,又小聲稟道:「石姨娘來找芍藥姐姐了。」

  這段時間芍藥與石姨娘走得極近,芍藥去找石姨娘的時候多,石姨娘來墨玉居這才頭一回,看來是有十分重要的事了。俞筱晚笑了笑,吩咐道:「我有幾樣針線活要交給芍藥做,你去喚她過來。」

  石姨娘來找芍藥,就是來請芍藥幫忙出主意的,這段時間老太太和爵爺發作張氏,雖沒放在明面上說,尋的都是其他藉口,可是內裡的原因,石姨娘竟也知道了七八分,心裡難免活動開了。

  不過卻是先說了一通針線上的事兒,才將話峰一轉,「大夫人的位置哪個敢搶,可是她時常犯錯,這府中的事兒多半是要移交給二夫人了,二夫人和善,倒不是那種捏酸掐醋的,可是這府裡的奴才,慣是欺軟怕硬,怕是二夫人性子好,她們會當是軟柿子。二夫人日後得多幾個得力的人兒才行。……唉,芍藥姐姐別笑我,我也就是白說說。」

  這種話芍藥有什麼聽不出來的,二夫人和善,可是在府中卻沒有什麼地位,若是日後當了當家主母,少不得要有人幫襯著,若能分管些細務,手中怎麼也能漏點銀子出來,石姨娘是想找機會向二夫人武氏投誠,又怕二夫人不信她,才尋到自己這裡來,看中的就是表小姐跟二夫人、大少爺的關係都不錯,能說得上話。

  表小姐的確是流露過要與石姨娘談一談的意思,卻不知是哪一天,芍藥不敢隨意應話,正要客套地應對幾句,初雲便敲了門走進來,「芍藥姐姐,小姐有幾樣針線活要交給你做,讓你過去一趟呢。」

  芍藥忙起身,「我就來。」說著看向石姨娘,不好意思地笑道:「石姨娘是先在這兒等等我,還是……」

  石榴忙道:「我跟你一塊兒過去吧。來了這兒,當然得給表小姐請個安。」

  芍藥不敢自專,初雲倒是笑道:「若是小姐知道石姨娘來了,必定很高興。」

  石榴便喜笑顏開地跟著芍藥和初雲進了稍間。俞筱晚正坐在臨窗的竹榻上看書,見到三人一同進來,不由得訝異道:「石姨娘?真是稀客啊。」

  石榴笑著蹲福一禮,俞筱晚讓初雪搬來錦杌,石榴側著身子坐了,跟俞筱晚閒聊,「是來找芍藥姐姐問針線上的事兒,想著應當來給表小姐請個安。」

  「姨娘客氣了。」雖說姨娘當不得長輩,像石榴這樣賣了身的賤妾等同於奴婢,可到底是舅父身邊的人,說到請安倒有些過了,俞筱晚自然不能這般拿大。

  石榴又閒扯了幾句,想將話題往正事上繞,卻總也找不到突破口。

  芍藥早被初雪帶到內室拿花樣子,連個幫襯的人都沒有,她一著急,小巧的鼻尖上就滲出了一層細汗。

  俞筱晚見狀便吩咐初雲,「去取幾塊冰來,石姨娘覺得熱了。」

  石榴忙道:「不勞表小姐破費了,我夏日裡都不用冰的,這都入秋了,不妨事的。」邊說邊拿出帕子在臉上按了按,將汗水吸乾。

  俞筱晚若有所思似的「哦」了一聲,「石姨娘是怕用冰傷了身子吧?」說著小臉兒有些暈紅。

  石榴愣了愣,恍然,原來小姐以為她是想保養身子懷孕,便順勢接著這話道的:「是啊。讓表小姐笑話了。」

  俞筱晚淡淡一笑,「這有何笑話的?曹府好多年沒有喜訊了,若是石姨娘能……嗯,老太太一定會重賞的。」

  石榴的表情有絲黯然,「妾婢哪有那麼好的福氣。」

  俞筱晚瞟了初雲一眼,初雲便笑著介面道:「小姐,不如您給石姨娘扶個脈?」

  俞筱晚嗔了她一眼,「我又不是大夫,哪裡會扶脈,切莫亂說。」

  初雲被斥了幾句,小臉漲得通紅,再不說話。芍藥已經拿到了花樣子和布料,石榴不好再留,便向俞筱晚告辭。俞筱晚也沒留客,只客套地請石姨娘有空常來坐坐。

  從稍間轉到堂屋出來,初雲便要返回去服侍小姐,石榴懇求般地看了看芍藥,芍藥卻不過,陪笑著請初雲到她的房裡坐一下,問一問小姐的喜好,這幾件內衣都是做給小姐的。

  初雲欣然應允,三人一同去了芍藥的房裡,石榴笑著從手腕上褪下一隻純銀累絲鐲子,笑著給初雲套上,「我跟妹妹一見如故,這個鐲子就送給妹妹了。」

  初雲忙推辭,「這怎麼使得?」

  石榴佯裝生氣,「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了。」

  初雲才只好收下。石榴這時才尋著時機問,「表小姐很會扶脈嗎?」

  初雲道:「我家小姐自幼體弱,自會吃飯就會吃藥了,久病成醫,自是懂些的,以前老爺夫人收集了許多藥方,倒不比一般的大夫差呢,這回吳庶妃保胎……」說到這忙捂了嘴,仿佛說錯了話。

  其實俞筱晚在攝政王府住了兩個月,曹府的下人們自是要猜測一番,俞筱晚給王妃治好病,王妃還特意賞賜了,自然是闔府上下都知道的,俞筱晚不想說是自己習了醫,只對老太太說是家裡收集的藥方有效,再說她是千金小姐,下人們再怎麼猜測,也不可能當面去問她。不過初雲這樣說,石榴更是信了那些傳言,表小姐手中有生子的藥方。

  石榴立時便開始心思活動了,她想幫著管家,為的就是能多存點安身立命的銀子,可若是能生個一兒半女,自然就會賞賜無數,若是兒女日後有出息,不比她管家管得累死更划算?

  她存了求俞筱晚的心思,便刻意討好初雲,初雲是個爽朗的性子,沒幾句話跟她稱起姐妹來了。石榴一時說起自己沒有孩子的苦處,初雲直歎,「姐姐真是命苦,嗯……我去求求小姐,小姐心慈,應當會允的。」

  石榴又驚又喜,「一會兒還請初雲妹妹幫忙美言幾句。」

  初雲也不推辭,只是表情十分遲疑,顯得非常為難。一直在一旁圓話的芍藥見狀,忙識趣地避了出去。石榴見四下無人了,忙握住初雲的手道:「妹妹有什麼話只管說,只要是我能辦到的,我決不推辭!」

  初雲小聲地道:「姐姐既然要求到小姐頭上,可也要幫小姐分些憂才好。」

  石榴怔了怔,「表小姐有什麼憂是我能幫著分的?」

  初雲沒明著說,只是問她,「姐姐跟爵爺身邊的南浦、大夫人身邊的碧兒她們也挺熟的吧?」

  石榴腦中靈光一現,忽然就明白了。大夫人幾次謀算表小姐的家財,這是跟在老太太身邊的幾個大丫頭都知道的秘密,現在大夫人虧空了公中的銀子,表小姐怕大夫人又打自己家財的主意呢。

  她拍著胸脯保證,「這你放心,若是爵爺跟大夫人說過什麼話,我若想打聽,總能打聽清楚的。」說起來,一個從丫頭升上去的姨娘,比府裡的正經小姐的耳目都要多,尤其石姨娘從前是老太太屋裡的人,為人親切人緣極好,若不然,張氏虧空公中銀子的事,老太太和爵爺都沒聲張,她怎麼會知道。

  石榴極通世故,知道自己有求於人,總得先有所表示,忙忙地告辭去打聽。

  也和著張氏倒楣,她平日裡對下人面熱心冷,還當哪個不知道似的,尤其張氏根本不拿丫頭當人看,就是忠心的丫頭,比如靛兒,沒了利用價值,便為了保她自己的名聲,也是毫不遲疑地杖斃。以前不過因為她是一府主母,沒人敢跟她對著幹,現在敗落了,身邊的大丫頭自然有了別的想法。

  碧兒是靛兒沒了後提上來的大丫頭,跟在張氏身邊的時間不長,可是時常要端茶倒水的,聽到的事情卻是極多,兼之張氏醋意大,總覺得碧兒生得狐媚,有勾引爵爺之嫌,時不時地要敲打她一番,心裡對張氏有一肚子有怨氣,所以石榴沒用幾句話,就勾出了碧兒一通子牢騷。

  「都說跟在大夫人身邊有好處,其實哪有什麼好處,現在爵爺和老太太時不時要拿大夫人的錯處,大夫人受了氣,自然要拿咱們當丫頭的發作一番。咱們是當奴婢的命,沒法子的,可是也不能連月銀都這樣無故扣下吧?現在只要犯一點小錯,就要罰月銀,哪有這樣的事?」

  石榴就是想讓她聊關於銀子的問題,感同身受般的安慰了幾句,就將話題往曲媽媽的身上引,「她沒幫著你們說說話麼?」

  碧兒鄙夷至極,「那個老貨,只會出壞主意!」說著四下看了看,雖然她倆聊天本就是在無人的角落裡,可還是不放心,「我聽那個老貨給大夫人出主意,要昧表小姐的東西呢。還說什麼爵爺也有意思,辦好了,大夫人也就好了。我呸!」

  這樣的話石榴自然也不會相信,她可聽到過爵爺怎麼處罰大夫人的,「要怎麼昧?表小姐可不會隨便就給的吧?」

  碧兒便將前幾日偷聽到的話告訴石榴。

  當時張氏問曲媽媽:「表小姐的那些個東西可有說何時造冊,將她的箱籠收入倉庫?」

  「這個,表小姐並未提及,都到府中三年了,怕是不會入庫了。」

  張氏沉了沉氣,淡淡地道:「隨便她吧,若是不放在倉庫裡,掉了什麼,咱們也沒辦法了。」

  曲媽媽遲疑道:「掉了什麼還是不好,可若是東西換了,卻難說得清的。」

  石榴尋思著,這倒是真的,表小姐的東西,手中自然是有冊子的,可是只要物件沒少,被人換也只能忍氣吞下。比如說青花瓷瓶,官窯的和民窯的,價錢差得可大了;再比如白玉盤,玉的成色直接決定價格。你的帳冊上記錄了極品白玉,張氏若用普通白玉的給換了,還就放在自己屋裡,你能說這個好的就是你的?

  這個主意可真鬼!

  碧兒又道:「今天曲媽媽還在出什麼鬼主意,明日要絆著表小姐不讓出府什麼的……話兒太小,我沒聽清,總之不會是好事兒。」說著又長歎,「跟著這種主子有什麼好呀,以前年紀大了,連個好些的婚事都指望不上。」

  她說了這麼多,就是向現在最得寵的石姨娘賣好,小丫頭沒別的願望,要麼開臉成通房,要麼嫁個體面的管事,日後成為管事娘子。

  石榴虛應下幾句,又套了些話,才回轉了,立時將這些話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初雲。

  這會子快到未時了,俞筱晚正在更衣,赴惟芳長公主的約。

  聽了初雲的稟報,立即將石榴給喚了進來,一五一十地問清楚。俞筱晚沉吟了片刻,揮了揮手,趙媽媽忙帶著丫頭們退出去,這便笑問道:「石姨娘是想要孩子嗎?」

  石榴臉兒一紅,有些磨不開臉跟表小姐這個未出閣的少女說這些,「嗯,若能為曹家開枝散葉自然最好,就怕妾婢沒這個福氣。」

  俞筱晚淡淡地道:「若我能保證你能生呢?」

  石榴猛地一抬頭,「表小姐您是說……」

  俞筱晚十分肯定地道,「我能保證!也要看你願意不願意。」。

  她之前已經悄悄給石榴扶了脈,沒有吃絕子湯這類的藥,舅父的年紀也不算大,不論是什麼原因,總有辦法。

  石榴聽得心房猛跳,半晌才靜了下來,沉聲問,「表小姐想知道什麼?」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省,俞筱晚滿意地一笑,招石榴過來,附耳低語,「若是大舅母想要換我的東西,我想請石姨娘幫我探一探舅父的口風,舅父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我沒別的意思,我在曹家住了這麼久,若是曹家有什麼為難之事,我自然是能幫就要幫的,可這樣的人情,我想自己還給舅父。」

  張氏想換她的東西,她自然是不怕的,卻是想知道舅父到底想要她的什麼!

  石榴明瞭了,忙點頭應道:「這不難。」說著紅了臉,「這些日子爵爺都是歇在妾婢這兒,今晚妾婢就幫表小姐問一問。」

  「舅父是怎麼回的,什麼樣的神情,就煩請石姨娘細細記下,告訴我。若是舅父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也請石姨娘告訴我。」俞筱晚輕笑道:「我自然能讓石姨娘心想事成。」

  石榴雖覺得表小姐的要求提得挺怪的,可是擋不住有個孩子傍身、晚年有所依的誘惑,還是爽快地應下了。

  俞筱晚便去向老太太辭了一聲,出府赴約。

  惟芳早就到了俞筱晚在西直街上的綢緞店,掌櫃黃重將她安置在二樓專門接待貴婦的雅間內,君逸之陪她等著,只覺得時光特別漫長。好容易看到了俞筱晚的馬車,他立即對惟芳道:「小姑姑,我有事想同晚兒單獨談談。」

  「談吧談吧。」惟芳揮了揮手,她才不在意,「我一會兒去旁邊的屋裡歇一下,昨日玩得太晚了。」

  才說著話,俞筱晚便推門而入,雖然早料到君逸之會在,可仍是不禁粉紅了小臉。惟芳立即嘿嘿地笑道:「你來了,你替我挑兩件宴會上穿的衣裳吧,我去旁邊歇一下。啊對了,你的丫頭借我用一下。」

  說完也不管初雲等人願意不願意,就帶著人就出來了。

  自然有掌櫃的安排長公主歇息,從文和從安則守在門外,不讓旁人打擾。君逸之示意俞筱晚坐下,自己則坐在她對面,難得嚴肅地道:「今日是我有事想見你,非常重要的事。」

  俞筱晚也被他的嚴肅感染,坐直了身子。

  君逸之問,「你上回說幫你治好瘧疾的是位游方僧人,對他你知道多少?還有,上回在你家找藥方的事兒,你告訴過誰,那藥方你找到了沒?」

  俞筱晚疑惑地道:「那位僧人有什麼問題嗎?我那時只有九歲吧,只記得他來給我扶過幾次脈,母親安排他住在外院裡的客房裡,除了交待丫頭們熬藥,從不進內院的。後來……也就是上次回汝陽,我才知道他又來過我家一次,給了母親一張生子方子。……那方子的事,你當時也在呀,沒有找到,我自己過濾了一遍那些天的用藥,琢磨著寫了一張,這還是參詳了太醫們開給攝政王妃的保胎方子,才寫出來的。」

  說完之後,就仔細地盯著君逸之,想從他臉上看出個子丑寅卯來。

  君逸之蹙著眉頭思索了一下道:「是這樣的,那個僧人聽說是招搖撞騙讓人給拿了,卻牽連了些什麼。這事很秘密,我怕你吃虧,才來問你一聲,若你不知道,也就算了。對了,反正瘧疾的藥方已經給我了,能不能把那張原來的方子給我?」

  「可以。」聽說那名僧人牽連了一些秘事,俞筱晚爽快地同意了。

  君逸之呼出一口氣,覺得好歹是瞭解了些內幕,也提前給了晚兒一點危險提示,便有心情閒聊了,「對了,昨日見你的總管去了皇叔的別苑,可是有事?」

  俞筱晚想到自己正要向惟芳求助的,不如也跟他說一說,「是靜晟世子約我去的,我讓文伯代我了。他說知道張夫人的一些事,還一定要我明日去滙豐樓呢,不過這件事我很想知道,因而答應他了。」

  君逸之聽得直皺眉,想到昨日宴會上靜晟看向晚兒的那種勢在必得的眼神,他心裡就十分不舒服,「這傢伙肯定沒安好心,什麼事非要知道?我幫你去打聽也是一樣的。」

  俞筱晚支吾道:「嗯,可能是跟張夫人和舅母都有關的事,他說得好象已經知道了,還想拿這個威脅我,我不如直接問他。反正已經做了安排。」於是將張氏已經打算派人跟靜晟聯絡,自己打算來個漁翁得利的計畫說了。

  她特意傳話給張氏,就是要張氏主動出擊,她再讓文伯在一旁偷聽就成了,之後再找個人假裝成舅父,嚇他們一嚇,就能將自己給撇開去。

  她也沒瞞著君逸之,到底是什麼樣的醜事,甚至連舅母可能也參與了,都告訴了他。其實這般信任他到底是為什麼,她卻一點也沒想過。

  君逸之將事情過了過,便道:「靜晟既然已經知道了這事兒,你舅母也有份的事,他遲早會知道,一樣能拿捏著你們,你讓人扮你舅父自然是最好的,可是靜晟一天待在京城裡,你們就一天不安生,得把他趕出京城去,還不能算在你的頭上。」

  以君逸之對靜晟的瞭解,他多半是起了心打晚兒的主意,若是這樣,明日約晚兒見面,肯定會安排人撞破,到時孤男寡女相會,難免會讓晚兒名聲受損,他再上提親,就不怕曹老太太敢拒絕。

  可若是曹夫人張氏去,再安排曹爵爺撞破,性質就完全不同了。未婚的男女見面,只是女子的名聲不好,男人只能算是風流,可若是與有夫之婦見面,被禦史參上一本,靜晟這官也別想做了。

  但僅是這樣還不行……「別的事只管交給我,我保證讓靜晟滾出京城去,老早看這傢伙不順眼了。」

  君逸之拍著胸脯保證,俞筱晚就十分自然地信了,回到府中睡了一個安穩覺,一大早起來給老太太請過安,石榴就候在墨玉居了。

  石榴將昨晚套話的結果報給了俞筱晚。男人都是耳根子軟,尤其是身心得到滿足之後,防備心是最輕的,石榴自小是服侍人長大的,什麼話應該怎麼說最是明白,問得曹清儒毫無戒備,只說「也要她能換得到」,這意思,似乎就是默許的,至於他喜歡什麼,倒沒說。

  俞筱晚瞇了瞇眼,舅父果然是默許了舅母的做法,否則也不可能舅母做了這麼多的醜事,他還總這般雷聲大雨點小地處罰!不過不要緊,等今日拿到了張氏跟歐陽辰之間聯絡的證據,她怎麼也要栽給舅母一個偷人的罪名,到時看舅父還怎麼留著舅母!

  沒有先鋒官了,舅父會不會自己親自出手?應該不會,老太太就頭一個不答應,他自己也要這張面皮,總不能被人說打外甥女財產的主意,最大的可能性是再找一個幫手。武氏是不可能的,敏表哥已經這麼大了,必然能察覺,心裡就不知會怎麼想這個父親了,所以多半會找石姨娘,不能象舅母那般明搶,卻是可以暗奪。

  石榴見表小姐凝神沉吟著,便安靜地侍立在一旁沒有打擾,俞筱晚自己想了一圈,醒過神來,見她還在,便笑著往小幾旁一坐,示意她坐到自己對面,「我來給你扶扶脈。」

  石榴又驚又喜,忙坐下,伸出手腕,俞筱晚給扶了脈,覺得她沒問題,多半還是舅父年紀不小的緣故,還是開了張方子,又拿出一瓶小藥丸,「方子上的藥有幾味貴的,我讓初雲配了給你,你自己五碗水熬成一碗,每日早晚喝下。這個藥丸給舅父吃,化在湯裡或者酒裡,別告訴了舅父,不然舅父不配合,你也難得懷上。」

  石榴拿著方子和藥丸,又細細問了一遍用法,才千恩萬謝地去了。

  趙媽媽走了進來,小聲地問道:「小姐,那藥丸是什麼?您連壯、壯陽藥都知道配了麼?

  趙媽媽覺得十分尷尬,小姐學醫是好事,可是好象也懂得太多了,嗯,有些事女孩兒家家的知道可不好。

  俞筱晚只是笑了笑,「我按孤本上的方子配的。」不過加了些別的東西在裡面,總有一天要用著。

  這會子離午膳時間還早,她仔細收拾好了桌上的藥瓶,正要看會醫書,就聽得初雲道:「小姐,憐香縣主來訪。」

  俞筱晚吃了一驚,忙出去迎了憐香進來。

  憐香笑道:「昨晚才知道,長公主昨日去你店裡買衣裳,若早知道,我就一塊兒去了。」

  俞筱晚只是笑,「只怕貴府的針線上人手藝巧,我店裡那些衣裳入不得你的眼呢。」

  憐香啐道:「我哪裡這麼挑了?」左顧右盼了一下,「就你一人嗎?你家的表姐妹、大嫂她們平日都不在一塊兒的嗎?」

  俞筱晚心生警覺,淡淡地道:「不在一塊的。」

  憐香見了她的神色,知道她不喜這個話題,可是話到嘴邊了,她怎麼也壓不住,「何小姐……」

  俞筱晚十分嚴肅地打斷她的話,「應該叫曹二奶奶。」

  憐香的臉色僵了一僵,隨即笑道:「曹二奶奶,我真覺得她配不上你二表哥呢。」

  原來憐香真的對曹中睿一見鍾情了。原本俞筱晚是挺喜歡憐香縣主的爽朗的,可是卻不喜歡她爽朗得對別人的婚姻說三道四,很正經地同她說,「姻緣天定,何況還是賜婚的,沒什麼配不配的。就算是不配,也得過一輩子,寧拆十座廟,不拆一家親,就是這個理。」

  搶在憐香變臉之前,俞筱晚下了逐客令,「我一會兒要出門去辦事,還得沐浴更衣,就不留你用飯了。」若是不送客,憐香知道她有空,肯定會在墨玉居多呆一會兒,只怕還想著在後花園能偶遇睿表哥才好呢。

  憐香到底臉皮沒厚到君逸之的程度,被俞筱晚幾句話一擠兌,只得告辭了。

  打發走了憐香,俞筱晚不由得蹙眉,憐香若真是看中了睿表哥,願意以平妻的身份嫁入曹家,舅父和老太太肯定都是贊同的。

  睿表哥若娶了憐香,就多了妻家的助力,對自己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何況睿表哥這人人口卑劣,憐香只是一時被他的外表和才華所迷,怎麼也不能讓她掉進這個狼窩裡來,得想法滅了憐香縣主的打算才行。

  想了一圈沒想出什麼好法子,俞筱晚便將這事放到一邊。歇了午,張氏果然差人來請俞筱晚,想絆住她的腳步,可是俞筱晚早讓身量差不多的豐兒扮成了自己,由初雲陪著去見張氏。

  張氏跟豐兒東拉西扯,豐兒愛理不理,張氏也沒什麼話要跟她說,算著時間曲媽媽應當已經到達滙豐樓了,便又強留了一會兒,才放俞筱晚離開。

  靜晟世子提早一刻鐘坐在雅間裡,想著一會兒要怎麼讓那個小美人屈服,心中暢快得很,不想這回等來了一個打扮得體的婆子。

  來人自稱曹張氏,說俞小姐的事情都能作主。

  曲媽媽的年紀跟張氏差不多,面相可就老多了,不過精心打扮了一番,又是男女有別,靜晟世子沒仔細看過曹夫人長什麼樣兒,只當她就是了,冷哼一聲,「看來你們舅甥的感情倒是不錯,但我只想跟她說話,你讓她明日此時,自己前來。我也不怕讓你帶話,若是她明日還不來……」他揚了揚手中的幾張紙,「這些證據我就交給王爺去,看看他的岳母跟別的男人幹了什麼勾當,每月都要給出這麼一大筆銀子。」

  這些紙張,曲媽媽是認得的,她們給歐陽辰銀子,俞筱晚的人一直沒查到,就是因為方法隱蔽,是通過買賣貨物來交結,而且這家店即不是張家的也不是曹家的,是張夫人娘家嫂子開的,轉銀子時單獨給掌櫃一筆傭金,這位掌櫃便三緘其口了。

  俞家的人現在沒有職務在身,那家店鋪的掌櫃自然不會買他們的帳,可是靜晟用兵部的名義說要驗貨,甚至是要驗以往的交割單,讓店老闆證明自己有給兵部供貨的能力,那老闆立即屁顛屁顛的將貨物交割單捧了出來。

  見到這些單子,曲媽媽就急了,伸手便搶,可她哪裡是靜晟的對手?

  對面的酒樓裡,君逸之和俞筱晚擠到窗邊,透過縫隙看過去。君逸之道:「可以讓你舅父出馬了,不然靜晟會走了。」

  俞筱晚立即拍了拍手,滙豐樓裡的夥計便大聲道:「哎呀,曹爵爺,什麼風將您給吹來了?」

  雅間裡的靜晟和曲媽媽都是一愣,只得得曹清儒的聲音問,「甲字號房在哪裡?」語氣急切,嗓門粗重,似是十分憤怒。

  靜晟頓時大叫不妙,他跟曹夫人兩人處在這間雅間裡,傳出去可是不美,而且曹清儒脾氣暴躁,雖然他不怕曹清儒動手,可是鬧出他與有夫之婦的緋聞,卻是於官聲不利。聽聲音,曹清儒已經到了樓梯口,他安排做見證的人都在隔壁,此時再過來已經來不及了。

  靜晟幾乎是想都不想,就從敞開的視窗躍了出去。

  為了避人耳目,靜晟挑的這個雅間並不是臨街的,視窗向著一條僻靜的小巷。他想得挺完美,從這裡跳下去,走幾步就是大街,就算曹清儒此時衝進了房間,憑什麼說他是從雅間裡出來的?

  可惜現實與想像總有些差距。靜晟的腳還未落地,就聽得兩道疾風之聲,有暗器!

  他的武功也是了得,淩空一個鷂子翻身,險險避開這兩道暗器,可是更多的疾風聲朝他湧了過來,他已經在空中翻了一圈,那一口真氣已然用盡,除非能找到借力點,否則無法再避讓,生生挨了幾下,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兩條蒙面的人影從牆頭飛了下來,飛快地點了他的軟穴和啞穴,將麻布袋往靜晟的頭上一罩,裹著他飛奔幾步,沖入了巷尾的一輛馬車上。

  可憐方才怕曹清儒叫破他與曹夫人私會,靜晟不敢出聲喚侍衛,這會子想叫人來,已經被點了啞穴了,想叫也叫不出了。

  君逸之嘿嘿一笑,眉飛色舞地朝俞筱晚道:「明天你就等著聽靜晟世子的流言吧。」

  俞筱晚十分好奇他後面是怎麼安排的。

  君逸之要保持神秘感,「明日一早你就會知道了。你放心,他聽到你舅父的聲音,肯定認定是你舅父做的,說不定還會算在張大人的頭上,畢竟他不捏著張夫人的證據嘛。」

  俞筱晚看了他一眼,「你就不想知道,為什麼我舅父舅母出事,我一點也不著急麼?」

  君逸之眸光一亮,「你願意告訴我嗎?」

  話到嘴邊,俞筱晚又遲疑了,笑了笑道:「我回去了,希望明天聽到好消息。」

  君逸之只是笑了笑,「會的會的,你肯定會笑的。」

  次日一早,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靜晟世子寸絲不掛地被人丟到平南侯府的大門口,一開始侯府的親衛還以為是個要飯的,還親自踢了他幾腳,待發覺是自家世子爺之後,「嗷」的那一嗓子,把對門忠勇公府的大門都給叫開了。

  平日裡高高在上的靜晟世子,這回出了這麼大一醜事,朝堂裡人人都在猜,他怕是不能在京城待下去了。



第九十四章 自揭身份

  「這是怎麼傳出去的?誰傳的?」

  平南侯的咆哮聲幾乎要將正堂裡的橫樑給震塌下來,龍行虎步地在正堂裡來回踱著,時不時要恨得拳一下桌几。

  明明是一大清早的事兒,靜晟雖沒穿衣,可卻是用麻袋包了一下的,當時親兵們發現是世子爺,立即便將他團團包圍起來,扶進了大門,又是在侯府門前,整條街也就四戶人家,除了忠勇公家的大門與他家打了個斜對面,另外兩家的正門側門都得步行一刻鐘,聽不聽得到聲兒都是問題,況且都是朝裡的官員,總有個三分面子情,哪會一下子將事情傳得滿城皆知。

  必定有人作怪!

  泡了個澡又用了飯,冷靜下來的靜晟世子面色陰狠,「必定是曹清儒這廝幹的!」

  平南侯大為不解,「曹清儒?他是文官,跟咱們有什麼衝突?」

  靜晟的面色難得的紅了紅,將昨日的事大約地學了一遍,當然不承認自己看上了寄養在曹家的絕色小姑娘,只說是想拿捏住曹家和張家的把柄,好為自己所用。張家是攝政王的姻親,曹家是攝政王的忠犬,拿捏住了這兩家,就有跟攝政王叫板的資本,他這麼做完全是為了家族。

  平南侯自是相信兒子的,只覺得兒子太輕敵了,怎麼會覺得兩家一點防範都無呢若侯爺知道兒子要算計的只是個小姑娘的話,恐怕他也會輕敵的可是出了事,他卻只是怨恨曹家。

  平南侯盤算了一番道:「如今你暫時不能去上朝了,為父給你申請到邊關整頓軍備,就去南邊或者西南吧,那邊氣候好些,呆個三五年的,這流言也就沒了。」

  靜晟陰沉著臉道:「去邊關沒問題,可是要兵部下調令,至少得要一個來月的時間。這一個來月兒子都得窩在家中,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不行!必須得給曹家一個教訓,敢害我的名聲,那就跟我這個沒名聲的人成姻親吧。」

  平南侯眼睛一瞇,「這倒是個好主意。」之前太挑揀,兒子到現在都沒定下親來,也不是個事兒,現在又傳得沸沸揚揚的,公侯家的女兒肯定是不願的,曹家的門第低些,但曹清儒到底是正二品大員,又是有爵位的,嫡出的女兒還算是勉強能配上兒子,「聽說他家的嫡女也有十四歲了,也算是合適,議下這門親,也不必給她們臉面,為父立即為你討兩房側室來。」

  靜晟世子一怔,曹三小姐嗎,長得倒是不算的,可是那品性……他支吾道:「曹家除了這位嫡出的三小姐,還有位寄住的外甥女,也是伯爵千金,父母雙亡的,應是更好拿捏一些。」

  平南侯倒不中意,「親戚的女兒,曹清儒怎麼會在意?我就是要讓姓曹的心疼,好叫他知道,平南侯府不是那麼好惹的。」

  靜晟扯了扯嘴角,還想再勸說一番,可是侯爺的主意大,他這個當兒子也得忌憚,不得已,只能認下了。

  曹清儒自然是不知道這些的,第二天照常地上朝,下朝,回到府中,到延年堂給老太太請安的時候,發現兩位夫人都在,而小輩們則被打發回去了,不由得心中奇怪,老太太笑咪咪地告訴他有件喜事,他才知道今日家中來了一位貴客,忠勇公原夫人。

  昨日一上朝,忠勇公就被平南侯尋到一旁「談心」,忠勇公是不大敢惹手握重兵又脾氣不大好的平南侯,再三賭咒發誓說自家的下人沒有四處傳靜世子的事兒,可是當時他家門房也是瞧見了的,實在是脫不開干係,只好答應下來做保山。他也是個精乖的,先遣了自家夫人去內宅裡問一問,原夫人這才登了曹家的大門。

  曹家這幾年在老太太的把持下,家風嚴謹,僕從們從外頭聽來的這種閑語,等閒不會傳到老太太的耳朵裡去,所以老太太還被蒙在鼓裡,覺得這是門好親事。

  張氏被困在雅年堂裡,也不清楚這些,只知道靜晟世子拿到了她的證據,不嫁女兒肯定不行,而且現在雅兒已經是那樣了,若是被外人知曉,肯定是嫁不出去的,現在有人願意娶,她還有什麼不願意嫁的?

  唯有曹清儒面色尷尬,支吾著將靜晟世子的壯舉說了一番,老太太面色一沉,盯著曹清儒道:「既然如此,必定是因為靜晟世子現在難以聘選好人選,才選上的雅兒了?可為何他家偏偏選雅兒呢?年齡上也差得遠,靜晟世子今年也有二十一了吧?應當與敏兒同齡。這個年紀,就算是沒有側室,通房也絕對不少。」

  曹清儒也是一頭霧水啊,「兒子實在不知,老太太若是覺得這門親事不成,咱們推了便是。」

  張氏一聽就急了,若是推了,靜晟世子將那些證據拿出來怎麼辦?況且在她看來,平南侯府的家世可是相當好的,於是急忙勸道:「老太太、爵爺,容妾身說一句,雅兒她的身子已經……是那樣了,咱們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的,嫁到哪家都得受婆婆白眼,通房小妾,低門戶的貴族子弟哪家沒有?雅兒這輩子,只能靠忠心的通房丫頭生下兒子,養在自己名下了,反正是要如此的,還不如挑一門好親事,將來也能幫襯著爵爺和敏兒、睿兒。平南侯府哪裡不好?爵爺方才也說了,世子已經請調到南疆整頓軍務,這一去就是四五年,回來的時候,立了大功,誰還記得這一茬?況且雅兒嫁過去就是世子夫人,有哪點不好?」

  也許是曹中雅現今的情形,的確是難以挑到好親事了,老太太和爵爺又遲疑了起來。還是老太太疼孫女兒,想了想道:「明年加開恩科,眼瞧著入秋了,京城裡趕考的舉子便多起來了,總有些有出息的寒門學子,爵爺慢慢挑個好的,給咱家當女婿。將來女婿金榜題名,咱們幫襯著一二,再給雅兒多備些嫁妝,人家要靠咱們家,對雅兒自然就得高看幾分,不比嫁入公侯之家受婆婆白眼強麼?」

  若是沒有「證據」一事,張氏肯定也會為愛女這樣打算,可是再怎麼疼女兒,她也得先顧著自己,於是又極力勸了一通。老太太和曹爵爺遲疑著沒有應下,也沒說不應,只說要再考慮。

  幾位當家人的話兒自然有芍藥幫著打聽清楚了,稟報給了表小姐。俞筱晚聽了這個訊兒,便立即將君逸之差人送來的那幾張紙交給趙媽媽,讓她好生收起來,「這件事慢點揭發,等雅兒妹妹的親事成了再說吧。」

  舅母肯定要促成此事的,若是透了點風聲出去,讓老太太知道張氏有把柄在靜晟世子的手中,以老太太的個性,一定會讓張氏家廟裡去,給曹中雅匆匆定個小門小戶的人家,決不會讓孫女兒嫁過去的。張氏都出家為尼了,靜晟再說什麼,只會使自己顯得錙銖必較。

  老太太就是這種寧可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可是俞筱晚卻覺得這兩人真是天生的一對,真心想成全他們。

  靜晟世子想娶曹中雅,多半覺得張氏有把柄在他手中,這個妻子好拿捏,可是他卻不知道曹中雅的性子,除非他能殺人於無形,忍不住時殺了曹中雅了事,否則以曹中雅的霸道刁蠻、胡攪蠻纏的性子,以後有得靜晟世子受的,當然,曹中雅到底是女子,想壓制住靜晟也不可能,時不時的肯定會吃點虧。

  惡人自有惡人磨,說的就是這種情形吧。

  俞筱晚笑了一番,想了想,又道:「這些證據,或許用不上,用上了,倒叫舅母知道是誰幹的了。」

  趙媽媽遲疑道:「不用?小姐是打算放過舅夫人嗎?」

  俞筱晚笑著搖了搖頭,「反正舅母已經知道靜晟世子手中有證據,自然不會再用這樣的聯繫方式,只要看緊了曲媽媽,不讓她出去通消息,這銀子送不到歐陽辰的手中,歐陽辰自會來尋舅母的。」

  趙媽媽細細一想,可不是如此麼?有什麼曲折,讓歐陽辰當面鑼對面鼓的與舅夫人分說去,只要引得爵爺聽到這些話就成了,完全不用自家這邊出手,比送什麼證據要強得多了。於是便道:「小姐只管放心,曲媽媽只要出去,奴婢就跟上,看她好意思去送訊兒。」

  這廂安置完了,趙媽媽便開始擔憂小姐的婚事了,「若是三表小姐的親事說成了,多半是要立即下定的,又是長幼有序,大表少爺和大表小姐、二表小姐的婚事就會在短時間內定下,再後面就是小姐您的婚事了。可不知老太太心裡是個什麼章程。」

  現在張氏被禁了足,出去幫著相看的是武氏,拿主意的是老太太,趙媽媽倒是信得過的,就是心疼著小姐,喜歡操這個心。

  說到婚事,俞筱晚不免臉紅,忽地又警醒了一下,前世的時候,老太太是怎麼忽然跟韓家聯繫上的?她那時嚴守閨訓,這些事不敢聽不敢問,完全是兩眼抹黑。但按理說,聘嫁之事,都是男方提出來,沒那家的千金會倒貼。

  俞筱晚想著有些頭疼,韓家怎麼會上門來提親的?看韓世昭那個樣子……就算這世道天下太平,奢華風起、男風極盛,她也是受不了的,更何況還有君逸之的深情等著她……

  俞筱晚想著想著有些臉熱,自己還真不是個守規矩的人,前世的時候守閨訓守了十六年,卻在臨死前親筆寫書要求退婚,這樣驚世駭俗的事,她居然也能幹出來,到了今世,卻又不等長輩定親,就……也不算私下定情吧,至少她可沒答應。

  俞筱晚安慰了自己一番,就揭過這一段不提了,只是交待芍藥,若老太太那邊來了什麼提親的人,可得傳個消息過來。芍藥就是老太太屋裡出去的,跟杜鵑她們都熟,這些消息能最早知道。

  俞筱晚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一定要知道這個,好象下意識地就想著,若不是楚王府來提親,她好想法子破壞似的……俞筱晚呸了一口,她才不是等著那個傢伙來提親呢。

  再說平南侯等了兩日不見曹家的回音,心下大怒,便將慶王府中發生的事兒,悄悄讓人傳了出去,曹中雅與靜晟世子早就私下單獨約見過,這樣的風聲傳了出去,曹老太太和曹爵爺都是一臉鬱悶,心中忿恨,這不是擺明瞭逼迫曹家應下親事嗎?

  就在曹家想法子拒絕平南侯府的提親的時候,吳庶妃那兒傳出了喜訊,她為攝政王爺誕下了庶長女,王爺這下子算是兒女雙全了。王妃的胎兒雖然一直懷得不穩,但有孟醫正親自帶領太醫們三日一請脈,倒也是有驚無險。

  俞筱晚準備好了洗三禮,托了武氏幫忙帶去,入秋了,她汝陽田莊那兒的出產開始收割,店鋪裡的事情極多,因為敏表哥入秋要參加秋闈,分不出神來,俞筱晚便親自接手了店鋪裡的事,兼之現在快出孝期了,她不想臨時生事,還是遠著些宴會之類的才好。

  俞筱晚沒去洗三禮,幾乎每日都出府到店鋪裡坐鎮,叫君逸之知道了,有事沒事的便會到店裡來挑貨品,十有八九能撞上她,俞筱晚少不得要接待一下,小坐一會兒。

  君逸之總想讓她應下八月十六楚王府的宴會,俞筱晚卻不想這時節去楚王府,兼之店裡真的是忙得不可開交,怎麼也不肯鬆口。

  眼見著八月十六越來越近,君逸之也越來越急。楚王妃將兒子的情形瞧在眼裡,也時常派人悄悄跟著兒子,雖然總是被他給甩開了,可是她也能大體猜出兒子去了哪裡,原就為了俞筱晚的事被婆婆斥責過幾次,兒子還不跟她貼心,她如何會要這樣的兒媳婦進門?她心中有了計較,便與王爺商量道:「逸之都快十七的了,房裡應當添兩個貼心點的丫頭了。」

  這貼心點的丫頭是什麼,楚王爺自然是知道的,只淡淡地道:「這種事你安排就是了,問我做什麼?」

  「臣妾是先來請王爺的示下,免得逸之不願,又要鬧起來。」王妃親自幫王爺添了茶,小心地解釋,「逸之總往外面跑,名聲又是那樣……雖說人不風流枉少年,可是他已經封了爵,就當顧及皇室的顏面,咱家難道還少了美貌溫柔的婢女?家養的婢女懂規矩又乾淨,不比花樓酒坊裡的清倌人強?我是想著,要麼多給他安排幾個,隨他看哪個順眼,總歸是拘在府裡,比四處亂跑的強。」

  關於家養的婢女比花樓的清倌要強這一點,楚王爺是執保留意見的,同僚們聚會,常會選在風流之地,那些清倌人的眉眼風情,可不是美貌婢女能比得上的。當然,能將兒子拘在府中是最好的,免得總有人參他教養不嚴。

  於是楚王爺對王妃的做法表示了大力支持,「你只管選人便是,明日休沐,我叫逸之過來給你請安,將事情定下來。」

  君逸之這會子正在跟俞筱晚下棋,一旁有惟芳和憐香、曹中敏作陪,觀棋的比下棋的多,加上俞筱晚又是個臭棋簍子,這盤棋就下得極慢。

  俞筱晚又落一子,君逸之小聲問道:「你再想想,要下在這裡嗎?」

  俞筱晚頓時就心虛了,左右看了看,希望惟芳和憐香能給她個提示。

  憐香縣主的心思不在棋盤上,隔一刻鐘就向窗外張望一下,小聲地問,「不是說,今日你家的表姐妹會來店中取新制的秋裝嗎?」

  俞筱晚的成衣店現在在京城極負盛名,老太太便將幾位小姐的新衣,都交給俞筱晚的店裡做了,曹家的兄弟姊妹都是親自上店裡來試衣的,憐香縣主也不知是從哪裡得知了這個消息,特特地跑來,怕就是為了見一見曹中睿吧。

  惟芳實在是看不下去俞筱晚的棋路了,一屁股將其擠開,「總悔棋,這得下到什麼時候去,說了晚上還要去遊河的。」她說著又抬眸看了曹中敏一眼,「你可不許不去,你不去,晚兒就不能去了。」

  曹中敏只笑了笑,倒是俞筱晚不好意思了,「敏表哥還要參加秋闈呢,沒幾日了。」秋闈就在九月初,曹中睿兩年前就中了第二名的,不必再參加。

  曹中敏只是笑了笑,「沒事兒,我的功課溫習得差不多了,恩師也說,越到考試,越要放鬆一下,免得繃得太緊,進了考場,反而緊張,展示不出所學來。」

  君逸之聽了這話勾唇一笑,「正是這個理。」忽然猛打了兩個噴嚏,不由得喃喃道:「怎麼回事?哪個在害我?」

  惟芳嘿嘿一笑,「那也是你害的人太多了。」

  不多時,曹中睿帶著三位姐妹過來,掌櫃黃重安排幾位少爺小姐到樓上的雅間,捧出最時興的幾套衣裳,讓他們挑。待聽說晚上一塊兒去遊河,幾人都十分興奮。

  北海可不是一般人能遊玩的地方,惟芳親自開路,才帶了幾人一同上船,坊船一直要遊到南海,沿岸燈火輝煌,眾人都倚在欄邊,吹著涼爽的秋風,聊著天南地北的樂事。忽然對面迎上一艘畫坊,惟芳覺得奇怪,便使人去問,原來是君之勉請了韓家和長孫家的人在遊河,憐香與長孫芬的交情不錯,便開口邀約道:「不如咱們一塊兒吧。」

  君逸之立即反對,「畫坊不大,擠不下這麼多人。」

  君之勉卻道:「我們這邊只有七人,你們也只有九人,這雙層的畫坊,有什麼容不下的?」又看向惟芳道:「難道小姑姑只拿逸之當皇侄嗎?」

  惟芳就不好不應了,讓奴才們搭了般板,將那邊的人接過來。長孫羽秀秀氣氣地道謝,韓世昭噙著優雅的微笑,奉承道:「還是長公主的船精緻大氣。」

  惟芳十分不待見他,只哼了一聲,去拉韓甜雅和長孫芬,將長孫芬介紹給俞筱晚。韓甜雅跟俞筱晚已經很熟了,四人就去湊了一桌牌。

  男人們應當另外有安排,可是君逸之跟他們都不對盤,便蹭到這桌來,坐在惟芳的身邊幫著看牌。君之勉好象要跟他作對似的,也溜達了過來,坐在惟芳的另一邊。

  俞筱晚是惟芳的上家,君逸之要避嫌,坐在另一側,倒把個靠近晚兒的位置讓給了君之勉,心裡頭直窩火,便招呼「卿卿我我」的長孫羽和韓世昭道:「都過來打牌吧。」說著硬將君之勉拉起來,「走,總看著什麼意思,咱們也打去。」

  四人往桌前一坐,曹中睿就湊了過來,他十分想與這些權貴少年親近,君之勉就將位置爽快地讓給了他,趁君逸之以主人之姿交待小太監拿果子點心的功夫,自己又坐到了方才的位置,只不過這回,看的是俞筱晚的牌。

  「為何看到我總是躲?」君之勉看著牌,忽然小聲問道。

  俞筱晚一怔,隨即一笑,「勉世孫多心了。」

  「不是多心,你認出了我是誰,所以怕我嗎?在晉王府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認出我了。」

  這一回俞筱晚真是心驚了,手中的牌捏著,忘了放下去,君之勉就從她的手中抽走牌,幫她出了。之後君逸之叫了曹中敏過去接他的位置,也坐了過來,從中打岔,總算是解了俞筱晚的圍。但之後玩了些什麼,俞筱晚根本就沒印象了。

  尋了個時機,君逸之悄悄將俞筱晚拉到一邊,輕聲問她是怎麼回事。俞筱晚便將君之勉曾潛入曹府,被她撞上的事兒說了。君逸之的眸光閃了閃,勾起唇角道:「你還怕他承認當過賊嗎?」

  俞筱晚這才定了定心,是啊,堂堂親王世孫,跑去當賊,他敢認嗎?只不過,他瞞了這麼久,為何要忽然點破呢?

  君逸之卻是在想,堂兄是聽誰號令的,查到曹家去,難道也是在查那件事?這時候忽然自揭身份,莫非是想從晚兒的口中探知什麼?

  正想得入神,君之勉的身影忽然出現在兩人身邊,噙著一抹高深的笑,緩緩道:「大家說行酒令,你倆躲在這兒,是怕罰酒嗎?」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48 PM

第九十五章 要先除了嫡妻

  面對君之勉半是調侃的言辭,俞筱晚沒有回應,只微微福了一禮,便提著裙擺娉婷地到船艙裡去了。君之勉用一種意味不明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君逸之好幾眼,淡淡地道:「你們的交情不錯,她居然連這種事情都跟你說。不過你應該知道什麼事情能傳出去,什麼事情要悶爛在心裡。」

  君逸之斜睨了君之勉一眼,皮皮地笑道:「我明白的時候自然知道什麼事情能說、什麼事情不能說,可是我喝醉的時候就不一定能管住自己的嘴了,然,若有人想跟我搶人,我的心情就會不好,心情一不好,就喜歡喝酒,一喝酒,我就會喝醉。」

  君之勉盯著他看了幾眼,冷冷一笑,轉身便回了船艙。想威脅他?他才不信君二這傢伙的鬼話,縱然他夜潛官員府第是重罪,可是連帶著也會壞了俞家小姐的名聲,看君二對俞家小姐那著緊的樣子,想必不會這般魯莽。

  等君逸之也進了船艙,惟芳早讓太監們將三張方桌拼成了一張長桌,十六名少男少女團團圍著坐下。自家姐妹挨個兒坐在一起,身旁一邊是自家的兄長,另一邊是旁的小姐,免去了男女混坐的尷尬。

  上好的葡萄酒和新鮮果子、精美糕點擺了一桌,最令人矚目的是桌首主位的一套十八件、一個套一個盛放在一起的酒杯,頂上最小的那只酒杯只龍眼大小,只能盛一錢酒,下面最大的酒杯,足有菜碗大小,恐怕能裝下半斤,這是給輸了的人罰酒用的。惟芳是主人,由她起頭開了酒令,以今夜的月色為題,吟道:「初生似玉鉤。」,詠完見眾人沒有異議,便將酒杯推開。

  坐在她下首的君逸之則接道:「裁滿如團扇。」也免了酒。

  在座的都是名門望族的子弟,自小進學,這種普通的聲律之類的遊戲,倒是攔不住,但接得上與接得好還是有區別的。曹中睿最擅此類詩文音律,每到他時,都有佳句,便是穩重如韓大公子,也不由得輕聲同弟弟說道,「你這位學弟到底是個有才的,以後多帶他來參加一下府中的詩會吧。」

  韓世昭略一遲疑,只不便在這酒桌上說三道四,便輕輕嗯了一聲,不置可否。倒是坐在他身邊的韓甜雅張了張小嘴,想說幾句,又礙著女兒家的矜持,沒終是沒說,只是這麼一打岔,酒令剛好行到她面前,她卻只聽兄長們談話去了,沒注意上家曹中睿吟的是什麼,一時怔住。

  惟芳立時笑了起來,「罰酒!罰酒!」小太監十分有眼色地取了一隻中等酒杯,斟滿了酒。

  韓甜雅撅起小嘴,愛嬌地拉了拉二哥的衣袖,「二哥,你幫我喝。」

  韓世昭正要應下,曹中睿卻站起來道:「是我的不是,方才是我沒接好,這一杯我代韓五小姐喝下。」

  說著,他就俯身去拿那只酒杯。

  惟芳長公主玉手往酒杯上一按,蹙著眉道:「若是你的句子沒接好,自然會罰酒,既然沒罰,就是接得好呀,要你幫韓五小姐喝什麼罰酒?」

  憐香縣主心裡酸得能擰出水來,故意暗示性地道:「若是曹二公子不能說出個合適的緣由來,可是不能代酒的。曹二公子,你可是要再想一想?」

  韓甜雅小臉漲得通紅,不知為什麼,悄悄地去瞥了一眼曹中敏,見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望著曹中睿,心不由一沉,賭氣似的一把奪過酒杯,揚聲道:「是我自己沒接上,當罰則罰。」末了咕嚕咕嚕幾口喝了下去,喝得太快,最後還嗆了幾下。

  韓家兩位兄長忙扶著小妹坐下,一個幫忙順背,一個笑著將空酒杯推給惟芳。

  惟芳嘟囔道:「原不必喝這麼急的,倒是我的不是了。」

  韓世昭笑道:「不敢言殿下的不是,是小妹急躁了。」

  這一來,曹中睿就顯得尷尬了,曹中雅忙悄悄拉了二哥一下,讓他坐下來。

  曹中睿連聲向韓世昭解釋,「原是覺得自己的詩句接得不好,讓韓五小姐為難,才想將功補過,哪知好心辦了壞事。」

  他的心裡並非真這樣想,只不過見韓甜雅麗色奪人,竟不輸給晚兒表妹,不由得意動神搖,原想為佳人擋酒,好叫佳人傾心於己,哪知人家根本不領情,反倒還怨上了他似的。

  曹中敏見狀忙道:「二弟若真有心賠罪,快將你那醒酒的方子交與內侍,請他們熬碗醒酒湯來吧。」

  曹中睿聞言心喜,忙喚來內侍,憐香見不得他為別的女人忙前忙後,嬌笑道:「醒酒的方子應是宮中的最好吧?」

  其實開始行酒令的時候,管事太監就已經安排人手煮了醒酒湯,這會子已經有小太監端了一碗過來,韓世昭忙端給妹妹喝下,曹家的方子自然是用不上了。

  曹中睿俊臉上難掩失望,曹中敏倒是無所謂,他剛才為弟弟解圍,不過是因為兩人是兄弟,在外人的眼中是一體的,弟弟若是丟了臉,他也討不到好去,並非真要韓家承情不可。

  憐香見韓家沒要曹中睿的方子,心裡的酸意才壓下去一點,悠閒地捏了一塊芙蓉糕放入小嘴中。

  憐香縣主的前後神情變化,都被仔細觀察著眾人的曹中雅看在眼裡。幾日前她就已經知道平南侯府上門提親的事兒了,還知道母親有意促成此事,心裡急得不行,她可不願意嫁給那個臉上有疤的醜鬼。

  今日的夜遊會人數雖然不多,可是來的少年都是京城中炙手可熱的宗室或權貴子弟,因此方才行酒令的時候,她跟二哥一樣卯足了勁兒,想一鳴驚人,韓二公子、君二公子、勉世孫或是長孫公子,隨便哪一個能被她吸引住就行。

  可惜她觀察來觀察去,在座的少年都是守禮之人,目光只放在身前三尺之內,即使對面就是如玉美顏,也絕不偷眼相看,倒是自有二哥眼睛亂瞟……然後,就只看到長孫公子與韓二公子卿卿我我,韓大公子居然沒有一絲驚訝,難道他倆早就如此了嗎?……如今,終於又被她發現了一個眼睛亂瞟的人了。

  在遊玩結束後,回府的馬車上,韓家兄弟不免談及方才曹中睿的舉動。韓大公子有些厭惡地道:「曹二公子才氣倒是有的,怎的行事這般沒有分寸?這還只是幾個至交好友的聚會,有什麼事兒也不會傳出去,否則他那般舉動,旁人會怎麼看待五妹?」腦中浮現曹中睿俊秀非凡的臉龐,不免為自家妹子擔心,忙提點韓甜雅道:「男兒的樣貌才情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東西,品性才是最重要的,我看那曹二公子時常偷看你,不是個正人君子。」

  韓甜雅撅著小嘴道:「我知道,他那樣喜歡賣弄的人我才瞧不上,上回在攝政王府,旁的有婦之夫都知道要避忌,偏他要出風頭,我都替曹二奶奶不平。」

  韓世昭笑道:「正是!他若有他大哥一成的穩重,這個朋友也值得交了,可惜。」

  說道曹中敏,韓甜雅的小臉一紅,蚊子嗯嗯似的附和道:「是啊,還是二哥的眼光准。」

  韓世昭沒聽清,回問了一句,「我的眼光准什麼?」

  韓甜雅連忙低頭,「我,我沒說什麼。」然後再不肯抬頭了。韓家兩兄弟不由得對望一眼,交換了一個「難道……如此……」的眼神。

  曹家出遊的子弟眾多,女孩兒們乘了兩輛車,兩兄弟則騎車護著馬車回了府,時辰不早,老太太和爵爺都已經歇下,眾人便各自回房。

  次日一早,張氏就讓小丫頭傳了兒女到雅年堂來,聽說一雙兒女同長公主一同游河,她急著想瞭解情形到底如何。

  曹中睿昨夜後段就一個勁兒地喝悶酒,回府的時候還是讓曹中敏給扶下馬的,此時也是沒精打采的,只隨意介紹了一番,張氏當然瞭解自己生的兒子啦,立即揪著韓甜雅罰酒那段反覆地問。

  曹中睿將韓甜雅推拒自己的原因歸結為他已婚,「都是何氏那個掃把星,若不是她厚顏無恥地嫁給我,韓五小姐怎麼會對我這般不假辭色?」

  張氏如今被困在雅年堂裡,雖然曲媽媽和碧兒等人時常出去為她打探消息,可到底閉塞了許多,聽得兒子這般一說,還以為韓甜雅原是對兒子有些意思的,忙問道:「之前你們就見過的嗎?」

  曹中雅看不得哥哥那自以為是的樣子,不由得煩躁道:「哥哥以前哪裡見過韓五小姐,昨日才第一回見著的,總是往自己臉上貼金,你與其在意韓五小姐還不如多關注一下憐香縣主,我看那憐香縣主倒是對二哥有幾分情意。」

  張氏聽得眼睛一亮,「真的嗎?睿兒,你可要把握住機會才成啊。」

  曹中睿回想了一下憐香縣主的容顏,倒也是個俏麗佳人,只是與韓五小姐比起來,就差得遠了,可是她的身份嘛……

  張氏已經在憧憬美好未來了,「憐香縣主可是攝政王妃的親妹子,若是睿兒你能娶了她,可就是攝政王爺的連襟了,還怕王爺不提拔你嗎?」

  聽了這番話,曹中睿也動了心,憐香縣主略嫌不夠完美的容顏也變成分外可愛起來,斟酌著道:「這事兒我倒是沒注意,若是妹妹你發覺了,為何不與憐香縣主親近親近,也好探探她的口風。」

  曹中雅笑道:「哥哥你放心吧,這事兒妹妹我有八成的把握。你若是怕不實,入秋了京中的聚會必定多,只要遇上了憐香縣主,我一定會幫你問清楚的。」

  曹中睿細細回想了一下昨夜的情形,好似他每吟一句,都是憐香縣主最先叫好,不由得紅了紅臉,因覺得自己魅力不凡,心中又有些得意,聽得妹妹繼續道:「好哥哥,若你娶了憐香縣主,可要好生幫我跟攝政王爺求個情,我才不敢嫁給靜晟世子那個醜男人,他居然敢四處敗壞我的名聲,真是可惡!」

  前半句張氏聽著還是很欣慰的,可是後面那段就讓她心驚了,若是靜晟娶不到雅兒,將那些證據給公諸於眾可如何是好?她忙擋在兒子一口答應下之前,斥責道:「婚姻大事豈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平南侯府是何等的尊榮,你嫁過去都算是高攀了。」

  曹中雅撅著嘴正要發作,丫頭們在門外通稟道:「二奶奶來給夫人請安了。」

  曹中睿眉頭一蹙,滿心不悅地端起茶杯,悶頭喝茶,原以為母親會像往常那樣將其拒之門外,哪知張氏道:「讓她進來。」

  何語芳扶著丫頭的手款款進來,給張氏和曹中睿見了禮,向著曹中雅點了點頭,「妹妹好。」

  曹中雅不冷不熱地回了半禮,曹中睿理都沒理她。張氏含笑道:「何氏,坐吧。」

  語芳有些受寵若驚,婆婆還從未對她這般客氣過,忙謝了座,在曹中睿身邊的椅子上側身坐了,曹中睿往另一邊移了移,要儘量離她遠一點,何語芳的笑容就是一滯,隨後又平和下來,輕聲問婆婆昨日休息得可好之類。

  張氏難得和顏悅色地跟何氏聊了幾句閑天,見天色亮了,便道:「咱們一起去給老太太請安吧。」

  何語芳忙起身攙扶婆婆,老太太早不許張氏再去請安,在雅年堂的門口被看守的婆子攔了一下,可是有曹中睿和曹中雅兩人相助,一行四人還是順利地前往延年堂。

  老太太很不願看見張氏,只當作沒見著她,和氣地讓孫兒孫媳孫女坐下。張氏厚著臉皮自己坐了,先到延年堂的武氏、曹中敏、曹中燕和俞筱晚等人這才起身向張氏等人請安,不多時曹清儒也到了,一家子算是聚齊了。

  張氏這才恬著臉道:「母親,媳婦今日過來請安,其實是有一事相商。」說著小心地看向老太太,老太太不出聲,張氏就繼續道:「睿兒虛歲已有十七了,媳婦想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應當讓他與何氏圓房了。」

  曹清儒聽著一愣,作為男人,曹清儒倒沒對何氏那麼不滿,反正嫡妻是用來尊敬的,只要她懂事守禮就成,相貌什麼的,反正有小妾可以補償兒子。

  可是曹中睿不幹啊,忙道:「轉年就要春闈了,兒子只想一心用功讀書……」

  張氏輕笑著打斷他:「你房裡的兩個丫頭澄兒、青兒都已經開臉了,跟春闈有何關係呢?若是那兩個丫頭生出點別樣心思,弄個庶子庶女先出生,咱們曹家的臉面就丟盡了。」

  曹中睿鬧了個大紅臉,曹老太太聽著覺得很有道理,便笑著對張氏道:「難得你明白,那你就來安排吧。」

  張氏輕笑道:「那媳婦就自專了,敏兒還未娶妻的,因此何氏若與睿兒能傳出喜訊,可是老太太您的頭一個曾孫呢。媳婦便想著,中秋這天團圓喜慶,家中本來就要擺酒的,讓何氏去廟裡拜拜送子觀音,晚上便圓房,最好能一舉得男。」

  曹老太太笑瞇了眼,「極好。」

  按照風俗,若是新婚時沒有圓房的小夫妻,到圓房的時候是必須要再擺一次酒的,張氏就著八月十五這個團圓日子,的確是喜慶,似乎是在為何語芳做最好的安排,可是俞筱晚深知張氏的脾性,決不可能關了幾日就能轉變過來,此時忽然說起圓房的事情,只怕是另有目的。

  屋裡的氣氛熱鬧起來,何語芳的臉已經熱得可以冒煙了,頭垂得不能再垂,曹中燕和俞筱晚都小聲跟她說「恭喜」,曹中睿卻是臉色鐵青,嘴唇直抖,跟要上刑場差不多。

  老太太讓眾人散後,俞筱晚還陪著老太太閒聊。老太太輕歎一聲,「你大舅母若是早些這般明事理,該有多好?」

  恐怕她現在也不明事理呢。俞筱晚輕聲道:「是呢,二表嫂羞得不行呢,看樣子似乎舅母之前並未向二表嫂和二表哥提起過的呢。」說著又笑道:「二表嫂一定會給老太太添個曾孫的。」

  老太太一怔,她是太高興能有曾孫抱了,沒太注意,這會子再一回想睿兒的表情,可不就是震驚加鬱悶麼?明明幾人是同時來請安的,又是小夫妻兩的事兒,難道張氏之前並未跟她們提過一句?

  她沉吟了一下,喚了杜鵑進來,囑咐她注意一下雅年堂的動靜,「有什麼,事無巨細都來報與我。」

  杜鵑領了命退下,俞筱晚便沒再繼續上眼藥了,她回去就讓文伯派人注意著曲媽媽等人的動靜,什麼上廟裡拜送子觀音,這提議從張氏的嘴裡說出來,就覺得毛毛的。

  再說張氏母子回了雅年堂後,曹中睿就追著母親問為什麼,張氏淡淡地道:「你有了嫡妻,憐香縣主便是想嫁你,她父母又如何會允許?可何氏循規守據,你又不能休了她,可若是她在進香的時候惹出點什麼事兒來,壞了名聲,你再休妻或是和離都是可以的。」

  張氏笑了笑,壓低了聲音,「這是我的一石二鳥之計,屆時讓你們向姐妹和晚兒都陪著她去,晚兒我也有安排。」

  曹中睿不由得驚道:「晚兒有什麼安排?」

  「她那麼一大筆的嫁妝,可不能落入外人之手,我已經跟你姑父商量好了,讓你兩位表哥其中之一娶了她。」

  「張家表哥?」曹中睿心裡酸得冒泡,「為何不讓兒子……」

  張氏狠戳了一下他的額頭,「閉嘴!憐香縣主不比一個小孤女強嗎?你個眼皮子淺的,娘早就跟你姑父商量好了,以後晚兒的家財,你姑父答應了分兩成給咱們,足夠你嚼用了,你就巴好憐香縣主這顆富貴樹就成。」

  曹中睿儘管滿心不甘願,可也知道晚兒表妹對自己沒有半點好感,再者的確是對自己的前途沒有幫助,也就強迫自己歇了心思。

  楚王府裡亦是一大早的傳喜訊,君逸之與哥哥一同到正院來給父母親請安,才剛坐下,母妃便喚了四名姿容豔麗的少女進來,笑盈盈地問道:「逸之,這四個丫頭是我和你父王選了給你的,你領了回去吧。」說著便要她們給寶郡王爺磕頭。

  四個丫頭或俏麗、或豐腴、或柔美、或嬌羞,身量高矮都差不多,動作整齊劃一地朝著君逸之跪下,還未及以額觸地,前方就不見了那雙皂黑官靴。

  君逸之跟猴子似的一下跳到哥哥身後,嬉皮笑臉地問,「別介,母妃還是先說清楚,這四個丫頭是幹什麼的呀。」

  楚王妃的臉色一僵,送丫頭是幹什麼,根本不必明說,可是兒子要問,她也不介意挑明,「這是母妃作主,給你當通房的。」

  君逸之撇了撇嘴,「兒子謝過母妃的一片好意,可是這四個丫頭太木了,兒子不要。母妃若真有心給兒子挑人,不如先去伊人閣走一遭,就按那裡的姑娘的風情來挑好了,相貌也得跟如煙差不多才成,兒子看如煙看久了,都覺得不過如此了,這幾個丫頭真是……可以算是醜了。」

  「放肆!」楚王妃氣極,「若不是你大哥身子不好,大師說了不宜早婚,你當我願意管著你!你也不想想你祖母,一把年紀了,連個曾孫都沒抱上,你這是不孝!」

  君逸之被罵了,一點也不惱,仍是嬉皮笑臉的,「難道母妃打算讓這四個丫頭生孩子麼?這樣好麼,以後的郡王妃應當不會惱了母妃吧?」

  君琰之也道:「母妃,若是二弟沒娶正妻就先有了庶子女,這傳出去人家得怎麼議論咱們楚王府?二弟既然不願,還是作罷吧。」

  楚王妃被噎得一愣,她怎麼可能幹這種沒規矩的事情,可是誰讓她拿出無後的藉口來呢,只能強行逆轉話題,「那就不生,但你必須收下她們,不許你再往外頭跑。」

  君逸之懶洋洋地道:「母妃,不是兒子不收,實在是她們長得太醜了,兒子都不忍看第二眼。要不,兒子哪天先把如煙帶回來給您見一見?您也好知道何為美女啊。」

  「你!」楚王妃氣得直喘粗氣,回頭看著丈夫道:「王爺,您怎麼說?」

  楚王爺一臉回味無窮狀,「如煙啊,真不愧為花樓公選出的第一花魁呢。不然她那麼大的架子,為何還有無數人捧著銀子,趨之若鶩?」說著興奮地看向君逸之,「你真有辦法帶她來府裡頭坐坐麼?若是如煙不願來,如霜來也可呀。」

  之後的話題怎麼會變成關於如煙和如霜哪個更有風情,哪個更值得追捧,楚王妃已經不知道了,因為她氣得摔了杯子就回屋了。



第九十六章 山路遇險

  「王爺、世子爺、郡王爺,到時辰該去給老祖宗請安了。」

  丫頭小聲地提醒正堂裡討論如煙與如霜討論得興高采烈的父子三人,楚王爺這才意猶未盡地收了口,叮囑小丫頭道:「去請王妃出來。」

  今日朝中休沐,全家都要去給老祖宗楚太妃請安,楚王妃儘管一心窩的火,也只得板著臉同行。

  楚王爺的親弟弟仁郡王和郡王妃、世子君瑋之及世子妃,次子君皓之已經陪著老祖宗在閒聊了。

  仁郡王府就建在楚王府邊上,兩府之間在後花園有一道側門可以互通,又不象楚王爺一家一大早地就吵嚷了一番,比楚王一家來得早也不算稀奇。

  只是楚王妃的臉色猶如罎子裡浸泡了一個月的菜頭,黃綠黃綠的,這就比較稀奇了。要知道,楚王妃可是最講究身份的,一天裡除了在床上睡覺的時辰,其他時候都是將自己收拾得高貴端莊,讓人挑不出一點瑕疵來。

  相互見過禮後,仁郡王妃便好心好意地問道:「嫂嫂可是昨日休息得不好?」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及,楚王妃立即想到一大早的遭遇,兒子不聽話也就罷了,反正他自小是如此的,可是丈夫都她還是今日才知道,原來王爺也是伊人閣的常客!

  看著楚王妃越來越黑的臉色,仁郡王妃非常識趣地閉了嘴,楚太妃見到這一家子進來,眼睛裡就只有君逸之,拉著君逸之坐到自己身邊,聽到二媳婦的問話,才發現楚王妃臉色極差。於是楚太妃在問了些日常起居、關心了一下皓哥兒和瑋哥兒的學業,便讓散了,卻留下楚王妃單獨說話。

  「說吧,到底是什麼事?」等人都走後,楚太妃便問道。

  難得婆婆問起,楚王妃頓覺滿腹委曲有了申訴的地方,一把辛酸淚、聲情並茂地訴說了一番。楚太妃聽得額角直抽筋,強忍著怒氣道:「你、你一次賜給逸之四名通房,也不怕他掏空了身子?有你這樣當娘嗎?」

  楚太妃太清楚自己的這個兒媳婦了,問她覺得自己哪裡做錯了,那等於是白問。

  這個媳婦雖然不是她挑選的,是先帝賜的,可她一開始也是期待的,觀察了兩個月後,就開始失望了,這個媳婦自認為出身高貴(公爵小姐,的確算是高貴了,可與皇族相比,也不過是臣女罷了),喜歡講究規矩,成天端著王妃的架子,對王府裡的有臉面的老奴才都是冷冰冰的,遇事半點不知變通,還總愛拉拔娘家人,有什麼好事都得帶上她娘家一份,否則就是看不起她雖然楚王妃著眼的多數是些小事,偶爾才關注娘家大哥升遷的問題,但在上位的眼中,這種行為已經無異於結黨,……楚太妃教育過、敲打過,媳婦還是如此我行我素,現在楚太妃已經完全不想同她說話了。

  楚王妃原氏立即為自己辯解,「媳婦是為了逸之的名聲好,想將他拘在府裡,省得他成天往煙花之地跑,況且逸之是郡王,三妻四妾的不算什麼,遲早要納的,媳婦親自幫他挑的,都是老實本分的,是為了他好。」

  「閉嘴!」楚太妃猛地一拍几案,「你為了他的名聲好,還一次送四個通房給他?哪府的母親給自己兒子配這麼多通房丫頭?若真想讓他少往煙花之地亂跑,就趕緊按我的說的備好納采禮,等俞家的丫頭出了孝,就立即上曹府去提親,我包管逸之娶了她後,會少往外跑一點,比你那四個通房有用得多!」

  說著又將語氣緩了緩,「別總想著什麼王公千金,咱們家已經是烈火烹油之勢,逸之又是次子,結那麼多有權有勢的姻親做什麼?何況俞家本是伯爵,門戶亦不低,那丫頭教養好,是個懂事的,也能幹,琰之到現在也不願意說親事,俞丫頭進了門,日後也能幫著管管內務,咱們婆媳倆豈不是省心。」

  那是您省心了,這個王府可不是我當家,我能省什麼心!楚王妃用力抿了抿唇,不說一句話,用沉默抗議婆婆的決定。

  楚太妃看著兒媳頑固的模樣,只覺得胸口一陣悶痛,若不是原氏用人唯親,她何苦一把年紀還管著內院裡的雜事?可這兒媳偏是個只會挑旁人的錯,半點也不覺得自己有錯的主,怎麼教導都不管用,她哪裡敢將事務將給兒媳打理!

  楚太妃自己揉了揉胸,又喝了一杯茶,緩過勁來,也不再跟兒媳說這些了,反正到時她自會安排,便交待了幾句賞荷會的事兒,就將其打發了出來。

  再說君逸之父子從楚太妃處告辭了出來,王爺叫上琰之商量政務,君逸之便溜出了王府,去俞筱晚的店裡等巧遇。

  今日俞筱晚沒到店裡來,早與君逸之聊熟了的俞文飆也忙得沒空閒,乍見到他來了,只匆匆與他見了個禮,便帶了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年上了樓。

  君逸之瞇了瞇漂亮的鳳目,招手叫從文過來,「悄悄從後面上去,聽聽他們聊了些什麼。」

  晚兒的店裡都是些普通的夥計,他來了這麼多趟,早都認識了,可是剛才那名少年卻不是店裡的,而且腳步輕巧,是個練家子,俞總管乍見到他時,神色雖未變,但是瞳孔卻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縮,顯然不想跟他久談,必定是有什麼事兒。

  不多時,從文就從後面又溜了回來,小聲地稟道:「那少年是跟蹤張長蔚張大人的,似乎張大人家的管事,在外面招打手,給的價錢挺高的,應該是一票子買賣。」略一遲疑,「咱們要不要安排人跟著?」

  將摺扇收攏在掌心拍了拍,君逸之扯扯嘴角,微微一笑,「你去安排。走吧。」今天晚兒是不會來了,他也沒必要在這浪費時間。

  每到八月,京城裡各府的大小宴會就多了起來,曹府亦是收到了一大堆的請柬。曹清儒先去外書房與幕客們商議了一下近日的奏摺,打發走了幕僚,他從衣袖中取出一張字條仔細看了幾遍,投入香爐燒毀,從一大疊的請柬中挑了幾張中意的,才又回到延年堂,跟老太太商量。

  「兒子真沒想到楚王府和晉王府都會邀請咱們全家赴宴,這是往年沒有過的殊榮啊。」

  曹清儒這個二品大員才當了不過一年,以前只能算是中等官員,王府的宴會自然是不會請他的,故而才會有此感慨。

  可是這回兩家王府都邀請了曹家,老太太卻不認為是兒子的緣故,看著請柬上注明的「闔府及俞小姐光臨」的字樣,她歎了口氣道:「晚兒要出孝期了,現在開始議親也是可以的了。」

  曹清儒只愣了一愣,便想通了其中的關鍵,忍不住笑道:「若是晚兒能嫁入皇族,對咱們曹家也是一大助力啊。」

  老太太沉吟了一下道:「我琢磨著,應當是寶郡王和勉世孫二人,爵爺幫著看看對方的人品吧。」

  她不反對晚兒嫁入皇族,畢竟晚兒生得太過貌美,若是嫁到寒門小戶,只會給夫家帶來災難。別看這世上禮教森嚴,可那都只是針對平頭百姓,和權勢不足的人家,對有權有勢的人家來說,律法都是形同虛設,何況是只存在於世人頭腦之中的禮教?滅了晚兒的夫家,給她換個身份拘在自家的後院裡,誰又能知道?

  曹清儒低下頭飲茶,眸光閃了幾閃,複又抬起頭來笑道:「母親請寬心,兒子必定將兩位公子的品德脾性都打聽清楚,不會讓晚兒受了委曲。」說著又笑道:「說起來,明年太后的五十大壽,兒子要送的禮品還沒著落,還想請晚兒相助呢。」

  老太太不由得詫異道:「此話從何說起?」

  曹清儒解釋道:「人人都道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俞家在汝陽一方執事近百年了,多得是奇珍異寶。兒子不是想占晚兒的便宜,只是一時很難掏換到好東西,想從晚兒的手中購買些。太后娘娘喜歡禮佛,俞老夫人亦是,聽說俞老夫人手中有最早手抄的金剛經,若是能奉與太后,太后必定歡喜。」

  老太太聞言,覺得十分有理,便讓杜鵑去請表小姐,又對曹清儒道:「爵爺可不能占晚兒的便宜。」

  曹清儒笑道:「哪能呢?」

  說笑中,俞筱晚便扶著初雲的手進到東稍間,給老太太和舅父請了安,曹清儒待她坐下後,才說起自己意思,「還想多掏換幾樣拿得出手的物件,晚兒放心,舅父會按市價補償銀子給你的。」

  俞筱晚心中咚一聲巨響,這、這情景,前世的時候,似乎也經歷過!那時她一派天真,又深信舅父對自己是真心疼愛的,還主動交出了鑰匙,讓舅父自己去箱籠中尋找合適的物件……莫非,舅父要的東西,就是那一回找到的?還是、還是睿表哥陪著回汝陽老宅的那一次?

  她心中氣血翻湧如驚濤駭浪,用力將指甲掐入掌心,控制住小臉上的表情半分不露,立時含笑應道:「這是應當的,舅父切莫說什麼補償的話來,真真是羞死晚兒,這些物件再珍貴也不過就是個擺設,哪及得上舅父對晚兒的疼愛之心?只是舅父喜歡的金剛經,似乎還留在了汝陽老宅子裡。正巧晚兒要向老太太和舅父告罪,打算回汝陽為父母祈福,抄佛經百遍,留到除服後再回京。晚兒回了汝陽之後,必定仔細找找,除了金剛經外,家中還有什麼珍藏的佛經,也一併帶過來。太后娘娘的生辰是明年的四月間,還來得及。」

  老太太和曹清儒都是一愣,「你打算回汝陽除服?什麼時候動身呢?晉王府和楚王府都下了帖子邀你赴宴呢。」

  俞筱晚道:「晚兒打算八月十五之後就動身,這兩家的宴會,多一人少一人的沒甚要緊,還請舅母代晚兒致歉便是。」

  老太太想了想,頜首道:「好吧,這也是為了全你的一片孝心。」曹清儒見母親不反對,便也不好反對了,只微笑道:「晚兒,上次你回汝陽時遇了險,這次讓人陪你一同回汝陽吧。嗯……就讓孫先生陪你吧。」

  果然!俞筱晚雙手毒氣,恨得又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前世刀子提出回鄉除服的時候,曹清儒是讓備考中的曹中睿相陪的,還說什麼鄉下清靜,正好讀書,現在想一想,哪裡是正好讀書?

  若不是有特別重要的物品,二表哥何苦跑這一趟,來回路上就要耽誤兩個月的時間!只是她前世被曹中睿所騙,這世重生之後,關於曹中睿的事情,就刻意地不去回想,所以才會忘了這一茬!

  孫先生是舅父的幕僚之一,舅父既然會派他去,肯定是個知情的,也好,到了汝陽就是她的天下,倒要看看舅父要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俞筱晚滿臉的感激之色,又是愧疚又是感動地道:「那就多謝舅父費心了,只是,孫先生若是跟外甥女走了,舅父這裡會不會短了人手?」

  曹清儒連忙表示無妨,他不是只有一位幕僚。事情定下之後,俞筱晚便開始讓人整理行囊,同時也將帳冊拿了出來,憑著記憶,翻找前世舅父挑選的三樣物件。

  確認是哪幾個箱籠之後,她從貼身的荷包裡取出鑰匙,交給趙媽媽,讓趙媽媽帶幾個丫頭去將東西拿過來。

  不多時,趙媽媽就將那幾件物件拿了出來,一座泰山松景的香山子,香山子常見,但是兩尺來高、完全是由整塊的奇楠山木雕成的香山子就極少見了,將香山子一擺出來,淳厚幽雅的香味就漸漸迷漫了整個刻意,何況這座香山子的雕刻師傅,是鼎鼎大名的萬大家,光是手工就價值不菲;第二件是一支極品羊脂玉的如意,難得的是玉渾然天成,沒有一絲瑕疵,對光一看,玉中仿佛有水在流動;第三件是座鑲紅藍綠寶石的西洋音樂盒,寶石顆顆都有龍眼大小,閃閃發光,最有趣的是盒中的小人不但會旋轉,音樂停下的時候,還會彎腰至謝。

  俞筱晚讓她們將這三樣東西放在炕几上,將旁的人打發出去後,讓豐兒守著門口,自己與初雪、趙媽媽研究裡面的機關。

  蔣大娘也曾教了她一些淺顯的機關術,俞筱晚仔細尋找了半晌,只有那個音樂盒下面能打開,看著是些銅條之類讓小人兒旋轉的機關,除此之外再也沒見到一絲能打開的暗盒。

  俞筱晚又讓將這三樣東西鎖在臥房的箱子裡,打算離京的時候帶走,拿去給文伯看一看。

  「小姐,」芍藥挑了門簾進來自打俞筱晚向老太太求了恩典,將芍藥許給許茂的獨子後,老太太就將芍藥的賣身契給了俞筱晚,芍藥也就改了稱呼。她走到俞筱晚的跟前,小聲將石榴從碧兒嘴裡打聽到的消息告訴了小姐。

  原來張氏的計畫是這樣的,倒是跟文伯在外面調查的情況差不多,俞筱晚輕輕一笑,讓初雪拿了個大包封給芍藥。芍藥忙推辭,俞筱晚嗔道:「拿著,你尋人打聽事情,也得有禮送才行,這不是獨獨給你的。」

  芍藥這才接下,告辭了出去。

  俞筱晚瞧著她的背影,一邊感歎,一邊心生警覺。張氏自然是不會當著下人的面商議這等重要事情,可是她之前見了什麼人,跟誰商議的,誰之後又是出府還是在府中見了什麼人,都不可能一點痕跡不露,一時這人看見,一時那人看見,而下人們最喜歡悄悄在一起議論一下主子的事兒,幾廂消息湊到一起,下人們便能猜出個子丑寅卯來。

  真真是不能小看了這些丫頭婆子們吶。

  她邊想邊吩咐趙媽媽和初雲,如此這般安排了一番。

  次日是八月十四,一大早兒的,張氏就又領著一家子去給老太太請安,提出讓女兒和媳婦今晚就去廟裡住著,搶明日八月十五的頭香,好給曹家一舉添個嫡長孫。

  這樣的要求挺正常,逢年過節的時候,許多大家少奶奶或者千金閨秀們都會提前一天住到廟裡,就是為了能搶到次日的頭香,上頭香時許的願是最靈的,因此曹老太太只是略一沉吟,便答應了張氏的要求,只是問道:「睿兒不陪著何氏去麼?」

  曹中睿滿臉歉意地道:「孫兒想在家中溫習功課,因此……」

  這個理由非常充分,俞筱晚低頭掩飾眼中的鄙夷。老太太沒駁了他,只讓武氏和曹管家安排車馬、隨行的丫頭婆子以及護衛人員,又讓女孩們回去準備行李。俞筱晚沒讓多帶,只要求初雲帶上豐兒和整套的茶具,她要在馬車上品茗。

  下午歇了晌,一行人就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才出曹府沒多遠,俞文飆便氣喘喘地趕來,攔住前面的馬車,向俞筱晚稟道:「小姐要的丫頭和小廝我買來了,看小姐合用不合用,不合用我再找人牙子去換。」

  俞筱晚挑起車簾放眼望去,文伯身後整齊地站著四男四女八名少年,皆垂眼看地,雙手自然地放置身側,一看就知道是懂事守禮的,這正是她當年讓文伯培養的二十名少年少女中,武功最好的八人。

  俞筱晚淡淡一笑,「合用不合用的,要用過才知道,這樣吧,我剛好要去廟裡進香,讓他們跟著伺服一天,就知道了。」

  俞文飆連聲道好,回頭嚴厲地交待了八人幾句,就留下人目送曹府的馬車走遠。

  車廂下面墊著厚厚的棉絮,上面再墊兩層湘妃竹的竹席,又舒適又涼爽,可是,若是巴掌大的車廂裡還燒著一壺茶水的話,墊再多竹席也不會涼爽了。

  初雲一邊打扇燃起爐火,一邊用汗巾子擦著小臉上不斷冒出來的汗水。初雪則在為小姐打著扇,俞筱晚饒有興味地看著初雲,看這個急躁的小丫頭什麼時候才開始叫苦。

  初雲卻一直沒說熱沒說苦,這幾年下來,她的性子已經收斂了許多,在俞筱晚和趙媽媽不停地耳提面命之下,她知道自己若是做錯事,不單是自己會受罰,還很可能會害了小姐,所以她已經學會在小姐面前忍住脾氣,雖然這天兒是熱了點,小姐要在車上喝滾茶的要求也是怪了點,可她卻不想抱怨,誰讓她是小姐的人吶。

  隊伍行進到一半,馬車忽然一個急停,讓馬車裡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栽。還好這套紅泥小爐和茶壺是專為馬車上的貴人們品茗而特製的,不揭開蓋兒,茶水就不會灑出來,不然非燙壞了初雲不可。

  還不等俞筱晚有任何吩咐,外面新來的小丫頭就輕聲道:「主子,我們被包圍了。」

  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道猥瑣的男聲,無非是此路是他開,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可是,除了財,他還要求馬車裡的人都下來,讓他檢查馬車裡是不是還藏了銀子。這幾乎就等於是劫色了。

  俞筱晚一點也不驚訝,只小聲問,「現在在哪,來了多少人?」

  小丫頭機靈地稟道:「現在在香山的後山,方才引路的曹管事說這條路上山清靜,對方來了三十餘人,都有兵器。」

  曹府派出來跟車的丫頭婆子護衛,總共不過二十來人,還大半是婦人,對方卻有三十餘人,個個拿了刀劍,自己這方真是討不到半點好處了。

  俞筱晚聽得外頭一陣亂嘈嘈的聲音,小丫頭仔細解說,「曹管事單槍匹馬衝過去理論,被綁起來了,護衛們也被押住了,匪徒正拿刀逼頭輛馬車的主子下來。」

  俞筱晚抿唇一笑,原本按長幼應當是何語芳這個大嫂坐頭一輛馬車,只是她早收買了趕車的車夫,方才在文伯攔住馬車打岔的功夫,第二輛載著曹中雅的馬車便悄悄地越到了前面,與第一輛車錯了半個車位,又在上山的途中越了過去,山道狹小,後面的車想超到前面去可不容易。

  曹中雅怎麼都沒想到這些人會讓她下馬車,不是商量的,匪徒將二嫂趕下馬車之後,就將嫂子抱住,然後二哥和張家表哥便藉口想來陪她們,「正好」趕到,驅逐匪徒的同時,也看到這一幕?嫂子讓外男抱過,就失了清白,二哥自然可以休妻,若是嫂子識趣,主動提出和離,還能得個好名聲,若是不識趣,就別怪她們將事兒做絕!表哥們則可以乘亂拿下表姐,做成另一門親事。

  可是,怎麼變成趕她下車了?

  那些匪徒已經等不及了,拿刀用力砍車門,紅兒嚇得小臉兒都白了,曹中雅恨得直咬牙,低聲吼道:「你們這些沒眼力的蠢貨,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那些人聽得一愣,小聲地議論了起來,「真不是嗎?」

  曹中雅恨死了,「當然不是!你們去找別的馬車,把她們都拿下來就成了。」

  這些匪徒聽了她的話,似乎是個知情的,心底信了她幾分,便要往後頭走。為首的那人卻吼道:「說了劫頭一輛馬車的,你們往哪去?」

  幾名匪徒異口同聲地道:「可是,這裡面的小姐似乎是知情的,她讓咱們往後面去。」

  「豬腦子!」匪首恨得拿刀背用力拍了幾人幾下,「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寧可錯了不能放過!反正一會來的人自己會拿捏的,你們不要壞了大事。 」

  幾人立時答道:「是。」說罷便不顧曹中雅的驚聲尖叫,將車門砸開,將她硬拖了下來。

  兩名匪徒見是這麼個嬌滴滴的漂亮小姐,立即心甘情願地合抱住她,嘴裡還不乾不淨地說些葷話兒。曹中雅被這兩人的臭嘴熏得差一點暈過去,偏偏為了自己的清白不能暈,尖叫道:「放開我,你們抓錯了,要你們抓的是門簾上掛了藍色絡子的。」

  俞筱晚聽得噗嗤一笑,叫得這麼大聲,恐怕她請來的證人都已經聽到了,後面的何語芳也聽到了吧?

  匪徒抬眼一瞧,十分高興地道:「沒錯,就是你坐的這輛車啊。」

  正當別的匪徒躥到第二輛馬車前,伸手去砸車門的時候,路邊的樹從上射下一箭,將此人的手背頓時射穿,痛得他抱著手哇哇大叫。與此同時,一支暗鏢從前方打來,正中匪首的背心,匪首頓時滾落下馬。

  小丫頭忙盡職地轉告了小姐,俞筱晚不甚在意,是應當出手了。

  車外一陣兵荒馬亂,不多時,戰鬥就結束了,俞筱晚在聽到小丫頭安全的示意之後,扶著小丫頭的手走下馬車,抬眸一看,不由得眨了眨眼,怎麼騎馬立在車隊之前,手執長劍的是君之勉?

  「晚兒,你沒事吧?」靜謐輕緩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俞筱晚忙扭頭一看,君逸之就站在自己身邊,她這才松了口氣,小聲問道:「勉世孫怎麼來了?」

  提到此人君逸之就黑了臉,「我不知道。他跟我同時出現的。」

  俞筱晚放眼望去,匪徒自然個個掛彩,前面的幾輛馬車都翻了,曹氏姐妹和何語芳十分狼狽地站在路邊,好在衣裳齊整。君逸之小聲介紹道:「這群人本是此地痞,最是奸滑,手底下也有些硬功夫,一見情形不對,便朝馬下手,讓馬車翻了。」

  難怪剛才聽到的動靜那般大,她的馬車沒翻,是因為車前有八名少年護著,匪徒近不了身。

  諸人都驚魂未定,俞筱晚少不得要給君之勉納個萬福道聲謝,君之勉淡淡地道:「不必客氣,若有什麼人要對峙的話,我也願一盡綿力。」

  俞筱晚乾笑了兩聲,沒接這話茬。君之勉挑了挑眉道:「怎麼?只要堂弟作證便成了嗎?」

  君逸之冷哼一聲,「多謝了,還有人在前面等我,想是也聽到了,堂哥事務繁忙,就不麻煩了。」

  正尷尬著,身後一串馬蹄聲,曹中睿、張氏兄弟帶著幾名小廝騎馬飛奔而來。馳到近前,看到滿地狼藉,雖然沒正趕上,但好歹是如願了,曹中睿忙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可是有人受……傷?」

  君逸之搖著扇子道:「有!小王那幾名侍衛下手不知輕重,所有的匪徒都受傷了,一會兒勉世孫會親自將他們押往衙門裡受審。」

  君之勉抽了抽嘴角,用得著你給我安排任務?只是,他有官職在身,這事似乎的確只有他來做……想到這兒就更鬱悶了。

  君逸之看在眼裡,爽在心裡,繼續道:「小王不過是正巧路過,隨手幫了這個忙,曹二公子不必太感激,叩頭謝個恩就成了,禮物不必送了,你送的小王還不一定看得上!」

  他句句話都自稱小王,曹中睿和張氏兄弟總算是反應過來,君二公子已經被封為寶郡王了,忙滾鞍下馬,跪下叩頭。

  君逸之等他們二叩六拜之後,才懶洋洋地道:「免禮!」

  三人尷尬地站起來,正要開口問具體的情形,君逸之卻不給他們問話的時候,直接問俞筱晚道:「俞小姐,我看你們近日恐怕不宜禮佛,還是回府吧。」

  俞筱晚小臉上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可憐樣兒,抬著袖子半掩了面道:「正是如此,多謝郡王爺相助。」

  君逸之笑得風流倜儻,「舉手之勞,不如就由我來送小姐們回府吧。」

  一行回到曹府,老太太和爵爺、武氏張氏正在一起討論自家辦賞荷宴的事情,忽聽外面通傳道:「惟芳長公主駕到、寶郡王爺駕到、二姐姐、小姐們、表小姐來了。」

  老太太心中一驚,難道是出了什麼岔子?

  眾人迎了惟芳和君逸之上座,老太太小心地問出了何事,俞筱晚搶著答道,「我們在上山途中遇到了匪徒,好在他們只逼了頭輛馬車上的人下來,就遇上了殿下和郡王爺,幫咱們解了圍。」

  張氏聽得心中一喜,看了一眼兒子,只見他滿面驚怒之色,卻沒反駁,心下大安,雖是跟之前的計畫有些出入,但好歹是可以擺脫何氏了,她立時驚聲道:「何氏,你……你沒讓匪徒占了什麼便宜吧?」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5:49 PM

第九十七章 歐陽辰被抓住了

  「何氏,你……你沒讓匪徒占了什麼便宜吧?」

  張氏問完這話之後,成功地看到何語芳的臉色由蒼白變成無比蒼白,心中更是喜悅,她急著想在惟芳和君逸之都在場的時候,將何氏失去清白的名聲定下來,便沒去看兒子瞬間失去血色的臉,仍是步步緊逼地問道:「何氏,那些賊人拿下你後,他們有沒有對你怎樣?」

  「閉嘴!」曹老太太一聲低喝,咬牙切齒地道:「怎麼不先問問孩子們受沒受傷?」

  若不是有貴客在此,曹老太太真恨不能親自拿打拐杖狠抽張氏幾下,如若何氏受了委曲,能這樣當著外人的面問嗎?這不是生生將人往絕路上逼嗎?

  曹清儒發覺此事不對勁,忙向君逸之道:「臣惶恐,請郡王爺移駕前院書房。」

  君逸之哪裡是旁人能差得動的,方才曹清儒就想將他往前院引,他卻硬跟著小姑姑進來了,這會兒好戲才開鑼,他怎麼會走?

  「不必了,當時是小王和堂兄救的人,有些事情自然要分說與曹大人聽聽,那些賊人都被押入了大牢,不日就能審出幕後指使之人來。」

  聲調懶洋洋的,可是語氣卻是不容拒絕,而且極其果斷地將君之勉給臉譜了他的堂兄多得去了。

  曹清儒只得強忍著火氣坐了下來,張氏卻是瞬間心驚肉跳,人都被抓住了?那、那會不會供出她來?不、不會的,人是大哥安排管事的去請的,那些人只認識管事,相信大哥有辦法將事情摘個乾淨。她極力定了定神,還是想先將何氏給解決了,再想方法通知兄長去除了隱患。

  「那何氏你到底有沒有……」

  俞筱晚看向張氏,清麗的小臉上滿是驚訝,微微蹙眉問道:「舅母您為何要這般問?」

  張氏看出老太太和爵爺的不滿,心中著慌,可是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只能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不是說她遭劫了嗎?我、我是想、那些個賊人……都是手腳不乾淨的……因此才……難道不是嗎?」

  何氏和曹中睿的臉上都沒有一絲血色,可是兩人的心裡想的完全不同。

  何語芳聽到曹中雅和匪徒的對話後,便知道今日的事是一個陷阱,後來曹中睿趕到了,這個小丈夫素來不待見她,她是非常清楚的,自然也明白了事情跟丈夫脫不了關係,心底裡感到悲傷,卻也不算太重。

  因為她嫁過來的這一年中,受了太多曹中睿的冷落和白眼,對他的期待並不大,只是抱著日後能生養一兒半女,晚年有個依靠,與他相敬如冰渡過一生的想法

  。因此,她希望婆婆是因被她一年多來柔順孝敬,才提議她上山進香的,遇匪這件事是曹中睿順勢為之,……這樣的話,她在這個家中,至少還是有人疼愛的,她這個媳婦失敗得不是那般徹底。可是現在,對她和顏悅色,口口聲聲稱希望她給曹家添丁的婆婆,問出了這樣的話,唯一的期望也粉碎了。

  何語芳一時間只覺得萬念俱灰。

  而曹中睿卻是在途中就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他的親妹妹被賊人欺辱了,可是他卻沒時間讓人給母親遞信,到現在他還不能說話,他甚至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什麼人給他點了啞穴。

  他只能轉動眼珠,希望母親能從中看出一點意思來,別再盯著此事問了,妹妹的名聲會毀於一旦的,而且,他想讓勉世孫將賊人交給曹家處置,可是被勉世孫拒絕了,強行帶去了衙門,這件事必須立即同舅父商量,讓舅父到順天府衙門打點打點,否則會引火焚身的。

  俞筱晚卻非常喜歡張氏這個性急的毛病,沒將事兒整個弄清楚,就迫不及待地想讓何氏將罪名定下,讓事情往她預想的方向走難道不知道這樣很容易露出破綻嗎?以前的幾次計謀,最後都是她自己給破壞的啊,居然還沒學乖?

  俞筱晚漲紅了小臉,難過地拿出手帕抹眼淚,一句話也不說。張氏忽覺心跳過速,不妙的預感油然而生,於是逼問起曹中貞。

  曹中貞不好意思開口,只好由她的乳娘支支吾吾地道:「是……是有賊人羞辱了……可是,可是……那輛馬車裡,坐的是三、三小姐……」

  晴天一個霹靂!

  老太太和曹清儒都驚得說不出話來,張氏毫無形象地張大嘴,尖聲叫起來,「不可能!這怎麼可能?」她忙回頭尋求兒子的認可,「這是不可能的,睿兒,你告訴母親,到底是怎麼回事?」

  君逸之輕輕一彈手指,曹中睿只覺得胸口一震,又可以說話了,可是面對母親的問題,他卻無法回答,只盼著母親能馬上閉嘴,這事兒等送走了貴客再說!

  他向長公主和君逸之深深一揖,努力誠懇地道:「多謝長公主殿下和郡王爺相助,小可和幾位妹妹已經順利回府了,遇上賊人,幾位妹妹都驚慌失措,小可和家人要陪她們好好寬解一二。恕不能招待殿下和郡王爺了。」

  這是要送客?君逸之懶洋洋地搖起了摺扇,惟芳動作優雅地端起茶杯輕輕啜飲,他二人不說走,曹家難道敢趕他們走嗎?

  曹中睿自幼出眾,縱使遇上長輩或高官,都會因他的才華而對他另眼相看,還真沒被這樣漠視過,頓時又是尷尬、又是羞惱。

  惟芳慢悠悠喝完了一杯茶,放下茶杯,拿出上等宮緞繡牡丹花的帕子優雅地按了按嘴角,才輕笑道:「曹夫人不知為何會如此嗎?其實令千金也不知為何會如此呢,我們都聽到她大叫著‘你們這些沒眼力的蠢貨,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放開我,你們抓錯了,要你們抓的是門簾上掛了藍色絡子的,。嗯,聽她這話,的確不應該是抓她,那賊人是想抓誰,曹夫人可否為本宮解惑呀?」

  張氏搖搖欲墜,耳朵嗡嗡作響,雅兒這個蠢貨,居然當著眾人的面說這種話!還被長公主和寶郡王爺聽到了!這要她如何反駁?

  完了、完了,這一回是真的完了!若說上一回攝政王府的事兒是因為蘭嬤嬤一力承擔了下來,曹家又沒有她參與的證據,還能容她喘上一喘的話,這一回,證據確鑿,她就真的可能會被關到家廟裡去了。

  張氏掙扎了幾下,終於不堪重負,暈了過去。

  待她再度醒來,一張開眼睛,就看到兒子木木地坐在楠木圓桌邊發著呆。

  張氏輕輕吟了一聲,曲媽媽立即一瘸一拐地走過來,驚喜地道:「夫人您醒了?頭還暈嗎?要不要喝水?」

  碧兒也立即走了過來,扶著張氏坐起來。張氏隨意看了一眼,還是在自己的房間,心中安定了些,旋又擔憂地看向兒子,輕聲問道:「雅兒的事情,你們求了殿下和郡王爺別說出去嗎?只要她們不說,就不會有什麼事兒。正好,平南侯府請了保山上門的,趕緊應下這門親事,就不怕日後生變了。」

  接過曲媽媽遞來的茶水喝下,張氏繼續道:「睿兒啊,何氏的事,咱們得另想辦法了……」

  「閉嘴!」曹中睿忽然大吼一聲,「你以為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嗎?都是你出的鬼主意,問都沒問過我的意思!我就是不想跟她圓房,過得幾年,就能以無所出為由將她休了,你偏要多此一舉!事情敗露了,你就一暈了事,卻要留我收拾這個爛攤子,害得我……害得我被何大人狠罵了一頓,他還說……他還說……要明日上朝參我一本,罷免我的會考資格,取消我的功名!」

  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起來。其實當初張氏說出這個主意的時候,他還覺得很不錯,如今出事了,卻一股腦地怨到母親的頭上,自私成這樣,還不都是張氏自己教出來的。

  還好張氏不在意,只是聽說方才何大人來過又驚又慌,緊張地想了想,遂安慰兒子道:「不怕不怕,他是你岳父,你去好生賠個罪,答應他以後好好待何氏,就不會有事了。」

  曹中睿聽了這話,不但不開懷,反而大吼道:「還有什麼何氏!方才何氏已經被何大人接走了!何大人說賊人招了,而且長公主和寶郡王都答應做證,證明雅兒那個蠢貨不但知道,而且還指使賊人去抓何氏!何大人說一定是我定的計謀,要參我一本,我……我完了……若是這次被取消了功名,這一世都不能再科考、不能再入仕了。」最後兩句話,是哭著說出來的。

  張氏已經慌得手足發軟了,掙扎著下了床,撲到兒子肩上痛哭,「我的兒,你別怕,娘會保護你的,趨現在天色尚早,娘立即就去應下平南侯府的親事,跟平南侯做了親,他們也不願意自己的小舅子是這樣的人,他們也會沒臉面,必定會保你的。」

  曹中睿一把推開母親,用一種失望又沮喪地目光看著她,冷哼了一聲,「你若是能讓靜晟世子娶她,我就算你有本事了。」

  張氏一愣,「為何這樣說?是他們自己來求娶雅兒的!」

  曹中睿厭棄地看著母親,「那是之前,今日雅兒被燙傷了臉,若是能不毀容,興許還行,可是那時我恐怕已經被免了功名了。哼!都是你的好主意害的,有你這樣的母親,我真是幸運!」

  張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顧不得兒子的冷嘲熱諷了,「什、什麼?雅兒好端端的怎麼會燙傷?」這才想起來,在延年堂的時候,似乎根本沒有雅兒的影子。

  「當時前面幾輛馬車都翻了,只有晚兒表妹坐的馬車沒事,雅兒受了辱,不想面對旁人,便去搶晚兒的馬車坐,哪知晚兒在車裡燒了茶水,被她撞翻了,灑了一頭一臉。」

  天吶,若是滾水,豈不是會燙出一臉的泡來?張氏立時吵著要去看女兒,曹中睿冷淡地道:「您就安生一點吧,老太太已經發話了,不許您再踏出雅年堂一步。」

  張氏呆了半晌,拼命嚎哭起來,邊哭邊罵,一時說自己命苦雅兒命苦,一時說「肯定是晚兒這丫頭故意的!」

  曹中睿被她哭得直皺眉,覺得母親真是無聊,晚兒怎麼知道雅兒會要搶她的馬車,這事兒怎麼能怪到晚兒的頭上去?

  他煩躁地道:「您還是想一想自己吧,老太太和父親都發了話,只等衙門裡的審訊結果出來,就要處置您。」

  說著恨恨地拳了幾下桌面,這事情因為雅兒胡亂說話,已經無法扭轉了。都是母親和妹妹這兩個蠢女人!

  曹中睿忽然覺得片刻都不想看見母親,禮都不施,甩袖子走人。

  張氏愣了幾愣,才反應過來,她被兒子嫌棄了。

  俞筱晚盤腿坐在竹榻上,一邊聽著豐兒打聽到的消息,一邊迅速地配著藥粉,她心裡暗暗歎息,燒茶水本來是準備澆到賊人頭上的,所以在馬車停下的時候就特意揭開了壺蓋子,哪裡知道會讓雅兒給撞上?她還想看雅兒嫁給靜晟世子之後會怎麼個鬧騰呢,自然不能讓雅兒毀容了,更何況,雅兒是在她的馬車上燙傷的,也怕老太太覺得是她的不是,少不得配點嫩膚豐肌的藥粉出來。

  俞筱晚配好藥粉,摻和在香膏裡,帶著初雲初雪去了翡翠居。

  曹中雅躺在床上拼命捶床板發洩,若不是大夫叮囑了她千萬不能扯動臉上的皮膚,她非要破口大罵不可!

  「小姐,表小姐來看您了。」紅兒進來通稟道,並側身打起簾子,請俞筱晚進來。

  曹中雅看到俞筱晚就眼冒火星,俞筱晚歉意地道:「雅兒,你覺得怎樣?我以前得了瓶玉肌膏,對燙傷極有效的,你試試吧。」

  曹中雅惡狠狠地道:「滾!必定是你故意害的。」

  俞筱晚挑了挑眉沒說話,初雲卻聽不過去了,忍不住插嘴道:「表小姐,明明是您自己要搶我們小姐的馬車,我們阻攔您不聽,才會被燙到,怎麼能說是我們小姐故意的呢?小姐還特意尋了玉肌膏來給您,這可是千金難求的好藥呢。」

  「初雲,住嘴!還不快向表小姐道歉!」

  俞筱晚斥責了初雲一聲,初雲立時乖順地道了歉,俞筱晚留下玉肌膏就走了。雅兒被燙傷,她是有一點責任,可是也只是一點而已,雅兒上車之前,她真的阻止了,雅兒卻認為她是想讓她在長公主和王爺、世孫面前出醜,根本不聽她的,這能怪得了她嗎?

  俞筱晚送藥的事兒,沒多久就有人稟報給了老太太,杜鵑從芍藥那兒得了不少好處,便斟酌著道:「表小姐大概是覺得歉疚了,聽說這種治傷的玉肌膏十分珍貴,三小姐應當會無礙的。」

  老太太其實根本就沒有懷疑晚兒,歎息一聲,「雅兒這孩子是個什麼脾氣我還不知道嗎?只是……唉,到底是表姐妹,我真不希望她們生分了。其實讓雅兒與晚兒交好,是為了雅兒著想,她那個脾氣,嫁了人之後恐怕難以同婆婆小姑處好,日後受了委曲,睿兒可以幫襯她一些,但是內宅裡頭的事,還是得有女人來幫襯才行,晚兒的相貌和性情,不管嫁到什麼人家,都能上孝公婆、下合姑嫂,在哪兒都能站穩站穩腳跟,她亦是雅兒日後的倚仗啊。」

  杜鵑奉了茶,走到老太太身後,一面為她捏肩,一面寬慰道:「表小姐是個能容人的,日後三小姐有相求的事兒,她一定能幫襯著,老太太您就放寬心吧。您還不如跟爵爺仔細給大小姐和二小姐挑選一門好親事呢。」

  老太太聽得一笑,隨即又沉了臉。方才從惟芳長公主和寶郡王口中聽到的話兒,她也知道了自己疼愛的孫子,竟生出了這般惡毒的心思,何大人不依不饒地要討個公道,那些賊人還關在順天府的牢中,兒子勿忙忙地去打點了,不知結果會如何……先有張氏惹怒了攝政王、後有睿兒可能吃上官司,雅兒還被燙傷了,不知會不會毀容,煩心的事一件接著一件!

  到了晚間,曹清儒從外面回來,帶回更令人沮喪的消息,順天府尹竟在君之勉的授意下,收到賊人後就開了堂,他趕到的時候已經審了一半了,這些賊人招出是有人收買他們,為了的是毀頭一輛馬車中女子的名節,不過收買他們的人是張長蔚府中的一個小管事。

  張長蔚立即就讓府中的大管家將其扭送順天府衙門,審問之後,那名管事說是何大人曾得罪過他,所以才懷恨在心。

  因涉及到了朝中重臣,順天府尹當即決定押後再審,只是一開始是公開審理,不少圍觀的百姓聽說曹家有小姐被賊人劫了,那兩名賊人還承認自己對曹家小姐動手動腳,差點沒讓曹清儒吐血。

  好在順天府尹當時聽得賊人的供詞不對,立即讓人堵了他們的嘴,拖下堂去,可是憑那些隻言片語,無事可做的人也能翻出幾種版本的流言出來。

  所以曹清儒也沒功夫關注兒子的功名了,先得想法子保住女兒的名譽再說。他回來就與老太太商量,乘現在流言還沒傳開,先應下平南侯府的親事吧。

  這會子已經是掌燈時分了,次日是中秋節,朝廷休沐的日子,曹清儒趁機找到了順天府尹商量,將那些對女兒名譽不利的供詞刪去,順天府尹極痛快地應承了下來。

  後來審訊的供詞,也沒什麼對曹中睿十分不利的,張長蔚辦事十分周密,也沒什麼能連累到自己的若是曹中雅不說那些傻話的話,還真可以說是滴水不漏但是曹中雅偏偏說了,何語芳被何家接了回去,何家必定不會輕易原宥了他們。

  果不其然,中秋節的上午,攝政王就差人來宣曹清儒和曹中睿,曹氏父子一去就是大半天,直到傍晚吃團圓飯之前,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府。

  老太太儘管十分心急知道結果,也沒當場就問出來,先含笑著招呼一家人用了團圓飯,才將人都打發走,問曹清儒事情到底如何了。

  曹清儒長歎一聲,「何大人鬧到了王爺那裡,當初是王爺賜的婚,要王爺給何氏一個公道。王爺召我去訓斥了一番,讓睿兒對外宣稱染了惡疾,並以身染惡疾為由,與何氏和離,王爺答允再為何氏賜一門婚事,睿兒不得參加本次的秋闈。」說著長歎一聲,「這已然是格外開恩了。依何大人的意思,是要將睿兒的功名除去的……這樣才能保全何氏的名聲,只是後來王爺應允再為何氏賜婚,這才作罷的。」

  老太太沉著臉道:「吃一塹就要長一智,日後還得由爵爺親自來教導睿兒,不能讓他毀於婦人之手。」

  曹清儒忙恭敬地應下。兩人又商量了一下如何處置張氏,共同的意見是即日起關在家廟裡,每日只許飲清水吃青菜豆腐,讓她好生為自己所犯惡行懺悔。

  曹清儒見母親不展歡顏,為討母親開心,又說起了敏兒和貞兒、燕兒的親事。

  曹清儒的官兒做得大了,上門來求親的人自然是絡繹不絕,老太太之前就跟他仔細挑了幾家出來,這幾回的宴會都讓武氏與這幾家的女眷接觸了一下,看看未來婆婆小姑的脾性如何。

  嫁人不光是嫁個男人而已,婆婆和小姑的性情也是十分重要的,若是婆婆小姑難纏,就是這男子再好,孫女嫁過去也會受氣,弄不好還會因婆婆小姑的緣故跟丈夫感情破裂呢。

  當然,曹中敏的親事曹清儒是最上心的,自己先過濾了幾戶人家,讓武氏親自從中挑了兩門親,再由老太太拿主意。

  老太太對目前選出的幾家都比較滿意,但還是覺得應當在府中辦個宴會,請上這幾家的人,好親自相看一番。曹清儒立即讓武氏去安排宴會事宜,這時天色已晚,忙告辭,讓老太太休息。

  前幾日老太太都在忙著孫兒孫女的親事,本就勞了神,兩日又驚又慌的,一下子就病了,次日一醒來,就覺得唇幹舌燥,頭暈目眩。曹清儒忙請了大夫來扶脈,大夫幫忙開了一個方子,囑咐要讓病人靜養,不要勞神。這麼一來,俞筱晚的回鄉計畫就只得暫時擱置,親自在老太太床前端茶捧藥,為老太太侍疾。

  老人家的身體自是比不上年輕人的,這一病就是十多天,待老太太病好,已然是九月初了。

  張氏早被關了家廟,沒老太太的首肯,是不可能放出來了;何氏與曹中睿和離了,曹中睿沒能參加今科的秋闈;曹中敏去考了三天回來,自認為尚可,只等放榜了。

  曹氏三姐妹的婚事都已經定下,曹中雅自然是許給了靜晟世子,但是在兩家換了庚帖,下了小定之後,平南侯又立即給靜晟世子納了兩房貴妾,當場將曹中雅給氣哭了,曹家也覺得這是羞辱,可是現在京城裡已經傳開了曹中雅被山賊劫持並淩辱的傳聞,曹家自然沒有退親的底氣,只能好生勸她,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要看開一點了;曹中貞和曹中燕的未婚夫都是中品官員家的嫡子,對她二人而已,是門極體面的婚事了。

  唯有曹中敏的婚事,原本老太太屬意工部郎中家的千金,哪知韓丞相竟使人透了話過來,似乎有意與曹家結親,不過要求曹中敏這次科舉能中個進士韓家的女兒不會嫁給碌碌無為之人。

  這一消息讓曹清儒喜出望外,老太太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韓丞相那可是百官之首啊!唯有俞筱晚覺得意外,又不怎麼意外,不意外是因為她早看出了韓甜雅對敏表哥有意,意外的是韓家肯讓女兒屈就。

  五日後就是放榜的日子,俞筱晚便索性等放了榜,恭賀敏表哥高中之後再回汝陽了。

  這天才從延年堂請安回來,初雲便跟進了內室,悄悄跟俞筱晚說,「方才豐兒從針線房回來,說西角門那兒有個男人探頭探腦的,給了一錠銀子給陳婆子,讓陳婆子去請曲媽媽呢。」

  俞筱晚彎眼一笑,終於來了!這回可要好好讓舅父看一齣戲了。她讓初雲喚芍藥進來,悄悄叮囑了幾句,芍藥立即領命下去佈置。

  每月月底是張氏和張夫人送銀子給歐陽辰花的日子,歐陽辰等了又等,卻沒等到八月的銀子,甚至連以前跟他聯繫的人曲媽媽等人都找不到。這時又傳出了曹三小姐與平南侯府定親的消息,他心中大怒,認為是張氏有了靠山,是要毀約了,這才衝動地來曹府尋人。

  他在奴才們進出的西角門等了一刻鐘左右,門又開了,曲媽媽緊張地探出半個身子,小聲地問,「表哥,你怎麼來了?」說著回頭跟守門的婆子道:「他是我的遠房表哥,可否讓他進來說幾句話?」

  那婆子遲疑了片刻,回頭看了看,才側開身子,讓歐陽辰進來,然後小聲道:「就去茶房吧。」

  曲媽媽道了謝,塞了幾個大錢給婆子,帶著歐陽辰沿牆走了一段路,到了一間小小斗室。

  這裡是守夜的婆子歇腳的地方,房間裡只有兩張小圓凳,一名身穿翠綠比甲的俏丫頭站在門邊,見他二人過來,忙推開門讓他們進去,自己守在門邊望風。遠遠的,曹清儒由石姨娘陪著往這邊而來,俏丫頭卻沒有出聲示警,而是假裝往窗內張望了一下,又躡手躡腳地轉從另一邊的小徑走了。

  「咦,剛才那不是夫人身邊的碧兒嗎?」石榴奇怪地道:「怎麼這般鬼鬼祟祟的?」

  曹清儒重重哼了一聲,「她不是應當在家廟裡伺候夫人嗎?跑到這兒來是幹什麼?」

  石榴搖了搖頭,眸光閃了閃,似乎想到了什麼,卻不方便明言。曹清儒看向疑心大起,放輕了腳步走到小房間的窗下。

  曲媽媽向歐陽辰解釋道:「……都解釋了半天了,你怎麼就是不相信呢?真的是銀子不湊手,等過些日子一定會給你的。……這裡有二十兩,你先拿著應應急。」張氏的現銀都拿去還債了,這二十兩還是這個月的月銀。

  歐陽辰大怒,「滾!才二十兩,你打發要飯的呢!老子才不相信你們這些陰險婦人,我再說一遍,帶我去見她!否則,別怪我無情。」

  見他有撕破臉的架勢,曲媽媽強忍著怒氣道:「夫人現在不方便見客,你先回去吧,過幾日銀子自然會給你,都一年多了,夫人何時欠過你的銀子?你也應當清楚,若是將夫人逼急了,對你也沒有好處。」

  歐陽辰氣得一張臉鐵青,不過他的確是個腦子轉得過來的,知道再鬧下去對他自己也沒好處,只得撂下一串狠話,伸手將那二十兩銀子搶過來揣在懷裡。

  曲媽媽鬆了口氣似的,瞧他那見錢眼開的樣子,心裡就忍不住地鄙夷,她又不怕歐陽辰,這臉上的神情自然就將鄙夷給帶了出來。

  歐陽辰看得心頭火起,冷笑兩聲,「去告訴我那露水夫人一聲,五天之內不把銀子湊齊,就別怪我無情了。」

  曲媽媽氣得嘴唇只哆嗦,「你仔細說話!什麼叫露、露水夫人?」

  歐陽辰桀桀怪笑,「做了一場露水夫妻,不叫露水夫人叫什麼?」

  話音未落,就聽得咣當一聲巨響,木板門被人一腳踹開,曹清儒臉色鐵青地衝了進來,「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曲媽媽一見到爵爺,當場嚇得軟倒在地,哪裡還說得半句話出來。歐陽辰也知大事不妙,若被抓住,必定是亂棍打死,想一把推開曹清儒往外跑。

  曹清儒哪裡會允,當即與他扭打起來。曹清儒多少學了些花拳繡腿,這歐陽辰自從每月有大把銀子可花,自然是整天花天酒地,早掏空了身子,竟被曹清儒給打翻在地。曹清儒立時撲上去壓住他,朝曲媽媽吼道:「拿帕子來捂住他的嘴!」

  石榴去喚來了俞管家,帶著幾個小廝,將歐陽辰綁了個結實。曹清儒讓俞管家先將歐陽辰關到柴房,親自上家廟裡去興師問罪了。



第九十八章 父親死因不明

  「這幾日你還是同往常一樣,不必刻意與石姨娘疏遠,但也不要過於親近。」

  俞筱晚聽完芍藥的回稟後,並沒要她繼續探聽什麼消息,只是叮囑她小心自己的言行,免得被舅父發覺出什麼來,惹禍上身。這既是為了芍藥的安全著想,也是為了石榴的安全著想。

  石榴幫著引曹清儒去花園子裡的偏僻角落,又聽了那些個難聽的話,只怕事後曹清儒回想起來,會疑上了她,俞筱晚幫著安排了一些善後事宜,圓了石榴引曹清儒去那兒的話,但之後幾天石榴與芍藥的言行都必須謹慎,畢竟戴綠帽是男人最不能忍受的事,就怕曹清儒心裡膈應,拿石榴出氣。

  芍藥也知這個理,恭敬地應了一聲,「石姨娘是知曉分寸的,也同奴婢說了這話,還讓奴婢代為向小姐道謝呢。」

  俞筱晚笑著客套了一句,便打發她回自己屋內繡嫁衣。芍藥與許茂的獨生兒子許有根的親事已經定了下來,臘月十日成親,老太太和小姐都幫她出了一份嫁妝,嫁衣卻是要自己繡的。所以最近俞筱晚也沒招她辦什麼差事,讓她全心全力繡嫁衣。

  待芍藥走後,初雲不由得問道:「小姐,難道您不好奇舅老爺要怎麼處置舅夫人麼?」

  俞筱晚抬眸看了初雲一眼,小丫頭的眼睛閃閃的都是興奮好奇的光芒,想也知道是她自己想看熱鬧!俞筱晚淡哼了一聲:「你想看就去看,一會兒我就讓初雪替你準備一口櫸木棺材便是。」

  初雲開心的笑容僵在臉上,嘟著小嘴問,「怎麼呢?」

  俞筱晚被她給噎了一下,看了看她清秀動人的小臉,似乎還是情竇未開,自然也就不會知道這種事對男人來說,有多麼羞恥了,她只有酌辭解釋了一番,而後道:「凡是知情的人,舅父一定會想法子處置掉,你想看熱鬧,也得有命看才成。」

  初雲嚇了一跳,「小姐,我不去看了。」

  嘴裡說不去看,可是到底還是很好奇,舅老爺會怎麼處理這對男女,她便唆使著豐兒去打聽消息。

  俞筱晚卻是帶著初雪和趙媽媽去了延年堂。老太太正在翻自己的嫁妝箱子,三個孫女的親事都定下了,她這個做祖母的自然要送份嫁妝。

  「晚兒快來幫我看看,這幾樣首飾好不好?」

  老太太歡喜地拉著俞筱晚坐在自己的身邊,將幾套赤金鑲紅寶的首飾拿給她瞧。

  俞筱晚逐一看過之後,認真地道:「都是好東西,款式也好,只是顏色陳了,得清洗、拋光一下。」

  老太太含笑道:「我也這麼覺得,杜鵑,一會兒你拿去交給曹管家,讓他送去首飾店裡清洗。」

  吩咐完畢,老太太扭頭看向俞筱晚,含笑問道:「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俞筱晚抱住老太太的胳臂撒嬌,「為什麼晚兒來看您,就一定是有事呢?人家想到過幾日要回汝陽,好些日子見不到您,才特意過來多陪陪您的。」

  「呵呵呵,少來騙我這老太婆!」老太太聽著心裡受用,知道這是晚兒的心聲,可是仍然清楚,晚兒有事求自己的。

  舅父果然沒有將舅母的事情告訴老太太。想來也是,一是戴綠帽太難看了,二是怕老太太發怒,要去質問舅母,而舅母已經是窮途末路,必然會說出一些老太太不知的事情來求一條活路,而舅父一定不會允許這樣的情形,一定會在處置完舅母之後,才將事情隱晦地告訴老太太。

  這正是自己達成諾言的好機會。

  俞筱晚愛嬌地吐了吐小舌,小聲撒嬌,「晚兒是想求老太太給個恩典。上回許管事來給老太太請安時,正好見著了碧兒,覺得她漂亮溫柔,想為他弟弟家的兒子許有根求娶碧兒。」

  老太太挑了挑眉,許茂是她的陪房,是她轉讓給晚兒的,許茂的弟弟還在她的莊子上呢,「為何許玖自己的不來求恩典?」

  俞筱晚小聲道:「許玖不是在您的莊子上嗎?在清河呢,哪裡能見得著您吶。他只是拖許茂幫忙相看,許茂也只是求我來探探您的口風,畢竟碧兒是大舅母的人……」只是現在張氏關了家廟,老太太自然能作這個主。

  老太太想了想,便笑道:「也是樁喜事,許玖幫我打理莊子盡心盡力,這點體面我還是要給的。」

  說話間就定下了碧兒的親事,許茂得了信後,立即帶著聘禮入府下聘,老太太將碧兒調出了家廟,本來想另派一名丫頭去服侍,俞筱晚卻進言,家廟清苦,年輕的丫頭沒有犯事,還是不要往家廟派了,就從張氏自己陪嫁的婆子裡挑一個去服侍好了,也全了一塊主僕情。

  老太太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便指了管廚房的劉媽媽去家廟裡服侍張氏。

  俞筱晚就是要搶時間將碧兒給摘出來,立即使人到店裡傳了許茂入府,許茂代弟弟向老太太磕頭求恩典,「聽說老太太賞了奴才侄子一個恩典,奴才感激不盡,立即來給老太太磕頭了。」磕完頭又拿出侄子的生辰八字,請老太太交給碧兒的老子娘。

  雖然當奴才的指婚全憑主子的一句話,可三書六禮還是要準備的,只是沒那麼講究。

  老太太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得這麼快,不由得疑惑地看向俞筱晚,俞筱晚的小臉上滿是喜悅和興奮,好似真的只是隨口一提,老太太就應下,讓她臉上有光似的。曹老太太雖然比不得某些老人家睿智,可也不是沒見識的,當下將心中的疑惑壓下,不動聲色地讓杜鵑接了庚帖,便使人去喚來了碧兒和她老子娘,讓碧兒跟許家的小子換了庚帖,這門親事也就定下來了,婚期讓他們親家自己商量著辦。

  既然碧兒要備嫁,劉媽媽立時便被喚到了老太太跟前,這劉媽媽是張氏的陪房,平日裡還算是得臉的,張氏入了家廟後,收斂了許多,今日來磕頭還是戰戰兢兢的,聽說要自己去家廟裡服侍張氏,立時便哭開了,「老太太,奴婢平日裡辦事不敢說沒有一絲錯處,可也確是踏實認真的,主子的吩咐半點不敢怠慢……老太太,奴婢到底是錯在哪裡,您要將奴婢關到家廟裡去?您不能這樣賞罰不明啊。」

  居然指責起主子來了!老太太蹙了蹙眉,俞筱晚便替老太太開口喝道:「劉媽媽好不知理,讓你去服侍舅母怎麼就成了關著你?你口口聲聲主子的吩咐半點不敢怠慢,為何老太太吩咐你,你卻在這推三阻四?」

  劉媽媽被噎得作聲不得,訕訕地笑道:「其實……奴婢是怕孫家的接不上手,她那人辦事沒分寸。」

  這孫家的是老太太的陪房家的媳婦,年紀不大不小的,也有人叫她孫媽媽,老太太聽著這話心中更加不爽快,當下淡淡地道:「怎麼安排是我的事,你只管將帳冊交割好,收拾了包裹去家廟裡陪著你主子吧。」

  劉媽媽知道再說什麼都是枉然了,只得含恨退下,心中卻暗道:「你們不仁、別怪我老婆子不義了!」

  俞筱晚又陪了老太太一會兒,便告辭回去休息,準備夜裡去看好戲。老太太吩咐杜鵑去各院,尤其是家廟那兒打聽消息,暫且不提。

  展眼入了夜,俞筱晚小睡了一會兒,見月上中天了,便換了身俐落的深色衣裳,悄悄掠出了墨玉居,潛入家廟之中。

  歐陽辰被抓後,曹清儒下了禁口令,張氏猶不知曉死期將近,但也察覺曲媽媽一去大半天不回,實在是可疑,但她已然被禁了足,沒有辦法出去打聽消息,碧兒被老太太的人傳走之後,就再沒回來,身邊只留下了紫兒,卻是不能再出家調了。

  她惶惶然地翻天覆地,終於濛濛入睡,曹清儒卻忽然帶著曹管家和幾名心腹小廝,悄無聲息地闖入家廟,一把捂住了張氏的嘴,拖到西偏院的後罩房裡。俞筱晚小心地掩藏行蹤,跟在後面看熱鬧。

  曹府是按伯爵的品級建的,可是曹家人口簡單,後院裡的空院落有好幾個,到了夜間連個看守的婆子都沒安排,偏今夜又無星無月,到了半夜,真個叫伸手不見五指。

  而且他們一行人,只曹管家手中有盞氣死風燈,昏黃的光線只照了一小團路面,一行人走得踉踉蹌蹌,被拖的張氏就更加受苦。

  張氏一瞧著架勢,就覺得心底裡發涼,好容易被人拖進屋,丟到了地上,也顧不得摔得疼痛,抖著聲音問,「爵爺,這是怎麼了?您、您若有話要問,只管問妾身便是,好端端的到這來做什麼?」

  曹管家將手中的燈籠插到牆根邊的多寶格上,房間裡濛濛亮了,曹清儒抬腿就是一窩心腳,將張氏踢得一翻,後腦勺呯一聲撞地,頓時頭暈眼花,曹清儒沒耐心等她自己醒神,揪著她的頭髮拖行幾步,蹲下身來,指著被綁在桌子腿的某人道:「認識他是誰嗎?」

  張氏並未立時回答,實在是因為頭暈眩了好一會兒才恍過神來,定睛一看,當即嚇出發了一身冷汗,被綁在桌腳,身上鞭傷無數的,臉上也有數條血痕,這男人是張氏的惡夢,就是化成灰她也能認出來,可不正是歐陽辰嗎。

  所謂急中生智,張氏見歐陽辰似乎是昏迷的,立即用力搖頭,「妾身不認識。」

  雖然張氏眼中的驚慌一閃而逝,可還是被曹清儒捕捉到了,心下大怒,原來這個男人說的都是真的!他冷笑兩聲,「你不認識他?他可是什麼都招了,他認識你,還認識很久了!」

  張氏不由自主地一哆嗦,落在曹清儒的眼中,自然是做賊心虛!他恨得騰一下站起來,一面用力沒頭沒腦地踢著張氏,一面咒駡,「你這個不守婦道的賤人!你給我老實說,你貪了公中的那些銀子,是不是都養著這個狗男人去了!」

  最大的羞辱怕也不過如此了吧?妻子在外頭養男人,給他戴綠帽,用的還是他的銀子!

  張氏被他踢得撕心裂肺地痛,整個人縮成一團,想辯解,可是心肺痛得連氣都喘不上,如何能說話?

  曹管家和幾名小廝眼觀鼻、鼻觀心,只當自己是雕塑,恨不能化為一顆塵埃,鑽到地縫裡去,生恐事後爵爺發作他們,這種時刻,自然是不可能有人出聲幫張氏說話的。

  曹清儒到底四十有餘了,踢了一陣子後就直踹粗氣,心裡的怒氣還沒發作乾淨,可也只得停了下來。

  此時張氏已經是口吐鮮血,不知斷了幾根肋骨了,劇痛卻令她無法暈厥過去,反而比平時更加清醒,清醒地感受著周身傳來的痛楚。

  「你、你給我老實說!」曹清儒喘平了氣息,又指著一名小廝道:「去,把這個狗男弄醒。」

  小廝忙跑到院子裡提了一桶井水,沖著歐陽辰當頭淋下,歐陽辰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曹清儒滿臉暴戾之色,惡狠狠地踢了歐陽辰一腳,道:「本爵爺給你機會與這個賤婦對質,你們倆當著面兒將這事給我說全了,我就留你們一條全屍!」

  其實歐陽辰在被曹清儒抓到後,就被用了刑,他知道這種事是男人就不會忍,自然不肯承認,只說是自己胡亂威脅的,只為了要些銀子,曲媽媽亦然。

  雖然大白天的不敢大肆用刑,沒問清原由,但曹清儒自己躲在窗外明明聽得清清楚楚,當時曲媽媽也沒反駁,怎麼可能是假的?

  曹清儒當下冷冷一笑,「看來你們倆個還蠻深情的嘛,若是這樣,本爵爺就不問了,直接給我活埋了!」

  一聽說要活埋,歐陽辰頓時就驚呆了,張氏也終於緩過了勁,吃力地撐起身子,吃力地跪下,磕頭是磕不了,只能用語言來哀求,「爵爺息怒啊,妾身真的沒有與此人有過什麼苟且,只是因為……」將當年想誣陷小武氏和吳麗絹的事兒說了一遍,「由此被他給威脅上了,每月得付一筆封口費,並非是苟且之事,若妾身與他有過任何不清不白之事,妾身願五雷轟頂,死後入畜牧道!」

  世人都篤信鬼神,張氏敢發這樣的毒誓,曹清儒倒是遲疑了,歐陽辰也忙跟著附和,只說是要銀子胡說八道,並非真與曹夫人有過什麼勾當。

  曹管家聽得這話鬆了一口氣,這種醜事他們當奴才的可真不能知道啊,忙順著這話就開解爵爺,「或許真個是如此,這些市井混混最是無賴,嘴裡什麼話都能編出來。」

  曹清儒思前想後,張氏一介婦人,整日待在後院之中,要與這男人聯繫,也得靠曲媽媽,或許真個是沒這種事。他抬眸見到歐陽辰和張氏眼中的希翼,心下一動,惡念又生,不論是否真有其事,這男人與張氏時常交割銀子,傳出去沒有也成了有,這男人還是留不得。

  那歐陽辰是什麼吶,以前就是個奸商,最會察言觀色,一瞧曹清儒變幻莫測的臉色,心知不妙,情急之下忽地想到一事,忙開脫自己,「大人明查,其實尊夫人的確是與人有汙,只是他們派了小人來取銀子而已。」

  曹清儒的瞳孔驟然一縮,厲聲喝問:「是誰!他們?難道還有幾個人?是怎麼回事,一五一十地給我說清楚!」說著陰鷙地盯向張氏,那神情恨不能將其拆食入腹。

  張氏被這種兇悍的目光盯著,不禁打了個哆嗦,這時顧得不疼痛了,回頭呸了歐陽辰一口,「無恥卑鄙的東西,你敢亂說,不要命了!」她希望這般提醒之後,歐陽辰能知曉輕重,不要將法源寺裡的事兒說出來,不然她們倆人都沒得好果子吃!

  那歐陽辰哪會聽她的,只道自己若是說出外頭有姘夫,自然就能想法子脫身,當下一五一十將法源寺中的事兒說了一番,然後就學著張氏發起了毒誓,那日調戲張氏的,本來就是他請來兩個的小地痞,他趕在這塊兒發誓,倒也的確是句句屬實。賭咒發誓之後,又說張氏覺得深閨寂寞,日後又去尋過那兩人幾回。

  他話說不到一半兒,張氏就開始咒駡,曹清儒喝令小廝堵了她的嘴,聽完了歐陽辰的供詞之後,曹清儒大抵是怒無可怒了,聲音十分平靜地輕輕問道:「張氏,他所言可是屬實?」

  張氏不可抑制地渾身顫抖起來,小聲兒地道:「爵爺,他、他是胡說的,……我……我……我……」

  她連續幾個「我」,都沒我出什麼話兒來,曹清儒耐心盡失,一揮手,曹管家立即會意,帶著一名小廝,到另外一間房內將曲媽媽提了過來。

  曹清儒拿眼一頓,官威十足,「說!張氏是不是在法源寺與兩名男子行那苟且之事?」

  若是問別的,曲媽媽必定第一時間就否認了回去,可是爵爺卻提到了法源寺,還能指出是兩名男子,她頓時駭得怔了一怔,隨即想到決不能承認,這才矢口否認。

  可就是這一怔,讓曹清儒相信了歐陽辰的說辭,他壓根就不想聽曲媽媽的解釋了,直接一窩心腳將其踹翻,奪過曹管家手中的馬鞭,指著歐陽辰問道:「說,那倆個東西在哪裡!」

  歐陽辰覺得自己看見了黎明的曙光,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小心陪笑道:「爵爺,您大人有大量,先放了小人出去,小人立即就會將那兩人的名字和住址寫下來,差人送予您。」

  曹清儒咬著牙,一字一字從嗓子眼裡蹦出來,「還敢跟本爵爺講條件?」

  「不敢不敢!」歐陽辰表情十分諂媚,可是語氣卻帶了絲絲威脅,「小人只是一下子想不起來他們住的地方叫什麼胡同了,但小人知道如何去,若是小人去那裡問一問,就能將地址寫好了給您。若是您不放小人出去,小人真的是記不起來呀。」

  張氏聽得明白,歐陽辰這是要捨了她保全自己的性命,而爵爺好像已經相信他了,若是這般的話,那麼自己的命就危在旦夕了。她忙爬過去抱住曹清儒的大腿,悲泣道:「爵爺,您一定要相信妾身,妾身真的沒有與他們行那苟且之事,他們只是摸了妾身幾把,想以此來……」

  歐陽辰急急地辯解,「明明還親了你,全身上下都親了。」

  這般羞辱的經歷,她怎麼會忘,張氏臉孔一白,忘了接話,曹清儒卻氣得七竅生煙,「這麼說,你還覺得很委曲了?」自己的妻子讓別的男人又親又摸的,這不叫綠帽叫什麼!

  曹清儒再沒了耐性,馬鞭一指歐陽辰,吩咐曹管家道:「把他給我埋到花圃裡,明日一早扔到山裡去。」又一指張氏和曲媽媽,「她們倆人帶回家廟。」

  張氏到底是有誥命的夫人,不能隨意地處置了,何況這種事總要瞞著才好,所以張氏只能慢慢收拾,明日得去外面尋一尋,有沒有什麼藥能讓人看起來像是生病,然後過幾個月,再不治而亡。

  這一吩咐下去,歐陽辰立時便傻了,忙嚎叫起來,「爵爺,若是小人明日不拿銀子給他們,怕他們會上曹府來鬧啊……」

  還敢威脅我?曹清儒猙獰地笑道:「那就來好了,來一個我埋一個,來兩個我埋一雙!」

  他也拿定主意了,與其與他們這般慢慢磨著,不如快刀斬亂麻,這世道就是橫的怕不要命的!若是明日有人在曹府門口探頭探腦,就立即以盜賊的罪名抓進來,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張氏自知難逃一死了,再顧不得別的,抬頭仰視著丈夫,威脅似的道:「爵爺,好歹您也看在我為您做了那麼多的事的份上……」

  話未說完,曹清儒就一腳,早已受傷的張氏捱不住,一下子暈了過去。

  俞筱晚伏在房梁之上,聽得心尖兒一顫,那麼多的事,是什麼事?不行,看來張氏暫時不能死!

  此時,外面傳來更聲,已經是三更三刻了,再過一會兒就是四更天,曹府的粗使婆子和僕役就會要起來清掃院落了。曹管家忙帶著小廝們按曹清儒的吩咐開始處置歐陽辰,俞筱晚則借著夜色的掩護,悄悄地返回墨玉居。

  第二日上午,劉媽媽不情不願地將帳冊交給了孫家的,手頭的現銀也清算好了,孫家的看了眼結餘,笑眯眯地道:「劉媽媽的帳自然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不過依著慣例,我還是要清一清的,若有什麼不懂之處,再來向你請教。」

  劉媽媽重重地哼了一聲,在管事媽媽的幾番催促下,才提著包袱,不情不願地去了家廟。張氏躺在木板床上,動都無法動彈,曲媽媽也被曹清儒踢傷了,卻還要強撐著服侍主子,紫兒忙前忙後的,又要燒水又要熬藥,心裡不住地抱怨碧兒去了哪裡。

  管事媽媽踏入家廟,就看到這麼一副忙亂的景象,不由得蹙了蹙眉,禮數周全地向張氏福了一福,笑道:「奴婢恭喜夫人,夫人身邊的碧兒,昨個兒被老太太指給了許玖家的小子,老太太給了恩典,讓碧兒從今日起在家備嫁,就不能來服侍您了。老太太知道劉媽媽是您身邊的老人兒,特意調了她過來服侍您。」

  劉媽媽乾笑著上前蹲身福了福,「給夫人請安。」

  張氏現在連扭一下頭都困難,勉強看過來,剛抬了抬身子,一口鮮血就從嘴裡流了出來。

  管事媽媽大呼一驚,一開始她還以為是張氏在裝模作樣呢,原來真是……不對,這不是病啊,應該是受傷啊!管事媽媽也不敢多問,只是關切道:「夫人似乎病了,待奴婢去回了老太太,請位大夫過府來診治吧。」說完也不待張氏吩咐,福了一福,便匆匆走了。

  張氏心中一鬆,看了曲媽媽一眼,曲媽媽忙低了頭,張氏小聲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曲媽媽便朝劉媽媽道:「劉媽媽,你若是有辦法將老太太給引來,夫人賞你一隻金鐲。」說罷從張氏的腕上褪了一隻鑲了綠松石的赤金鐲子下來。

  劉媽媽看得眼熱,忙一迭聲地應道:「可以可以,奴婢正有些東西沒拿來,要回去取。」

  她忙忙地從家廟出來,三步兩步跑到廚房。此時離飯點尚早,灶火還沒升,孫家的正坐在灶台邊拿著帳冊一筆一筆勾對。劉媽媽一個健步沖過去,一把搶過帳冊,冷聲道:「走,我們到老太太面前理論去,你私吞賞銀,被我瞧見過多次!」

  孫家的不明所以,只得先吩咐廚房的廚娘按時開火升灶,然後跟在劉媽媽的身後去了老太太的延年堂。

  老太太剛聽那名管事媽媽彙報完張氏的情況,就聽得杜鵑通稟道:「廚房的劉媽媽和孫家的來請老太太示下。」

  老太太微一蹙眉,抬眸看了管事媽媽一眼,那管事媽媽嚇了一跳,「奴婢才將劉媽媽送到家廟的,怎的她……」

  「不必說了。」老太太抬手打斷她的話,揚聲道:「讓她們進來。」

  劉媽媽和孫家的一進來,劉媽媽就撲通跪下道:「老太太明鑒吶,奴婢幾次看見表小姐送了賞銀過來另外點菜,可是這孫家的卻將銀子昧下,沒記在帳冊上,這事兒奴婢向大夫人稟報過,大夫人是知道的,您若不信,可以請了大夫人過來問問。」

  孫家的卻說,拿到銀子後她就先忙著燒菜,這些銀子事後都記入了帳冊中。

  老太太眉頭一蹙,只讓去請了表小姐過來。俞筱晚聽完這些話,便乖巧地道:「每回去廚房添菜,晚兒都讓丫頭給足了銀子的,至於是否記帳,晚兒卻是不知,老太太您若想知道,不如去請了大舅母過來問一問吧。」

  那管事媽媽陪笑道:「大夫人身子不爽利呢。」

  老太太蹙了眉,昨日杜鵑探聽到的一些事,怎麼聽怎麼有貓膩,今日一個兩個地都要她見一見張氏,莫非……她頓了頓道:「若她身子不爽利,那我就去看看她吧,正好活動一下筋骨。」

  杜鵑忙著人安排肩輿,俞筱晚陪著老太太一起過去了一趟,這一看,就看出了問題,這哪裡是生病啊,明明是受了傷!俞筱晚忙乖巧地稱自己過兩日要回汝陽,還要收拾行囊,便告辭了,老太太也沒留她,打發了下人退出房間,親自問詢張氏。

  俞筱晚回到墨玉居,趙媽媽小聲兒地問道:「小姐,您到底是什麼意思呀?」

  俞筱晚淡淡地道:「昨夜歐陽辰說了,事情是三個人一起幹的,他死了,那兩個人就真找不著了,若是哪天他倆向外人透露了此事,舅父的處境就會極為不妙(當然,這樣的情形她是十分樂見的),昨夜舅父恐怕是被氣著了,才會這麼衝動,老太太若是知曉了,必定會讓他留絲餘地,至少將張氏養上幾年。有這幾年,我出嫁了,也能查清父親的事兒了。」

  這也正是她的目的。張氏必定知道一些舅父的事情,說不定日後還能當證人,所以她得先保著張氏。而張氏做出了這種事情,反正在舅父和老太太那裡都落不著好,不過是苟延殘喘,多活幾日而已。

  舅父前世所拿的東西,還不知是什麼,俞筱晚只迂回地說父親那兒有樣東西,似乎是舅父想謀奪的。

  曹清儒平日裡對俞筱晚十分慈愛,趙媽媽對此只是半信半疑的,不過仍是支持小姐的決定,明瞭般地點了點頭。

  張氏不知跟老太太說了些什麼,曹清儒一下朝,老太太就將他喚到延年堂,密談了許久,曹清儒從延年堂出來後,立即使人去請了一位大夫,然後府中就流傳著,張氏半夜起來淨手,因不熟家廟的地形,竟重重摔了一跤,斷了幾根肋骨,得好生將養只不過,是在家廟裡將養。

  倒是那劉媽媽,幫著張氏引了老太太去家廟,卻因帳冊有問題,直接挨了十板子,被打發到了莊子上當苦力。

  聽聞張氏暫時不會死了,劉媽媽被打發了,俞筱晚鬆了口氣,這劉媽媽是良辰的乾娘,良辰被打發到廚房之後認的,對良辰十分照顧。良辰可是前世害死自己的幫兇之一,俞筱晚只是暫時不動她,可沒忘記了這個仇恨。

  京城的事兒暫時可以不管了,俞筱晚令丫鬟們準備好行囊,後日一早出發回汝陽。到了下晌,二門處的婆子遞了一封信進來,上面署名俞筱晚親啟。俞筱晚看著信封上龍飛鳳舞的幾個字,不由得小臉一紅,莫非是上回沒去楚王府的宴會,君逸之來信詢問?可是,這也隔得太久了吧,二十餘天了呀。

  她故作淡然道:「多謝了。」瞧了初雲一眼,初雲忙給那婆子一個封賞,又領她出去包了幾樣點心。

  將丫頭都打發出去之後,俞筱晚才打開信封,上面只有兩行字,「想知昨夜之事,申時三刻秋風樓。勉。」

  俞筱晚心中一凜,君之勉?而且這秋風樓,就在曹府之中,是西偏院一處無人居住的小樓。別的什麼都罷了,只說這君之勉怎麼會知道昨夜的事?俞筱晚忽地想起他曾夜探曹府,難道昨夜他又來了?有什麼緣故?

  這般一想,俞筱晚便有些坐不住,忙差了人去延年堂問老太太歇完晌沒有。初雲出去一趟回來,稟報道:「老太太有些不舒服,說今日晚間的請安免了。」

  恐怕是被氣的!俞筱晚擔憂的同時,也舒了口氣,坐在花窗邊的春凳上看了會子書,見自鳴鐘上的時辰差不多了,仿佛隨意似的道:「今兒天氣不錯,我去園子裡走一走。」

  趙媽媽聽了,正要指幾個人陪著,俞筱晚擺了擺手,「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不用人跟著。」

  自己一人佯裝看著花園子裡的各色菊花,慢慢溜達著到了西院側門,隔一條青石小徑,就是西偏院。她左右瞧了瞧,四下無人,便提起裙擺,飛快地躍入牆內。

  秋風樓是西偏院東面的樓房,二層高,聽說因為樓前種了一叢楓樹,秋風一拂便嘩嘩作響,所以取名為秋風樓。

  俞筱晚輕輕推開正堂的六頁雕花門,斜陽灑入陰暗的堂屋,照得空落落的堂屋有種陰森的感覺。無人?她略一遲疑,就聽得有人漫聲道:「上來。」

  俞筱晚忙進了堂屋,從側門處的樓梯上了二樓。在二樓的樓梯夾道上,君之勉正背負雙手,居高臨下地打量著曹府花園裡的景色,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淡聲道:「曹府的花園建得還算不錯,名品菊花也有幾株,只是略為匠氣。」

  俞筱晚咬了咬唇,沒有應話。君之勉回過頭來,盯著她看了一眼,只見她一身素色裹胸羅裙,腰束淡綠絲絛,漸漸長開的身量有著玲瓏卻動人的曲線,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上半部隱在暗光之中,只有一雙春水雙眸閃閃發亮,高挺的鼻尖和紅潤的雙唇則曝光在暮色之中,金黃色的暮光給她的雙唇染上了一層眩目的光彩,好似香甜的芙蓉糕,誘著人想去品嘗一口。

  君之勉的眸光閃了閃,猛然回頭看向窗外,只覺得心跳有些不受控制,便氣悶似的抿緊了唇。他原本不笑的時候,眼神就有些須冷酷,此時繃緊了臉部線條,自然更是冰冷入骨了。

  俞筱晚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不悅地哼了一聲,「有什麼事就明說吧。」反正上回已經談開了,再藏著掖著也沒必要。

  君之勉已經極快地調整了心律,聞言回首,看著她淡淡一笑,笑容裡有些許嘲諷,「這麼沉不住氣?昨夜看你伏在房梁上,倒還挺按得住的。」

  俞筱晚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倒不是因為聽他說又夜探了曹府,而是他能看到自己,必定是伏在不遠處,可自己卻半點也未發覺,實力相差太多了。她攥了攥手心,沉下氣來問道:「這與你何干?」

  君之勉挑了挑眉,略沉吟了一番道:「你知道你舅父的事嗎?」

  俞筱晚蹙了蹙眉道:「不知你要問什麼,可否明示?」

  君之勉卻說起了另外一樁事,「昨夜還有一件事,一個密押上京的囚犯,在京城外三十裡處,被人給劫走了。」他看了看俞筱晚道:「那人你應當認識,聽說以前曾在你俞家小住過幾個月,是位游方僧人。」

  俞筱晚一怔,忽然想起上回君逸之也問了自己這位僧人的事,她故作不解地問,「難道他……犯了什麼事嗎?」

  君之勉盯了她一眼,漫聲問道:「你對你舅父有戒心,到底是為何,你我心知肚明,何必明知故問。」

  這個俞筱晚倒還真不知道,不解地歪了歪頭,神情嬌憨裡帶了幾分迷糊,十分可愛,可也一望而知她的確是不知的。君之勉不由得訝然,「去年你回汝陽,在老宅子裡遇襲,你竟一點也沒想過是為何嗎?我還以為你是順著這事兒,才對你舅父起疑的。」

  我才不是因為這個,我是前世被他給殺了,才知道的!俞筱晚抿了抿唇,老實回答說,「我讓總管幫我查了,可是查不到。」畢竟文伯已經沒有官職了,有些事情平頭百姓是難得查到的。

  君之勉訝然地挑了挑眉,走近幾步,仔細看著她的神色問,「那你為何會對你舅父起疑心?你……還真是個沒良心的,你舅父似乎對你不錯,你什麼事兒都沒有,卻這般懷疑他,不怕他知道了,會寒心麼?」

  他這話好似是在指責她,其實是試探她。俞筱晚不動聲色地道:「你既然會在昨夜入府來,就應當知道我舅母對我如何,舅父那般疼愛我,卻沒將舅母重重處罰過,我自然會疑心。」

  君之勉盯著她看了一歇,俞筱晚始終是平靜中略帶些委曲氣惱的樣子,與她的言辭十分相符。君之勉一時也拿不定她是否真是完全不知,可是他有事必須問她,若是繞著圈兒問,必定是問不出什麼的,便坦言道:「我只須告訴你,你父親的死因有異。」

  俞筱晚瞬間睜大了眼睛,驚訝得幾乎失聲,「先父的死因有異?難道先父不是因為摔傷而亡的嗎?」她隨即又懷疑地看向君之勉,「你怎麼知道?又為何要查我父親的死因?」

  君之勉低低的聲音道:「我為太后辦事,一方大吏的死因,自然是要查一查的。」

  俞筱晚的心呯呯直跳,耳中都是春雷般的心跳聲,幾乎撐不住在軟坐在地。她真是從來沒有想過父親的死因不明,父親竟是含冤而亡的?

  她猛地抬頭看向君之勉,「你可知先父的死因?是誰害了先父?」

  君之勉搖了搖頭,「是誰我真不知道,你父親的死因,我也查過,表面上看來是摔傷致死,只是因我知道另外一件事,就是那名游言僧人,他曾無意中得到過一樣東西,而他曾在你父親亡故之前,到過俞府,不久之後,你父親就摔死了。太過巧合,我便懷疑罷了。」

  俞筱晚用力閉了閉眼睛,「那,是什麼東西?你懷疑那位游方僧人是交給先父了嗎?」

  「只是懷疑,不是肯定,你舅父應當也在向你打探有何物品吧?」

  俞筱晚對君之勉談不上信任,自然不會告訴他什麼實質性的事兒,搖了搖頭道:「沒有!」又反問了句,「應當是什麼物品呢?我將家中的細軟都帶到了京城,你說個樣子,我去找找看。」

  君之勉的眸光一厲,隨即又平和下來,引誘似的道:「你當知道,只有我能幫你,若你不跟我說實話,我可就查不出來了。」

  俞筱晚眼裡是純然的委曲,「我說的自然是實話!你能幫我查清父親的死因,我為何要瞞你?你也明知舅父待我極好,我只是因舅母,才覺得舅父似乎……只是表面上待我好而已。」

  君之勉仔細看著她的小臉,神情似乎沒有作偽,恐怕她真是不知什麼,小女孩家家的,告訴她後,怕她沉不住氣,反倒壞事,便淡淡地道:「那名僧人已經被人劫走了,還沒來得及審問,我也不知是什麼東西。你留心一下好了,看你舅父找你要什麼。」

  俞筱晚點頭應下,君之勉又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女要俏,三分孝。這話倒是真的。」

  俞筱晚氣紅了臉,這話可說得輕佻,好象她是風塵女子一般,正要發怒,君之勉卻往她手心裡塞了一個小瓶,告訴她:「這裡面是極好的金創藥,只需塗上薄薄一層,多嚴重的傷都能治好,你舅母用得著。」

  俞筱晚眼睛一亮,有了這傷藥,張氏應當會透露一點舅父的事吧?

  君之勉將她的心思看得分明,淡淡地道:「聽到什麼,記得告訴我。」說完足尖一點,人便如風箏一般地飄出了窗外。

  俞筱晚怔了一場,告訴他,怎麼告訴?難道她還能上晉王府去尋他嗎?

  鼻腔裡哼了一聲,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快到飯時了,俞筱晚收好了藥瓶,回到墨玉居用過晚飯。雖然因初聞父親的死因不明,心緒十分的亂,可她沒忘記自己今夜的任務,叮囑初雪將那盅沒吃完的野菌百合羹拿上,去家廟探望探望大舅母。

  不多時,江楓過來稟道:「小姐,路障都除了。」

  中秋去寺廟時文伯送來的四名少女,俞筱晚都已經帶回了曹府,分別給她們取名為江梅、江蘭、江柳、江楓,現在舅父肯定派了人監管著家廟,探望舅母的事可不能讓舅父知道,她特意先讓江楓去將這些看守給挪開。

  張氏真沒想到俞筱晚會來看她,冷哼了一聲,「你想來看我的笑話?滾!」心中卻也疑惑,她是怎麼到家廟來的?

  俞筱晚含笑示意四江,小姑娘們極有眼色地將曲媽媽、紫兒等人趕到門外,並將房門看守起來。屋內只剩下了張氏和俞筱晚二人。張氏不由得緊張了起來,她好不容易才由幾名醫女用平板固定住了斷骨,若是俞筱晚敲打幾下,非再斷一次不可。

  「你、你想幹什麼?」

  俞筱晚笑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拿在手中晃了晃,「幫舅母您上點金創藥,極好的哦,宮內的,我好不容易才從旁人手中買到的。」說著就掀起被子,解開了張氏的衣襟,一面幫她抹藥、一面輕聲問道:「這傷是怎麼來的?我瞧著不像是摔的,倒像是被人踢的。雖說舅母您被關到了家廟,可也是這府中的夫人,哪個敢踢您呀?啊,莫非是舅父?舅父為何要踢您呀?您告訴我,我或許可以幫到您呢。」

  張氏閉著嘴不說話,她才不相信這個外甥女。

  俞筱晚見她不說,也不著急,笑盈盈地道:「我昨日白天見著歐陽辰了。」

  張氏一驚,瞪眼看她,她卻一言不發了。不過一會兒,張氏就覺得渾身上下奇癢難忍,她身上多處斷骨,大夫特意叮囑要臥床靜養,不可挪動,可是這般的癢,百爪撓心似的,她忍了幾十忍,實在是忍不住了,便扭了扭腰,想在床板上蹭一蹭,可這一動,又牽動了傷處一陣劇痛。

  「嘶~」張氏用力抽了一口氣,恨聲道:「你、你給我上的什麼藥?」

  俞筱晚天真無邪地看著她道:「金創藥啊。」說著拿著小瓶對著燈光仔細一看,「呀」地驚喘一聲,玉手不由得捂住小嘴,萬分歉意地看著張氏道:「我不小心拿錯了,這是癢癢粉。啊,我馬上給你換。」

  說完又從懷裡掏出一隻小瓶,打開蓋兒給張氏抹了一層藥粉,張氏又癢又痛的忍了一會兒,終於好了,這才長長地籲了口氣。

  俞筱晚含笑著問,「舅母覺得這個癢癢粉好玩嗎?要不要再試一試?」

  張氏臉色一變,方才的感覺太難受了,又是奇癢、又是劇痛,她可不想再受一回,忙道:「你想知道什麼,我告訴你便是了。」反正爵爺對她已經沒有半分憐惜,她又何必讓自己受皮肉之苦?或許這還能救自己一命呢。

  俞筱晚便直言不諱地問道:「舅父是不是想要我的一樣東西?」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8:09 PM

第九十九章 成了香餌

  次日俞筱晚特意起了個大早,一來想早些去延年堂給老太太請安,昨日老太太見過張氏之後便關門拒客,俞筱晚真怕老太太氣壞了,有個閃失;二來,今日是秋闈揭榜的日子,俞筱晚要陪老太太聽喜訊。

  剛打開房門,一股冷風就直灌了進來,俞筱晚習武幾年,倒不那麼怕冷了,卻仍是蹙了蹙眉,昨日還好好的大晴天,今日怎麼就這麼冷了。

  初雲看小姐蹙眉,便小聲兒地道:「淩晨的時候下了場雨,一場秋雨一場涼呢。今年的天氣真是怪,八月末了還那麼熱,晌午時恨不能穿絹紗就好,這才幾日啊,就冷得穿絨衣都指尖發木了。」

  俞筱晚一怔,隨即暗道自己粗心,今年可不是天氣不同往常嗎?前世的時候,入了深秋好似就是這般乍暖乍寒的,爾後初冬還有幾個小陽春,老太太一時大意,就感染了一場重症風寒,拖延了兩月餘才痊癒,生生將身體熬壞了,以至於開年入夏後的一場小病,便將這位六旬老人帶去了閻王殿。

  俞筱晚回憶著時間,似乎是自己從汝陽回來之後的事情,以自己現在的醫術,應當能讓老太太早日康復,但必須得提醒老太太身邊的杜鵑等丫頭,小心服侍著,能不生病最好。

  主僕兩個邊說邊順著抄手遊廊出了墨玉居,來到延年堂。新來的小丫頭忙打起簾子,將表小姐進入正廳,輕聲稟道:「老太太今日起得早,去前院同爵爺商量事情了,走前留了話,若是表小姐來了,就讓暖閣裡等等。」

  老太太會一早過去前院,俞筱晚早猜到了,這也是她昨日特意挑著老太太去見張氏所起的效果,張氏為了活命,肯定不會隱瞞。舅父殺了歐陽辰,這麼大的事兒,老太太肯定要過問的。因而她只唔了一聲,隨著梔子步入東暖閣。

  今兒天冷,丫鬟們極有眼色地燃了一盆炭,放在俞筱晚的腳邊取暖。

  俞筱晚端坐在墊了薄棉墊的圈椅上,手捧了一杯新茶,有一口沒一口地輕啜著,一面思量著昨夜張氏說與她的話兒,一面等候老太太。過得片刻,耳朵裡聽到外間傳來輕輕的詢問聲,似乎是武氏及曹中貞、曹中燕等人過來請安,卻被梔子給擋了回去。

  莫非老太太是有話要單獨與我談?

  俞筱晚凝了眉,心裡悠悠地思量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了丫頭們的請安聲:「老太太回來了。」

  俞筱晚忙站起來,到門邊迎上老太太。老太太神情淡淡的,讓俞筱晚扶著坐下,待丫頭們奉上了茶,便將人都打發了下去。

  俞筱晚張著明淨無垢的眼眸,滿含濡幕之情地看著老太太,曹老太太輕輕歎了一聲,開門見山地問道:「你那日幫碧兒說親,可是早知道了張氏的事情?」末了長歎一聲,眼睛卻是一眨不眨地看著晚兒。

  事到如今,老太太自然是什麼都知道了,再反推一下那幾日的情形,老太太肯定猜想俞筱晚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兒子綠雲罩頂的事兒,或許是從碧兒那兒知曉的,才要保下碧兒。

  俞筱晚沒有隱瞞,卻也沒有坦誠相告,神情認真之中帶著忐忑,「晚兒是覺得舅母有些不對勁兒,可是晚兒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兒,只是文伯和趙媽媽時常見到曲媽媽出府去一家店鋪,遇上了趙媽媽,還假裝沒去過,所以才……不過晚兒是晚輩,自不能多說什麼,只是看舅母已經被關在家廟了,才想著碧兒平日待晚兒不錯,不忍見她韶華埋沒而已。」

  老太太看了她幾眼,似是相信了,點了點頭,又重重哼了一聲,「你舅母所犯之事,死一千次都不足惜,居然敢算計王爺下旨賜婚的婚事!哼!她倒是打的好主意,想退了何氏,讓睿兒迎娶憐香縣主,這憐香縣主是王爺的親姨妹,自然比何氏重要得多,若真是讓她成了事,王爺嘴裡不說什麼,可心裡會怎麼想咱們曹府?又會怎麼想你舅父?」

  老太太想起張氏就恨,按說,曹家應當讓其暴病而亡來討好攝政王,偏她有個吏部尚書的大哥,這位張大人暫時不是攝政王的心腹,王爺也要先懷柔才行,曹家只能先關著張氏,等日後再看攝政王爺的臉色,慢慢商議著處置。

  爵爺那晚處置那個男人的事兒真是太粗糙了,到底是個良民,怎能說殺就殺?曹府外還有兩個每月等著拿銀子的街頭混混,對曹府來說,就是一個隱患,若是日後哪天被人揭了出來,又是一樁大麻煩,若不是她今日提醒,爵爺都想不起來要去善後。

  俞筱晚也在思忖著,張氏拿必定要拿自家大哥出來說事兒,但只要讓攝政王爺對張長蔚起了戒心,那座靠山是保不她多久的,這一點日後再提醒老太太好了,自己還要暫時留著張氏當證人的。

  思忖間老太太拿定了主意,「所以,以後咱們曹家娶婦,不必要門第太高的,免得日後要處置,都束手束腳!」

  俞筱晚一愣,這是指韓甜雅與敏表哥的親事嗎?

  不待細問,老太太又改了話題,問起她回汝陽的行李準備好了沒有之類。隨後武氏和曹家子女過來請安,一家人便在延年堂等著放榜。

  到了吉時,最早去皇門處打探消息的小廝急喘著跑了回來,興奮地稟道:「恭喜爵爺、恭喜老太太、恭喜二夫人,大少爺中了一榜第八名。」

  只要進了前十,就能上金鑾殿參加殿試了,曹老太太和曹清儒、武氏等人都激動不已,曹中敏強壓著興奮激動之情,儘量顯出平和謙虛之狀,曹清儒看到兒子不驕不躁的,十分滿意,長身而起,向母親告辭道:「兒子這就帶敏兒去前院,一會兒報訊的禮官和致賀的同僚們應當就會來了。」

  曹老太太立即道:「快去快去!讓俞管家好生打點來報喜的禮官。」又吩咐武氏,「要廚房多準備些果品和點心,好生招待客人。」

  俞筱晚在老太太身邊湊了一會兒趣,看著睿表哥灰敗的臉色,心中無比舒爽。睿表哥眼睜睜地看著他鍾愛的名與勢一步一步遠離,日後只怕連科舉都不能參加,心中想必比拿刀割他的肉還要痛苦吧?可是,這還只是開始而已,日後還有他生不如死的時候呢!

  曹中敏高中,曹家自然是要慶賀一番了,俞筱晚卻沒留下應景,仍是按照之前的計畫,次日一早拜別了老太太和舅父、小舅母,登上了去汝陽的馬車。

  這一回是去辦事,文伯特意將那二十名少年少女都帶在身邊,充當護衛,一來保護小姐的安全,二來歷練一番。

  馬車出了胡同口,俞筱晚便打發了丫鬟們到後面的馬車中去,自己一人靜靜地思索著張氏的話兒,「你舅父想找一塊玉佩或是金鎖片,只不能與你說。」

  玉佩或金鎖片!

  這兩日俞筱晚又將自己帶來的箱籠翻了一遍,大大小小的玉佩不下百塊,金鎖片就更多了。

  當年入京時,這些家財都是她日後的嫁妝,文伯和趙媽媽都特意按嫁妝整飭了一番,將黃白之物多數換成了銀票,沒有換的都打造成了錁子、鎖片、簪子、手鐲之類,既能打賞又能當賀儀。因而她實在是看不出來,哪一塊是特殊的。

  或許君之勉能分辨出來?

  可是俞筱晚不相信他!

  他的奶奶晉王妃是太后同父同母的親姐姐,他們晉王府可以說,跟太后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有著正式的官職,南城指揮使的官職不高,但卻是保京城平安的,非皇帝親信不用,他還夜探曹府,必定另有秘密的身份,他說他是為太后辦事的,這只不過是明面上最合理的解釋罷了。

  而且他與自己又沒有什麼交情,卻將秘密身份坦然相告,何嘗不是為了降低她的警覺,讓她以為他是可信的?

  記得君逸之也問過那名游方僧人的事,可是這傢伙不知去了哪裡,中秋之前就不見了人影,一聲兒招呼都不打!等他回來,要他好看!俞筱晚不知心裡在氣惱什麼,也沒明確想過要怎麼不給他好看,就這般正想得入神,馬車忽地停了下來。

  駕車的小賀輕聲稟道:「小姐,城門被官兵堵住了,出入都要搜查。」

  俞筱晚正待想問,俞文飆當先去打聽了一番,臉色沉肅的來到馬車邊,小聲道:「小姐,現在出城恐怕不易。聽說城中有刺客,八處城門都封了,若要出城,必定得有五城兵馬司新簽的路條。咱們的路條是上個月簽的,恐怕不會許出城。」

  好端端的怎麼有刺客?俞筱晚煩惱不已,先讓文伯去前方打點一下,不多時文伯又回報,的確必須有新簽的路條,她只得吩咐馬車返回,讓文伯去簽新路條。只大多數人並不知一早兒的消息,現在城門處堵了許多馬車,調頭不易,俞筱晚只得耐心在馬車裡等著。

  忽聽車外有人問道:「可是汝陽俞府的馬車?」

  小賀代為答應了,便聽得一道熟悉的男聲道:「車內是俞小姐嗎?」

  君之勉?真倒楣,怎麼忘了這是南城,是他的轄地。俞筱晚蹙了蹙眉,伸手挑了一角車窗,隱隱露出一點笑靨,「勉世孫在辦差嗎?」

  君之勉騎在馬背上,彎腰向車內看了一眼,確認只有她一人,便揚聲道:「借一步說話!」

  俞筱晚自然不會走出馬車,只是讓車夫和護衛們離遠一點,退出安全距離之外,君之勉這才輕聲道:「怎麼?回汝陽找東西嗎?」

  俞筱晚不確定他是否知道張氏所說的話了,只含糊地應了聲,君之勉淡淡地道:「那樣東西你拿著是禍不是福,我派我的護衛一路護送你去,若是尋到了,還是讓他帶回來交給我比較好。」

  俞筱晚聽得他的口氣,似乎篤定自己不敢拒絕一樣,不由得氣樂了,「多謝了,有沒有這樣東西還不一定呢,不敢勞煩勉世孫。」

  君之勉對她的反詰不以為意,只是盯了她一眼:「待旁人尋到你頭上的時候,你後悔就晚了。」頓了頓又道:「我承諾幫你查清你父親的死因,若有證據,送至你手,如何?」

  俞筱晚完全不為所動,甚至道:「現在辦路條恐怕不易,或許我不會回汝陽了,在京城的寺廟辦場法事除服也是一樣的。」

  說完放下車簾,懶怠再理他。

  君之勉略抬了抬眉,眼角餘光瞟到遠處的樹木後,有幾道人影一閃而逝,眸中湧出一抹若有所思,又在馬車旁立了一會兒,才調轉了馬頭離開。

  這一切俞筱晚坐在馬車之中自然是不知曉的,只知等了一個來時辰,馬車才調好頭,回了曹府。

  現在辦路條的確不易,傍晚時又下起了雨,路面濕滑,俞筱晚便索性暫歇了回汝陽的心思,安心陪著老太太待客。

  曹清儒和曹中敏連著忙了幾天,四處應酬恭賀的酒宴,幾日後曹中敏便閉門不出,安心讀書,準備明年二月的春闈。曹府也終於靜了下來。

  這日去延年堂請安的時候,正遇上舅父,曹清儒滿臉慈愛之色,關心地道:「晚兒別急,這回的刺客是潛入了宮中的,因而才這般謹慎,等刺客抓到了,舅父再幫你簽一張路條,你現在帶這麼多人出城,實在不便。」

  俞筱晚恭敬的應下,見舅父總是欲言又止地望著自己,便笑道:「上回說的金剛經,趙媽媽不記得是放在汝陽還是帶來京城了,我正要她們開了箱籠慢慢找,找到了一定給舅父送去。」

  曹清儒露出一抹慈愛的笑容,「晚兒你記得就好,不著急,開了年才是太后的壽辰。」

  那笑容裡的放鬆和滿意沒能逃過俞筱晚的眼睛,她心中一動,舅父似乎更在意這冊經書,莫非是夾在那經書裡?若是這般,就應當是金鎖片才是。

  又聊了些閑天,俞筱晚提出要去店鋪裡看一看,老太太允了,她便換了衣裳,披了斗篷出門。

  之前找出的那三件物件,俞筱晚讓文伯看一看有何機關,文伯也沒有看出來,但說他有位朋友對機關暗器十分熟悉,聽說昨日就來了,想是今日應當能給出結果了。

  到了店鋪裡,才知道文伯的那位朋友已經離開了,說那三件物件並無特別。俞筱晚就更加認定了是那本金剛經裡夾了鎖片。俞筱晚想著,若是自己不去汝陽的話,不如讓文伯回去一次,將那本金剛經找來,便與文伯商量。

  俞文飆自從知道爵爺的死因有可疑,早已心潮澎湃,有任何線索都不想放過,立時應下。兩人還正在商量著,小賀小跑著上樓來,說寶郡王爺在鋪子裡,想見一見小姐。

  俞筱晚一聽君逸之的名字,就有一股悶氣堵在心裡,抿緊了唇不答話。俞文飆看了小姐一眼,沉吟了一下道:「既然寶郡王爺也提過游方僧人之事,不如您跟他說說勉世孫的事兒?也免得勉世孫總是纏著您。」

  俞筱晚想了想,輕輕一點頭,小賀立即下去請了君逸之上來。

  本來俞筱晚惱他忽然月餘沒有半點消息,還有些拿喬的意思,可是一打照面,便瞬間愣住了。君逸之風采絕倫的俊臉上難掩憔悴,眼睛裡佈滿血絲,似乎許多天沒有好好休息過了一般。女孩兒家本就容易心軟,何況是面對自己或多或少有些情意的男子,俞筱晚張口便問,「你怎麼了?」

  君逸之看了一眼俞文飆,俞文飆極有眼色地道:「我去帳房看一看。」說完退了出去。

  君逸之這才一屁股坐到俞筱晚的對面,俞筱晚親手斟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君逸之心中一暖,朝她笑了笑,聲音暗啞地道:「我哥哥病了。」

  「啊……」俞筱晚關切地問,「現在好些了嗎?」

  君逸之閉了閉眼,神情顯得十分疲憊,「好些了,不過……」

  他聲音一啞,沒繼續說這個,卻張開眼仔細地看著俞筱晚,「我今日尋你,是另有要事,你怎麼跟我堂兄這麼熟了?他……他這人我從來看不透,自小他就是冷冰著一張臉,什麼事都沒什麼喜惡似的,可是偏又喜歡唱戲,上了戲臺就象變了一個人。」他頓了頓,不知該怎麼說他聽到的消息才好。

  俞筱晚咬了咬唇,小聲地道:「那天他來找我,說我父親死因有疑,又問游方僧的事兒。他說他是為太后辦事的,能幫我查清父親的冤屈。他還說,我舅父對我另有圖謀,想從我這兒得到一樣東西,要我查問清楚,還說他能幫我。」

  君逸之疾聲問道:「是什麼東西?」

  「玉佩或是金鎖片。」

  君逸之飛快地想了想,忽然恨聲道:「可惡!你以後別再理他了,他是……他的確是想要那樣東西,卻不是真心想幫你,只是想拿你當香餌,引人出來。」

  俞筱晚一怔,隨即想到,一定是那樣東西事關重大,便不禁問道:「到底是什麼?有何作用?」

  君逸之遲疑了一下,側耳聽了聽外面的動靜,才以傳音入密的方式跟她說話,「這是你父親過世那年,才流傳出來的一則密聞。說是、說是皇上的血統可疑,那名游方僧人,可能是上任太醫院醫正葛誠瑞。傳聞道,他手中有一樣證據,可以證明皇上的血統,攝政王、太后都在找他。只是他十分狡猾,逃了多年,最後不知怎的露了行蹤,讓人追殺了過去。……這些都是事後才查到的一點線索,你父親過逝的時候,還有四位大人也同時暴亡,我們一直在查,到底他把東西放在哪裡。」

  俞筱晚瞪大了眼睛,「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君逸之遲疑了一下,極誠懇地道:「我很早就知道了,可是不方便告訴你,若、若日後有機會了,我一定會全盤托出,好嗎?」

  說完小心翼翼地看著俞筱晚,生恐她不滿或是不信任。但俞筱晚卻極為體貼地應了,「好。」她一直就覺得君逸之的行事像是戴著一張面具,暗底下應當還有另外一面,若他一早就知道這些秘密,或許真是暗中有什麼任務,只不知他是為誰效力,攝政王嗎?可是楚太妃是太后的親姐姐,他應該不會胳膊肘往外扭吧?

  俞筱晚過了半晌才想到,當今太后,似乎一直沒有生育,直到年近四十的時候,才懷上了當今聖上。以前一直說是太醫調養之功,難道……難道竟是狸貓換太子?

  她又迅速地想到,太后若是生的女兒換成兒子,或者直接就是假孕生子,宮外也得有人接應吧?這個接應人,是晉王妃還是楚太妃?

  她抬眸看了君逸之一眼,微微一歎,這些問題,或許得等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得到答案了吧,還不知道她有沒有這個命。

  她神情蕭瑟地道:「若這事兒是真的,那麼追殺的人就應當是太后吧?我手中若有這個證據,太后娘娘應當不會容我活著。這麼說來,勉世孫就的確是太后娘娘的人了,他這般尋我要東西,你又說是為了引人出來,引誰呢?自然是覬覦這件證據的人,非攝政王莫屬了。是想抓攝政王一個人贓並獲嗎?」

  君逸之心中一陣鈍痛,按住她的小手道:「你聽我說,一則,東西不一定在你這,我不是說了嗎,還有四位大人也是同樣暴亡的,那位游方僧人都去過他們的府中;二則,是不是一定有此物,還是另說。若……太后真做了此事,以太后的謹慎,是不大可能留下什麼證據的。當然,葛醫正想保命,悄悄留下一點,也有可能,不過,可能性真的極小!」

  所以我就成了一塊香餌!俞筱晚一陣子氣悶,我沒有得罪君之勉吧?他幹嘛要找我當這塊餌?另外四家難道沒有後人了嗎?

  君逸之看著她鄭重地道:「只是,到底已經拖了幾年還沒查出個眉目來,堂兄或許是想用這種方法,將有興趣的人都引出來,先除之而後快。我聽說你想去汝陽,我建議你還是不要去了,京城中如今戒嚴了,刺客什麼的不敢太倡狂,可是你離了京就難說了。你別擔心,我定會護你周全!」



第一百章 訂親1

  「若是太后要殺我,你怎麼護?」

  俞筱晚攥緊小拳頭,低聲地輕吼。

  不是她不相信他,而是兩人相隔這麼遠,似乎護不到吧,何況太后若是想殺她,隨便挑個藉口就行了,君逸之只怕都無法察覺。

  一開始聽說這事兒的時候,俞筱晚悲傷于父親的無辜慘死,震驚於宮闈秘聞,慢慢將事情說開之後,這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感到驚惶和恐懼。

  這種宮闈秘聞,從來都是聞者死,決不會姑息,太后若是知道了自己,肯定不會放過的。

  思及此,俞筱晚不免又驚又懼又悲,更多的是憤怒和不甘。憤怒那游方僧人將禍事帶入俞家,不甘自己年紀輕輕,又要香消玉殞。

  君逸之一直關心地注視著她,此時見她清麗絕倫的小臉流露出一絲驚恐和怨氣,自然明白了她的驚恐從何而來。

  其實這事兒本沒有他說的這般嚴重,不過是他想先嚇唬一下晚兒,然後再挺身而出,好在美人前面留下赴湯蹈火的高大形象,同時將君之勉這個對美人亦有同樣心思的傢伙給擠兌出去。

  只是現在見到晚兒小臉上的驚恐之色,因緊抿而泛白的嫣唇,他心裡又生生的疼了起來,忙坐到她身邊,握住她的小手輕聲道:「別怕,沒那麼嚴重。我說了是傳聞而已,我是見你平日裡膽大心細,才直言相告。其實這傳聞極之隱密,旁人是不知的,況且是真是假還沒定論,太后怎會因為一則傳聞就去殺伐,這不是坐實了罪名,授人以柄麼?就算勉堂兄真是為太后辦事的,他跟你說的也不過是你父親死因有異,在太后面前,你何來的危險?」

  俞筱晚咬著唇道:「可是我父親……」

  「你父親的死因也不一定就有問題,至少我們仔細查了,沒查出來,或許真是意外,若不是,也不可能是太后幹的,太后若真的混淆皇室血統,又認定你家中藏有證物,你以為你還能活在這個世上?」

  俞筱晚細想想,也對,找個理由將俞家抄了,什麼證物都能到太后的手中去,的確是不需如此麻煩。

  君逸之怕她沒想通,又仔細分析道:「其實,這則傳聞出現得極怪,又查不出首尾,我們分析之後,都覺得這是個幌子,想是要此出某個人,或者是某件事,只到現在還不知其幕後真正的用意是什麼。」

  「這麼說吧,先帝子嗣單薄,但凡有嬪妃懷孕,宮內上上下下不知有多著緊,產房就更不必提了,且不說混淆血統一事能不能就成,就算是成了吧,葛醫正當年逃出了京城,化身游方僧人,應當就是不想再多事之故。他若想讓朝廷和皇室知曉此事,當年多的是辦法與先帝聯繫,卻為何在皇上登基、太后權重之後才四處招搖?」

  「況且血統一事,沒有鐵一般的證據,誰敢挑這個頭兒,若是先帝在世,想指責某位皇子,還容易成一點,想攀汙已經登基的皇帝,似乎是傻子才會幹的事兒。因此這傳聞雖則出現了幾年了,可是聞者人人自危,沒人敢去傳它。」

  他說一句,俞筱晚就點一下頭,覺得很有道理,聽到最後一句,心裡便是一動,「這麼說來,這則傳聞,其實是想引著大傢伙去找某樣東西另外?

  她自然是想到了舅父要她的玉佩一事,可是,有什麼是比皇帝的血統還秘密的?

  君逸之沉吟了一下,「還不知道是什麼,你舅父說要玉佩或金鎖片,卻不知他是從哪裡聽來的。」

  俞筱晚默不作聲,這樣東西肯定是存在的,前世舅父拿到了東西,就要處死她,必定是已經交給某人驗過貨了,忽而又想到,君逸之以前總纏著她,莫非也是因為那樣東西?

  君逸之一直小心觀察她的神情,就是怕她懷疑到自己的用心,見她臉色一變,忙表示道:「一開始我找你的確是想問令尊的事,那是為了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我不會拿你、或是任何無辜的人來當餌。我喜歡你,是後來的事兒,我喜歡你,是因為你聰慧美麗……。」

  「呸!」俞筱晚聽得耳熱,不待他說完就啐了他一口,而後才發覺他一直握著自己的小手,就不由得臉兒也熱了,掙了幾掙,將手抽了出來。

  君逸之不敢強握著,念念不舍地放了開來,見美人兒心氣順了,忙開始編排起君之勉來,「你不知道,剛剛從侍衛口中聽說勉堂兄總是去尋你,我有多急。」

  俞筱晚挑眉怒道:「什麼叫他總是去尋我?你仔細說話!」

  君逸之忙正了正神色,十分嚴肅地道:「並非是市井傳聞,你應當知道,象我們這樣的人,都有特殊的管道能打聽到消息,我是這樣,勉堂兄是這樣,別人也是這樣。他這幾日總去尋你,有心的人自會知道,且你是三年前無故身亡的五位大臣之一的獨女,那些人便難免多想。」

  俞筱晚也神色一整,「有哪些人,他們會來暗殺我嗎?」

  君逸之道:「那倒不至於,事兒都沒弄清呢,不會這般擅動,可是一些試探總是少不了的。只要是有人開始試探了,曹家那邊也瞞不住,若你不想面對這樣的麻煩,也是有辦法的。……你聽到了這樣的事,會不會害怕?」

  俞筱晚點了點頭,若有可能會死,哪個不怕?

  君逸之便接著道:「這就是了,若是再傳出一點風聲,你家老太太也會為你擔心的,自然就……嗯,你眼瞧著再兩個月就能出孝期了,你家老太太肯定就會要,為你選一家能護著你的親事,旁人若想動你,也得看能不能惹得起你的夫家。」

  俞筱晚到底還是未出閣的姑娘,聽到親事這類的話題,小臉立即染上了粉色,斥了聲:「胡扯。」

  「是真的!你別不相信我的推測,若我的推測沒錯,勉堂兄一來是要引出感興趣的人,二來,是想到時上門提親,你家老太太一看他家晉王府的頭銜,保准一說就應。」君逸之小心翼翼地看著俞筱晚的神色,見而她神色變幻莫測,顯然是不想與勉堂兄有什麼勾扯,心中暗喜,忙又接著道:「因此,今日一聽說這事兒,我就立即跑來告訴你了,你也好有個萬全的應對。」

  俞筱晚小臉一白,跟著心頭暗怒,我能怎麼應對?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太太和舅父拿定了主意,根本沒有我置喙的餘地。

  我若是說出更中意你一點,只怕老太太和舅父還會覺得我行事出格,連累曹府的聲譽,更加會將我嫁到晉王府中去。不想我嫁入晉王府,你不會讓你家老祖宗上門來提親嗎?

  君逸之怎會不知她心中所想,可是,有些事晚兒她不知道。其實八月楚王府辦的賞花會上,老祖宗就暗暗透了話給武夫人,想來武夫人必定會將話兒帶到曹老太太跟前,聽老祖宗說,大約姨奶奶也透了話,可是曹老太太似乎是不想結皇親,怕晚兒沒有娘家支持會受欺負還是如何,反正到現在了,兩邊都沒得到半點回應。

  或許勉堂兄行此計,也是有這番考慮在其中,若能因此讓曹老太太鬆口,倒也是件好事,可是就怕他和勉堂兄一塊兒去提親,曹老太太答應勉堂兄,卻回絕了他,因而他才會這般著急。

  他有辦法讓晚兒非嫁他不可,也想了出計策拋掉那塊燙手山竽,可卻不想告訴她,因為他與晚兒似乎還沒到那般心意相通的地步。

  她提的要求,他是應下了,可是家中的長輩卻沒應下。老祖宗幫著擋了母妃賜的通房丫鬟,不過是因知道他行事機密,身邊不能隨意加人罷了,可是聽說母妃忙著相看側妃的人選,老祖宗卻是贊成,只是最後定誰要老祖宗答應而已。這只是這些話,他不大好跟晚兒明說,就怕晚兒鬧彆扭。

  微微斟酌了一番言辭,君逸之便提議俞筱晚去法源寺齋戒兩個月,因為楚太妃今年身子一直微恙,有高僧指點她去寺廟裡齋戒禮佛,到時借著楚王府的侍衛,也能護住晚兒一陣子。

  俞筱晚想了想,便應下回府與老太太商量商量。

  君逸之心中大安,這才小聲地、有絲絲哀求意味道:「晚兒若是尋到了那塊玉佩或鎖片,可以給我看看麼?」

  俞筱晚在信他與不信他之間掙扎了片刻,咬了咬唇道:「給你都可以,可你不是說不知道是什麼麼?我手中的玉佩不下百塊,我哪知舅父想要的是哪塊?」遲疑了一下,又說出了那冊金剛經,「已經讓文伯回老宅裡找了,我帶來的箱籠裡沒有。」

  俞筱晚應得這般爽快,讓君逸之一怔之後,不由得有些飄飄然,晚兒若不相信我,怎會這般坦言相告?他立即邀功似的道:「不如你把玉佩都給我,或者拓印下圖形給我,還有鎖片,我找知情的人看一看就知道了。」

  俞筱晚點了點頭道:「好。」

  事情說完了,俞筱晚便關心了一下他的兄長,「生的什麼病,難道沒有丫鬟小廝看護麼?怎的你這般辛苦?」

  君逸之的眸光暗了暗,「是中毒,大哥的內功耗完了,我幫他驅毒。」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只告訴了你,家中人都不知道,我和大哥現在住在郊外的別苑裡。」

  俞筱晚心中了一驚,「中毒?什麼時候的事兒,為何不讓王爺知道?」

  君逸之苦笑了一下,「中毒好些年了,我父王是個中庸之人,端正守矩,告訴了他也沒有多大的用處,還怕他露了聲色。我和大哥一直想暗中查明是誰人所為,再作打算。」

  他忽地想起俞筱晚在暗習醫術,不禁充滿希望地問道:「你的醫術好嗎?你會用毒解毒嗎?」

  俞筱晚遲疑地道:「會是會一點……可是比不上名醫吧。」她是知道一點毒的,但她沒有跟著名師認真學過,從天橋隱密之處買來的毒藥,又多數是不致命的,不見得能有什麼幫助。

  君逸之聽了這話,立即興奮地道:「不管了,這幾年名醫我也不知尋了多少,沒人能解,不如你去看一看,或許你正好會呢?便是不會,也沒關係,反正已經如此了。」

  俞筱晚正要答應,門外卻響起了初雲的聲音,初雲大聲道:「小姐,俞管家奉老太太之命來接您了。」

  俞筱晚一瞧窗外的天色,才發覺已經暗沉了,快到晚飯的飯點了,她歉意地朝君逸之道:「不若這樣吧,齋戒的寺廟改為潭柘寺,你與世子去看楚太妃自是方便,我們也好見面,再者,智慧大師不是也會醫術嗎?我一人不行,他一人不行,或許我們倆人加在一起,能幫世子將毒解了呢?」

  君逸之聽得眼睛一亮,立即應允了。聽得門外初雲故意放重的腳步聲,君逸之朝她微微一笑,輕巧地躍出窗外。

  他的身影才剛消失,初雲便敲開了房門,俞管家一進來,欠身施了禮,「表小姐,今日家中來了貴客,老太太請您早些回府。」

  俞筱晚忙笑道:「真是荒唐,算帳竟算得忘了時辰,還勞累俞叔親自走一趟。」

  俞管家十分謙遜地道:「這是奴才的本分,不敢當表小姐的話。」

  俞筱晚拾掇了一下,便隨著俞管家回了府。回到府中才知,原來今日是工部尚書石夫人上門來保媒,說的正是韓甜雅與曹中敏的婚事。

  到了延年堂,俞筱晚忙上前給石夫人行禮。

  石夫人是一品誥命,在正廳裡同老太太一起坐在上首,只是笑容有些勉強,老太太的神色也不對勁兒。俞筱晚這一回府,倒是給了雙方一個臺階,石夫人忙拉起俞筱晚道:「這就是府上的表小姐嗎?真真是個天仙似的人兒。」

  溢美之詞不斷從石夫人的嘴裡流淌而出,直把俞筱晚說紅了臉,她才止住。

  老太太聽她誇晚兒,就好比是在誇自己一樣的開心,順著石夫人的話兒明貶暗褒地說了晚兒幾句,邊說邊遞了一個眼色給武氏,武氏忙岔了話道:「難得石夫人過府一敘,府中備了些菜肴和水酒,石夫人一定要賞臉嘗一嘗。」

  石夫人任務沒辦成,自不願多留,只勉強撐著笑說了句,「我府中也有事,不能再留了,多謝老太太款待,改日我作東,請老太太到我府上耍一耍。」說罷便告辭了。

  用過飯,一家子聚在延年堂的東暖閣裡聊天之時,俞筱晚才弄清事情原委。原來石夫人並不是真正上門當保山的,是韓夫人派了她來暗示曹家,可以讓曹爵爺帶著曹中敏上門,讓她來相看相看了不是提親了。

  老太太覺得韓家的架子擺得太大了,心中有些不喜,這才愛理不愛的。

  老太太道:「丞相嘛,這官職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今年丞相姓韓,明年可就不知了。依我看,敏兒已經拖到這個年歲了,不如等明年春闈之後,再做打算。」

  曹清儒清了清嗓子沒有接話,武氏的臉色不大好,臉皮也僵硬,只管瞟著爵爺。曹中敏則是低頭不語。

  俞筱晚尋思著,必定是老太太才讓一個張氏給噁心著了,犯了那麼大的醜事,卻因為她兄長是舅父的上峰而不能拿她如何,現在韓甜雅跟敏表哥的事兒八字還沒一撇,韓夫人的架子就拿得這般大了,要提前相看倒沒什麼,可是連親自下個帖子請曹家人過府玩一玩都不願,竟要讓旁人帶話,的確是令人不喜,所以老太太不想結這門高貴的親事。可是顯然舅父、武氏以及敏表哥本人,都是希望能與韓丞相結親的。

  收到敏表哥求助的目光,俞筱晚於是便笑道:「老太太真是一語中的。這朝裡哪處的官職不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呢,若想娶個不會連累家族的妻子,最好還是求聘皇家女。」

  老太太一怔,扭頭看了俞蓧晚一眼,隨即笑了笑道,「咱們家娶了尚書的妹子都猶自惴惴不安,還敢求娶公主郡主嗎?這人呢,心可以大一點,但得有個度!做什麼事之前,都得先想想自己的身份和能力。」

  俞筱晚心中一動,覺得這話裡有話,佯裝沒聽出來,笑道,「老太太,敏表哥可是玉樹臨風的謙謙君子,晚兒覺得,尚公主也是可以的呢。」說完愛嬌地吐了吐舌頭,她可是沒出嫁的姑娘家,再多的話就不能說了。

  不過她開了個頭,武氏便好接話下去了,大抵上的意思是娶妻娶賢,韓五小姐她在幾次的宴會中都見了,十分的貞靜淑雅,實為良配。

  老太太便轉了口風,只說哪天家中辦個宴會,請來韓小姐相看一番,至於兒子是否要帶長孫去韓家,她就懶得管了。

  俞筱晚坐在一旁不動聲色地聽著,曹家的三姐妹都已經訂婚,睿表哥是自己不珍惜,如今和離了,待敏表哥再訂下親事,應該就要輪到自己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8:10 PM

第一百零一章 訂親2

  一想到君逸之說老太太沒給楚王府回覆,俞筱晚不免有些著急,實在是摸不透老太太的意思,若是沒有認真接觸過,老太太不願她嫁給君逸之,其實是為她好呢,可是……

  「晚兒?」老太太輕輕喚了一聲,「你說宴會辦在哪裡好?」

  俞筱晚定了定神,露出一抹嫺靜的微笑,「老太太,晚兒覺得,人太多的話,跟韓五小姐的交流便少了,不如咱們請韓夫人一塊到廟裡打個蘸,出門在外也沒那麼多的避諱,讓敏表哥來給您請個安,韓夫人也同時能看到敏表哥,這樣便方便得多了。」

  最主要的是,不用爵爺帶著孫兒送上門去給人相看,留了幾分自尊,又能達成目的。

  老太太一聽便心動了,點了點頭道:「這個主意不錯。武氏,你明日回張帖子給石夫人,也邀上她做個中保。」

  武氏聽得兒子的婚事有望,而且還是當朝丞相的嫡女,喜得眉毛都快飛了起來,一迭聲地應下。曹清儒也覺得這個主意極好,看向俞筱晚的神色便顯得十分親切,「還是晚兒主意多。」

  俞筱晚不好意思地笑笑,「舅父過獎了。對了,晚兒昨日尋了一個西洋音樂盒出來,鑲有寶石的,寶石倒是沒什麼,主要是裡面的小人還會鞠躬,圖個新鮮,不知送給太后合適不合適,一會兒晚兒親自送去,還請舅父過目。」

  曹清儒推辭了一番,一定說要付銀子,惹得俞筱晚急得眼淚都快滴出眼眶了,他才無奈讓步,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擴大,滿是感歎地道:「晚兒真是貼心吶,舅父只是隨便說了一句,就記得這般清楚。」

  俞筱晚極不好意思地紅著臉兒低下頭,老太太笑道:「好了,這是晚兒的一片孝心,爵爺就收下吧。」

  曹清儒這才含笑應下,俞筱晚是個急性子,立時就說要送去給舅父看,曹清儒思忖了一下便道:「這樣吧,明日下朝,舅父去你那兒看看吧,若是中意,就收下,若是不適合送與太后,也省得搬過來搬過去。」

  來了來了!俞筱晚含笑道:「那明日晚兒就恭候舅父。」

  話不多說,第二日不是大朝會,不到晌午曹清儒就回到了府中,依言到了墨玉居,俞筱晚立即張羅著給泡了剛得的大紅袍,又捧上了一碟子自己店中制的醃果。

  看到這個醃果,曹清儒倒是想到了一件事兒,「聽說攝政王妃的胎兒坐穩了,如今害喜得厲害,吃什麼吐什麼,舅父看王妃挺喜歡你的,你若是有空閒,不如去一趟攝政王府,孝敬些醃果。」

  俞筱晚忙應下,說話間初雲抱著那個音樂盒過來了,盒子有半尺見方,外表裝飾著華美的三色寶石,內裡的小人兒也跟真的一樣,十分漂亮,音樂停下之時,真的能彎腰鞠躬。

  曹清儒看著感覺十分新奇,就是有些躊躇,「這……似乎是小女孩兒家玩的玩意兒,不知太后娘娘喜歡不喜歡。」

  俞筱晚笑道:「再珍奇的物件,宮中也有,不如送些新奇的,而且老人家都喜歡熱鬧,這音樂盒叮叮咚咚的,太后必定喜歡。」這音樂盒當年是給曹清儒長了臉面的,俞筱晚自然敢打包票,而且她沒說的是,這音樂又精緻又可愛,太后日後要打賞給哪位郡主,總比那些壽山壽畫和老氣的玉如意要拿得出手。

  曹清儒聽得直點頭,含笑道,「既然是晚兒的一片孝心,那我就收下了。」正要吩咐丫鬟收下,目光忽地瞟到對面的小圈椅中間的小圓幾上,放著的幾塊玉佩。曹清儒心中一動,微微嚴肅了起來道:「晚兒,你的丫頭要好好地敲打一下,怎麼能將你的首飾隨處亂放呢?」

  俞筱晚順著這目光看過去,「哦」了一聲道:「其實是文伯要過生辰了,晚兒想送塊玉佩給他,便拿了些舊的出來挑。舅父您可以幫晚兒拿個主意嗎?」

  曹清儒沒有推辭,邊走過去邊道:「俞文飆原是你父親的屬下,也有從六品的官銜,難得他竟為了你辭官不做,你的確是應當孝敬他一番。」這也是解釋自己為何要幫著挑玉佩,若俞文飆是個奴才的話,他這番舉動就有些不妥了。

  曹清儒將玉佩逐個拿起來看了看,每樣都說了些不合適之處,然後沉吟了片刻道:「只有這些嗎?……我不是說這些玉佩不好,我是覺得他對俞家如此忠誠,應當好好獎賞一番才是。」

  俞筱晚忙道:「舅父說得對,晚兒手中還有些玉佩,正可以拿出來請舅父幫忙挑一挑。」

  又再拿了三十餘塊玉佩,俞筱晚問趙媽媽,「可是都在這裡了?」

  趙媽媽道:「都在這裡了。」

  曹清儒仍是那般仔細地逐一看過,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隨即了一塊墨玉制的蓮花鷺鷥紋玉佩,笑道:「這塊吧,雕功出眾,又是墨玉,正合你這墨玉居的名字,也好叫他記得你的謝意。」

  俞筱晚揚起笑臉,十分開心的樣子,「就依舅父的。」

  曹清儒唔了一聲,交待丫鬟帶上音樂盒,便走了。

  俞筱晚寫了一封信,讓人遞給韓甜雅,上面寫了些老太太的喜好,她相信韓甜雅十分需要。攝政王妃那兒也去探望了一番,安排好了事情,俞筱晚便安心在家研究那些個玉佩,到了打蘸那天,她卻起得遲了,頭暈眼花的,只好放棄了去寺廟的機會。直等到晚上,老太太等人才笑容滿面地回府。

  俞筱晚還「臥病」在床,老太太和武氏、曹家姐妹都來看她,說了會子閒話,俞筱晚怕老太太累了,請老太太先回去休息。

  武氏拉著俞筱晚的手道:「那位韓小姐真是個溫婉乖巧的人兒,老太太見了之後滿意得不得了,只說讓我馬上就請官媒上門提親呢。」

  俞筱晚笑道:「看來韓夫人也滿意敏表哥了,恭喜小舅母。」

  曹中雅在一旁撇了撇嘴,「還不一定成不成呢,就恭喜什麼。」

  自打靜晟世子先娶側室,並帶著兩位側室上南疆赴任的消息傳出後,曹中雅大概就是京城貴女圈中的笑話了。

  她本就不喜靜晟世子,靜晟世子這一去外任,至少又是三年不回,等回來再談婚期,還得等上幾個月,到那時她大概有十八歲了吧,真個叫老姑娘了。因此她現在只要一看到旁人的婚事順利,就一定要說些酸話兒。

  兩位庶姐許的都是中下品官員家的子弟,兩位素昧謀面的姐夫已經被她打擊得體無完膚了,這會子好不容易老太太不在,當然要酸一酸武氏。

  武氏的笑容一頓,隨即又笑開了,繼續拉著俞筱晚道:「晚兒,韓夫人還贊你聰明伶俐、貞靜嫻雅呢。」

  曹中雅立即刻薄地道:「那是韓夫人沒瞧見她張牙舞爪的樣子!若是看到了,一定會說像夜叉的。」

  如果是旁的話,俞筱晚自然要打擊回去的,可是這種話,若是能傳到韓夫人的耳朵裡是最好的呀。

  武氏又皺了皺眉,繼續無視曹中雅,含笑暗示俞筱晚,「老太太也贊了韓二公子呢。」

  俞筱晚勉強笑了笑,心道,去潭柘寺齋戒的事兒,必須要抓緊了。

  她這一病就是好幾天,人都沒了精神,便向老太太撒嬌道:「大概是晚兒之前許願要去廟裡做法事,齋戒的,可是現在沒回汝陽,便耽誤了,還望老太太允了晚兒去寺廟裡齋戒兩個月,除了服再回府。」

  老太太一開始心疼她,後來經不過她纏著,便允下了,交待俞管家多安排許人手陪著。

  俞筱晚選了潭柘寺,到了寺廟中,知客僧給她安排好了小院子,便熱心地介紹道:「對面的香院是租給了楚王府的老太妃,老太妃為人十分謙和,明日小姐若是想一同聽經,只須向老太妃說明一下即可。」

  俞筱晚忙道了謝,心中懷疑這是君逸之早就安排好了的,只是人家已經提到了楚太妃在此,她又不是不認識,自然要去請個安。

  這麼一來,楚太妃就自然地每日聽佛經前,都叫俞筱晚。俞筱晚到底是少年人,對長時間盤腿坐著聽經,其實不怎麼感興趣,只是楚太妃每回來請,她又閑著無事,沒奈何拒絕不得。

  一個月下來之後,楚太妃十分滿意地對自己的心腹隋嬤嬤道:「難得小姑娘家家的能耐著性子陪我,竟比我那兒媳婦還要周到。」

  隋嬤嬤道:「若不然,怎麼會是太妃您看中的孫媳婦呢?」

  楚太妃笑了笑,隨即又淡下笑容,微微一歎,「家裡那個且不管她,只是曹老太太卻是十分固執的,她若不看好逸之,這親事還真是難成。」

  隋嬤嬤笑著安慰,「寶郡王爺不是說他已經有辦法了嗎?您就別擔心了。」

  楚太妃想了想,帶著幾分得意和自豪道:「沒錯,逸之要辦的事兒,還沒什麼辦不妥的。」

  除服前的那一天,曹老太太也進了廟,說要陪著晚兒做法事,讓女兒女婿的靈魄能好好安息。

  入夜後,山中萬籟寂靜,只有俞筱晚住的東間的那兩盞氣死風燈,搖曳出一團昏暗的光線。

  老太太聽說這一個多月晚兒都是與楚太妃在一起,就急得一整晚問她,寶郡王有沒有來。俞筱晚回答了無數次「他沒來過」之後,曹老太太才半信半疑地回了自己的香房。

  俞筱晚無奈地側臥在小床邊看醫書,一面想著方才老太太的態度,似乎十分不願她與君逸之有任何聯繫啊。他還說他有辦法,她齋戒這麼久了,沒見著來探訪她的小賊也就罷了,連他也沒有任何動作……

  俞筱晚想著想著,不免輕歎一聲,放下書本,準備吹熄了燈歇息,耳邊突然傳來隱約的聲響。她疑惑地來到窗前,遠處漆黑的天空,亮起了無數火光,似乎有人點起了不少火把,喊殺聲也越來越清晰。

  初雲和江楓立即起身,來到俞筱晚的門前小聲道:「小姐別怕,婢子們在外守著。」俞筱晚卻興奮地挑眉問道:「你們猜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到我這來偷東西的?」

  江楓側耳細聽了一下,「小姐,好象是有刺客什麼的,該不會是沖著楚太妃來的吧?」

  俞筱晚也隱約聽到「抓刺客」的喊聲,她立即道,「江楓,你帶上她們三個去院門處看著,若是有什麼人對楚太妃不利,能幫的就幫,另外,不能傷著了老太太,去告訴杜鵑,不要讓老太太出門。」

  江楓應了一聲,又勸道:「小姐,您趕緊休息吧,院中有婢子們守著。」

  俞筱晚道:「今晚就辛苦你們啦!」

  剛將門關上,還未回身,便被某物擊中,動彈不得,房中的燭光也立即熄滅。守在門外的江楓卻以為是小姐自己熄的燈,毫無所覺地提了劍在走廊前護著。

  房內的俞筱晚的脖子上,正架著一把明晃晃的長劍,一名黑衣男子瞪著她小聲道,「你若不出聲,我就留你一命」

  俞筱晚被點了啞穴,出不得聲,她初時還十分緊張,過了片刻,察覺對方並無惡意,便漸漸放鬆下來,猜測可能是剛才的那名刺客,逃到她房中來了,還真是位高手啊,竟無人察覺到他的潛入,連自己都才剛剛感覺到他的氣息,就被抓住了。

  男子全神貫注地傾聽了一陣動靜,察覺到無礙之後,手中的劍也鬆懈了下來。

  他剛一放鬆,院門處便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拍門道:「俞小姐,下官是楚王府的侍衛統領齊正山,請小姐差人開門。」

  不必俞筱晚吩咐,初雲便令人開了院門。

  那名自稱齊統領的男子有禮地一揖道:「深夜來訪實屬冒昧,剛才院中來了一名刺客,下官懷疑逃到了這裡,還請姑娘報與貴府小姐,讓下官搜查一下,以便確保貴府小姐的安全。」

  初雲忙還了一禮,客氣地道:「請大人原諒,院中都是女眷,實在不方便,而且婢子們都沒見到刺客進來。」

  刺客瞪著俞筱晚道:「叫他出去。」

  俞筱晚挑了挑眉,示意他給自己解穴,原以為刺客會說些威脅的話,哪知這個人非常爽快地解了她的穴,俞筱晚立時一腳踹倒他,拉開房門跑出去,大叫道:「在這!」

  刺客大怒,追上去揚起手中長劍,就要劈過去。齊統領立即飛躍過來,與其纏鬥在一起,四江忙將俞筱晚團團圍住。哪知齊統領竟不是刺客的對手,院子裡又有許多弱女子,楚王府的侍衛們展不開手腳,那名刺客朝著俞筱晚便撲了過來。

  四江忙揮劍迎上,卻被刺客一劍挑開。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修長的人影從對面躍了過來,一把抱住俞筱晚就勢一滾,刺客的長劍在他的背上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卻沒能如願地抓住俞筱晚。只這一瞬,齊統領和侍衛們一擁而上,那名刺客也端的是有本事,竟揮開一片劍網,將人攔在劍網之外,自己足尖一點,鷹一般地躍入黑夜之中,失去了蹤影。

  刺客走了,一直在窗前緊張察看的老太太立即讓開了門,扶著杜鵑的手出來,嘴裡緊張地問道:「晚兒,你怎麼樣?」

  「我沒事。」俞筱晚先回答了老太太,才看清身下人的模樣,頓時怔住了,「君二公子?」

  君逸之抽了口涼氣,擠出一抹笑,「是我。」

  俞筱晚又驚又慌,「你、你、怎麼受傷了?」實在是不應該啊!他的武功不是挺好的嗎?

  君逸之朝她飛快地擠了擠眼,俞筱晚將要滴下的眼淚就這麼懸在了眼眶。

  曹老太太一聽是君逸之,頓時就愣住了,跟雕像似的立著不動。直到杜鵑小聲地問道:「老太太?」

  曹老太太才緩過勁兒來,沉聲道:「晚兒你先起來!」俞筱晚慌張從君逸之身上爬起來,初雲立即跑過來幫她理髮髻、衣裳。

  楚王府的侍衛也飛快地找來了一塊門板,將君逸之抱上了門板,一個個臉色極差,主子受了傷,他們少不了一頓責罰了。

  曹老太太讓杜鵑鬆開自己,向著君逸之深深一福,「老身多謝寶郡王爺的相救之恩。」

  君逸之虛弱地道:「曹老夫人不必如此,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侍衛們急著抬他回去治療,便向曹老太太告了聲罪,飛快地抬著門板走了。曹老太太想想覺得不妥,又見外孫女關切又焦急地張望,只得歎道:「天色不早了,晚兒你先休息,我去對面給楚太妃請個罪。」

  到了對面的院落,楚太妃早就被驚動起身,坐在床榻邊看著寶貝孫子背上長長的傷口直垂淚,嘴裡說道:「祖母知道你心裡疼晚兒那孩子,捨不得她受一點點傷,可是你也得顧著自己呀,幸虧沒傷及內臟,若是傷到了內臟,命都會去了呀。你若是沒了命,再喜歡她也沒有用了呀,何況她從來不對你假半分顏色,你這是何必呢?」

  君逸之卻極虛弱地道:「祖母,孫兒便是為了救她而死,也是心甘情願的。」

  香房本就簡陋,曹老太太正站在門口,將這幾句話都聽在耳朵裡,臉色不由得尷尬起來。



第一百零二章 賜婚

  待曹老太太不安地在原地動了動腳,楚太妃身邊的大丫頭嬌梨這才略揚了揚聲,通傳道:「稟太妃、寶郡王爺,曹老夫人來看望寶郡王爺了。」

  楚太妃側頭拿帕子擦了擦眼淚,沉聲道:「快請。」

  香房不過二丈見方,蒲珠穿成的簾子隔了內外間,其實站在門口看過去,是通透的。

  楚太妃也早發現了曹老太太的身影,不過是覺得自己的寶貝孫子為其寶貝外孫女受了傷,理當壓一壓,才裝作沒看見。

  曹老太太如何不知,可是欠了人家一個天大的人情,只能陪著笑臉走過去,也不待丫鬟們拿來拜墊,便撲通一聲跪下,向著楚太妃和君逸之施大禮。

  楚太妃端坐著不動,她受曹老太太這一禮是怎麼都受得的,可是床上還趴臥著一個君逸之,再是君臣有別,他現在還要求著老太太,答應他與晚兒的婚事,自是不願受這大禮,便勉力扭過頭,滿含祈求地看著老祖宗。

  楚太妃暗罵了一聲,都說女生外相,你怎麼也外相了?

  表面上卻揚起一抹既不親熱又不疏遠的客套笑容,虛抬了抬手道:「曹老夫人免禮,請坐。」

  曹老太太卻是來之前就拿定了主意,怎麼都得把這份人情給還了,仍是堅持要跪。

  嬌梨瞧見太妃的眼色,立即一把攙住曹老太太的胳膊,呵呵笑道:「老夫人,我們太妃給您免了禮了,您請坐吧。」

  另一位大丫鬟嬌蘿搬了張竹椅過來,鋪上錦墊,兩名丫鬟架著曹老太太硬按在椅子上,曹老太太掙不過她們,也只得順勢坐下,再欠了欠身,態度十萬分誠懇地道:「老身是特特來向寶郡王爺道謝的,多謝寶郡王爺相救之恩。不知郡王爺傷勢如何?可有什麼需要的藥物?雖然王府應有盡有,但曹家也當聊表心意。」

  楚太妃淡淡地、甚至是帶著一絲不滿地道:「傷藥什麼的都不急,我只等府中的腰牌送來了,連夜送逸之回城。這山裡哪裡有什麼好藥?」

  初聞寶貝孫兒受傷,楚太妃慌得眼前發黑,待見到孫兒並無生命危險,才略安了安心,再細細一想,便發覺了許多不平之處。

  楚王府在皇族中並不招搖,好端端的來什麼刺客,怎麼又偏巧是孫兒來探望的這一晚來?孫兒又怎麼會偏偏在曹老太太進寺的這一天來?怎麼孫兒去了好一會兒了,偏趕在晚兒要被刺的時候才衝出去?

  她心裡明鏡似的,必定是這個寶貝孫兒演的苦肉計!

  早幾個月通過一位與曹清儒有交情的官員,透了話兒給曹老太太,希望能迎娶晚兒為寶郡王妃,可是曹老太太一直不回應,逸之為了這事著急上火,她也跟著不快。

  前陣子逸之說他已經有了辦法,能讓曹老太太答應這門親事,她一開始還滿懷喜悅地等著逸之的好計,若早知是這種會讓人受傷的苦肉計,她無論如何不會答應!

  一想到寶貝孫兒會受傷,都是因眼前這個老太太的固執而起,楚太妃就心氣兒不順,張嘴便拒絕了曹家報恩的意圖。

  君逸之聽了大急,他可不想回王府,這傷得在曹老太太的面前慢慢養才好呀。眼珠一轉,他隨即輕輕地抽了口涼氣,濃黑俊美的蠶眉擰成一團。

  楚太妃瞧著心疼,「這、這是哪裡痛?」問罷也不待孫兒回答,揚聲又問,「智能大師怎麼還不來?」

  嬌梨忙到院中查看,看到轉角處一行火把疾速過來了,趕緊進屋稟道:「智能大師已經來了。」

  說話間幾名侍衛便引著智能大師和小沙彌進了屋。

  侍衛們手中都有些宮中上好的金創藥,君逸之背部的傷口讓侍衛們簡單地處理過,止了血,拿塊乾淨的軟綢布蓋在背上。

  智能大師進了屋,客氣地請楚太妃和曹老太太等人出去,清空了人,才揭開軟綢布,毫不留情地用力往君逸之的傷口上一按,君逸之「啊」地慘叫了一聲。

  隔壁房間內的楚太妃和曹老太太手都是一抖。楚太妃又是心疼又是氣惱,這個不省心的,就是要用苦肉計,也不用把自己弄得這麼慘吶!那個扮刺客的是誰,回去非揭了他的皮不可,拿捏不好力度,就往輕了作,怎麼能真的傷著堂堂的郡王爺?

  曹老太太卻是在想,原來這傷是真的!弄了半天,她心裡也存了懷疑也怨不得她這般猜想,畢竟君逸之出現得太「及時」了。

  房內的君逸之鳳目含淚,控訴道:「你太狠心了!」

  智能嘿嘿嘿乾笑幾聲,俊朗的面容湧上幾絲與其高僧風度極不相符的調侃之色,「你不叫一叫,你媳婦的老太太怎麼會心疼你?」

  智能嘴裡說著調侃的話,手上卻是不停,飛快地取出一隻小瓷瓶,打開來倒出幾顆龍眼大的藥丸,用銅布甑兒篩了酒,在小沙彌架好的紅泥小火爐上溫了溫,化開了藥,將藥丸融成糊狀,啪啪幾下抹在君逸之的傷口之上。邊抹還要邊讚歎,「這力度用得、真是太好了。剛剛劃開皮膚,出了血,卻沒傷到骨,連肉都沒傷到什麼。平安的劍術越來越好了。」

  侍衛們見到君逸之的背部湧出那麼多的血,哪個還敢細看,不過是撒些止血的藥粉,就慌忙去請智能大師了,楚太妃就更別提了,只有智慧這個責任治療的大夫,才看了個清楚,傷口雖然很長,可是並不嚴重。

  君逸之閉上漂亮的鳳目,忍了忍酒精和藥物帶來的灼痛感,才張開眼,得意地挑眉笑道:「那還用說,若不是他得用,我哪敢用此計吶?」說罷又臭美地問,「不會留下什麼疤痕吧?」

  他的後背,日後可是要給晚兒瞧的,如果有條醜陋的大疤,晚兒嫌棄了怎麼辦?一回想起晚兒方才見他受傷,明亮的大眼睛裡瞬間湧出的淚水,他就又是心疼又是甜蜜,這說明晚兒是在乎他的呀!可惜傷口的確是太長了,他怕留疤,不敢大動,不然非要在房裡高歌一曲不可,而不是象現在這樣,只能興奮地拿指頭摳枕頭芯子。

  智能鄙夷地「嘁」了一聲,「這麼,長不可能不留疤的,你就認命吧。」

  君逸之抽了抽嘴角,憂傷了那麼一會兒,隨即又丟開這些小憂鬱,開心地憧憬起了未來,「曹老太太特意來道謝了。剛才我抱著晚兒被那麼多人看到了,她若是想讓我負責,我一定好好地負責。」

  兩人說話用的都是傳音入密,自不怕隔間的楚太妃和曹老太太聽了去,但隔音的聲音卻卻是不斷地傳了過來。智能有些興災樂禍地道:「你聽到曹老太太說要你負責了嗎?」

  君逸之眸光泛起幾絲黯然。

  智能嘿嘿地笑道:「你怎麼這麼點世故都沒想到呢?雖然是抬頭嫁女,可她的身份比你低太多了,現在若又以報恩的身份嫁入你家,只怕更會被人瞧不起。說了還不如讓我跟俞小姐先研製出你大哥的解藥來,讓你家承了她家的情,你再上門求娶、或是直接請太后賜婚。」

  君逸之用力白了智慧一眼,「不管晚兒用什麼身份嫁進來,嫁給我後,就是堂堂正正的寶郡王妃,哪個敢看輕了她,我直接打殺了出去。便是我母妃,我也會護著她,大不了,我去求攝政王爺賜塊封地,我們搬到封地上去。」

  隔間裡,曹老太太一個勁地表示要向寶郡王爺道謝,楚太妃卻越聽越不耐煩,說來說去都是些廢話,藥物、補品、服侍的丫鬟楚王府還會少了嗎,用得著你們曹家送?若要報恩,明明知道逸之想要什麼,卻避而不談,算什麼?

  曹老太太還在那說,「雖然老身知曉寶郡王爺高風亮節,必不圖回報,但曹家受此大恩,怎麼也不能不有所表示,否則外人不知會怎麼鄙棄指責曹家。曹家能力有限,人力物力遠遠不及楚王府,但老身還是要,明日一早老身會令小兒清儒親上王府致謝。寶郡王爺這傷不論是少物還是少人,但凡有用得著曹家之處,還請太妃和郡王爺不要客氣。」

  楚太妃不想搭理這話了,只拿眼睛看著門口。嬌梨極有眼色地守在房門口,一見智慧大師推門出來,忙迎上去,請了他去見楚太妃。

  楚太妃問逸之的傷勢如何,智慧自然是誇張了十分來說,最後總結道,「郡王爺身體強壯,只要能結痂,應當不會有大礙,但若是不能結痂,就非常棘手。另外,他的傷口極長,極深,最好在結痂前不要挪動,否則,貧僧也沒有辦法了。」

  曹老太太關心地問,「只要等結痂麼?不用開口服的藥劑嗎?今夜會不會起熱?」

  智慧雙手合什,做一代高僧狀,「不必了,貧僧的藥加了烈酒,正是去熱的。」

  說罷也不再留。

  兩位老太太一同送走了智能大師,因從文來稟報說郡王爺已經睡下了,曹老太太便告辭回自己這邊的院子。

  俞筱晚一直沒睡,站在視窗看著院門口,雖然刺客是假的,可她手掌上的鮮血卻是真的,她十分想知道君逸之的傷到底有多重,只是又怕老太太覺得自己不夠矜持,更加不肯應下楚王府的親事,見到老太太回來,便使了初雪去打聽。

  初雪迎上去扶住老太太,口齒伶俐地問明瞭情況,老太太聽說晚兒又驚又怕一番後,十分疲憊,已經早早地睡下,心中比較滿意,告訴了初雪實情,「寶郡王爺的傷情較重,但沒有生命危險。」

  俞筱晚聽到這句話,終是鬆了口氣,上床歇息去了。

  一夜無話,次日起身,俞筱晚婉轉地問自己是不是應當親自去道謝,被曹老太太嚴辭拒絕,「你今日要給你父母做法事的,快去大殿吧,別誤了吉時。那邊我過去就成了,今日楚太妃必定會帶人回府的。」

  俞筱晚沒辦法,只得換上孝服,去了大殿。

  再說楚太妃,一夜都睡得不安穩,醒來後就急忙忙地跑去見寶貝孫兒,又是摸額頭,又是問從文他昨夜睡得可安,傷口可有疼痛。

  君逸之見奶奶這般為自己著急,不由得心生愧疚,拉了拉楚太妃的衣袖道:「老祖宗,孫兒無事,您就放心吧,智能大師的醫術十分高明,他說孫兒只要躺幾天,等傷口結了痂,就不會有事了。」

  「你呀!」楚太妃真是恨得牙齒癢,揮退了下人們,才開始數落他,「什麼辦法不能想,偏要想這種傷筋動骨的法子?偏人家只願賠藥賠燕窩,就是不肯賠孫女,你白受傷了!」

  君逸之諂媚地笑道:「若是曹老太太自己不提,您幫孫兒提一提嘛,好歹孫兒已經受傷了,不能半途而廢是不是?」

  楚太妃看著嬉皮笑臉的孫子,氣不打一處來,卻又一時沒繃住,噗嗤一聲笑了。正好此時曹老太太請見,她便戳了君逸之的額頭一下,「好好地養傷,後頭的事兒祖母來幫你,少打歪主意。」

  君逸之立即厚著臉皮大力吹捧了老祖宗一番,哄得楚太妃笑咪咪地出去了。

  「給太妃請安。」曹老太太深深一福,禮數周全。

  楚太妃也是十分客套,抬了抬手,「不必多禮。」又讓賜了座、奉上茶,聽到曹老太太關心逸之的傷情,便哀歎一聲,「已經讓人去請智能大師了。」

  曹老太太抬眸發現楚太妃的眼眶是紅的,裡面又不停傳出君逸之的輕哼和小廝們的悲呼,心中一驚,「難道加重了?」若君逸之有個好歹,她們曹家可承擔不起啊。

  楚太妃的老臉紅了紅,拿帕子捂住了大半張臉,一來顯得悲傷,二來方便掩飾臉上的尷尬,「他昨晚做惡夢,總怕刺客傷了晚兒丫頭,幾次夢中掙扎起來,將傷口又給掙裂了,血流了幾大盆。」

  仿佛為了印證楚太妃的話,從文從內間又端了一大盆血水出來,從安跟在從文的身後,不斷嘀咕,「從武這小子去請智能大師,為何還沒回轉?」

  楚太妃瞧見血水,又驚又怒,「怎麼又流血了?」

  從安撲通一聲跪下,小聲地道:「稟太妃,郡王爺還未醒,只是不斷喚著、喚著……眉頭皺得很緊,看著,是快要發熱了。」

  楚太妃真的慌了,也顧不得曹老太太還在這兒,跌跌撞撞地往內室裡沖,口中悲呼道:「逸之、逸之,你醒醒呀。」

  曹老太太急得嘴裡起泡,想進去看,又怕看到什麼自己無法承受的,只得坐在外間,不斷探頭去看珠簾後的朦朧人影。

  過得一會兒,楚太妃才紅著眼眶出來,向曹老太太道:「方才失禮了。」

  曹老太太忙道:「哪裡哪裡,是我慚愧,幫不上一點忙。」

  楚太妃聽了這話,放下帕子,定定地看著曹老太太道:「你幫得上忙。」

  曹老太太心裡一咯噔,覺得這話裡有陷阱,可是她卻不能不接話,強撐著一抹笑問,「若能幫得上,自是義不容辭。」

  楚太妃笑了笑,「也很簡單,逸之只帶了幾個小廝來,換傷藥什麼的都不細心,若能請晚兒丫頭過來照顧幾日,那就最好。」

  曹老太太臉色一變,縱然是有救命之恩,但直接指著晚兒一個未出閣的少女去照顧傷者,還不是端茶倒水,而是換傷藥,卻是有些過分了。

  楚太妃卻不容她播話,「聽侍衛們說,那天逸之為了救晚兒,有了……接觸,那麼多人都看到了,我們逸之別的優點我不敢說,但是絕對有擔當,他必定會為晚兒丫頭負責的。既然儘早是夫妻,晚兒先照顧逸之一下也是可以的,也免得曹老夫人和晚兒丫頭為逸之的傷勢心中愧疚,寢食難安。」頓了頓,見曹老太太臉色不虞,便接著笑道:「你放心,我早就中意晚兒,你是知道的,逸之若是娶了晚兒,我不必會讓人輕看了晚兒去。」

  曹老太太抖抖索索了半晌,才緩緩地道:「若要調幾個丫頭來照顧寶郡王爺,曹家自是拱手送上,可是晚兒卻不行,她再不濟也是伯爵小姐,怎麼能在出閣前就與寶郡王爺這般……傳出去,旁人會怎麼說晚兒?」

  楚太妃恍然大悟般,「是我心急了。你說得有道理,晚兒在出閣之前,的確是不好與逸之這般親密接觸,那就先讓他們定了親,晚兒也好差自己的貼身丫頭來服侍逸之,她來探望逸之,也能師出有名,逸之也能安心養傷。傷養好了,才能讓人真正安心,曹老夫人,你說對不對?」

  曹老太太的眼皮子狠狠地抽了兩下,心中暗罵老狐狸。先是擠兌得她只顧著說「晚兒怎能在出閣之前與寶郡王」如何,讓楚太妃抓著話漏立即說「先定親」,後又拿君逸之的傷情來威脅,那意思,若是君逸之的傷不好,她們曹家也別想安心。

  曹老太太努力深吸一口氣,平緩了一下心情,才慢慢地笑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晚兒的父母雖是不在了,但是舅父在,娘親舅大嘛。況且,之前已經有幾家來問了我兒,都有求娶晚兒的意思,我不知我兒是否已經應下了哪家,得問過我兒,才好來回復老太妃。」

  楚太妃聽了一笑,莫不是想應下晉王府那邊?她漫不經心地端起茶來啜了一口,這才擺出真誠的笑容來道,「那我就等老太太的好消息。」

  竟是聽不得拒絕的意思。曹老太太心裡發沉,忽地問道:「昨夜的刺客不知抓到沒有,想不到竟有這麼厲害的刺客,這麼多侍衛圍攻都抓不到他,可是為何之前卻沒得手呢?」

  楚太妃的眼皮子也狠狠地抽了一下,掩飾性地喝了口茶,才淡淡地道:「前月宮中不就來了一名刺客嗎?也沒能抓到,可他也沒得手。若要問原由,可不是我這個老太婆能懂的了。」

  搬出這件事,曹老太太默了,又坐了坐,久等不到君逸之「醒來」,只得先回了自家這邊的香房。

  俞筱晚到底沒有親自過去伺候君逸之,只是恩人傷情未卜,曹老太太和她也不方便離開潭柘寺,繼續在香房住了幾日。

  俞筱晚在曹老太太和曹爵爺的監視之下,去探望過君逸之兩次,因之前已經在智慧大師的口中問清了他的「傷情」,她便也沒多提要求,讓曹老太太安心不少。

  空閒的時間,俞筱晚都會跑去找智慧,與他一同研究如何解君琰之身上的毒。他倆已經秘密給君琰之扶過幾次脈,智慧還取了君琰之的血來研究,只是尋不到解毒的法門,兩人都有些意氣消沉。

  一晃又是十餘日,展眼進了臘月,要過年了,君逸之再不情願,也只能讓人抬回了王府,曹老太太和俞筱晚也終於能回曹府。

  俞筱晚與君逸之的親事,楚太妃盯得極緊,可是曹老太太慣會打太極,硬是一次一次含糊過去。事後還語重心長地對俞筱晚道:「雖說寶郡王爺對你的確有心,但是他那花名在外的,你如今青春少艾,又生得萬中無一的容貌,自然能入得了他的眼,可是再過幾年呢?他心裡眼裡還會不會有你?況他還是個郡王,他的側妃、庶妃都是有品級的、入皇家玉牒的,比一般官員家的妾室地位可高得太多了,只怕出身比你還要好,你怎麼拿捏得住?」

  「要我說,便是要嫁入皇家,還是嫁給勉世孫才好。勉世孫日後就是晉王,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你若嫁了她,日後就是晉王妃,可是他現在只是世孫,正妻就是正妻,妾室就是妾室,他爺爺晉王爺身子骨硬朗,還能活得十幾年,等他繼承王爵,你的地位早就穩固了,比什麼不強?」

  這番話,俞筱晚知道老太太是心疼自己,為自己打算的,偏她又無法跟老太太解釋,逸之不是您想的那般花心,只能將這番話一字不漏地轉告給了君逸之,要他自己想辦法。

  君逸之趴在床上,幾乎要將枕頭套子咬碎。

  從文在一旁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便小聲道:「主子,您要不要小的幫您送個信什麼的?攝政王爺和王妃都特意差了他們府上的東方大管家來給您送補品呢,您不道個謝?」

  君逸之眼睛一亮,伸出手敲了從文額頭一記,「臭小子越來越詭計多端了。去,拿筆墨來。」皇叔那裡,只要自己願意投誠,他應當不會為難自己。

  下了朝,曹清儒便被攝政王單獨宣到東書房。御書房是給皇上用的,即使現在皇上還小,卻也不是攝政王能佔用的,因此宮中特意為他打掃出了一間東書房。曹清儒這陣子總算是覺得舒爽了一點,精氣神兒看著就好了許多。

  攝政王坐在御案之後,抬眸打量了他幾眼,淡淡地笑道:「看來曹卿的心情極好,與韓家定了婚期了嗎?」

  這兩天曹清儒遞的奏摺都順利通過,今日一項改革措施還得了讚揚,他一開始還以為王爺叫他來是要表揚他的,一聽這話,臉色頓時慘白,人也哆嗦了起來,戰戰兢兢地道:「臣、臣……是見犬子中睿壞了王爺的大事,竟拋棄了與韓相那方的聯姻,這才……這才……努力促成……犬子中敏與……韓五小姐的婚事。」

  說完連忙擦了擦汗,希望這番說辭能讓王爺滿意。

  曹清儒聽說韓相有意與曹家結親,當時就笑得見眉不見眼,只覺得結了這麼一門姻親,自己和兒子都會有好前途,到過禮的時候,才想起韓相與王爺雖不是針鋒相對,但也絕對不是一路人,自己是王爺的得力心腹,怎麼能讓兒子與韓相的女兒結親呢?可那時議親一事兩家已經說開了,不去提親只會得罪韓相,去提親又怕王爺發怒,若是王爺不允,他又必會得罪了韓相。

  曹清儒左思右想,才決定先過了小定,再與王爺透話,理由自然還是方才所說的那樣,只不過還會說得更主動一點,他是為了打入韓丞相一黨的內部,才不惜讓兒子以身犯險,迎娶韓五小姐。只是沒想到兩家才悄悄地過了小定,王爺就知道了,還這麼忽然問出來,害他完美的措辭成了結巴的藉口。

  攝政王只是疏淡地笑了笑,「你能記得自己的身份就好。」不待曹清儒表忠心,隨即轉了話題,「聽說晉王府和楚王府都向你外甥女提親了?」

  寒冬臘月的,曹清儒鼻尖都冒出了細汗,小聲地道:「回王爺,是的。」

  攝政王輕鬆地靠在紫檀雕龍鳳呈祥紋的大椅上,神情顯得十分閒適,「那曹卿是怎麼打算的呢?」

  曹清儒急得不行,楚太妃那兒態度強硬,後來還專門找他敲打了一番,可是王爺肯定不會允許,他真怕得罪這些個王公啊,忙將想好的措辭擺出來:「臣的外甥女情況特殊,還是嫁給無權無勢的世家比較好。」

  攝政王含笑點頭,「沒錯,你的外甥女不能嫁給當權之人,免得旁人利用她。不過逸之散漫不羈,對朝政沒興趣,嫁給他也無所謂。曹卿也應當結一門皇親,在朝堂之上才立得更穩。……這樣吧,我請太后下旨為他們賜婚,明日早朝時宣佈。」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8:10 PM

第一百零三章 與誰最有緣

  事實是,想賜婚不是那麼容易的。

  攝政王批完了奏摺,便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順便提了賜婚一事,因有君逸之寫來的請求信函,攝政王便推說是楚太妃的意思。太后聞言後顯得十分驚訝,「那個俞小姐是個什麼水晶人兒,竟能讓晉王妃和楚太妃都看好她。」

  攝政王心裡一沉,面上卻微笑如常,「怎麼?聽母后的意思,晉王妃也向您求懿旨了麼?」

  太后微微笑道:「可不是麼,就是昨日的事兒,還帶著之勉一塊兒來的,哀家看之勉那孩子的意思,心裡也是很願意的。」頓了頓,撫著手中冰潤的翡翠如意,太后思量了一歇兒又道:「原本哀家還想著,要見一見這位俞小姐,瞧瞧到底如何,才好賜婚,既然連楚太妃都看上了她,應當是個不錯的女孩兒,那哀家也不必多事召見了。只是,凡事總要講個先來後到,既然是晉王府先向哀家提的賜婚,那哀家自應當允了晉王妃,才是正理。」

  攝政王寒星般的眸中,似有若無地掠過一絲輕嘲。

  一旁噗嗤噗嗤吃著小核桃的惟芳長公主一聽就不樂意了,撅著小嘴道:「母后這話可偏頗得緊,人都道一家有女百家,哪家許親是按先來後到許的呀?若是讓三姨母知道您偏心,她又會來跟您鬧的。」

  太后聞言,想起自家三姐楚太妃那個霸道的性子,也不禁頭疼,可是昨日之勉的話裡,暗暗透的意思,這位俞小姐是個關鍵人物,似乎有著什麼秘密,雖說還不一定是真的,但也決不可放過。

  再者,她與大姐素來親近,晉王一家對她也是言聽計從,三姐雖也是一母同胞,可是行事總依著規矩律法來,倒更像是皇家的媳婦,而不是她的姐姐。

  人都有個親疏遠近,也怪不得她什麼事都喜歡緊著長姐。

  攝政王似乎知曉她心中想些什麼,恭謹地笑道:「兒臣原不知曉晉王妃也來求過旨,只是聽了楚太妃的吩咐,便打了包票,特特地來求旨,是兒臣莽撞了。若是按母后之前的顧慮,先尋了俞小姐過來問話,再給之勉賜婚,便極是合情合理。只是現下,母后已經知道兩位皇伯母都有意選俞小姐為妃,都是母后的姐姐,母后若只擇其一,叫楚太妃說您偏頗,倒是兒臣的不是了。」

  惟芳忙附和道:「就是嘛,再者說,婚姻是兩姓之好,她們小倆口要過一輩子的,也得看看人家女方家長輩的意思啊。」

  攝政王便建議道:「不若請來兩位皇伯母和俞家小姐及其長輩,讓母后和兩位皇伯母好生相看一番,再做定奪如何?」

  太后被他二人這一番說辭擠兌著,倒不好再說賜婚晉王府了,便笑了笑道:「也好。」

  宮裡頭的事兒,曹清儒自然是不知的,他只當自家要與皇家結親了,心中又喜又憂,憂的自然是晚兒到底是外甥女,隔了一層,若是曹家的千金該有多好?可惜他的女兒都已經定親了,就是想陪嫁個媵妾,人選也只能從兩個弟弟的家中選。

  因而回府之後,曹清儒便立即到延年堂,跟老太太說起了賜婚一事和陪嫁媵妾的打算。

  曹老太太猝不及防,沒想到攝政王都要插上一手,她不算是特別精明的人,但也不是沒見識的,這樣的事兒能勞動日理萬機的攝政王開口,要嘛是寶郡王爺求了攝政王爺,要嘛是張氏說的那件事兒。

  當下老太太沒急著回答,只是道:「這事兒也得等賜婚懿旨下來之後再說吧,王府哪裡是這麼好進的,又不是通房丫頭,畢竟是妾,不是咱們想嫁,人家就會收的。」

  曹清儒一想,覺得也是這麼個理,但是這事兒一旦起了念想,就在心裡紮了根,「還請母親將此事放在心上,若能讓曹家的女兒直接與皇室聯姻,這方為上策,晚兒到底是姓俞的,就怕她日後翻臉不認人。」

  若說是為了曹家好,老太太沒話說,可是怎麼會扯到晚兒翻臉不認人呢?老太太不滿地道:「晚兒是個乖巧孝順的孩子,她有什麼事兒要與曹家翻臉的?」

  曹清儒的表情有些怪,隨即調整了過來,一臉謙和憨厚的笑,「母親,兒子只是覺得嫁個曹家的女兒才好,因而打個比方,沒說晚兒會翻臉。」

  可是老太太仍是覺得怪異,細細地看了兒子好幾眼,但曹清儒一臉鎮定,她倒也不好揪著不放。

  待傍晚一家子都來給老太太請了安,吃了頓團圓飯,各自散了之後,老太太便示意杜鵑跟著,慢慢走到了家廟。

  家廟裡一片蕭瑟景象,只神龕前點了幾盞長明燈,光線昏暗。

  老太太不言不語地往後頭廂房走去,並吩咐杜鵑道:「一會兒守著門口,讓紫兒和曲媽媽、劉媽媽她們離遠一點。」

  「是。」杜鵑恭敬地應了一聲,進了廂房,便將紫兒和曲媽媽、劉媽媽給請了出去。

  傷筋動骨一百天,張氏足足被曹清儒踢斷了四根肋骨,醫藥上又不精心,雖然休養了兩個月,能起身翻身了,可行動還是不利索,見到老太太來了,也不過就是扭頭朝著她諷刺地笑笑,「婆婆今晚怎麼有空過來看我呀?莫不是家中又有何難事了?」

  曹老太太重重地哼了一聲,扶著拐杖在床邊坐下,冷冷地道:「你上回要說的與爵爺有關的事,到底是什麼?」

  張氏也冷哼道:「爵爺殺了歐陽辰,可不就是禍事嗎?你以為我不想殺了歐陽辰麼?可是他有兩個同黨,又將兩樣證物埋到了只他知的地方,我才不得不每月匯他銀子!你等著吧,他家裡可還是有人的,必定會找到京城來。」

  曹老太太不信,這事兒她早料到了,也讓兒子去想辦法善後了,張氏一個女人尋人辦事自然不得力,但是兒子就不一樣了,必定能料理得清清楚楚。她蹙了蹙眉道:「你明明說過跟晚兒有關的。」

  她當時不願相信,現在卻再想聽張氏說一遍,若是前後不一致,就當是張氏撒謊,若是一致……一致要如何?

  張氏嘿嘿笑了起來,「您不是不相信嗎?怎麼,現在又信了?」

  老太太道:「上回你說得不明不白,我怎麼信你?這回你原原本本地跟我說清楚,我自然會分辨。」

  張氏挑了挑眉,上回老太太連聽都不願意聽的樣子,今晚卻主動尋了來問,必然是有緣故的,可這是她保命的本錢,若是老太太不答應放她一條生路,她是怎麼也不會把最要緊的部分告訴老太太的,免得老太太拿到爵爺面前去說,只怕她會死得更早。於是張氏便故作膽怯地道:「此事牽連甚大,我不敢說。」

  老太太冷笑一聲,「連賜婚來的媳婦你都敢算計,還有什麼是你不敢的?」

  張氏一點也不羞愧,「正因為何氏是賜婚來的,不這般算計她的名聲,睿兒如何能休妻?不休妻,如何能娶到堂堂縣主?怪只怪我運氣不好,竟然選在惟芳長公主和寶郡王爺經過的路上動手。老太太,睿兒俊美聰慧又有才,那憐香縣主是真的愛慕他,您若真疼這個嫡孫,可要記得上越國公府去提親吶。」

  老太太聽她毫無悔意,大怒道:「閉嘴!若不是你從中挑唆,睿兒又怎會幹這等下三濫之事,你連累得睿兒今科秋闈都不能參加,兼且名譽不保,還談什麼說親?」

  張氏聽了便要跟老太太著急,「睿兒的名聲怎麼不保了?何家明明答應了不說出去的!他們……」

  「何家不說,難道別人就不會知道了嗎?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就連爵爺現在看睿兒都不順眼,外人還怎麼會高看他?」老太太厭惡地看著她,冷冷地追問道:「你還是快說吧。」

  張氏卻是震驚於爵爺看睿兒不順眼這句話,瞪大了眼睛看著老太太半晌,忽而呵呵地怪笑起來,「爵爺看睿兒不順眼?他還拿自己當是個正直的人物了?他才是個下三濫!」

  老太太一豎眉毛,正要發怒,張氏就用毒蛇般的目光看著她,沒什麼血色的嘴唇輕輕地翕動,吐出毒液一般的話語,「你想聽,我就再說一遍。你的好兒子,心心念念想著姑爺的一樣東西,要拿那個立大功呢。我以前總想著多拿些晚兒的東西,可都是你那個好兒子指使的!他還不讓我告訴你、告訴晚兒,要悄悄的拿,說事關重大。」

  老太太心中一凜,跟上回的說法是一樣的,她很想斥責張氏胡說八道,可是心底裡又覺得張氏這時候沒必要說謊,上回聽了是半點不信的,可這時卻緊張地問,「什麼東西?」

  「不知道,但必定是晚兒不願意交出來的。」張氏隨意地道。本來想將「姑父恐怕是被人給害死的」說出來,可一想到這是自己保命的本錢,不到關鍵時刻決不能說!而且這事兒跟俞筱晚說,似乎更有用。

  她已經跟俞筱晚提了一點,只等俞筱晚自己去查尋一些證據,再來求她的時候,她再提條件。

  她已經打算好了,她自己手裡有幾處莊子,再從俞筱晚那兒弄幾個鋪子,離開曹府單獨過日子去。手頭有了錢,就算兒孫不在膝下,也比暴斃在這家廟裡要強。

  老太太逼問了幾句,張氏再不肯開口,她不由得後悔上回沒聽張氏說話兒來。

  回到延年堂,老太太輾轉反側睡不著。若太后真的下旨賜婚,晚兒今後的日子還不知會怎樣,兒子就開始忙著將曹家的女兒塞進去當妾室,看起來是為了曹家,其實何嘗不是為了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不放心晚兒?難道真如張氏所說,兒子對晚兒只是表面疼愛,其實並不拿晚兒當一回事、甚至是防範著的?若是,為何要防範?

  一天過去了,曹家並未接到賜婚的懿旨,俞筱晚不禁有些惶然,不知這其中是否出了紕漏,便使人去店鋪裡候著從文,好傳個話去。下晌的時候,君逸之便回了信來,告訴她沒關係,他自有辦法。

  老太太倒不在意這個,她只是在思考,只是怎麼都沒想明白,她真不想懷疑自己的兒子,因而一時覺得兒子的主意是對曹家好,一時又覺得本來寶郡王爺的妻妾就不會少了,還要一成親就帶個媵妾過去,哪裡有自家人給自家人添堵的?兒子這麼做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又過了兩日,上午,一名太監到曹家來宣讀太后懿旨,令曹清儒、曹老夫人及俞筱晚於三日後入宮覲見。

  曹清儒已經聽說了晉王妃也請旨賜婚一事,忙告訴了老太太。老太太笑道:「晚兒這丫頭就是招人疼啊。」她心裡還是更中意勉世孫一點的。

  曹清儒順著老太太的話贊了晚兒幾句,可是轉身到了石姨娘的屋裡,臉色卻沉如靜水,坐在榻上半晌不動,看不出喜怒來。

  石姨娘慣會看人臉色的,當下便小意兒地撒嬌,哄他說話,「爵爺若是不開心,婢妾也不會開心吶。」

  曹清儒抬眸瞧了瞧眼前如嬌花一般的美人兒,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你又不知我為何事不開心,你要怎麼不開心呢?」

  石榴嘟起粉紅的小嘴,愛嬌地道:「那爵爺就告訴婢妾,您為什麼不開心吶。」

  曹清儒搖頭道:「我只是覺得我怎麼沒生出個晚兒那樣的女兒來,要麼,多生幾個女兒也成。」

  說完覺得話有些多了,便一把抱住了石榴滾到床上去了。

  這番話,石榴自然一早兒地告訴了俞筱晚,她是聽說了兩家王府上門提親的事兒,想拿這話拍俞筱晚的馬屁呢。

  俞筱晚倒是聽出了些別的味道來,好歹是兩世為人,自然不會再那麼天真地以為,舅父多生幾個女兒,是為了嫁給旁人的,嫡姐帶庶妹陪嫁是常事兒,可憐她這個不知是郡王妃還是世孫妃的人,連嫁妝都沒備齊,就有人開始想著與她分丈夫了。

  俞筱晚冷冷地哼了一聲,讓初雲叫來芍藥,讓芍藥過兩天悄悄送幾丸藥給石榴,順便再提醒石榴要多打聽些消息。

  石榴已經連吃了俞筱晚開的三副藥了,舅父也連吃了連個月的補陽丸,俞筱晚盤算著,應當是這兩個月就能傳出喜訊來,石榴應當會賣她這個人情。

  一個人再精明,做了件大事之後,總是希望有人能欣賞讚歎一番,張氏如今已經不能陪他說話了,那麼看起來安靜聽話的石榴必定是舅父解語花的第一人選,這次能透出兩句,日後石榴有了身孕,只怕會透露得更多。反正不會是直白的話,石榴聽不出什麼來,自然願意告訴她,可她一聽就能明白。

  臨到臘月初八那天,太后卻在借著喝臘八粥的由頭,宣了楚太妃和晉王妃、及曹家到相國寺玩耍。

  為了迎接太后的鸞駕,相國寺將閒人清理一空,由主持一燈大師親自為太后奉了茶,一行人拜了菩薩,上了香,團團坐在寬敞的住持禪房,陪著太后湊趣兒。

  只不過平日裡歡樂的氛圍,今日有些火熱過度,君之勉和君逸之兩人幾乎是對所有的事情的看法都不相同,而女眷那邊,俞筱晚與兩君家的幾位郡也找不到太共同的語言,只能圍繞著衣裳首飾來轉。

  俞筱晚如今除了服,今日特意穿著一身粉玫色對襟窄袖衫,配玫瑰紅織金絲雙層廣綾長尾及胸裙,綰著雙蝶髻,兩邊各簪了三支雲石為瓣粉晶為蕊的薔薇花簪,耳上一對指頭大小的南珠耳墜,顯得靚麗活潑。

  太后一見到俞筱晚,便記起她是誰了,心裡頭對她的印象倒是挺不錯,看著兩個堂孫這樣為她爭執,也能理解,只是該解決的事兒總要解決。太后不動聲色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而後狀似隨意地同一燈大師道:「聽聞大師最會測八字,鐵口直斷,哀家這裡有幾張小兒女的生辰八字,還請大師代為爻算一番。」

  說罷讓人將俞筱晚的生辰八字和君之勉地交給一燈大師。一燈拿了他倆的八字,掐指一算,含笑道:「此二人乃天作之合啊。」跟著說了一串吉祥話。

  太后含笑道:「這是之勉與俞小姐的八字。」

  晉王妃立即露出一抹笑來,瞧著楚太妃道:「三妹,你瞧,不是我不讓你,這是天定的緣份吶。」

  楚太妃也不著急,只看著太后道:「太后曾說過要公平的,那就將俞小姐與我家逸之的八字也合一合吧。」

  太后滿臉無奈的樣子,讓隨侍的魏總管將這二人的八字交給一燈大師,一燈大師一番掐指算罷,無奈笑道:「亦是天作之合。」

  太后的眼睛頓時就睜圓了,「怎麼可能?」隨後狠狠瞪了魏總管一眼,你是怎麼辦事的,將哀家的話傳給大師沒有?

  魏總管真是委曲極了,不由得看向一燈大師,您是怎麼回事?一燈大師一派得道高僧的淡然與寧靜,微微含笑道:「世間姻緣本就是錯綜複雜,只看誰與誰最有緣了。」



第一百零四章 晚兒托付給你了

  楚太妃聽了這話兒便笑道:「若說有緣,逸之定然比之勉與俞小姐有緣,若不是有緣,為何逸之那日一去潭柘寺看望我這把老骨頭,就正好遇上刺客,又正好救下了俞小姐一命呢?什麼都趕得正好,才叫有緣吶,一燈大師,我說得對不對?」

  一燈大師微微一笑,到底什麼意思,自個兒去猜。

  雖然大家都知道楚太妃在潭柘寺遇刺,但在楚王府的刻意隱瞞之下,外人並不知還有君逸之救了俞筱晚這一出。

  楚太妃不讓將此事外傳,連逸之受傷也瞞下,一是怕兒媳婦楚王妃知曉後對俞筱晚不滿,二是怕曹老太太覺得將寶貝外孫女嫁入楚王府,好似是來報恩的,平白低人一等,更不願將晚兒嫁入楚王府。

  聽了楚太妃這話,晉王妃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頭,若逸之於俞小姐有救命之恩,她們家還真不好橫插一杠子。就連太后都是這樣覺得,慈祥的笑容沉了沉。

  可是這番話卻未對君之勉有任何作用,他滿面和煦地笑容,探討一般地問君逸之道:「逸之堂弟,我們皇室中人尊享富貴,就應當愛國愛民。俞小姐亦是我朝子民,你救她一命是恩,可也是職責所在,切不可挾恩圖報。」

  楚王妃早幾天便被婆婆警告了,正惱火著大約非要娶這個出身不夠高貴的媳婦回去了,這會兒見事情略有轉機,忙幫著君之勉轉換話題,「是啊,婆婆,逸之救人是大義之舉,是王爺平日教導得好,俞小姐沒有被刺客傷害是她福澤深厚,咱們不能挾恩圖報啊。」

  太后的眼睛立即亮了起來,正要說話,卻被楚太妃給搶斷。楚太妃狠厲地瞪了長媳一眼道:「我何曾挾恩圖報了?我方才說的是逸之與俞小姐有緣分,何曾說過半句要俞小姐報恩的話來?你哪只耳朵聽的?旁人耳朵裡長了痤瘡,你耳朵裡也長了不成?」

  楚王妃被罵得的臉色慘白,她好歹是位超品的親王正妃,可是婆婆卻當著太后和攝政王、王爺、諸宗室親戚的面這樣毫不留情的喝罵,真讓她恨不能化為塵埃,找個地洞鑽進去。

  而被暗罵到的君之勉臉色也極不好看,訕訕地端起茶杯飲茶,輕易不敢再開口。雖然沒有指名,但是說到了自己的孫子,晉王妃的臉色也不大好看。

  君逸之笑彎了一雙狹長的鳳目,不停地朝老祖宗媚笑,無聲地拍著馬屁。

  太后早知自家三姐十分強勢,再鬧下去只怕會吵起來,只得居中調解,「俞小姐哀家也見了,的確是秀外慧中,難怪你們兩家都想求娶。唉,手心手背都是肉,哀家作主許給誰,另一家都會有意見,不如讓俞小姐的長輩來選吧。」

  魏公公立即看向曹老太太,問道:「老夫人,請您決定吧。」

  曹老太太連忙起身回話,心中卻是略為游疑,兒子曹清儒已經同她說了攝政王爺的意思,可是她自己卻覺得勉世孫更配晚兒一些,從方才太后的話語裡,也能猜出太后更偏向勉世孫一些。到底該怎麼做?

  「臣婦之外孫女蒲柳之姿,承蒙楚太妃和晉王妃錯愛,實在是她前世修來的福氣。臣婦先代外孫女向兩位貴人拜謝。」說罷,曹老太太便一跪到地。她嘴裡說著客套話兒,為的就是拖延時間,好仔細想清楚,到底應該選誰。

  少女們就在香房的另一側,中間用一道六扇屏風隔開,那邊說的話兒,這邊全都能聽到。一聽見太后讓老太太選擇,俞筱晚心中便有些緊張,貝齒輕咬在紅豔豔的嘴唇上。

  惟芳就坐在俞筱晚的身邊,瞧見她緊張的樣子,嘿嘿鬼笑,湊到她耳朵小聲問道:「怎麼?怪你家老太太胡亂選人麼?若是我能幫你,你要怎麼謝我?」

  俞筱晚嬌瞪了惟芳一眼,有心不想理她,可是這麼關鍵的時刻,還真是需要她幫忙,當下也顧不得羞澀,小聲回道:「今冬新口味的醃梅,只供給你。」

  惟芳嘿嘿直笑,「成交!」

  她說完便樂顛顛地站起身,從下位處轉過屏風去,要去到太后身邊,第一位路過的便是曹老太太。惟芳走到曹老太太身邊時,小聲地耳語道:「只說之時,逸之抱了晚兒,還被楚王府的侍衛們瞧見了?雖說不是故意為之,但按世俗禮儀來說,俞小姐已經算是逸之的人了,老太太您怎麼還拿不定主意?非要等到事情傳得人盡皆知,讓京城的人都嫌棄上晚兒才開心嗎?」

  惟芳將這話兒一丟出來,曹老太太頓時一驚,之前她敢拒絕楚太妃,是因為她知道楚太妃不會那麼下作地將這事兒傳出去,故意壞晚兒的名聲,可是聽惟芳的話裡,卻有些威脅的意思,若是不選君逸之的話,那麼這事情就會傳出去。女孩兒家的名聲脆弱得就如水泡,輕輕一吹就會破,尤其君逸之又是這麼個花名在外的渾人,傳出去了,旁人還不知會做何想,傳了幾人之後,興許什麼難聽的話都能編出來了,到那時,晚兒的名聲就真的毀了,恐怕只能為妾了……

  曹老太太深吸一口氣,轉眸看向惟芳長公主,惟芳輕笑了起來。

  太后的眸光閃了閃,嗔怪道:「你在說些什麼?可別胡亂出主意。」

  太后的語氣是寵溺的,惟芳並沒怎麼放在心上,笑嘻嘻地道:「母后,兒臣在給曹老夫人出主意呢。老夫人恐怕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之勉和逸之,對他二人根本就不瞭解,他二人又皆是人中龍鳳,一時哪裡能分出個伯仲來?所以兒臣方才建議老夫人,不如讓之勉和逸之各說表達一下日後會如何對待俞小姐,這才好讓老夫人選吶。」

  楚太妃聞言便笑道:「這個主意好,太后您看呢?」

  太后略一沉吟,也贊同了。

  於是長幼有序,先由君之勉來表達。他思索一番道:「既聘為正妻,自然是尊重愛護,相敬相親,不讓她受委屈,不讓她受苦寒,但凡是我有的,必許她。」因為尚未定親,相濡以沫這類的詞,就不方便用,他自覺話雖少,但涵蓋面廣,已經很周全了,挑了眉看向君逸之。

  君逸之早就想好了,輕輕地笑道:「我也一樣,若能有緣結為夫妻,自然是白首不相離。但凡是我有的,俞姑娘一定會有,但凡是我不願的,也一定不會強加於她。再遠的事情我無法預料,但至少在目前,我能做出的承諾就是,若能娶得俞氏為妻,我永生不娶側妃、庶妃。」

  他一字一字說得緩慢而清晰,俊美絕倫的臉上神情肅穆,因著這世俗的羈絆,他不可能說出更多的甜言蜜語話,不能讓旁人知道他已深情不移,只能趁此時機表白心跡,也是委婉地阻絕了母妃為他挑選側妃的念頭。

  此言一出,香房裡靜得能聽到繡花針落地的聲音,不但是太后、楚太妃和楚王妃等人驚呆了,就連曹老太太都沒想到,君逸之會願意做出這樣的承諾。因而她只略怔了一下,便輕輕頷首道:「多謝寶郡王爺,那臣婦便將外孫女交托給您了。」

  太后眉梢一挑,「你會不要側妃和庶妃?」

  京城中聞名的花花公子居然為了正妃不要側妃,改行當情聖了?說出去誰會相信?

  君逸之詭笑道:「逸之只是不要側妃和庶妃,太后娘娘可要相信逸之啊。」

  楚太妃聞言,附掌笑道:「那就這樣了。曹老夫人,你選了我家逸之,就只管放心好了,逸之其實還是挺有擔當的,他說不娶側妃便不會娶側妃的。」

  楚王妃立即急了,「母妃,這怎麼可以?不多納妻妾,怎麼為皇家開枝散葉?」

  楚太妃淡然地道:「少生幾個,也是為國庫節省銀子,有何不可?況且之勉會廣納妻妾的,之勉的孩子,一樣也是皇家血脈。」

  楚太妃倒是很看得開,這陣子君逸之沒少在她面前哼唧,暗示自己不想要側妃,剛剛又說了那樣的話。

  她自認為瞭解孫兒的心事,逸之喜歡晚兒,自然是想敬著她、護著她,若是娶個身份高貴的側妃,晚兒難免受氣,因此才不會願娶側妃,這有什麼關係,還是可以有妾室和通房的嘛。

  「母妃!」楚王妃簡直快要氣暈了,便看向楚王爺,「王爺,您倒是說句話啊。」

  楚王爺一瞧見母妃瞪得滴溜圓的眼睛,當下輕咳一聲,「一切聽母妃的。」

  晉王妃看著曹老太太,蹙了蹙眉,原來三妹說的是真的,這老太太只喜歡不納妾的孫女婿,既然這樣,便不用堅持了。她雖喜歡俞筱晚,但更看重自家的血脈,若是兩相觀點不合,又何必強求,硬討人嫌?

  攝政王瞧了一出好戲,心情極好地笑道:「既然曹老夫人已經選定了逸之,母后快快賜婚吧,宗室裡已經好一陣子沒有喜事了。」

  事已至此,太后也只得順著這話笑道:「可不是,明日哀家就下旨,讓禮部早日準備好三書六禮,是該熱鬧一下了。」

  惟芳坐在太后身邊抱住她的胳臂,咯咯地笑道:「母后,方才可是我出的好主意,您賞我什麼?」

  你出的明明就是歪主意!太后心裡罵了一句,面上卻是慈愛的笑容,「平日裡賞你的東西還不多嗎?這麼點事兒也來找哀家要賞,你幫的是逸之,叫他孝敬你去。」

  君逸之十分乖覺,立即笑道:「小姑姑明日只管來楚王府找我,看中了什麼拿就是了。」

  屏風那邊的小姑娘們也開始拿俞筱晚打趣,俞筱晚被羞得小臉豔紅,卻偏偏只能坐在那兒聽著……

  好不容易熬到太后興盡,擺駕回宮。送走了太后和攝政王的依仗,楚太妃和晉王妃一家也登車離去,曹家人才乘車回府。

  一回到曹府,曹老太太便立即讓晚兒跟她到延年堂。杜鵑已經得知了喜訊,笑盈盈地向表小姐道喜,俞筱晚忍不住又紅了臉。

  趙媽媽樂呵呵地從自己手腕上褪下一隻絞絲金鐲,說道:「今日本是陪太后打蘸的,小姐沒帶多少賞錢,這只鐲子杜鵑姑娘別嫌棄。」

  這只絞絲金鐲少說也有二兩重,杜鵑喜得眉開眼笑的,忙蹲身福了福,「多謝媽媽賞我。」

  延年堂裡別的小丫鬟這才知道表小姐已經許配好人家了,一窩蜂地上前來道喜。俞筱晚是羞得不能視事了,趙媽媽便作了主,爽快地道:「放心,有賞,你們都有賞!初雪,回墨玉居去取賞銀。」

  「誒!」初雪脆生生地應了一聲,從趙媽媽手中接過小錢匣的鑰匙,一溜煙地跑回去拿銀子和荷包。

  老太太在東暖閣的臨窗短炕上端坐好,看著外間歡樂的氣氛,微微一歎,隨即又勾唇笑了起來,向俞筱晚招了招手道:「晚兒,過來坐。」俞筱晚乖巧地偎著老太太坐下了。

  杜鵑指揮著小丫鬟們捧上了暖暖的手爐驅寒,親手為老太太和表小姐奉上了熱茶,便在老太太的示意下,帶著小丫鬟們退了出去,自個兒在走廊下逗著畫眉玩,順帶不讓閒雜人等靠近東暖閣。

  老太太拍著晚兒的手,想了想,緩緩地道:「我真沒想到寶郡王爺會說出那樣的話來,楚太妃也沒有異議,那便好了,至少你嫁過去,上頭有人幫著你,身邊沒有出身比你高的側室,你至少可以安心個幾年。」

  「原本我不看好他,是因為覺得他太花心。……倒是我想左了,哪個少年不風流,他雖然常去煙花之地,但家裡並沒有養太多亂七八糟的人,也沒將外面不清不楚的女人帶回王府過,這說明他還是極有分寸的。」

  俞筱晚聽了這話,嘴角不自禁地抽了抽,老太太這轉變得也太快了,居然能從逸之那一堆的壞名聲裡找出長處來。

  老太太還在那兒說道:「他喜歡你,我看得出來,不過那是你生得太好的緣故,你自己心裡要有數。雖然一時之間難以有人及得上你的容貌,可這些都是虛的,韶華易逝,等你生了孩子之後,容貌多少會有變化,就算是沒變化,也難保男人看久了生厭,所以你一定要乘他對你牽腸掛肚的時候,將孩子生下來,將自己的地位鞏固。有了孩子傍身,有些事情就要看開一點。……別總想著你父母如何如何,姑爺那樣的男子,萬中無一。」

  「咱們女人的日子過得好不好,最後靠的還是自己,看得通透想得豁達的,嫁給誰都能過上好日子,思想蠢笨肚量狹小的,就只能看運氣了。你是個聰明孩子,我相信你用些心思,一定能讓他身邊的人服服帖帖,這些都不是難事。」

  這是在暗示俞筱晚,君逸之雖然許諾了不娶側妃和庶妃,但日後還是有可能納妾,老太太怕她總想著自己父母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便也這樣要求君逸之,最後落個善妒的名聲,丈夫不愛、婆婆不喜。

  其實當初若不是知道楚王妃是個不能容人的,老太太或許會讓女兒嫁給楚王爺為側妃也不一定。

  俞筱晚知道這是世上的事,大多如此,但心中還是不大以為然,不試試,怎麼知道自己一定沒有這個福氣?至少,那日他是應允了她的,至於楚太妃或是楚王妃想要往逸之的身邊塞人,到時再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老太太想了一歇,覺得說得差不多了,皇室的婚事辦得隆重,三書六禮一套下來,少則一年,多則兩三載,有些事可以慢慢教,便又轉而說起了另外一件事,「你雖父母雙亡,可是你舅父還在,你有三位舅父,他們都是你的娘家人,有什麼事兒都不必怕,告訴你舅父便是。自然,你也要與你舅父、表姐妹們處好關係,都是流著相同血脈的親戚,若是有個什麼磕磕碰碰的,你多寬容一點,能拉撥曹家的時候,就儘量拉撥一下,娘家有勢,又願意幫你,這樣才能在王府立足更穩。」

  這樣的交待沒有任何問題,可俞筱晚卻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她到了京城之後,在老太太的面前,一直與幾位表兄表姐妹們處得不錯,老太太只在她初入曹府的時候說過要相親相愛的話,後來再沒提過了,今日怎麼會忽然說到這個?還提到了拉撥曹家人……

  她不由得狐疑地看向老太太,含著笑道:「老太太說得極是,牙齒還會咬著舌頭呢,一家人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些許小事,晚兒定然不會放在心上。至於拉撥親戚,寶郡王爺是個閒人,恐怕是幫不上什麼的。」

  曹老太太臉色有些暗紅,忍著難堪道:「楚王爺是輔政大臣……」

  俞筱晚乖巧地笑道:「哦,可是,晚兒不知楚王爺對晚兒的印象如何,這個大話可不敢說。當然,能幫上的,晚兒自當盡力。不過,老太太您也別著急,敏表哥不是已經與韓五小姐定親了麼?韓丞相的權勢,可僅在攝政王之下呢,似乎關係比晚兒這邊還要親近一些,有韓丞相拉撥著,舅父和睿表哥都會步步高升的。」

  以前跟晚兒說件什麼事兒,晚兒總會滿口應允,可是今日怎麼推三阻四的,難道晚兒已經知道了什麼?曹老太太心中一凜,仔細看著俞筱晚,只見她眼睛清澈明亮,黑瞳的深處,閃著幽幽的亮光,似乎有些看不懂的情緒在裡面。曹老太太忽然發覺,自己似乎不是太瞭解這個自小疼愛的外孫女了。

  她似乎是在不知不覺間言語多了,什麼事都要問個一清二楚,似乎一切都要在掌握之中。那雙春水般柔美的眼睛,目光鎮定,且總是若有所思,全然不象小時候那般柔弱無助,那般懵懵懂懂。

  這樣的轉變,對曹家來說,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正思量間,初雪領了賞銀過來,延年堂的院子裡,又是一片歡樂的海洋。

  俞筱晚到底年輕,不由得扭頭伸長了脖子往窗外看,曹老太太含笑拍了拍她的手,「你回去吧,既然婚事已經定下了,就得開始繡嫁衣了,年底你鋪子裡的事兒也多,我就不留你了。」

  正趕上曹清儒進來,晚兒又向舅父見了禮。

  曹清儒聽老太太說在跟晚兒談心,便笑道:「晚兒你放心繡你的嫁衣,你的陪嫁丫頭和陪房,我會讓你小舅母幫你選好的,這就算是舅父送你給的嫁妝了。」

  俞筱晚的眸光閃了閃,屈膝福了福,輕聲道:「多謝舅父。」隨即出了延年堂,回到自己的墨玉居。

  趙媽媽笑容滿面地開始張羅起來,指揮初雲去選精美的花樣子,給小姐繡嫁衣,指揮初雪清理箱籠裡的首飾,上好的要清洗拋光,老舊的要重融再制。

  俞筱晚則無事人一般地坐在暖烘烘的炕上,眯眼喝了一口熱茶,這才打斷趙媽媽的話道:「媽媽,記得挑幾樣首飾出來,開春貞表姐就要出閣了,我得早些準備添妝禮。另外,一會兒差人去跟古掌櫃說一聲,明日到府中來一趟,我有事要交待他。再看看咱們的上好補藥還有些什麼,老太太這兩日有些咳喘,我配份藥膳方子過去,讓杜鵑好生給老太太調理一番。」

  趙媽媽一拍自己腦門,「還是小姐想得周到,奴婢只顧著小姐了。」說完立即將事兒吩咐下去,遂又建議道:「也不知到底婚期會定在何時,這陪嫁的丫鬟和陪房,還是早些挑選好一點。」

  說到這個,俞筱晚便蹙了蹙眉,淡淡地道:「舅父說,陪嫁丫頭和陪房,他會讓小舅母幫我選好。」

  趙媽媽怔了怔,心道:曹爵爺這是想往小姐的身邊安插人手嗎?只是,聽起來是一片好意,若是不接受,好像還是小姐不懂事不識抬舉了。

  俞筱晚擺了擺手,此事不急,反正到出嫁之前,還會有一段時間,不過逸之性子急,怕是等不到一年的,她的嫁衣得快些繡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8:12 PM

第一百零五章 滕妾的人選

  晚上俞筱晚與趙媽媽、初雲初雪等人挑嫁衣的花樣子,直挑到三更天,原因是趙媽媽她們挑的花團錦簇牡丹紋的花樣子雖然喜慶又富貴,但這是她前世繡的嫁衣花色,還是心裡想著曹中睿而繡的,因而她堅決不用。

  可是郡王妃的嫁衣上要繡一對翟,別的花色配起來一是不好看,二是不夠喜慶,同樣代表喜慶的並蒂蓮太素淨,……主僕幾人傷透了腦筋,最後還是初雲建議道:「還是用牡丹吧,小姐若是不喜歡花團錦簇的花色,可以用纏枝或是折枝樣子的呀。」

  俞筱晚也挑累了,聽了這話心道:的確,不必拘泥於哪種花,只要整體的不與前世相似不就成了?

  這麼一想,後頭定樣子就容易多了,俞家主僕四人定好了嫁衣的花樣和款式,才各自休息。

  次日一早,俞筱晚到延年堂的時候,武氏已經帶著曹家三姐妹坐在東暖閣裡了,眾人一見到她略帶些血絲的杏眼,便善意地取笑道:「好個小娘子,為了何事而輾轉反側呀?」

  俞筱晚耳根有些發熱,向老太太請了安後,便偎著老太太坐下,低了頭不答話。武氏也不過就是開一句玩笑,曹中貞和曹中燕本就不大敢亂說話的,眾人見她忸怩,便沒再多說,而是談論起了正事。

  每年到了臘月,都是各府最忙的時候了,要給自家的親戚和相熟的府中送年禮,哪些府中要送得重,哪些要輕、哪些要不輕不重,各送些什麼物品,為何如此,等等,都是一門學問。

  以前這些事都是張氏管著,先與曹爵爺討論-好了,才拿到老太太面前來請示,今年是武氏第一次張羅,自然要先來請老太太的示下。

  老太太便留了幾位小姐一同聽一聽,好在將來嫁入夫家,若有機會管理事務時,不至於慌了手腳。

  俞筱晚和曹家姐妹都仔細認真地傾聽,待關係親近的府第的年禮討論完,竟已經到了晌午。老太太便笑道:「天兒怪冷的,不用走來走去了,都在我這兒用飯,下午還要繼續的。」

  於是眾人便移步東稍間,武氏站在老太太身後布菜,幾位小姐則陪老太太圍坐在圓桌上。食不言、寢不語,眾人沉默地用過飯,又回到暖閣繼續討論年禮事宜。好不容易到天擦黑的時候,將一些重要府第的年禮給商量好了,其他一般的府第,則照著往年的慣例辦便成了。

  老太太看了一眼牆邊的自鳴鐘,神色間遲疑了一下,曹中雅便哼地一聲冷笑了出來。老太太不由蹙眉問道:「雅兒你想說什麼?」

  曹中雅將手中的茶杯放下,拿絹帕擦了擦嘴角,好奇的笑容裡怎麼看都帶著幾絲嘲諷,佯裝天真地問老太太,「不是說今日會下懿旨給表姐賜婚嗎?這天兒都擦黑了,怎麼還沒一點消息?」她眸光一轉,不懷好意地看了看俞筱晚,「不會是太后又改主意了吧?」

  老太太面色一沉,呵斥道:「休得胡言!太后娘娘金口玉言,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的話兒,怎麼會無端端地改主意?」

  曹中雅面皮一緊,沒想到一句酸話,竟引來了老太太的斥責,心中極為不滿,認為老太太是因為表姐要嫁入王府,故而格外優厚,方才討論送年禮的時候,就提到了楚王府,還說要送重禮,可是平南侯府那邊的年禮卻只是與平常官員府中一樣。她當下便發作道:「老太太,您怎麼能這般偏心?什麼好的都給表姐,她可是姓俞的,自己有的是家財,怎麼不用她自己的銀子送禮討好婆婆去?」

  武氏在一旁都聽不下去了,小聲斥道:「三小姐,什麼討好婆婆,這話哪是姑娘家能說的?侯府本就比王府品秩低,禮重一些也是常理。老太太可從來沒有偏心過誰,你這話說得太過了,快向老太太認個錯兒。」

  曹中雅認定的事情,哪裡會認錯,當下就撅起小嘴,紅了眼眶,眼淚水在大眼睛裡滴溜溜地轉。

  老太太原是生氣她口無遮攔,可是見她這副委委曲曲、想生氣又有些顧忌的樣子,想到她母親被關在家廟,她的親事定得不順心,恐怕是擔心嫁妝不豐,嫁過去會受氣,心情不好才會這般彆扭暴躁,也不好再生氣了,只柔聲安慰道:「傻丫頭,方才不是已經說了嗎?平南侯在朝中地位超然,咱們府中也沒有太多的銀子卻淘換那些個珍奇之物,送得再豐,也比不得旁人,不如就按一般的交往情誼,再加上二成送過去,算是全了親家的禮數。」

  曹中雅聽得老太太軟了語氣,正想乘機提些要求,讓自己的嫁妝箱子再厚實一些,門外便傳來了小丫頭的通稟聲,「爵爺並大少爺、二少爺來給老太太請安了。」

  是曹清儒和曹中敏下了朝,與曹中睿一同過來請安。

  待三人進了屋,一家人相互見了禮,各自尋了位置坐下,曹清儒便開始說起今日朝中聽到的一則好消息,「三弟可能年底就會入京述職,老太太您看,咱們是不是要周旋一下,好讓三弟留京?」

  這位三弟是曹清儒同母的嫡弟曹清淮,已經在杭州待了六年,不過是正五品僉事,卻不是在當地升遷,而是入京述職,本就是有留京的意思,只是京裡衙門眾多,想去好地方,不打點打點可不行。

  曹老太太年紀大了,就希望兒孫能環繞膝下,享享天倫之樂,聽了這話便立即道:「如此甚好,今日正在商量年禮,爵爺看要給哪家多添些,拿個章程出來,我讓武氏去辦。」

  曹清儒笑著從袖中抽出一張素箋,遞給老太太,「這是兒子與敏兒、睿兒他們一同擬的,您看看合適不合適。」

  他下朝回府就已經與兩個兒子商量過了,當然,主要是問曹中敏的意見,曹中睿不過是跟著學習學習。

  如今曹中敏跟在吳舉真身邊學習,而吳舉真是出了名的事故圓滑,否則那麼多大儒,為何就他能升到太傅之位?因而曹中敏對這些人情往來了然於胸,就是曹清儒都要時常問他拿主意。

  老太太仔細看了看素箋,覺得十分穩妥,便笑道:「你們男人辦事更注重全面,比我們女人自是能幹些。讓武氏就按單子辦好禮就成了。」說著遞給了武氏。

  商量完了正事,一家子又說了會子閒話,曹清儒終於輕咳一聲,將話峰一轉,看著俞筱晚親切地道:「昨日太后在相國寺玩得開心舒暢,回宮時竟不小心染了風寒,賜婚的懿旨大約要等太后鳳體康復之後才會擬了。晚兒莫急。不過最近你可不能再去店鋪裡了,要定親的人,行事得分外小心才是。」

  俞筱晚忙肅立聽訓,曹清儒呵呵笑了兩聲,示意她坐下,開始說起自己的打算,「你俞家有財產,自然都是你的嫁妝,舅父這邊也得幫你添妝,昨日便說了,幫你選幾個陪嫁丫頭和幾個陪房,我看了一下,你自己的丫頭就不少,那麼陪嫁的丫頭就選良辰美景二人,陪房我選了單正一家和周泉一家,周家的就在你院子裡當差,自是不用多介紹了,單正我讓他明日到府中來給你磕頭,你就可以安排他一家子做事了。」

  說出良辰和美景的名字的時候,曹老太太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想說什麼,卻終是沒說。

  俞筱晚聽了這話,忙陪著笑道:「多謝舅父關心,只不過年底事兒多,就不急著見面了,待開年之後再說吧,左右賜婚的懿旨還未下,婚期也不知會定在什麼時候,不急這一時。」

  曹清儒沉吟一歇兒道:「也好。那明日就先將良辰送去給你。」

  曹中雅聽得大急,她已經知道自己不可能懷孕了,早就開始打起了陪嫁丫頭的主意,整個曹府的丫頭都摸了個遍,知道良辰和美景的相貌是丫頭中最出挑的,年紀也跟自己差不多,可算得上是正好。

  當然,良辰心眼兒多,這幾年又一直呆在廚房裡,怕是沒學到什麼規矩了,可美景卻是個憨的,又一直嬌養著,正適合作通房。

  曹中雅早就想開口要美景,在身邊多使喚上幾年,先收服了美景的心,陪嫁的丫頭必須忠心,生下的孩子才好給她抱養,待她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一個小丫頭,要生要死還不是她一句話的事兒?

  可是父親卻將這兩個漂亮丫頭都給了表姐,她怎麼忍得下這口氣?於是曹中雅便拉著父親撒嬌道:「父親,女兒也沒有陪嫁丫頭呢,將美景給女兒吧。」

  曹清儒看著她道:「怎麼沒有?紅兒藍兒不是你的丫頭?」

  曹中雅心中又急又怒,卻不敢朝父親發火,便可著勁兒地晃曹清儒的手臂,「父親,那不一樣嘛,紅兒藍兒哪有美景漂亮?」她睇了俞筱晚一眼繼續道:「美景分到表姐那兒幾年了,表姐從來沒讓她當過差,可見是不喜歡她的。」

  真是笨!要那麼漂亮的陪嫁丫頭,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可這話曹清儒總不能當著俞筱晚的面說,只得道:「的確是美景更漂亮些,可寶郡王爺本就是芝蘭玉樹般的人物,眼界自然也是高些,當然要將漂亮的丫頭給你表姐才是。你若實在是不滿意紅兒和藍兒,等開了春再叫人牙子上門來,你好生挑幾個就是。」

  曹中雅心中大恨,這會子買進來的丫頭,還得重頭開始學規矩,更不可能有家生子忠心可靠,她要來做什麼?

  俞筱晚早就打算將美景推給曹中雅的,便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道:「舅父疼愛晚兒,晚兒都記在心中,只這美景丫頭,既然雅兒妹妹已經看中了,讓給妹妹便是。晚兒自己從汝陽帶過來的丫頭就有七八人,前陣子文伯又幫晚兒買了四名丫頭,也著實用不了這麼多。」

  曹清儒悶了悶氣,便也順著這話應下了,「也好。雅兒,還不快謝謝你晚兒表姐。」

  曹中雅得了一名漂亮丫頭,心裡頭高興,便大大方方地向俞筱晚道了謝,出了延年堂,竟是一刻也等不得,跟著俞筱晚回墨玉居,親自將人給提走了。

  「原就是咱們不想要的人,三表小姐還當個寶貝似的。」待曹中雅走後,初雲便不屑地嘀咕。

  俞筱晚笑嗔了初雲一眼,她倒是能理解曹中雅,靜晟世子剛與曹中雅定親就娶側室,說明根本就沒將她放在眼裡,陪嫁的丫頭若是不漂亮,大概根本打動不了靜晟世子。

  男人有時候也挺怪的,並不是你願意送上門,他就一定會要,所以曹中雅才會急著養個特別出挑的丫頭在自己身邊。只不過,若曹中雅知道她想要的這枚棋子,是自己早就養熟了的,會不會吐血呢?

  第二日,良辰就被領到了俞筱晚跟前,這回她老實了許多,俞筱晚問她話時,問一句答一句,不敢隨意開口,態度也十分謙卑,始終低著頭,不象以前那般跳脫了。

  俞筱晚問了她這幾年學了些什麼之後,便讓趙媽媽領她下去交給周嫂,讓周嫂教她學規矩,再給安排個事兒。

  趙媽媽極滿意小姐的處事方式,贊道:「小姐這樣是對的,良辰口口聲聲說自己學了幾年廚藝,難道還想日後幫著管小姐的飲食不成?就讓周嫂給她安排,也試試周嫂到底安的是什麼心。」

  周嫂便是周泉的媳婦,這一家子也送給了俞筱晚的,俞筱晚這樣安排,也的確是有這一層意思在裡面,另外一層,也是不想看見良辰,免得又想起前世的慘死,影響過年的心情。

  自從曹清儒交待俞筱晚儘量少出府之後,俞筱晚就真的安心待在府中,要查看帳冊,也是讓敏表哥幫忙帶回府中,讓初雲、初雪算清楚。她自己則整天窩在暖閣裡繡嫁衣。

  一晃十餘日,小年夜之前,太后娘娘的鳳體終於康健了,便下了賜婚的懿旨,俞筱晚便可開始正正式式地待嫁了。

  從小年夜起,京城之中就開始下起了鵝毛大雪,直下到除夕那日才停,屋頂上、樹枝上都是厚厚的積雪,除了行路的小徑掃了出來,別的地方天天除雪都除不完,便乾脆放在那裡了。

  曹府整個兒地裹在了一片銀色天地之中,池塘上的積雪竟堆了有半人高,不過這樣的天氣讓大年三十的除夕夜十分有氣氛,曲廊上的燈火照在雪白的雪地上,在雪地上暈出各種色彩的光圈。

  曹清淮趕在大年三十這一天回了京,白天忙碌著安置行囊,到了晚間,才正式與兄嫂見面。一家人圍坐在延年堂的大廳裡,歡歡喜喜地吃團年飯、守歲、過大年。

  曹清淮有三子一女,三個兒子中,長子和次子都比曹中敏大,早就中了舉人,如今都任了一方縣令,不得回京,小兒子才只七歲,是庶子,不過長得玉雪可愛,小嘴兒又甜,老太太極是喜歡,一直抱著不放手。嫡女曹中慈年方十五,比俞筱晚大了半歲,幼時與曹中雅一同長大的,感情極好,兩個小姑娘一見面就湊到一起嘰嘰喳喳個沒完。

  曹清淮的夫人秦氏是個白皙的美人兒,曹中慈生得肖母,也生得十分秀麗,是位極出色的美人。俞筱晚過來給三舅父、三舅母行禮,曹清淮略有些傷感地道:「想不到蓮妹就這樣去了,竟連最後一面都沒見著……」

  老太太眼眶也紅了,嗔道:「你莫再惹晚兒了,快收起心思來!」

  俞筱晚知道三舅父多半還是作個樣子,但也得隨著惻然,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秦氏忙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小聲道:「老爺莫再提這些傷心事了,今日是大年夜呢。」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俞筱晚好幾眼,不住口地讚歎「真是個天仙般的人兒」,又感歎道:「我生玉哥兒的時候,你母親還沒及笄,後來在及笄禮上,我送了支碧玉簪給你母親,她極是喜歡,這會子見到你都要及笄了,真真是時光如梭啊。……你放心,你的及笄禮,你三舅父必定給你好好地辦起來。」

  說著從身後的丫頭手中接過一個大荷包,裡面鼓鼓囊囊的,塞到俞筱晚手裡,「又是見面禮又是壓歲銀子,可給我省了事兒了。」

  俞筱晚也沒推辭,只笑著謝了,讓初雲收好。

  按習俗守望到子時,曹家人去開小祠堂拜祭祖先,俞筱晚不姓曹,便自回了墨玉居。

  趙媽媽和初雲初雪跟進來服侍,俞筱晚從新得的玻璃鏡子裡看到初雲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便道:「有什麼事兒就說吧。」

  初雲吐了吐小舌頭,「三舅夫人真大方,給小姐的見面禮竟是一對鑲碧璽的赤金鐲子,和一塊通體碧綠的蝙蝠蓮紋玉佩,至少也值個幾千兩銀子呢。」

  俞筱晚驚訝道:「真的嗎?拿來我看看。」

  待倒出荷包裡的事物,就連俞筱晚這看慣了好物件的人都不禁啞然,那塊玉佩真的是通體碧綠,半個巴掌大小,而且雕功也極精緻,光這塊玉佩就至少得三千兩銀子了,那對鐲子上鑲的碧璽也不是尋常能見到的成色,總值不會少於四千兩。

  這樣的見面禮也未免太貴重了,想到三舅母言語裡總是談到母親未出閣前與她的關係如何如何好,似乎在極力拉攏與她的關係,必定是對她有所求才是。隨即又扯了扯嘴角,蘇杭富甲天下,看來是不假的,一個五品官才不過三百兩銀子的年俸,卻能送四千兩銀子的禮。

  俞筱晚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三舅母什麼,倒是趙媽媽想到了一層,「老奴婢聽三舅老爺家的下人說,慈兒表小姐還沒定親,會不會想請您將慈表小姐介紹給皇室中人?」

  俞筱晚沒去問這種事,初聽之下有些訝然,隨即又有些了然,大約是想著日後總會回京的,所以三舅父才沒給慈兒表姐定親,反正她年紀也不算大。可是自己出嫁也至少是明年的事兒了,再要同各王府處好關係,怎麼也得一年有餘,慈兒表姐還能等到那個時候?

  俞筱晚這廂有些弄不明白,曹家那廂祭了祖後,便將小輩們打發回去休息,長輩們關起門來商議大事。

  曹清儒含笑道:「慈兒真是越長越漂亮了,性子也乖巧貞靜,比我那幾個女兒強太多了。老太太,您看著感覺如何?」

  曹老太太知他是在說媵妾的事,蹙了蹙眉道:「你那日也聽了寶郡王爺說的,他不會娶側妃庶妃,若只是個妾,何必將自家的女兒送過去?況且,媵妾是古禮,雖沒廢除,可是本朝早就不興了,你讓慈兒跟著晚兒嫁過去,人家還以為是陪嫁丫頭怎麼辦?」

  曹清儒道:「這自然是要說清楚的。」

  這事兒曹清儒已經同三弟和三弟妹都說了,兩人都是造成的,可是一聽寶郡王爺應允了晚兒不會娶側妃庶妃,秦氏自然不願意了,當即表示反對,曹清淮也是這個意思。

  曹清儒道:「雖然寶郡王爺是這樣說的,可是過得幾年之後會如何,又另說了,他若真要側妃,難道晚兒還能攔著?三弟、三弟妹,你們要看長遠一點。」

  秦氏斷然拒絕道:「晚兒那般的容貌,等過了幾年都不一定受寵,何況我家慈兒,這事兒還是作罷了。」想到自己送出的重禮,又覺得萬分肉疼,對大哥就十分不滿起來。

  曹清儒急得要命,「這是咱們家跟皇室結親的最好時機,若不是我自己那三個丫頭都已經定了親,我如何會來求三弟?就算不能當側妃庶妃,不是還有個奉儀是有品秩的嗎?」

  秦氏的臉憋通紅,半晌才擠出一句,「除非一隨嫁過去就能封為奉儀,否則我就不答應。」

  曹清儒也怒了,這事兒是他能說了算的嗎?當然是要等開年後楚王府上門來提親時,安排慈兒與寶郡王爺偶遇一下,讓寶郡王爺動了心,就能水到渠成了。

  俞筱晚沐浴過後,趙媽媽幫她絞幹了頭髮,正要入睡,便聽到外間屋子裡一陣子嘀咕聲,她看了看趙媽媽。趙媽媽立即出去查看,不多時進來回話,「是美景鬧著要見小姐。」

  俞筱晚道:「讓她進來。」

  美景縮手縮腳地走了進來,一見到俞筱晚就撲通一聲給她跪下了,想流淚哀求,眼淚水剛剛湧上眼眶,就被趙媽媽一聲喝道:「呸!大過年的你想給小姐找穢氣不成?」

  美景忙低頭將眼淚水擦去,換上一臉委曲和不甘,哀求道:「表小姐您將我要回來了吧,我不想跟著三小姐了。」

  俞筱晚細細一問,原來是曹中雅為了立威,隨便身邊的丫頭們怎麼打壓美景,大約是想之後她再出來當個救世主,好叫美景感激她。

  可她哪知道美景在墨玉居裡,就是個被俞筱晚白養著的小姐,不但不要她幹活,還派了小丫頭伺候她。

  可是紅兒她們看到漂亮得出奇的美景,心中就有種深深的逼迫感,於是什麼髒活累活都指著她幹,美景哪裡受得了,便乘今日過年,府裡的丫頭們也能自由玩樂的時候,悄悄來找俞筱晚。

  俞筱晚聽完後,不鹹不淡地說了句,「這是舅父同意了的,你求我也沒用了。」使了個眼色給趙媽媽,趙媽媽立即將美景給拖出去,一番叮囑之後,折回來回話,「老奴已經告訴她三表小姐不能生育的事了,還說是小姐您特意給她的機會,她一聽說此去是鐵打的通房,立即樂得跟什麼似的。」

  俞筱晚撇了撇嘴,掩嘴打了個哈欠,趙媽媽忙服侍著她睡下了。

  這年過得有滋有味,一晃就到了正月十五,俞筱晚頭兩天已經收到了惟芳的邀請函,邀她一同去景華樓看煙火。今年太后和皇帝、攝政王要擺駕景華樓,與民同樂。

  俞筱晚拿著那張粉紅色的鎏金請柬,就能陪王伴駕,把個曹中雅嫉妒得直說酸話,可是與她交好的曹中慈卻沒附和她,反而一個勁地奉承俞筱晚。

  初雲撇了撇嘴,心裡直嘀咕,這般奉承有什麼意思啊,小姐又不能帶你一塊兒去。

  正想著,就聽到曹清儒道:「慈兒好些年沒在京城了,這樣的盛況沒見過吧?晚兒,若是你有辦法,就帶慈兒一同去一趟吧。」

  曹家人都知道她與惟芳長公主的關係好,多了不好帶,一個人還是沒問題的,俞筱晚不好明著推,只說先問問惟芳長公主的意思。

  中午初雲去廚房打飯的時候,正遇上一樣來打飯的美景,初雲熱情地招呼了一聲:「美景姐姐也來打飯啊。」

  美景不應聲,朝她使了個眼色,便往路邊灌木叢後去,初雲忙跟著她過去,美景小聲兒地道:「我今日才聽得三小姐說,好似爵爺打算讓慈兒小姐陪嫁到楚王府。」

  初雲咂舌道:「不能吧,慈兒表小姐怎麼可能當陪嫁丫頭?」

  「你傻了呀,除了丫頭,還有媵妾啊。」美景白了她一眼,隨即又道:「雖然慈兒小姐是沒表小姐漂亮,可是男人都是貪多的,你讓表小姐小心一點。」

  說完她又得意地笑了笑,覺得自己真是個知恩圖報的好丫頭。



第一百零六章 拒絕

  俞筱晚正跟趙媽媽商量著今晚出門要穿的衣裳,初雲氣呼呼地提著食盒進來,呯一聲往稍間的桌上一放,聲音大得裡間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俞筱晚無奈地看了看趙媽媽和初雪,「是誰給她氣受了?」

  初雪忙出去問清了,僵著臉進來回話,「美景剛剛告訴初雲,說舅老爺準備將慈兒表小姐,當作騰妾給小姐您陪嫁。」

  俞筱晚怔了一怔,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趙媽媽和初雪的臉都黑成了鍋底,看著小姐一點不在意的樣子,不由得焦急道:「小姐,您可得快些想個法子出來,大舅老爺這是什麼意思啊,婆家還沒給姑父塞人吶,他倒是先塞上了。難怪慈兒表小姐總是奉承著您,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曹中慈奉承自己嗎?俞筱晚倒不這麼覺得,頭一次見面的大年夜裡,她就一個勁兒地跟曹中雅說話,壓根沒主動搭理過自己幾句,這些天雖然貌似是在小意奉承,可那都是當著幾位長輩的面的時候,私底下,其實曹中慈根本就不願意沾自己的邊兒,她住的碧玥居離自己的墨玉居可沒幾步路呢,卻半個月沒來過一趟兒。

  俞筱晚瞧著曹中慈說話時的神情,大抵是不情願的,只是迫於父母和伯父的壓力罷了。其實細想一想也就能明白,曹中慈是嫡女,相貌十分出眾,又是剛剛及笄的好年華,雖則父親的官職不算高,但哪家都是抬頭嫁女的,她若要嫁入京中大官員之家的嫡子,只要不求嫡長,是沒一點問題的。就算是要攀皇室的高貴血脈,她只能為妾,但丈夫至少也得是個有官職有實權的,這樣才不算是辱沒了她。她如何會願意當然媵妾,陪嫁給一個出名的紈絝子弟?

  可笑大舅父這番計較,只怕是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俞筱晚將自己的分析說給趙媽媽她們聽,讓她們只管放心,再者說了,郡王府的妾室也是要身份的,並不是大舅父想送一個,別人就得收一個。

  趙媽媽仍是氣惱不已,「哪有這樣當舅父的?哪有這樣當父親的?」趙媽媽對兩位舅老爺怨念得很。

  俞筱晚只笑了笑,只是舅父,又不是父親,先為自己的孩子著想是很正常的,她懶怠再說,讓初雪將自己的首飾匣子拿到炕上來,仔細挑選今晚要戴的首飾。

  時間一晃就到了晚飯時分,冬季天黑得早,外頭已經是無星無月一片黑暗了,俞筱晚和老太太、舅父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吃完團圓飯,便向老太太和舅父辭行。

  曹清儒又舊話重提,「你慈兒表姐離京時尚小,好些年沒看到京城的燈會了,你就帶她一塊兒去吧,想必長公主殿下不會計較的。」

  俞筱晚恭順地微笑,看向明顯不怎麼熱情的三舅父、三舅母並曹中慈本人,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曹中敏卻幫著應和道:「父親,聖駕鸞駕之前禮儀甚多,只怕不能這般隨意帶人去呢。慈兒妹妹若是想看花燈,不如跟咱們幾兄妹一道。」

  「街上人擠人的,哪裡有在樓上看的清楚?」曹清儒狠瞪了長子一眼,然後尋求同盟一般地看向三弟道:「三弟、三弟妹,你們說是不是?」

  曹清淮只是捧著茶杯一個勁兒地喝茶,好似裡面裝的是瓊漿玉露,錯過就再沒機會喝了,而秦氏則低頭幫幼子理著髮辮上的絲絡,好似沒聽見這個問題。

  曹清儒就像是唱完了一場卻無人喝彩的伶倌一般,儒雅的面皮上湧出幾絲尷尬來,卻不甘心就此放棄這般大好時機,拿腳乘無人注意之時重重踢了三弟一下,曹清淮不得不堆起滿臉笑,問道:「慈兒,你是不是想跟晚兒表妹去看花燈?」

  曹中慈抬起頭來,秀麗的小臉上滿是好奇和遲疑,「慈兒自然想去看花燈的,可是慈兒怕禮儀不周,在太后娘娘和皇上面前失儀,若萬一連累到了大伯父,可就萬死難辭其咎了,因而,慈兒還是跟堂兄堂妹們去街上看燈吧。」

  俞筱晚輕柔地笑笑,「既然慈兒表姐不願同我一道,那我就先告辭了。」

  俞筱晚自回去梳妝打扮不提,再說曹家眾人,在東暖閣裡陪著老太太聊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老太太便打發了他們去玩,「都去玩吧,不必陪著我這個老太婆了。敏兒,你是兄長,我就將這些弟弟妹妹都交給你了。」

  雖然曹清儒等人也會去看花燈,但成年人的興趣與小輩們不同,最後肯定是會分為兩撥的,因而老太太才特意交待了曹中敏。曹中敏忙起身垂手聽了,恭敬地應下,交待好在哪裡匯合後,自回屋內換衣。

  武氏早便穿戴好了今晚的外裳,於是便跟著兒子一同走,待曹中敏換好了衣裳,武氏便支開了眾人,小聲地道:「慈兒的事,你父親跟你提過的,你方才何苦逆著你父親的意思?」她一想到爵爺瞪向兒子的那一眼中暗含狠厲,心中不知有多惶恐。

  曹中敏不在意地笑笑,扶著母親的肩頭,湊到她耳邊小聲道:「母親,我自有分寸。日後有什麼事兒,咱們都幫著晚兒妹妹一點。」

  見母親疑惑不解,他便解釋道:「在父親的心裡,更看中二弟一些,我日後必定是要自謀前程的。」說到這兒唇邊帶了一絲冷笑,二弟惹了那麼大的禍,連攝政王都得罪了,可父親還時常帶他出去赴宴,為二弟搏個才名,反觀自己,卻沒得到父親的半點助力,「寶郡王爺雖然沒有一官半職,但與攝政王爺關係親密,另則,楚王爺亦是四大輔政大臣之一,琰世子的身體又一直不好,楚王爺必定會看重寶郡王一些。而寶郡王為了晚兒妹妹,可謂是費盡心機,連側妃和庶妃都不願娶的,咱們何必非要塞個人過去讓晚兒妹妹添堵?況且寶郡王爺看不看得上慈兒還是個問題。」

  武氏聽了兒子這般說辭,這才放下一半的心來,小聲道:「你也別當面拂了你父親的意思啊……」

  曹中敏不在意地笑笑,「若不是當面拂了父親的意思,晚兒妹妹怎會知道我是願意幫她的?就沖她將韓姑娘介紹給我,我也得幫她。」

  武氏聽到自己未來媳婦的大名,那另一半的心思也放下了,是啊,若不是晚兒與韓五小姐交好,敏兒怎麼會有機會認識韓五小姐?成了當朝丞相的貴婿,日後的前程似錦,再有一位當皇室媳婦的表妹幫襯著,也不怕日後什麼幫派什麼黨群了。

  約好的時辰到了,曹中敏扶著母親到二門處上了馬車,然後指揮著丫鬟婆子們將父親和叔嬸、小姐們、小堂弟扶上馬車,才與二弟坐進馬車,一行浩浩蕩蕩地開往東正街。

  東正街上已經火樹銀花、萬燈競美了,曹家將馬車停在離東正街不遠的小街道旁,步行進入了大街。今日太后、皇帝要與民同樂的消息,早就傳了出來,越是靠近景華樓,越是人多,幾乎快要連立足的地方都沒有了。

  曹清儒的個子很高,踮著腳看向燈光華美的景華樓,冷不丁地,身後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曹清儒回頭一看,原來是張長蔚,也帶著一家子來看花燈,曹清儒忙讓三弟和兒子們過來見禮。

  這廂團團見禮過後,張長蔚便使了個眼色給曹清儒,二人尋了一處僻靜的小巷子,嘀咕了起來。曹中敏一邊同張家的表弟們閒扯,一邊悄悄看著黑暗的小巷子,大約過了兩盞茶的功夫,張長蔚板著臉折了回來,叫上兒子便走,連曹清淮向他告辭都沒理會。

  曹清淮不由得哼道:「不就是當了吏部尚書嗎,連個爵位都沒有的,還這般拿大。」

  秦氏卻小心地拉了一下自己老爺的衣袖,壓低聲音問道:「他家的兩個兒子都沒定親嗎?」

  剛才張書昱和張書瑜都被慈兒的麗色所震懾,秦氏一想到張長蔚的官職──吏部尚書,就覺得這是門好親事,若是成了可以在仕途上給老爺和兒子們相當大的助力,比嫁給寶郡王為妾靠譜得多了,當然,還要看一看張家兄弟的品行如何。

  曹清儒卻是被大舅兄的話給氣著了,臉色鐵青,三弟問他的話一句也沒聽進去。

  沒奈何,最後還是曹中敏帶著眾人擠過擁護的人群,到景華樓斜對面的滙豐樓三樓的雅間,居高臨下地觀看彩燈遊行。

  申時三刻,遊行的花船隊、龍燈隊熱熱鬧鬧地過來了,小輩們興奮地趴在窗邊,不時討論哪家的船燈更漂亮,哪支高蹺隊、舞龍隊的表演更到位。

  遊街的隊伍有許多,行經景華樓前,都要停下來表演一番。俞筱晚雖站在靠門邊,看不到正中的表演,但這處僻靜,又不用奉承太后和皇帝,正是自得其樂。冷不丁地身後一人笑道:「這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俞筱晚扭頭一瞧,竟是君之勉,不由得暗道穢氣,小臉上卻笑得溫婉可人,「一年一度的熱鬧,自然是要好好瞧一瞧。」

  君之勉指了指上首上端坐著的太后等人,以及太后跟前的靜雯郡主,意有所指地道:「只要是太后喜歡的人,就能坐在太后的身邊,只要能讓太后喜歡,就能得到想到的,靜雯便是如此,否則以她侯府嫡女的身份,如何能封得郡主的頭銜?你為何不過去跟太后聊聊天?」

  俞筱晚淡淡地道:「太后乃一國之母,我自然是從心底裡尊敬佩服的,可我不想為了謀個什麼封號而刻意去接近太后,這是對太后娘娘的不尊重。」

  君之勉瞇了瞇眼,神色似有幾分惱怒,可是眼神卻流露出一絲笑意,「我倒才知道你這麼有氣節啊。可惜,有時人必須要有相應的身份,才能更好的保護自己。」說著話峰一轉,「琰世子身子不好,今日沒來,不然必定也是坐在太后身邊的。」

  說到君逸之的兄長,卻不說君逸之本人,是想說他並不受太后喜愛嗎?

  君之勉繼續道:「不過楚王府只有兩位嫡子,逸之又身體康健,太后也是喜愛他的。」

  是在告訴我也不必太擔心麼?俞筱晚納悶地看著君之勉,他卻背負雙手轉身走了,臨走前丟下一句,「早知逸之會使詐,我也應當救一救你的。」

  「多謝誇獎!但你永生不會有機會了!」君逸之的聲音忽然傳過來,人也站在君之勉的對面,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惜這傢伙長得委實太秀美了,以至於發怒之時也不會讓人覺得有多危險。

  君之勉像看頑皮的小孩子那般無奈地搖頭失笑,打了個招呼,便與君逸之擦身而過。

  俞筱晚卻知道,看著不危險的人,不一定代表他真的不危險,君逸之那小心眼的傢伙只怕記住君之勉剛剛那番話了。

  君逸之一直坐在楚王妃的身邊,伴在太后身側,其實他早就坐不住了,可是當著太后等長輩的面,也不好太過湊到晚兒的跟前去,怕太后認為是晚兒行止不端。好不容易見太后被樓前的雜耍表演給吸引住了,忙悄悄地過來,卻正好聽到君之勉最後那句話。

  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勉堂兄所謂的救人,就是想抱著晚兒!這個無恥的小人!

  君逸之心裡酸得不得了,恨恨地詛咒了一番,才揚起笑臉迎上晚兒。

  今日的晚兒穿著一身簇新的粉霞錦綬藕絲羅裳,領口和袖邊都滾著白狐毛,下穿五色錦繡金彩蝶的綾裙,雖都是夾棉的衣裳,但是纖腰一束,半點不現累贅,頭上梳著雙蝶髻,兩邊各簪了一支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排簪,耳邊垂著兩隻拇指頭大小的南珠,在半隱的燈火下熠熠生輝,襯得她如畫的眉目光彩奪人。

  君逸之的心呯呯呯地疾跳起來,半晌才壓下不穩地心跳,柔聲道:「晚兒,今晚你真美。」

  俞筱晚早被他目不轉睛地注視燙得耳根火紅,聞言更是羞不可抑,強自鎮定地左右掃視一番,嗔道:「這麼多人,你說什麼渾話。」

  君逸之側行一步,將自己隱在樑柱的光影之下,小聲而快速地道:「我已經同老祖宗說好了,明日就遣官媒上門,吉日也讓欽天監挑好了,就在三月二十日。」

  「這麼快?」俞筱晚一怔,哪家談親事,六禮完畢不是得走上一年左右,這樣才顯得女孩兒家的尊重矜持啊,這傢伙到底知道不知道啊?她頗有幾分怨懟地道:「這麼趕,好似我嫁不出去似的,嫁衣也繡不成……」

  君逸之聽到她的嘀咕,看了看四周,沒人注意到他們這邊,忙伸手拉了拉晚兒的衣袖,「嫁衣去定做好嗎?你二月底就及笄了,嫁妝又是現成的,三月底出嫁來得及的。晚兒,我想你早點嫁給我,不然勉堂兄肯定還要打你的主意。」

  俞筱晚小臉一熱,甩開他的手,啐道:「這事得由長輩們去商量,你跟我說什麼?」隨即又想到了曹中慈,還有舅父那強硬的態度,便彎了彎嘴角道:「我舅父還想陪嫁個媵妾給你呢。」

  君逸之正被她臉上的笑花迷得魂不守舍,忽聽這一句,嚇了一跳,定睛一看,俞筱晚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是有點怨氣?他不禁頭大如豆,不是他想納媵妾好吧?他忙表白心跡:「晚兒,你知道的,上回你說的事兒,我是答應了你的,怎麼會言而無信呢?你別擔心,我自會去同你舅父說。」

  俞筱晚其實也知道自己遷怒他是非常不對的,可是一想到這傢伙長了張勾人的臉,又有這麼誘人的身份,日後這樣的麻煩可真是不會少,自己的舅父都打上了主意,誰知道時日長了,對自己的新鮮勁過了之後,他心裡會怎麼想,少不得要試探一番。好在君逸之的回答令她滿意,她也就願意暫時放過他一馬,帶著一絲笑道:「不用你說,我自己會同舅父說。」

  既然日後這樣的麻煩不會少,她也不能總是靠逸之來擋,能自己解決的,就必須自己解決掉。

  君逸之卻顯然想到旁的地方去了,兩隻漂亮的鳳目只盯著她粉潤的小嘴,恨不能現在就將她摟在懷裡,好好品嘗一番。他反正是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在三月底成親,就讓欽天監正說這個日子最合適,宜家宜室宜生男,老祖宗必定會答應,只要老祖宗答應了,曹家肯定會配合。

  說著話便到了戌時三刻,放煙花的時間到了。

  忽聽外面一聲鑼響,有太監喊道:「放焰火啦!」

  街上的人和酒樓裡的人頓時沸騰起來,俞筱晚忍不住探身到走廊外,仔細看著被燈火染亮了一半的夜空。

  君逸之見大夥兒都擠到了欄杆邊,便乘機站到晚兒的身邊,一面護著她一面相偎柔軟,偷得片刻溫柔。

  忽聽一聲尖銳的嘯聲,一支拖著長尾的焰火躥上了夜空,緊接著一聲炸響,空中綻放出了一朵五彩斑斕、璀璨奪目的煙花,瞬間時星月失色,萬民仰視。這一朵煙花還未消散,又聽得幾十響,幾十道焰火同時沖上了天,綻放出色彩各異的壯麗煙火,百姓們歡聲雷動,目不暇接,用力地拍手歡呼。

  俞筱晚的眼睛幾乎都要看不過來了,剪水眸瞳中滿是驚豔和歡喜,大朵小朵的煙花將她的眼眸照得如同最璀璨的星辰,君逸之壓根就不看煙花,只顧著呆呆地看著身邊的佳人,見她這麼喜歡,便小聲地道,「以後我多買些煙花,咱們沒事兒便到山上放煙花好麼?」

  俞筱晚聽得一怔,回眸看見他明亮的鳳目中,滿是認真和真誠,小臉不由得一熱,他那絕倫的俊顏,竟頭一次刺得她不敢直視,忙又轉向絢麗的夜空,嚅嚅地回道:「也不必時常去,……那就沒意思了。」

  君逸之展顏一笑,「那好,反正我買了準備著,你想看的時候就放。」

  俞筱晚更加不知所措,隔著厚厚的冬裝,她幾乎都能敏感地察覺到他身上散發的熱力及清淡好聞的冷梅熏香。……似乎,早點成親也是可以的,至少可以多看幾回煙花。哎呀,她在想什麼?俞筱晚忙不迭地往一旁小蹭了一步,免得靠得太近,她的臉會熱得冒出煙來。

  君逸之立時察覺到了她的舉動,不滿地側移一步,步子比俞筱晚的大多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反倒比剛才還靠近一些。

  俞筱晚忙小聲地嗔道:「有人看著。」

  君逸之隨意地一回頭,正瞧見靜雯郡主帶著恨意地看過來,他便回之輕蔑地一笑,然後安慰俞筱晚道:「那種跳樑小丑,不必理會。」

  忽然,街道上傳來幾聲淒厲的尖叫,人群忽然騷亂起來,驚慌失措地相互擠踏,眼看著有些老弱的婦孺被擠得摔倒在地,可是後面的人群仍然不顧一切地往前擁,這些摔倒的人必定會受傷。

  俞筱晚嚇了一跳,「這是怎麼了?」

  君逸之還未回答,君之勉就衝過來道:「有刺客,你們在這別動。」說完閃電一般地衝下了景華樓。

  俞筱晚問君逸之道:「怎麼這麼多刺客?是上回入宮且沒抓到的那個嗎?」

  君逸之小聲地道:「應該是。」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那個位子自古便是有嫡立嫡,無嫡立賢,祖皇帝沒有嫡皇子,先帝登基後,奪了幾位王爺的封號。」

  俞筱晚悄然大悟,無嫡立賢,所謂的賢是什麼意思,大概每個人的想法都不同,每位庶出的皇子都覺得自己賢,可是為何先帝駕崩了,還來刺殺?而且還隔著這麼遠,想刺也刺不到吧。

  君名之搖頭歎道:「只怪皇上年紀太小了,今日鬧這一場,就算皇上龍體無恙,也難保百姓心中會怎麼想。」

  原來是為了先造出輿論來。

  俞筱晚輕輕地前傾身子,悄悄看向主位上端坐著的小皇帝,十一歲左右的年紀,臉上還有著稚童才有的圓潤,可是神情卻極為鎮定,一點也沒因街道上的慌亂而震驚,反而自若地指揮御林軍們疏散百姓,免得殃及池魚。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騷亂被鎮壓了下來,只是經此一事,再沒人有心情看煙花了,太后和皇帝也擺駕回宮。

  惟芳仍舊安排了馬車和侍衛護送俞筱晚回府,曹家人措手不及,被人群沖散,相互尋找了好一歇,才聚在一起回府。

  元宵夜的小騷亂並未影響到楚王府提親,楚太妃親自挑選了六名官媒,並請了當朝太保做保山,給足了曹府面子。

  因有楚太妃說的三月婚期為底,六禮走得極快,不過一個來月就到了請期之禮。

  曹清儒終於覺得可以開始商量媵妾的問題了,便先將俞筱晚叫到了自己的書房,笑贊了一番俞筱晚知書識禮、嫺靜溫婉,和藹地期許一番她的婚後幸福生活,然後將話峰一轉,「自古皇室男子多妻妾,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兒,雖則那日寶郡王爺說了不娶側妃的話,可是晚兒你也莫太放在心上。女子最要緊的品性便是寬容溫順,應當自覺地為夫君納妾,為夫君開枝散葉才是正理。」

  隨即話峰一轉,似乎極度為她著想一般,「但是,你是我的外甥女,我一直都將你當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看待,寶郡王身份尊貴,日後納的妾室只怕也是有身份的,若是你受了委曲,舅父也會心疼。因而,舅父便想,讓你慈兒表姐隨你一同出嫁,好讓她幫襯你,扶助你。你以為如何?」

  曹清儒直接將話兒挑明,他覺得俞筱晚縱然心裡不痛快,也不敢當著他的面反駁回去,必定回答說「這要問過楚王府的意思」這類,到時他再拿著這話,就當是她已經同意,去跟楚王府談,兩相周圓了。

  思及此,曹清儒飽含期待地看著俞筱晚,只等她磨不開面子,含糊應下。

  哪知俞筱晚嫣然一笑道:「舅父這般殫精竭慮地為晚兒考慮,晚兒不勝感激,只是晚兒是個不能容人的,當初便同寶郡王爺說過,若他不能一心一意對我,我就不會嫁他。所以他才會在太后的面前許諾永不娶側妃庶妃。晚兒相信他不會言而無信,因而這媵妾是完全不必的了,通房丫頭倒還差不多,可是晚兒怎捨得讓慈兒表姐當丫頭呢?」

  曹清儒一雙牛眼瞪得跟銅鈴一樣,不敢置信地道:「你、你居然與寶郡王爺早就……早就……」

  私相授受這個詞,還真是不好說出口。俞筱晚卻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是,外甥女早與寶郡王爺相熟。」

  反正現在婚事已定,她還怕什麼呢?舅父可沒膽子去跟太后說,他們是私下定情,於禮不合,請您撤旨吧。

  俞筱晚說完之後又問,「舅父還有何事?晚兒在抓緊時間繡嫁衣……」

  曹清儒憋了一口氣,臉色紫漲紫漲的,可是卻發作不得,哼哧了半晌才道:「那你快回去繡嫁衣吧。」

  俞筱晚恭敬地福了福,倒退幾步,才轉身出了書房,可是隨後又折了回來,在門口探頭問道:「上回舅父說想用手抄本的金剛經作為壽禮獻給太后,晚兒當時是答應了的……」她說著怯怯地笑了笑,極難為情的道:「可是晚兒若是三月成親的話,也得獨自送份壽禮給太后,因而晚兒想將金剛經留著自己用,另外贈舅父一本《妙法蓮華經》好嗎?也是玄藏大師的手抄本。」

  曹清儒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強撐著笑道:「這是應該的,晚兒還記得幫舅父就好。經書你且先放著,待我有空再去拿,也正好看一看你的嫁衣繡得如何了。」

  看嫁衣似乎是女人的事情,舅父的意思,大概是要找個藉口到她的墨玉居去,俞筱晚裝作沒聽出什麼不妥來,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謝舅父體諒。」

  是夜,曹清儒與老太太談了許久,直至半夜才告辭了回外院書房歇息。

  次日一早,俞筱晚頂著兩隻因熬夜而通紅的眼睛,匆匆用了一碗,便又坐到繡架旁繡嫁衣。枕頭、床單、被套這些,她都已經分給丫頭們去做了,可是這嫁衣她卻堅持要自己繡出來,所以這陣子老太太也免了她的早晚請安。

  剛剛過請安的時辰,豐兒便在門外通稟道:「小姐,慈兒表小姐求見。」

  俞筱晚挑了下眉梢,隨口應道:「請進。」

  豐兒打起門簾,一身團花海棠紋襦襖月裙的曹中慈便走了進來,笑盈盈地道:「表妹,可有什麼要我幫忙的?你只管開口吩咐便是。」

  這還是曹中慈頭一次主動對她表示友好,俞筱晚想,必定是知道自己拒絕讓她陪嫁了,於是便笑道:「如果表姐真的有空,那就多幫我繡些荷包吧。……越多越好。」

  曹中慈巧笑道:「這有何難?我自己的女紅是不怎麼樣的,不過我會打絡子,我的兩個大丫頭針線都極好,我給你多繡幾個上好的荷包,你好裝了禮送給寶郡王的兄弟姐妹們。」

  俞筱晚聽她說得親切,心中也不禁升起一股好感,便張羅著讓她坐下,又令豐兒沏茶、奉上糕點果品。曹中慈秀氣地掂了一枚醃果放入櫻桃小嘴中,酸得瞇起了眼睛,半晌才恢復了笑容,「真酸吶,不過很好吃。」

  俞筱晚道:「若是你喜歡,我讓豐兒包幾包給你,這是我自己店鋪裡做的。」

  曹中慈一口應下,又贊她會做生意,她才到京城不久,就聽說了晚兒的店鋪,在同行中都是鼎鼎有名的,然後話峰一轉,「父親這幾日忙著跑吏部,母親又要帶小弟,我實在是無聊,便到這裡來繡荷包,順道咱倆相互做個伴吧。」

  俞筱晚心中一動,只笑著應下,這日之後,曹中慈真的每日到墨玉居來,一邊做繡活,一邊與俞筱晚閒聊。

  一來二去的,兩人便十分熟絡了,俞筱晚知道她還有一位庶姐,已經出嫁了,她是唯一的嫡女,自然嬌寵了些,也有些任性,但性子直率熱情,總體來說是個不錯的女孩。

  這天聊著聊著,曹中慈忽地說起了元宵那夜的騷亂,「當時家人都被沖散了,我一人被人群擠得東南西北都分不清,生恐摔倒了會被人踩踏,偏偏就摔了一跤,我拼命叫嚷,怕被人踩了,可是人群都驚慌著,哪裡聽得到我的聲音,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時,還好五城兵馬司的官兵到了,將局勢控制了起來。」

  俞筱晚只是輕輕地「唔」了一聲,跟著沒再聽到她說話,便不由得好奇地抬起頭來,這才發覺曹中慈桃腮泛粉,杏眼含春,似乎是在思念某人?

  俞筱晚遲疑地問道:「五城兵馬司的人,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將人群給擋開吧,當時,可是有人救了表姐?」

  曹中慈的粉白小臉立即染上了朝霞,低著頭手足無措地摸著荷包上的花瓣,支吾道:「是、是有個人,幫我擋開了人群,還將我拉了起來,可、可是我不知道他是誰。「」

  事實是,救她的男子有如神兵天降,而且生得英俊挺拔,她的一顆芳心當時就淪陷了,於是嬌羞地福了福,想請問壯士的高姓大名,可是人家卻扭頭去幫其他人去了,不知是不是沒聽到她的問題。

  俞筱晚看到她含羞帶怯的表情,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便向她建議道:「雖說他可能是五城兵馬司的人,救人是他的職責,可是,咱們也不能有恩不報是不是?表姐應當將此事告訴大舅父,讓他幫忙到五城兵馬司去問一聲,能找到人最好,找不到,咱們也應當盡一盡心意。」

  曹中慈兩眼放光地問,「你真覺得我去找他好嗎?」

  呃……怎麼變成她去找人呢?俞筱晚斟詞酌句地道:「讓大舅父去尋比較好,或者……三舅父現在不是還賦閑在家嗎,不如讓三舅父去找。」

  曹中慈咬了咬唇,含糊地道:「我會跟父親說的。」

  俞筱晚還想勸她一勸,可是自己手頭的事兒十分趕,便想著日後出嫁了,也能幫上她,不急這一時,便又埋頭繡嫁衣。

  曹清儒在冷待了俞筱晚一段時間後,也親自帶上幾張店鋪地契,說是給她添妝,來到了墨玉居。

  俞筱晚故意將那幾本經書都拿了出來,請他挑選。曹清儒果然最終挑的是那本金剛經。

  俞筱晚冷冷一笑,這書是文伯讓制偽高手仿製的,紙張也作了舊,真本還在她的手裡。不過舅父有了假本,必定會有一些行動,而她很快就要出嫁了,離開了曹家,也可以開始行動了。

  展眼就到了三月二十那一天,俞筱晚早早地被趙媽媽喚起來,沐浴梳洗,換上全新的柔軟的雪絹褻衣,再穿上雪白的白綾中衣,坐在梳妝鏡前,讓全福夫人為自己梳頭、絞面。

  絞面的時候有些疼,俞筱晚正要將眉頭皺起來,全福夫人便笑道:「眉頭可不能皺眉啊,會將福氣擠走的。」

  呃,還有這個說法?俞筱晚只好強忍著又痛又刺的麻疼,讓全福夫人絞了面,換上熬了三個多月繡出來的精美嫁衣。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8:14 PM

第一百零七章 鬧洞房什麼的最討厭了

  全福夫人一面給俞筱晚化妝,一面滿嘴的吉祥話兒,一面還要讚歎,「真真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新娘子。」

  曹家為了圓寶郡王妃的體面,請來的這位全福夫人有正二品的誥命,平日裡眼高於頂的,難得她贊一回人,還是真心讚歎的,瞧見新娘子有些害羞,她跟著又補充了一句,「保證新郎倌揭開蓋頭之後,都捨不得去廳裡敬酒了。」

  緋色從厚厚的粉下透了出來,俞筱晚怕全福夫人說出更令人羞澀的話來,忙給初雪使了個眼色,初雪竊笑著從袖籠裡拿出一個大荷包,塞給全福夫人道:「還請夫人幫我家小姐扮得更漂亮一點、喜慶一點。」

  那全福夫人接了荷包,呵呵笑道:「這是一定的。」手下動得更快,很快就給俞筱晚化了個十分喜慶的濃妝出來,然後用飽含驚豔的目光左看右看,嘖=責贊道:「新郎倌兒一見到,必定走不動道了。說實話,我可是頭一次見到濃妝淡抹總相宜的女子呢。」

  說著瞟了瞟那大紅吉服下裹著的曼妙身段,在心裡想道,這般窈窕有致的身子,新郎倌怎麼禁得住。

  還好這話沒說出來,不然讓俞筱晚聯想到昨晚武氏交給自己的那本小圖冊,怕是會羞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剛剛才妝扮整齊,曹家的姐妹們結伴而來,給俞筱晚送嫁。芍藥忙請了全福夫人到西暖閣品茶,讓姐妹們陪小姐聊聊天。

  前幾日就已經添了妝了,可是今日曹中燕還是帶了一個兩寸見方的小匣子過來,悄悄塞到初雪的手裡,紅著小臉道:「晚上……嗯,化在酒裡,讓晚兒表妹服下。那個,嗯……不痛的。」

  初雪聽著還莫名其妙,委婉地拒絕,「多謝表小姐的好意,只是,我家小姐今日怕是沒時間吃東西。」

  倒是剛巧回來的芍藥在一旁聽得明白,噗哧一笑,走來過向著尷尬不已的曹中燕福了福,輕聲道:「多謝表小姐,這匣子還是交給我吧。不知表小姐怎麼會有這個?」芍藥上個月就已經出嫁了,今日是以媳婦子的身份來的,一聽便知道是讓新娘子初夜不那麼痛苦的藥丸。

  曹中燕紅著臉道:「是我乳娘給我的,反正、反正我成親還早。」再不好意思說下去,忙進到裡屋,跟姐妹們一塊兒聊天。

  曹中貞正在感歎,「想不到最早成親的會是表妹。」明明她和二妹三妹比晚兒早半年定親的,可是她的婚期定在七月,二妹十月出嫁,三妹就更晚了,還得等靜晟世子回京,至少也是兩年後。

  曹中雅聽到這話,瞬間想起了自己的遭遇,更是忿恨不已,她這段時間大抵有些心理扭曲了,看誰都不順眼,一想到自己的婚事遙遙無期,可是俞筱晚卻已經披上了嫁衣,就忍不住要刺幾句,「多早成親有什麼用,最終還是得看生不生得出兒子來,有些人嫁到夫家幾年不孕,嘖嘖,只會讓夫家的人嫌棄。」

  這話說得真是難聽,且不說她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說什麼生兒子合適不合適了,就是在這大喜的日子裡,說這種話也有詛咒之嫌。不過俞筱晚並不在意,十分柔和地輕笑,「並非所有的婆婆都會嫌棄不能生育的媳婦,老太太不就讓大舅母作主抬了姨娘進門嗎?現在還升為了平妻,也是一段佳話啊。」

  曹中雅面色一僵,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母親張氏似乎就是個嫁進門幾年沒生孩子的,原來刺一刺俞筱晚的,竟刺到了自己母親的頭上。

  俞筱晚輕描淡寫地繼續道:「我聽說,生孩子這種事兒,女兒肖母。雅兒妹妹,你可要乘這幾年在府中嬌養的時間,快快將身子調理好呀。」

  曹中雅忍耐不住,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恨聲道:「你詛咒我?」她總以為自己不孕的事兒外人不知道,所以才敢那樣嘲諷俞筱晚,可是聽俞筱晚剛才那話的意思,她知道了?

  俞筱晚好整以暇地輕笑,眼眸中的關心真誠無偽,「我是關心你呢,怕你同大舅母一樣,那個……對了,聽說北三街有位姓閔的大夫是婦科聖手,你不如請他來扶扶脈?」

  曹中雅用力瞪了她一眼,不好再接話了,若是她有底氣,大可以厚著臉皮說「看咱倆誰先生兒子」,可惜她沒這個底氣,只能暗暗將俞筱晚大罵一頓,然後記下閔大夫的名號,打算尋個時間,化妝外出,請他給看看,說不定真有辦法呢?

  這段時間曹中慈與俞筱晚處得極好,也沒少聽曹中雅說晚兒的壞話,自然知道這兩人不對盤,忙和稀泥笑道:「楚王府給的聘禮真是豐厚,叫我眼睛都移不開了。」

  曹中燕緊跟著湊趣道:「晚兒的嫁妝也豐厚啊,一百二十抬都裝不下。」

  一百二十抬嫁妝已經是最高的規格了,再多就逾了制,但的確不夠裝俞筱晚的家財,因此昨晚送去楚王府的只是其中最貴重的部分,還有數十箱籠放在墨玉居裡,等成親後再慢慢搬。

  一聽到嫁妝,曹中雅便上了心,忙拋開對俞筱晚的怨念,佯裝關心地問,「那表姐打算什麼時候來抬餘下的箱籠還有聘禮呢?這些怕都沒記在嫁妝單子上的吧?」

  自己的家財都裝不完,楚王府的豐厚聘禮自然是一點都沒拿。曹老太太的意思,這些聘禮都是晚兒的,不許曹家人動用,但是俞筱晚看到兩位舅父舅母眼紅紅、卻又要故作大方的樣子,便主動地說分一半出來給幾位姐妹添妝,仍是被曹老太太拒絕了,俞筱晚只好私下給老太太和舅父舅母、每位表兄表姐妹贈送一份厚禮,算是感謝曹家這幾年的撫養之恩曹家對她的恩情,她一點也不想欠。

  此時曹中雅提到嫁妝和聘禮,無非是想讓俞筱晚再大方地拿出一些來分享,可是俞筱晚卻當作聽不懂,隨意答了一句「等方便的時候就來取」,便又轉而聊起了旁的事。

  不多時,平日裡交往得好的別府千金們也來送嫁,其實俞筱晚交好的姐妹,也就是惟芳長公主和憐香縣主、韓甜雅幾人,不過這三人為了幫晚兒撐場面,都約了不少手帕交過來,還帶上了自家的姐妹們。

  一時間,小小的墨玉居內鶯聲燕語,一派歡樂的景象。趙媽媽和周嫂指揮著丫鬟們小心服侍諸位千金,芍藥則帶著初雲初雪守在俞筱晚身邊,隨時提醒她不要大笑,免得妝容花了,不要亂吃東西,從上花橋開始直到洞房之前,可沒時間給她上淨房。

  惟芳長公主笑得岔了氣,指著這幾個丫鬟道:「晚兒你的丫鬟比媽媽還囉嗦,虧你也受得了。」

  俞筱晚得意地輕笑,「我的丫鬟不知多貼心,你就妒忌吧。對了,你可選好了駙馬沒有呀。」

  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惟芳猛地一頓,小臉兒憋得通紅,瞪了她一眼道:「明知我不喜歡說這事兒,你就是成心來擠兌我的。」

  憐香有些心不在焉,韓甜雅便打趣道:「誰讓你今日上趕著來呢?你明明是男家的長輩,偏要跑到女家來送親,晚兒怕日後會被你欺負,今日當然要先欺負了回來,撈回些本錢再說。」

  惟芳哼了一聲,佯裝氣惱,非要晚兒給她賠禮。俞筱晚便半真半假地起身福了福,「是我的不是,不應該提長公主殿下的傷心事。」

  惟芳睜大了眼睛,不依地道:「誰說這是我的傷心事了?我巴不得一輩子不嫁人呢。」

  長孫羽的妹子長孫芬雖是庶出的,不過自小抱養在嫡母名下,與惟芳和憐香的交情都極好,見惟芳這副氣惱的樣子,不禁笑道:「殿下可別這樣說,哪有一輩子不嫁人的,若是怕嫁給旁人不自由,不如嫁給我九哥吧,我九哥可是人比花嬌的,自然不敢管你。」

  長孫芬口中的九哥,就是長孫羽,可不正是前世是惟芳的姻緣嗎?俞筱晚噗哧一聲便笑了出來,惟芳卻以為她倆在拿自己尋開心,於是羞惱地撲向長孫芬,「讓你胡說八道,我撕了你的嘴。」

  長孫芬忙往韓甜雅的身後躲,嘴裡還叫道:「啊呀,長公主惱羞成怒了,九哥救命啊。」可她哪裡及得上惟芳的身手靈活,幾下便讓惟芳騷到了腰間軟肉,笑得癱倒在軟榻上,還連帶著韓甜雅也被膈吱了幾下,幾位大家閨秀便笑成了一團。

  心不在焉的憐香被這歡樂的氣氛吸引,將目光轉了過來,待聽清她們吵鬧些什麼,神情更是低沉了幾分。曹中雅看著俞筱晚與這些權貴家的千金相處得融洽,早在一旁嘔了滿肚子酸水,這會子見憐香似乎鬱鬱寡歡,忙建議道:「縣主覺得悶嗎?我家園子裡的幾株珍品茶花開了,不如我請你去賞花?」

  憐香便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多謝曹三小姐了。」

  曹中雅歡喜地站起身來,挽著她的胳膊道:「您太客氣了。」

  俞筱晚正跟惟芳等人笑成一團,忽見曹中雅挽著憐香往外走,忙問道:「雅兒妹妹這是要帶縣主去哪兒?」

  曹中雅回了她一句,拉著憐香走得更快。

  俞筱晚覺得不妥,忙小聲吩咐芍藥,「快派人通知小舅母,別放男子進內院,另外,讓豐兒和江柳跟上,不要讓旁人靠近縣主。」

  惟芳瞧見了這番情景,小聲地道,「我聽說,憐香求了越國公,可是越國公不答應呢。」

  看來惟芳也知道了憐香的心思,只是何語芳的事,何家雖守信沒將事情傳出去,這段時間曹清儒又不遺餘力地帶曹中睿參加各種宴會,傳播其才名,曹中睿也不負他所望,仍如前世那般,擠身於京城四大才子之列,但這一切仍舊掩蓋不了一個事實,曹中睿是再婚的,他再娶的妻子不能叫元配,越國公府這樣的門第怎麼會要一個這樣的女婿?

  可是看方才憐香那魂不守舍的樣子,明顯就沒有放下對曹中睿的感情,俞筱晚不由得有些焦躁,曹中雅不會是想乘今日賓客眾多,給鬧出一幕來,好叫越國公不同意也得同意吧?雖然憐香自己可能也願意,但她卻不喜歡旁人借著自己一生才只一次的婚事,來辦這種噁心的事!

  惟芳也與她想到了一處,揮手讓自己的內侍跟出去瞧一瞧,又笑著安慰俞筱晚道:「你可是我最喜歡的侄兒媳婦,我不會讓旁人來破壞的。」

  不過一刻鐘,那名內侍就回轉來,附在惟芳的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惟芳輕哼了一聲,站起身來對俞筱晚道:「我去園子裡逛逛。」

  俞筱晚也沒攔她,安排了兩名丫頭陪著,這會子已經快到吉時了,武氏和秦氏陪著老太太過來看望俞筱晚,客人們識趣地讓到東西暖閣裡,把稍間留出來給長輩們訓話。

  老太太拉著俞筱晚的手,仔細看著眼前豔色奪人的外孫女兒,不禁感歎道:「真快啊,還以為能多留你一年的。」隨即又話峰一轉,說起了媳婦經,「到了夫家,你上有婆婆下有妯娌、小叔、小姑,日後還會有長嫂。一定要記住一條,話到嘴邊留一半,多在心裡轉一轉,做事要多留個心眼,你不是做長媳,凡事不可強出頭,也不要搶你婆婆的風光,管家之事更是不要插手,就算是有人讓你做,你也不要管。」

  「那日裡我瞧著,你那婆婆恐是不大喜歡你,我也曾聽說,你那婆婆是個自視甚高的,眼裡只有比她這國公府小姐更高貴的人,或許會看輕你的身世,但這沒關係,人心都是肉長的,人和人的關係也都是相處來的。只要你恭順乖巧,誠心服侍你婆婆,我想信她總會看到你的長處。好日子、壞日子,都是自己過出來的,你只要牢記著,先抓住了丈夫的心,再儘快生下兒子來,有了安身立命的依靠,就什麼都不必懼了。」

  曹老太太絮絮叨叨說了半晌,實在是再想不出什麼要交待的了,乾澀的眼眶忽地一酸,湧上了一汪淚水。武氏和秦氏忙勸道:「哎呀,老太太您這是沙子迷了眼麼?快擦一擦,好讓晚兒開開心心出嫁啊。」

 老太太也知大喜的日子流淚不吉利,忙低了頭用手背拭了拭眼角,複又抬頭笑道:「可不是沙子迷了眼嗎?唉,年紀大了,我回屋去,你們兩個舅母好生陪著晚兒。」

  武氏和秦氏應了一聲,俞筱晚忙扶著老太太的胳膊,親自送到門口,還不住叮囑,「我給您配的藥丸,您可要堅持服用啊。」又叮囑杜鵑道:「這事兒我著落到你身上,你仔細用心些,若是快吃完了,記得使人到楚王府來取。」

  杜鵑忙一迭聲地應下。

  老太太拍了拍俞筱晚的手,笑道:「好了,就送到這吧,沒到吉時,新娘子可不許出屋的。……反正三日後你回門,又能見面了。」

  武氏和秦氏也一左一右地扶住俞筱晚,笑道:「咱們舅甥好生說說體己話吧。」然後拉著俞筱晚進了內室,將丫鬟們都逐了出去,武氏支吾道:「嗯,那個,昨日給你的圖冊,可看清楚了?」

  俞筱晚小臉一紅,她只隨手翻了兩頁,就跟燙手似的扔到了一邊,哪裡看清楚了?

  一瞧她這害羞的小模樣,武氏和秦氏還有什麼不懂的,心裡苦笑,只得強自壓下尷尬和羞窘,硬逼著俞筱晚將那小圖冊拿出來,兩人一左一右夾著俞筱晚坐下,仔細開始上課,「男為陽,女為陰,陰陽和合,是天地倫常。咳咳,這你是遲早要知道的。」

  開場白過後,兩位舅母更加尷尬。哪家的女兒出嫁前,都是母親陪嫁一晚,語焉不詳地說幾句「洞房的時候丈夫要如何便如何」,就成了,武氏昨晚就是這麼幹的,可哪知老太太不依,說寶郡王是花名在外的,那個長期包養的花魁如煙,必定是溫柔解語得不行的,床笫間的功夫必定更是了得,若是晚兒僵得跟一截木頭一樣,恐怕會讓寶郡王嫌棄,所以才逼著兩位舅母再次進行深入教育,務必要讓晚兒千嬌百媚起來,將寶郡王爺的心攏得死死的。

  這可真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兒。

  武氏和秦氏兩人的視線隔空交流許久,瞧見新娘子臉上的厚粉都擋不住血色了,才支支吾吾地開口道:「那個……那個……男人吧……都是這樣的。」武氏用力點著圖冊上小人兒的某個部位,示意俞筱晚看這裡、看這裡,見俞筱晚看過來了,又指向圖冊中的女子,「你只要這樣,順從一點,溫柔一點,不要抗著,不要緊張,肯定不會難受的。」

  秦氏用力點頭,「是啊是啊,寶郡王爺經驗豐富,你順著他便是了,這種事只需經了一次,就能無師自通了。……你只別緊張就成了。」

  俞筱晚的臉都快燒起來了,趕緊埋到胸脯裡降溫,武氏和秦氏亦是熱得拿帕子直扇風,好半天才問道:「嗯,那個,你懂了嗎?」

  「唔」俞筱晚發出蚊子叫一般的聲音,武氏和秦氏狂松了一口氣,「懂了就好、懂了就好!」

  可氣氛仍舊十分尷尬,誰都找不到話題先開口說話。

  好在吉時到了,大門外響起了震天的鞭炮聲,報喜的小丫鬟飛快地跑進墨玉居,大嚷道:「姑爺來了。姑父好俊吶。」

  其實這小丫鬟只是遠遠隔著人群瞧了一眼,只覺得像天上的神仙似的,具體長什麼樣,根本就沒瞧清楚,見前面原丫鬟姐姐們沒動,忙俐落地跑回來報訊,好拿大紅封。芍藥立時賞了她一個最大的,樂得小丫鬟眉開眼笑。

  不多時,楚王府來接親的嬤嬤帶著一列丫鬟婆子浩浩蕩蕩地來了,初雪往內報了訊,俞筱晚正要站起來,秦氏按住她的肩頭道:「不急,得請上三回再出門。」

  武氏則迎到院門口,為首的老嬤嬤頭髮全白了,但腰杆挺得筆直,眼神也極正,可見是個懂規矩的大嬤嬤。她見到武氏的妝扮,便立即深深福了一禮,自稱夫家姓文,是奉楚太妃之命來迎新的。另一位大嬤嬤年輕得多,大約四十餘歲,雖然也跟著文嬤嬤福了禮,但是神情倨傲,武氏猜她是楚王妃身邊的大嬤嬤。

  按習俗三催四請之後,武氏才回到內室,為俞筱晚遮上了喜帕,初雲初雪一左一右扶著小姐出了園子,到延年堂拜別了老太太和家人之後,由曹中敏背上了花轎,一路吹吹打打到了楚王府,手中被塞入一條紅綢。紅綢的另一端,有人輕輕一帶,她便跟了上去,又是磕頭又是拜的,折騰了半個時辰,才被送入洞房。

  喜娘扶著俞筱晚坐到黃花梨木雕石榴蝙蝠吉祥紋的撥步床上。耳中亂哄哄的,應當有許多人跟著進了洞房,俞筱晚不知來的是何人,她只能看到喜帕下的那一小方天地,這一小方視線裡,有一雙皂色繡福字紋的方頭靴,半截金線繡祥雲紋的喜服。

  俞筱晚知道必定是君逸之,心裡莫名其妙地就緊張了起來,紅綢在手心裡攥得死緊,喜娘連拉了好幾下都沒拉動,只得小聲兒地道:「新娘子,紅綢要收起來了。」

  俞筱晚才大夢初醒般地鬆了手,這倒讓同樣緊張得手心出汗的君逸之笑了起來,喜滋滋地挨著她坐下。

  喜娘一瞧大歎,「郡王爺,您得先挑蓋頭啊。」

  伴著進洞房要看新娘子的眾人哄笑了起來,不知是誰起頭叫道:「快掀蓋頭!」旁人也跟著有節奏地叫了起來,「掀蓋頭!掀蓋頭!掀蓋頭!」

  君逸之一彈就起來了,忙道:「快拿喜稱來。」又回身對眾人瞪眼道:「不許看!」

  北王世子當場就無恥地笑了,「我們既然到這洞房裡來了,自然是要看新娘子的,你不想看,掀了蓋頭出去好了,反正我們是要看個夠本的。」

  眾人哄笑著助威,就差擂鼓了。

  君逸之笑著虛踹了他一腳,「你小子,上回你成親的時候,我可是放了你一馬的。」

  「呔,這是你自己笨,誰要你放過我。」

  這麼一鬧,終於將被新郎倌的絕世俊顏震傻了的丫鬟們給鬧回了神,初雪忙去捧了託盤過來,喜娘唱禮道:「請新郎倌掀蓋頭嘍。」

  君逸之拿過喜稱,挑起了喜帕,看見那張令百花失色的豔麗容顏,緊張得屏住了半晌氣,才慢慢漾開一個幸福的微笑。她終於是他的妻了!

  俞筱晚緊張地輕輕呼吸了一下,緩緩抬起眼眸,看向她面前的新郎。臉上浮起一個淺淺的、溫柔的、含羞帶怯的微笑,眼中也是暖暖的羞澀的柔光。

  兩人就這樣兩兩相望,忘了身周的人和物,眼中只有彼此。直到北王世子嗷一嗓子怪叫,用力推了君逸之一把,「難怪你小子願意放棄如煙娶妻了,原來是這麼個絕世佳人吶。」又鼓動道:「來來來,親一個讓咱們瞧瞧。」

  眾人都鼓掌支持,「對對對,親一個親一個。」

  君逸之回過神來,一臉得瑟的笑,眸光在屋內看傻眼的眾人臉上轉了圈,忽然發力,一腳踹得北王世子一個踉蹌,「做夢!看夠了就出去喝酒,不許打擾我行禮。」

  雖說是新婚三天無大小,不過這麼盯著新娘子看也的確是不大妥當,於是眾人只好摸了摸鼻子,一步三回頭的往外走。

  北王世子一邊摸著被踢疼的大腿,一邊大聲反抗,「就不去,我們在外面等,等你出來一塊去喝酒,看我不把你灌趴下,今晚你別想洞房了。」眾人忙又附和,「對對對,我們在外面等。」

  君逸之毫不客氣地嘲笑他,「就你那三杯就倒的酒量?去去去,快點走,別耽誤我時辰。」說著背對著圍觀的人,調皮地沖她擠眉弄眼,那模樣要多滑稽有多滑稽,俞筱晚雖然羞澀,卻差一點沒繃住,笑出聲來。

  好不容易將那群磨磨蹭蹭的傢伙給趕出了屋,君逸之親自將門閂上,一屁股坐到喜床上,半側著身子緊緊挨著新鮮出爐的小妻子,就差兩手一張,將小妻子給摟在懷裡。

  喜娘忍不住笑道:「郡王爺,您坐開一點呀,擠著新娘子了,一會兒奴婢也不好給您們結衣擺。」

  外面偷聽的人又是哄堂大笑,「這可不是我們耽誤時辰了吧。」

  「吵什麼吵。」君逸之也不管他們看不看得見,往窗外瞪了一眼,極不情願地往旁邊挪了一小寸,見喜娘還是盯著他,又不情願地再挪一小寸,連挪了十來下,才勉強達到喜娘的標準。

  俞筱晚只是略為緊張地垂眸看著地面微笑,潮濕的雙手交疊著放在膝上,隨便他怎麼折騰。

  等兩人端坐好了,喜娘一面說著吉祥話兒,一面將兩人的衣擺打了個結,又端來合巹酒讓兩人交杯喝下。

  酒一入口,俞筱晚差一點沒忍住皺起眉頭,雖然武氏早就告訴她了,交杯酒是苦的,表示日後夫妻二人要同甘共苦,可是她真沒想到會是這般的苦,眼角的餘光瞧見喜娘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慌忙一口咽下。

  喜娘讓兩人將酒杯擲於床下,待酒杯停穩之後,喜娘蹲下身子看去,只見兩隻酒杯一仰一合,頓時大喜讚歎,「大吉大利,百年好合啊。」

  劈裡啪啦又是一大串吉祥話兒,喜娘邊說邊從兩人頭上各剪了一縷頭髮,打了個死結,裝在事先準備好的大紅荷包裡,壓在枕頭之下,最後端來如意餃子、子孫餑餑,讓新娘子品嘗。

  待俞筱晚紅著小臉連說了幾個「生」字之後,君逸之瞧著那翻紅肉的餃子就噁心,心疼小妻子還得艱難忍著吞下,便哄道:「生幾個就可以了,不用吃了吧。」

  喜娘這才樂呵呵地道:「好咧,新郎倌說生就生,說不生就不生啦。」

  兩人都鬧了一個大紅臉,芍藥含著笑上前塞了一個大紅荷包給喜娘,親自送了喜娘出門,丫鬟們也極有眼色地退出了喜房。

  喜房裡只剩下了小夫妻兩人,這時新郎倌應當抓緊時間說上幾句,一會就得去外面的宴席敬酒了,可是君逸之只知樂呵呵地一個勁兒傻笑,外頭的哥們兒早等不及了,起哄道:「新郎倌快出來,陪我們喝酒去!」

  俞筱晚含羞地瞧了他一眼,小聲地道:「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別光喝酒,會傷胃的。」

  這似乎還是晚兒第一次主動關心他?君逸之還沒喝酒就暈乎乎的了,忙表示道:「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喝醉的,我還要回來洞房呢,你等我啊,別先睡了,千萬別先睡了啊。」

  門外偷聽的人一陣狂笑,還有人誇張地用力跺腳。

  俞筱晚騰地紅了臉,用力瞪了君逸之一眼,恨不得一腳將他踢飛出去,這種話,還說得這麼大聲。

  君逸之這才反應過來,呵呵乾笑幾聲,湊過來小聲耳語道:「這些人真討厭,你放心,一會兒我一定將他們都打發了。」

  說完覺得鼻端都是暖暖的清香,他情不自禁地在她的耳垂上親了一口,賊笑道:「好香。」

  今日來鬧洞房的,除了本家的兄弟外,就是幾個平日裡的酒肉朋友,說話葷腥不忌的,君逸之怕他們說出什麼更渾的話來惹惱了小妻子,忙忙地出了屋,拖著眾人走了。

  新郎倌走後,丫鬟們進了屋,芍藥輕聲問,「小姐先換裝吧,可要吃些東西墊墊?」

  俞筱晚也覺得疲累了,只輕輕頷首,讓丫鬟們服侍著換了一身大紅色雲錦繡百子戲蓮圖的裙裳,淨了面,將頭上重重的珠冠取下,重新梳了一個流雲髻,插上一支雙嬰戲珠的排簪,優雅地坐在印仙鶴青松圖的小圓桌前,隨意用了些湯水,便放了匙筷,搖頭道:「餓過境了,倒不怎麼想吃。」

  初雲便道:「那婢子吩咐廚房裡熬上清粥,小姐夜間餓了也好墊墊,明日一早起來也能用。」

  俞筱晚點了點頭,趙媽媽卻斥道:「應該稱郡王妃了,你們一個個地都不記得改口。」

  芍藥和初雲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朝俞筱晚福了福道:「郡王妃。」

  俞筱晚紅著小臉應了一聲,讓趙媽媽給大夥兒看賞,又問道:「媽媽剛才可去院子裡看了,都有些什麼人,別忘了她們的賞銀。」

  趙媽媽應道:「只看到外院有十來個小廝並侍衛,內院倒只有幾個粗使的婆子。郡王妃只管放心,這些老奴婢都記著呢,您今晚只要伺候好郡王爺就成了。」

  俞筱晚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那本小圖冊裡面的畫兒,感覺臉上的溫度更燙了一些,正要佯裝鎮定地轉移話題,卻兀地一驚,忙問道,「媽媽,那個圖冊,好像還放在曹府的桌上。」

  趙媽媽的神情斂了斂,看了芍藥一眼,芍藥極有眼色地將小丫鬟們引出了內室,趙媽媽這才道:「不是我說您,你怎麼好端端地大白天看那個?今日還好老奴發現得及時,收在袖籠裡,不然給楚王府來接親的嬤嬤們瞧見了,會怎麼說您吶?」

  俞筱晚愛嬌地吐了吐舌頭,倒沒放在心上,只吩咐道:「幫郡王爺熬碗醒酒湯吧。」瞧著那群人的樣子,就不可能輕易放過他。

  初雲應了一聲退下,時辰尚早,俞筱晚便到臨窗的軟榻上斜著,取了本醫書慢慢看。

  時辰一點一點轉到三更天,君逸之才帶著一身酒味進屋來。初雲忙端上一直溫著的醒酒湯,初雪幫著翻出一套君逸之的居家常服。俞筱晚親手接過來,「你們退下吧。」

  兩個丫鬟忙退出內室,貼心地關上了房門。

  君逸之就著俞筱晚的手喝下了醒酒湯,乘勢摟住了她的纖腰,見她沒反抗掙扎,心裡那叫一個熨帖,輕笑道:「晚兒真是溫柔體貼,還知道幫為夫準備醒酒湯。」

  俞筱晚笑嗔了他一眼,「這點事我還是懂的。」

  君逸之笑嘻嘻地張開雙臂,在她面前站定,「幫我更衣,我要沐浴,洗掉這一身酒氣,不然你待會肯定嫌棄我。」

  俞筱晚紅著臉瞪他一眼,幫他褪去冠帶和外裳,到底害羞,怎麼也不肯幫他解內衣了。君逸之呵呵地笑,也不勉強她,讓外面守著的丫鬟去前院叫從文從武進來伺候。

  俞筱晚避到屏風後,待她也沐浴完畢,披了件半透明的紅綃睡衣從屏風後轉出來時,君逸之已經絞乾了頭髮,斜靠在床上,腰間搭了一條百子被,彎著嘴角專注地看著她。他的鳳目又黑又亮,幾乎聚集了所有的星光,晃得俞筱晚不由自主地垂下了頭,也挪不開腳步。

  君逸之勾唇笑了笑,跳下床來,幾步跑到近前,一把將晚兒打橫抱起,又幾步躥回了床上,「娘子,我們該歇息了。」唇角的笑明顯與之前很是不同,除了幸福,似乎還帶著些曖昧和誘惑。

  俞筱晚抬眸撞入他的眼眸,清晰地看見他的瞳孔裡倒映出的自己,她突然覺得口幹舌躁,皮膚都變得有些發燙,身子不自禁地抖了起來。

  君逸之輕輕抬手撫過她的眉眼,輕聲哄著,「別怕,我們先說說話兒。」

  儘管君逸之已經將聲音放得最輕柔,可是俞筱晚還是有點僵硬地坐在他懷裡,順從而僵硬地把自己的小手放到他的手掌裡。

  他的手掌很溫暖很乾燥,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聽著君逸之說起這幾個月怎麼盼著日月如梭,能早日娶到她,怎麼怕婚前見面不吉利,強忍著沒去曹府悄悄見她……林林總總,都是他一點一滴的心意,聽著聽著,俞筱晚慢慢放鬆了身體,偎在他的懷裡,心也柔軟得幾乎要化為一汪春水。

  氣氛十分美好,君逸之將她的手舉起來送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俞筱晚忍不住顫了一下,他漂亮的鳳目探詢般地看向她,她強壓著羞澀,沖他微微一笑,他也隨著她微微一笑,拉起她的手貼在他的臉上,含著幸福輕笑道:「真的娶到你了,我都怕自己是在做夢呢。」

  俞筱晚望著他,眼睛笑成彎月:「哪裡有這麼長的夢?」

  君逸之隱隱有一絲失落,為何她不說她也想嫁給他?轉念一想,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是他非她不娶,不是她非他不嫁,反正他們還有一生的時間,總有一天他會聽到他想聽的話。遂微微一笑:「是啊,哪有那麼長的夢,開開心心過踏實日子才最重要。」

  說著飛速在她耳朵上一舔,低聲道:「我剛才說錯了,是先洞房最重要。」不等晚兒反應過來,他已經將她壓在了鋪著百子千孫被的婚床上,微繭的雙手順著她的手臂慢慢滑入衣袖,滑進了衣服裡。

  渾身都變得燥熱起來,俞筱晚緊張地合上眼睛,君逸之翹起唇角笑了笑,鬆開手為兩人寬衣解帶,不過片刻,晚兒身上的衣物被全部褪去,一具滾燙的身子緊緊貼著她覆了上來。

  陌生又顫慄的感覺頓時襲擊了俞筱晚的神經,她全身一僵,緊張得攥起了小拳頭。

  君逸之只得壓下滿腔的欲望,柔聲安慰,「別怕,別怕,我會很溫柔的。」

  俞筱晚僵硬地躺在枕頭上點了點頭,「我知道,舅母說你很有經驗,我只要配合一下就好了。」

  這回輪到君逸之僵硬了起來,咬牙切齒地道:「誰說我很有經驗,我、我、我……才沒有跟女人……那個過……」

  「啊……」俞筱晚心情為之一鬆,似乎還有些愉悅,隨即又緊張了起來,奮力推拒著他,「那、那、那……你會把我弄疼的,不要啦。」

  君逸之哭笑不得,趕緊摟緊了她,小聲地道:「沒事的,我……咳咳,學了啦。」

  俞筱晚正要問是怎麼學的,窗外忽然傳出幾聲悶笑,有人捏著嗓子道:「小逸之啊,看那個帶機簧的人偶有什麼用嘛,還是去請教一下如煙姑娘吧。」

  俞筱晚的腦子嗡地一響,完了完了,剛才說的話全被人聽了去。

  君逸之氣得大吼一聲,從床上一躍而起,隨手披了件外裳,推開窗就想揍人,卻只見幾條黑影躍出了牆頭,邊跑還邊笑得打跌。



第一百零八章 待曉堂前拜舅姑

  君逸之惡狠狠地詛咒幾聲,忿恨地關上窗,隨即又覺得今天這大好日子,自己實在是沒必要跟那幾個無恥的傢伙生閒氣,忙笑咪咪地折返回喜床,想繼續方才未完成的事業。

  俞筱晚早就攏好衣服,正兒八百地端坐在床邊,緊張地問,「剛才是誰?」若是個嘴巴不嚴實的,四處亂說,可就丟死人了。

  君逸之知道她擔心什麼,忙安慰道:「沒事兒,是我的朋友,我保證不會亂說的。」至多就是以後見面,調侃他幾句,反正他臉皮厚,這點子小笑話不會放在心上,而且,那幾個傢伙都是沒成親的,……哼哼!他遂又陰險地獰笑道:「晚兒別擔心,他們都沒成親的,咱們日後有的是機會扳回一城,哼,不對,是幾城。」

  俞筱晚鬆了口氣,「哦」了一聲,不知該接什麼話了。

  她隨意攏著的衣裳,沒平日裡的端莊,卻多了幾分慵懶與嫵媚,領口微開了幾分,正好露出一截雪白優美的玉頸。

  君逸之高高地俯視著,恰巧可以順著繡滿金線蘭花邊的衣襟,往下一直延伸下去,看到若隱若現的雪膩香巒。

  「咕嘟」君逸之用力吞了口唾沫,恬著臉笑道:「晚兒,都三更二刻了,咱們安置了吧。」

  俞筱晚抬眸看到他似著了火一般的眼神,心頭一慌,忙縮腳上了床,努力往床裡邊蹭,邊蹭邊道:「嗯,我好睏了,睡覺吧。」

  君逸之明亮的眼眸裡透出幾分委曲,可憐兮兮地道:「可是,……我們還沒洞房。」

  若是方才一鼓作氣倒也罷了,偏又半路停下,現在只要一想到方才兩人「坦誠」相擁的情景,俞筱晚就燒得臉盤子疼,哪裡還肯依,當下佯作困頓狀,掩嘴打了個哈欠,嬌軟軟地嘀咕了一聲「好睏」,便飛速地鑽進被子裡,蠶繭一樣,用被子重重裹住自己,小腦袋也埋進了被筒裡,只露出一卷黛青色的秀髮。

  君逸之褪了衣裳,挨著晚兒躺下,輕輕拉了幾下被子,卻半點也拉不動。他雖對晚兒有情,可是之前小嬌妻守著禮法,他與她並不能說有多熟絡,不敢硬掀了被子鑽進去,只好小聲兒地撒嬌,「晚兒,好冷啊,讓我也睡進來好不好?」

  俞筱晚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衣櫃裡還有被子,你去拿吧,我困了,別吵我。」

  君逸之又往她身邊擠了擠,聲音更加委曲,「可是,那些都不是百子千孫被。……晚兒,好晚兒,讓我也蓋一點,真的好冷。」

  雖然已是三月末,可是夜間的確是很寒的,俞筱晚略一遲疑,兩隻小手已經自覺地鬆了鬆。君逸之一直在拉著被子,一下子察覺了,心中大喜,忙用上巧力,沒兩下便掀開了一角,歡天喜地地鑽進去,也不敢太孟浪,就只伸手輕輕搭在晚兒的纖腰上。

  俞筱晚的身子僵了一僵,待察覺他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便慢慢放鬆了。今日寅時初刻就起身了,折騰到現在,還真是有些累了,又兼腦袋蒙在被子裡,著實悶得慌,便將小身板拱了幾下,將小腦袋鑽出了被子。

  臉上才感覺清涼了一點,隨即又是一陣濕熱,君逸之厚著臉皮、大著膽子吻上了臉頰。

  隨即,又熱又輕的吻從額頭開始,一直熨燙到耳邊,君逸之一口含住她的耳垂輕輕咬了幾咬,又順著她細膩的面頰滑到了嫣紅的雙唇上。

  俞筱晚整個兒一僵,隨即又被他急切卻熱情洋溢的撫摸軟化。

  「唔……」

  胸前一陣涼,一陣熱,一陣微痛,一種難以言喻的酥麻感覺從腳底心開始,以閃電般的速度迅速地躥向全身,俞筱晚忍不住顫抖了幾下。

  君逸之得到了鼓勵,馬不停蹄,順著她優美的頸部一直往下,大手剛到達她的腰間,毫無預兆的,晚兒忍俊不禁地笑起來,「哈哈哈」

  「晚兒……」君逸之沉默了片刻,有些沮喪地貼著晚兒的小臉道,「我知道我做得不好,可你也不必這樣笑吧?」

  「對、對不住……」晚兒越想忍住不笑,就越忍不住:「好癢。……我實在忍不住了,好癢,不是要笑你……」

  到底是小女孩的身體,敏威的很,實在是太癢了,她真的不是故意要笑話他。

  某人的自尊心瞬間得以彌補,伸出手,不輕不重地在她的腰間掐了一下,「這樣呢?好些嗎?」

  一種十分難以言喻的感覺瞬間襲上心頭,想推拒,又似乎更想迎合,晚兒愣了愣,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起來。君某人聽著那帶著曖昧和誘惑的呼吸聲,俊臉頓時變得通紅,一把抓住她的雙手扣在頭頂,望著她意味深長地一笑,「晚兒喜歡這樣麼?」

  「我……」晚兒緊張地伸出小舌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才剛說出一個字,嫣唇已經被含到他的嘴裡。他的手牢牢扣著她的後腦勺,擠開她的嘴唇,頂開牙齒,找到她的舌頭,不是很溫柔,而是急切的掠奪式的親吻。

  君逸之的氣息明顯不穩起來,俞筱晚覺得十分羞澀,卻又極喜歡這種親密中帶著暈眩的感覺。

  他的口氣很清新,就連他急促的呼吸,都帶著些令人安心的味道,不知不覺間,她全身都放得十分柔軟了,伸出手臂摟住了他的脖子。

  她聽見他在她耳邊輕聲道:「晚兒別害怕,不會那麼疼的。」

  她察覺到他的手在解著自己的衣帶,腦仁子裡嗡地一聲,思想變成一片空白,只能傻傻地聽任君逸之靈活地施為,然後帶著柔情和熱切,與她融為一體。

  天剛濛濛亮,芍藥帶領著一隊小丫鬟,捧著銅盆銅壺候在房門邊,仔細聽著裡面的動靜。

  靜悄悄的,一對新人都沒有甦醒的意思,芍藥將時辰往後推了又推,眼瞧著自鳴鐘已經指向寅時三刻了,今日一早還得祭祖、給公公婆婆奉茶,起晚了可不行,便大著膽子敲了敲門。

  「唔,進來。」片刻後,裡面傳來君逸之靜謐柔和的聲音。

  芍藥忙帶著丫鬟們進來,將熱水打好,初雲初雪走到床邊來輕聲問道:「郡王爺,可以撳簾子了嗎?」

  君逸之隔著床簾吩咐道:「熱水放到淨房,你們退下吧。」

  芍藥略一遲疑,便聽話地帶著丫鬟們退了出去。

  君逸之立即笑嘻嘻地將小嬌妻從被子裡撈出來,腆著臉笑道:「晚兒別害羞了,你身子我哪處沒看到呢?」昨夜晚兒又疼又累,是他幫她淨身的呢。

  「滾!」俞筱晚臊得全身都紅了,抬起玉腿踢了君逸之一腳。

  君逸之由著她踢,卻將她柔軟細膩的身子抱了個滿懷,附在她耳邊問了幾句話,問得細緻無比,晚兒惱羞成怒地掐他腰上的軟肉。君逸之卻不要臉地笑道:「打是情罵是愛,晚兒肯定是愛我的。」

  晚兒燙得臉盤子都要燃起來,只不便出口反駁了他,便張口在他肩上狠狠一咬,留下一圈碎米牙印和口津,心裡才舒服了一點。

  君逸之側頭看了看,笑得愈發無恥,「有了這個印記,以後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可要給我一個名分,負責我終身啊。」

  俞筱晚又想踢他,可是被他抱得太緊,腿抬不起來,又想咬,卻怕他說出更讓人臉紅的話來,只好嘟起小嘴嗔道:「快讓開!你先起床。」

  「好,等我先梳洗完了,再來服侍夫人好不好?」君逸之在她嘟起的小嘴上親了一口,這才放開她,披衣起身。

  俞筱晚待他轉過了屏風,進了淨房後,才忙忙地穿好褻衣,喚了初雪和初雲進來服侍自己更衣。

  芍藥掀起床簾就看到了雪白的元帕上,那醒目的紅梅,紅著臉笑道:「恭喜郡王妃。」

  俞筱晚好不容易裉下的紅潮又氾濫了,不過心中卻湧起了一股甜蜜。昨夜,雖然還是有些疼,不過君逸之卻非常顧忌她的感受,每當看到她皺眉吸氣,使會停下來關切地詢問,見到她的表情有一絲痛楚,便會溫柔地撫慰,縱使是後來,他亦是急切之中帶著克制,絲毫不粗魯。

  他這樣愛著自己、寵著自己,以後的日子,一定會幸福的吧?

  俞筱晚垂眸淺笑,忽地想到,君逸之是一個人進的淨房,忙讓初雪和初雲進去服侍。芍藥便帶了四江,手腳麻利地幫主子穿好了衣裳,扶她進了淨房。

  君逸之已經洗漱完畢,坐在梳台邊等著她洗漱過後,立即從梳臺上拿了支畫筆,笑嘻嘻地道:「晚兒,我來幫你畫眉。」

  芍藥掩唇輕笑,見郡王爺似乎沒什麼脾氣,便大著膽子道:「郡王爺,您瞧郡王妃哪裡需要畫眉?」

  君逸之輕笑道:「我自然知道晚兒的眉生得極好,不畫而黛,只是細了些,我你描粗一點可好?」

  其實俞筱晚的眉毛生得真的極好,彎彎的兩道柳葉眉,眉峰秀麗、眉梢悠長,一根多餘的雜毛都沒有,顯得嬌柔又嫵媚。可是聽了君逸之的話後,俞筱晚卻是心中一動,抬眸看了芍藥一眼,示意她不要多話,然後含著笑看著君逸之道:「有勞郡王爺了。」

  君逸之只用亮晶晶的鳳目一眨不眨地看著晚兒,不說話,也不動。

  俞筱晚想起昨夜他伏在她身上,一定要她叫他的名字,後來又抱著她,在她耳邊說的一大串裡,似乎就特意強調了,以後只許叫他的名字,當下便知他有些不滿,忙拉了拉他的衣袖道:「逸之,快幫我畫啦,時辰不早了。」

  聽她甜美的嗓音,用這種軟軟的語調叫他「逸之」,他心裡哪還有半點氣悶,當下便笑道:「好啊,我練了好久了,保證又快又好。」

  說罷便動作飛快地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固定住,一手運筆如飛,刷刷幾下便畫好了。

  芍藥等人仔細一瞧,畫形沒變,只是加粗了一些,略去了嫵媚,只餘端莊,當下心底也有了幾分明白。

  畫好了眉,君逸之便退去了一邊,初雪上前來幫主子化妝梳頭,初雲朝君逸之福了福,問道,「郡王爺可要奴婢為您束髮?」

  君逸之一頭烏黑閃亮的頭髮還披散著,卻拒絕初雲為他服務,只看著俞筱晚道:「不用了,一會兒讓晚兒為我束髮。」

  俞筱晚的臉不能動,轉動眼珠看了看他,有些話想問他,只是當著丫鬟的面不好問,斟酌了一下道:「你的大丫頭呢,叫她們先進來服侍你吧。」

  君逸之十分隨意地道:「我平日裡都是從文從武他們服侍的,很少讓嬌蕊嬌蘭進屋。」

  這麼說,就是有大丫鬟,只是不用而已。俞筱晚記在心裡。

  這會子門外又有人通稟道:「楚王妃遣了管事嬤嬤過來了。」

  君逸之知道是來收元帕的燕喜嬤嬤,怕晚兒害羞,忙親自去接待了,兩位嬤嬤中的一位,就是昨日去曹府迎新的那位神情倨傲的劉嬤嬤,另一位則笑咪咪的,夫家姓顧。

  兩位嬤嬤收了元帕,向郡王爺道了喜,芍藥跟在後頭遞上兩個大荷包。顧嬤嬤笑咪咪地朝俞筱晚福了福,謝了賞,劉嬤嬤則只是跟著顧嬤嬤福了一禮,兩人又向郡王爺告退了出去。

  俞筱晚一直從梳鏡裡看著這邊,待初雪將自己打扮好了,便主動過去為君逸之束了發,問他要用什麼簪,君逸之笑道:「隨便你。」俞筱晚便從梳臺上挑了一隻帶纓絡流蘇的白玉冠,橫插上一隻玉簪固定住髮簪便好了。

  兩人攜了手出了屋,簷廊下早就備好了小馬車,君逸之與俞筱晚一同坐進去,在路上便開始向她介紹了家中眾人的情況。

  楚王爺的嫡弟是為仁郡王,還有一位封為鎮國將軍的庶弟,兩人俱都留駐京城、單獨建府,今日肯定會到王府來認一認新婦。

  楚王爺有一正一側二妃,以後兩位有名份的侍妾,楚王妃生了君琰之與君逸之兩兄弟,側妃生了長女君蓉,兩位侍妾一人生了三少爺君維之,一人生了二小姐君璃,長女君蓉已經出嫁,二小姐君璃才六歲。

  俞筱晚記在心間,想著這王府的人口算是簡單的了,應該還是好應付,只是一想到劉嬤嬤倨傲的神情,又不禁蹙了蹙眉。一個奴婢敢這般倨傲地對待她這個郡王妃,只怕是主子的意思。

  話說間到了春暉院正堂外,君逸之扶著晚兒下了車,握著她的手便要上臺階。俞筱晚小聲地道:「你放開我的手吧。」

  君逸之笑得風流倜儻,「不怕,我反正是不守規矩的。」說罷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跟著自己走。

  俞筱晚的腳步只略頓了頓,便沒再堅持,與君逸之攜手進了正堂。

  正堂的上首位上,楚王爺與楚太妃分左右而坐,楚王妃坐在王爺的下首,君琰之伴著母妃而坐,楚太妃的下首端坐著一位四十歲左右的英俊男人,身側是一名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

  俞筱晚不敢細看,跟著君逸之到了主位近前,早有丫鬟放好了兩塊拜墊,兩人朝著楚太妃一齊跪下磕頭。二叩六拜之後,俞筱晚接過丫鬟端來的託盤,高舉過頭頂,細聲細氣地道:「孫兒媳婦請太妃喝茶。」

  楚太妃滿眼含笑,忙接過茶杯,意思著喝了一口,便道:「乖孩子,起來吧。」

  身邊的文嬤嬤立即捧了一個小託盤上前,裡面是對龍鳳呈祥的金鑲碧玉鐲。那碧玉幽靜如潭水,肉眼一看,仿佛其中有水波劃過,而龍鳳呈祥的圖案是用金鉑貼合在玉鐲上的,只占了三分之一的圓周,雕功極為精細,連鳳身上的羽毛和龍身上的魚鱗都能看清楚。不論是成色還是工藝,都堪稱極品了。

  俞筱晚忙親手接過,謝了賞,再交給初雪保管。

  楚王妃一瞧見這對鐲子,當即不滿了起來,嗆聲道:「母妃,這可是老太妃傳下的玉鐲,說了是給長媳的,如何能給她?」

  自若干年前聽說了這對玉鐲之後,楚王妃便一心盼著楚太妃將鐲子交給自己,倒不是因為這鐲子成色好,這些年來宮裡的賞賜豐厚,與這玉鐲成色相仿的不是沒有,她看重的只是這對玉鐲的意義!太妃不喜她,不願給她也就罷了,怎麼能給這個狐媚的小孤女?

  兒媳婦竟敢同自己嗆聲,楚太妃心下不滿,只是大喜的日子不便發作,只橫了楚王妃一眼道:「何時說過給長媳?只說是給自己喜歡的媳婦。琰之連親事都沒定下,我將這玉鐲賜給晚兒有何不可?待琰之娶了媳婦,我自有好東西賞她。」

  楚王妃閉了閉嘴,恨恨地掃了俞筱晚一眼,覺得這個兒媳婦聽了這玉鐲的意義,若是識趣,就應當主動地將玉鐲退給太妃,請太妃另賞物件。哪知俞筱晚只是眼觀鼻、鼻觀心地垂手肅立著,完全沒有退還玉鐲的自覺。

  真是個眼皮子淺的!她心裡對俞筱晚的評價又低了幾分。

  俞筱晚知道楚王妃在看著自己,也知道她想讓自己退還了玉鐲,可這是楚太妃給自己撐腰呢,她難道要不識好歹,落太妃的臉面不成?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8:15 PM

第一百零九章 待曉堂前拜舅姑2

  君逸之也沒理母妃的吵鬧,只管拉著晚兒到父王的跟前跪下,俞筱晚敬了茶,楚王爺也只意思著喝了一口,頓了頓,說了一句,「日後要恭順貞靜賢良,好生管著夫君。」

  是管著不是服侍。

  俞筱晚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君逸之嘿嘿笑了兩聲,不要臉地接上一句,「父王放心,晚兒想怎麼管著我都行,我老實聽話。」

  楚王爺瞪了他一眼,斥道:「正經一點!」

  然後親手放了兩塊極品羊脂玉的玉佩在託盤中,俞筱晚謝了賞,回頭交給初雪保管著。

  楚王妃氣了個仰倒,她卻是不敢反駁王爺的話的,只在心裡計議著,要怎麼給兒媳一個下馬威,之前想的那個真是不堪用,不過就是讓她受點罪,一會兒非要讓這個小孤女沒臉不可。

  君逸之牽著俞筱晚的手來到楚王妃面前,磕了頭後,俞筱晚將託盤舉過頭頂,恭敬地奉茶。

  楚王妃卻像沒看到她一般,徑直跟君逸之說道:「你如今已是成了親的人了,心裡要有個章程,不能再象以往那般沒形沒樣的,多跟你大哥學學為人處世的禮數,多讀點書……」

  明明有媳婦敬茶,卻仿佛沒瞧見一般,任誰看見都會知道,她有多麼的討厭這個媳婦!新婦入了府,憑什麼在夫家立足?憑的就是婆婆和丈夫的喜愛!尤其婆婆是主掌後院的,若是看不順眼媳婦,自有那捧高踩底的奴才,幫著婆婆明裡暗裡給媳婦小鞋穿,還是時時處處,防不勝防。

  現在這春暉院的大堂裡,各房的下人都有,這小道消息很快就會傳遍她們這一支的各府第裡去。

  她就是要讓全府的人都知道,她討厭這個媳婦!

  楚王妃邊說邊用眼角餘光看向俞筱晚,心裡極度希望看到俞氏羞愧得無地自容的樣子,若是能惱怒得咬牙切齒就更好,新婚第一天就敢對婆婆甩臉子,不論是禮法、國法還是家法,都是不容的,她正好有藉口可以打上十戒尺,殺殺俞氏的氣焰。

  楚王妃等待得有些有雀躍了。

  君逸之自然明白母妃的意圖,迅速與大哥對望了一眼,視線相交的瞬間,兩人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極度的無奈。

  俞筱晚沒理會楚王妃的刁難,雖然楚王妃無禮在先,但她是晚輩,是不能明著反抗的,只穩穩地舉著託盤,乘楚王妃停頓換氣的瞬間,提高了些聲音道:「兒媳婦請母妃喝茶。」

  楚王妃還待故計重施,君逸之立即雙手捧了茶杯往楚王妃的手中放。楚王妃的雙手本是極為優雅地交疊著,輕輕擱在膝頭上,手背忽地碰觸到一物,下意識地便將兩手微微鬆開,君逸之巧妙地將茶杯塞入母妃手中,涎著臉笑道:「母妃,這是孩兒新娶的媳婦敬您的茶,您快些喝吧,涼了再喝會胃疼的。」

  楚王妃氣息窒了窒,竟敢詛咒我胃疼?

  楚王妃的蠻勁也上來了,就想將茶杯再放回到託盤上去,可是俞筱晚已經十分機靈地將託盤交給了身後的丫鬟。

  楚王妃她膽子再大,也不敢在沒拿捏到俞筱晚任何錯處的時候,直接將茶杯甩到她身上,不論怎樣,俞筱晚都是太妃選的媳婦,不論太后是否甘願,也下了懿旨賜婚,小小地落點臉面沒關係,大大地落了臉面,就是對太后和太妃不敬了。

  忍了幾十忍,楚王妃才將茶杯端到嘴邊,連蓋都不揭,喝茶的樣子都不做,便又放在幾上,清了清嗓子,準備開始教訓兒媳。

  這嘴才張開,春暉堂的管事媳婦子友善家的走了進來,朝著楚太妃福了一福道:「稟太妃,早膳已經準備好了。」

  楚太妃便笑道:「逸之,快帶你媳婦認認人,咱們要開膳了,可別餓著你叔叔嬸嬸。

  君逸之「誒」了一聲,拉著俞筱晚站起來,便向對面走去。

  楚王妃的臉都憋成了鐵青色,忿忿地道:「母妃,兒媳還沒賞新婦見面禮的。」

  楚太妃端著茶杯拔了拔茶葉沫子,淡淡地道:「我還以為你忘了,想著先幫你周圓一下,事後再治劉嬤嬤一個辦事不力之罪呢。」

  楚王妃的臉色又瞬間漲得通紅。當婆婆的第一天要給新媳婦見面禮,這是禮數,她怎麼會忘記?怎麼又說到了劉嬤嬤的頭上?婆婆這話是什麼意思!她還沒開口訓導媳婦,婆婆就出言打斷了,難道還要怨她不成?

  被點了名的劉嬤嬤正侍立在楚王妃身後,聞言不禁抖了抖眉毛,又見主子半歇沒反應,忙悄悄戳了王妃的背一下。

  楚王妃運了幾輪氣,才生生壓了下去,回頭示意丫鬟捧託盤上來,託盤裡放著一支赤金鑲紅寶石帶流蘇的雙股釵。

  這下連對楚王妃不抱任何信心的俞筱晚都無奈了,哪有送新媳婦單數物件的?不都是說好事成雙的嗎?楚王妃是想咒她死呢,還是想讓兒子休了她?

  看樣子自己再乖巧柔順,也討不了好了,不如就索性揭開了遮羞布,免得日後楚王妃總是拿這些個上不得檯面的伎倆來噁心她。

  丫鬟將託盤捧到了眼前,俞筱晚卻不接,還回頭示意初雪不許接,然後朝楚王妃福了福道:「母妃的賞賜恕兒媳婦不敢接。」

  楚王妃一聽這話,眼裡頓時放出了興奮的光芒,挑高了聲調道:「哦?你看不上我的賞?」

  只要她敢說個「是」字,這麻煩就大了,這麼明顯的陷阱傻子都不會去踩!俞筱晚努力忍住心頭的鄙夷,小臉上流露出幾分驚惶和無措,看了看君逸之,才小聲兒地道:「媳婦怎敢看不上婆婆的賞賜?只是婆婆忘了嗎,現在兒媳婦和夫君還在新婚期,凡事宜成雙。恰好媳婦婚前在潭柘寺求了支簽,簽文上說,新婚期若是落了單,是大凶之兆,惟恐對夫君的身子不利。……因此,媳婦厚顏請婆婆再賜一物。」

  風俗上只說,新婚期要好事成雙,單數不吉,但怎麼個不吉並無定論。只不過世子君琰之身體不好,楚王妃嘴裡不說什麼,心裡其實也擔心次子的身子會有什麼不妥,每月都宣了太醫來請平安脈的,俞筱晚這話正戳中楚王妃的心尖尖上,頓時臉色大變,回頭橫了劉嬤嬤一眼,都是你出的鬼主意,竟敢咒我的兒子!

  劉嬤嬤惶恐地低下頭,不安地拿左腳蹭蹭右腿。

  君逸之暗抽了抽嘴角,安慰自己道,好吧,只有說到自己頭上,母妃才會在意,晚兒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

  楚王妃心不甘情不願,卻極為迅速地從腕上褪下一串奇楠木的佛珠,放在託盤上,嘴裡說道:「這是相國寺的一燈大師親自開光的佛珠,你戴著避避邪吧。」

  俞筱晚並沒象之前那樣親自接過託盤,而是謝了賞,讓初雪接下。

  楚王妃的臉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又漲紅了,恨得牙齒癢,從自己手上褪下佛珠賞她,就是極為中意她的意思,她居然不當場戴在腕上,而是讓丫頭收著,真真是無禮至極。她卻不想一想,若不是她挑釁在前,俞筱晚又怎麼會故意落她臉面。

  君逸之帶著俞筱晚認了一圈人,長輩們各有賞賜,同輩或晚輩,則各收到了俞筱晚親手縫製荷包等物。

  認完了人,楚太妃便笑道:「好了,到偏廳去吧,都餓了。」

  君逸之和俞筱晚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太妃。眾人到了偏廳之後,楚太妃便道:「晚兒,新婚三日不必你立規矩,你且坐下。」

  俞筱晚笑道:「晚兒多謝老祖宗厚愛,但晚兒應當立規矩,就請太妃和王妃賞晚兒這個體面。」

  太妃見她堅持,也就不讓了,當先坐下,眾人才依次落座。

  媳婦立規矩,自然是立給婆婆看的。

  俞筱晚站到了自己身後,楚王妃的心氣才算是平順了一點,高傲地指揮著晚兒端茶倒水,舉箸送飯,極盡刁難之能事。眾人早膳過後,俞筱晚挺俏的小鼻尖上布了一層細細的汗水,神色間也略為疲憊,偏楚王妃就是不說讓她下去用膳。

  君逸之瞧得心疼不已,幾次想說話周旋,都被兄長給壓住了,暗示他,這是規矩,母妃雖說挑剔了點,可並沒有什麼錯處,這時候出聲幫腔,反倒是害了弟妹。君逸之只好忍著,好不容易母妃停了箸,他忙救援般地看向老祖宗。

  但是讓媳婦下去用膳這樣的話,也應當是由婆婆來說,楚太妃不好越過了楚王妃,便接過丫鬟送上的新茶,品了一口後道:「敏慧,你真是個有福氣的人吶。」

  敏慧是楚王妃的閨名,只在新婚之初的一段時間,楚太妃才這樣親昵地稱她,已經多少年不曾喚過了,今日忽然喚了出來,還贊她是有福之人,楚王妃一時激動得藏不住臉上的笑容,謙虛地道:「母妃過獎了,兒媳婦哪裡有母妃有福氣。」

  楚太妃輕笑道:「是你比我有福氣,至少我就沒有兒媳的福可以享啊。」

  楚王妃的臉色立時變得鐵青,偏一向與她面和心不和的仁郡王妃還要贊同道:「母妃說得極是。」

  楚王妃只好站起身來,親自為楚太妃捧了茶,又讓俞筱晚下去用膳。

  回到夢海閣,君逸之就忙忙地抱著晚兒進了屋,輕輕將她放在榻上,親手幫她除了鞋,蓋上薄被,坐在她身後,讓她靠在自己懷裡,或輕或重地幫她捏肩,「今日可辛苦你了。」

  俞筱晚笑了笑道:「沒事,當媳婦就是這樣的。」

  君逸之想了想道:「以後咱們只生兒子好不好?我可不願送自己的女兒去受這種罪。」邊說邊在心裡盤算著,要怎麼幫晚兒免了去母妃身邊立規矩。

  不過因為有楚太妃的那句感歎,楚王妃自己就連著在太妃身邊陪了兩日,雖不用像別的媳婦那般立規矩,到底沒時間去折騰晚兒了。



第一百一十章 曹清儒的筆記

  俞筱晚總不能說不相信老太太和舅父,因而出嫁之後,這些留在曹府的箱籠,只派了江楓和江蘭看守著,墨玉居裡還有曹府安排的幾個粗使婆子,再無旁人。不過她一早兒讓丫鬟們將所有的箱籠都擦拭得乾乾淨淨,再小心地用某種特定的藥水擦拭一遍,只要有人動過箱籠,就會留下痕跡。

  「江楓江蘭呢?」俞筱晚淡淡然地問道。

  江楓和江蘭就候在一旁,聽到主子的問話,忙上前幾步,福了福道:「奴婢在。」

  俞筱晚問道:「這幾日何人出入過墨玉居?」

  江楓看了江蘭一眼,江蘭俏麗的小臉驀地一紅,低下頭小聲道:「回主子,無人來過墨玉居,只是……奴婢去廚房領飯時,遇見過二少爺。……二少爺問了奴婢幾句主子的事兒,便沒有別的了。」

  睿表哥?俞筱晚挑眉看著她,「恐怕不止問我的事兒吧?繼續說。」

  江蘭小臉瞬間白了白,故作鎮定地將道:「真沒別的了。」可惜年紀尚幼,又沒經過什麼事,眼底的驚慌和閃躲還是出賣了她。

  俞筱晚盯了她一眼,也不再多問,從懷裡取出一顆藥丸,讓初雪去化在熱水裡,再用這道水擦拭那兩個被人動過的箱籠,箱籠上很清晰地顯露出數十個大小不一的淺藍色的指印。

  身邊的丫頭們都露出驚歎的神色,心道郡王妃真是神人,居然能讓賊人露出馬尾來,看向主子的眼神中,就充滿了敬畏和崇拜,唯有江蘭慘白了一張臉,完全失去了血色。

  俞筱晚不知丫頭們心中所想,仔細辯認了一番,心中有了數,便讓芍藥將箱籠打開。芍藥仔細清點了裡面的物件,眼睛徒然睜大,回過頭正要說話,俞筱晚睇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說,芍藥忙改了話頭道:「回郡王妃,東西沒有少。」

  俞筱晚長舒一口氣,笑道:「沒丟就好。」

  江蘭也長舒了一口氣,神色瞬間輕鬆了下來。

  俞筱晚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裡,卻不動聲色,令丫鬟們用熱得發燙的水,將箱籠擦拭三遍,便回了正房。

  初雲見主子面色恬靜,還跟往常一樣輕鬆自在,不知她是否有所察覺,待周圍沒了旁人時,還是盡責地提示道:「郡王妃,江蘭,她似乎沒說實話。」

  俞筱晚笑了笑,問她,「那你說,原本應當是怎麼回事?」

  初雲輕聲道「初雪去查問江楓了,一會兒應當會回報來。」

  俞筱晚點了點頭道:「嗯,辦得好,回去再回報,時辰不早了,一會兒要用午飯了,我去家廟看望一下大舅母。」

  現如今的家廟,不許旁人隨意出入,可俞筱晚的身份已是不同,自不會理會舅父下的命令,面對阻攔的婆子,只神色微動,身後的江柳和江梅便上前將兩個粗使婆子推開,俞筱晚讓初雲初雪護著徑直走了進去。

  芍藥則上前朝那兩個婆子笑道:「我們郡王妃一片孝心,回門之日還心心念念惦記舅母的病情,特意過來探望,兩位媽媽只管讓郡王妃進去坐一坐,耽誤不了你們的差事。」

  說著從褲袋裡掏出兩個小荷包,塞到婆子的手中,她是曹府的家生子,與府中諸人都熟,便又含笑問起了兩位婆子的家中事兒,聊著閑天,免得她們進去探聽。

  再說俞筱晚進了家廟,向神龕上的佛像和曹家牌位拜了三拜,進了香,才繞到後罩房。如今張氏身邊只得曲媽媽、劉媽媽伺候著,紫兒已經不知去向。

  俞筱晚站在床邊,仔細看著床上瘦得脫形的張氏,心中暗道,看來可沒少吃苦,想必舅父已經不打算留她的活口了,勉強撐著,只是在等雅兒出嫁而已。

  張氏朦朧中覺得有人在看著自己,強撐著睜開眼睛,迷蒙了半晌後,才看清床邊站著的人是誰,當下便笑道:「是晚兒,啊不,是郡王妃回門了嗎?」

  俞筱晚笑了笑道:「舅母近來愈發豁達了。最近覺得身子如何?」

  曲媽媽一聽表小姐問這個,當下便流淚道:「夫人身子沒有大好,還在寒月裡頭,這裡就斷了炭火,每晚都是老奴婢幫忙捂著手腳才能入睡。一日三餐送來的也是冷飯冷菜,這病如何能養得好?」

  張氏卻不看向忠心的曲媽媽,而是盯著俞筱晚,猜測她今日過來的用意,心中忽地一動,想起爵爺將自己踢傷之時,不肯治療,就是晚兒送了良藥過來,治好了她的傷,莫非,今日晚兒也是有所求而來?她眸光閃動,故作淡然地道:「你別聽曲媽媽胡說,我這日子尚可。」

  俞筱晚笑道:「好歹還能再撐個一兩年,當然尚可。不過等雅兒妹妹出嫁之後……」

  話不必點明,張氏亦是明白。誰不怕死,當下她便激動了起來,嚴厲又兇猛地看了曲媽媽一眼,曲媽媽會意,忙將劉媽媽拖了出去,初雲初雪則站在門外,不讓旁人靠近。

  張氏這才輕喘著,笑道:「晚兒是想知道你舅父的打算麼?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要幫我,你要幫我出這家廟,否則,我不會說出一個字來。」

  俞筱晚淡笑道:「舅母若真不想說,不說就是了,反正我不急,我如今已經是皇家的媳婦,還怕舅父想要如何嗎?況且不過是個物件,舅父想要,我送給他也就是了。」

  張氏瞪大了眼睛,急喘喘地道:「不過是個物件?若只是普通的物件,你舅父早向你開口了!他就是怕你不願給他,也怕你知道了內情,他沒了功勞。哼!你以為他是真心疼你的嗎?做夢吧!就是老太太,他的孝順也是表面上的,若不是老太太死了他得丁憂,怕三年後起複無望,只怕他早不耐煩老太太指手劃腳了。」

  這話倒是讓俞筱晚大吃一驚,面上卻是不顯,只不相信似的嫌惡道:「你也太會挑撥離間了,不過這話說給老太太聽,老太太也不會信你,我勸你還是省些口水吧。」

  張氏氣惱地瞪著俞筱晚,俞筱晚好整以暇地側身在床邊坐了下來,低頭俯視著她問,「怎麼?舅母如今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了嗎?」

  若說原先張氏自以為得了老太太的保證,能保住一條命的話,這幾日的慘狀就已經讓她明白,爵爺真的是不會放過她了,老太太年紀大了,已經沒有精力管內宅裡的瑣事,她真怕有一天她會不明不白地死在這家廟裡。

  她必須找到一個大靠山,可是,她並不相信晚兒,她只相信自己的兒子、女兒,但她卻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兒女成親後,能讓她依靠的那一天,所以在氣勢上,她就輸了一籌。

  只沉默了不到十息的功夫,張氏便開始跟俞筱晚談條件,「我將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但你得保我好好兒地看到我的孫子孫女、外孫子出生。」

  俞筱晚嘲諷地笑道:「舅母莫非忘記了?君瑤表姐如今還關在別苑裡,可是對外界的人而言,她去年年底就已因陳疾而亡了?你幫了君瑤表姐那麼大的忙,攝政王爺還記得呢。」

  張氏氣惱得想吐她一臉唾沫,卻苦於渾身無力,只氣粗地喘息幾個,好不容易壓下了怒火,才緩緩地道:「那事兒蘭嬤嬤一個人認下了,王爺無憑無據的,憑什麼說我?至於歐陽辰那兒,我自問是對得起爵爺的。」到如今她也懶得隱瞞了,冷哼一聲道:「爵爺其實只是怨我沒將事兒辦好,害他被王爺責罵罷了,他那個人自私得很,為了保命,只怕連兒子都可以不要的,何況是我這個妻子。」

  關於舅父的為人如何,俞筱晚懶怠同舅母討論,只逼問她到底知道些什麼,並應允她,至少讓曹府送熱飯熱菜,生病了有人熬藥過來。

  張氏還想再談點價,俞筱晚就換上一副「你愛說不說,不說我就走」的樣子,她只好忍了忍氣,沉聲道:「我只知是個非常重要的物件,皇上、攝政王爺、康王爺都在尋它。你舅父認定在你父親手中,還曾寫信詢問過你父親,但是你父親說沒有。後來你入了京,他便讓我在你嫁妝裡,找一塊蓮花紋的玉佩、或是金鎖片。」

  俞筱晚垂眸聽完,問道:「舅父告訴你的嗎?」

  張氏搖頭冷笑道,「你舅父誰都不相信,連身邊最得力的幕僚都不一定會告訴,又怎麼會告訴我?是我幾次親自送煲湯去前院書房,無意中翻到他的筆記才知道的。他有一個習慣,心思重的時候,會將一些隻言片語記錄下來,藏在暗處,等有了頭緒,或是辦完之後,再燒毀。」

  俞筱晚眸光一閃,這麼說來,現在玉佩這事兒並未辦完,或許舅父的外書房裡還有筆記?

  張氏看她沉默不語,便得意地笑道:「你是不是想知道他喜歡把筆記放在哪裡?」

  俞筱晚並不回答,只看向張氏,張氏窒了窒,惡狠狠地道:「雅兒的嫁妝倒是準備好了,可是她嫁的是公侯之家,那點嫁妝只怕會讓婆家看不起。」

  俞筱晚淡淡道:「我正好有三個離京城不遠的莊子和兩家店鋪不想要了,可以送給雅兒妹妹。待雅兒妹妹出嫁之時,我再送上一萬兩銀子的添妝。」

  張氏心中一喜,又故意磨蹭了一下,才道:「若是筆記還在,你舅父喜歡將它藏到書桌抽屜下的木板上貼著的紙袋子裡。」

  俞筱晚不由得有些失笑,這樣的地方,舅母也能「無意中」發現?

  既然張氏這裡再問不出什麼有用的事兒,俞筱晚便出了家廟,徑直去了延年堂,用過午飯,前頭君逸之就派人來問,可以回府了麼?俞筱晚便向老太太和舅母告辭,與君逸之一同回了楚王府。

  君逸之陪著俞筱晚在春暉院坐了坐,小夫妻倆才回了夢海閣安置。

  兩人梳洗完畢,更了衣後,君逸之便打發走了小丫鬟們,摟著晚兒問,「晚兒,怎麼你不開心?是王府準備的回門禮老太太不喜歡嗎?」

  俞筱晚忙搖頭笑道:「老祖宗親自吩咐文嬤嬤準備的回門禮,老太太和舅母、表姐妹們都極喜歡,我只是去看了看大舅母,她身子每況愈下,我心裡有些難受罷了。」

  聽說是張氏的事,君逸之的神色間便流露出一些不以為然來,「她那人,這也算是她自己的報應吧,聽說她自己的兒女都不去看她,你何苦去?」

  俞筱晚只笑了笑,不作答。君逸之凝神仔細看了她幾眼,小聲問道:「可是問了她一些事情?」

  俞筱晚心中一驚,想到張氏說那樣東西許多人都想要,逸之也想要,不知逸之是自己想要,還是幫誰在尋,她應不應該說出來?其實夫妻一體,不論他幫的是誰,她與他日後都是共同命運的人了,她應該盡全力來幫他才是。只是……他到底是因為她而娶了她,還是因為那塊玉佩才娶了她?

  這種念頭一旦形成,便如春草般瘋長,俞筱晚左右搖擺不定,眉頭越蹙越緊。

  「晚兒、晚兒!你在想什麼?」君逸之喚了幾聲,才將俞筱晚的神給喚回來,他不由擔憂地撫了撫她的額頭,關切地問,「你還好吧?剛才在想什麼,我叫了你好幾聲,你都不答應我,好象走了魂似的。」

  俞筱晚忙笑道:「我在想……我在想大哥的毒,要怎麼解才好。」

  她決定先暫時不告訴他,待她確認了他的感情再說。她可以接受夫君不喜歡自己,畢竟這世上許多女子就是這般活了一輩子,可是她卻不能接受欺騙,尤其是愛為名的欺騙。愚蠢過一世就也罷了,這一世,她一定要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種話君逸之只信了一半,不過也沒再深入地詢問,順著這話道:「大哥說吃了上回你配的藥丸之後,輕鬆了許多,還讓我謝謝你呢。」

  俞筱晚甜甜一笑,「都是一家人,謝來謝去的做什麼。」

  雖然方才晚兒不願同他說實話,讓他的內心有點小小的失望,可瞬間就被這句「都是一家人」給拋到九宵雲外去了,笑嘻嘻地道:「是啊,都是一家人嘛,我去跟大哥說,要他別謝來謝去的。」

  君逸之一邊說一邊在她的面頰上香了幾口,卻覺得極不滿足,仿佛餓極了的狼,看到了可口的獵物,卻只能看著,不能吃,比看不著還要抓心撓肺的難受,兩隻大手便開始不老實了,往她的衣襟裡探去。

  唉,大白天的……俞筱晚忙抓住他的手腕,帶著些撒嬌意味地道:「這兩日忙著四處認親戚,都還沒跟院子裡的下人見過面的呢。」

  君逸之「啊」了一聲,「是我疏忽了,我帶你認認人。」又揚聲吩咐道:「讓蔡嬤嬤將人都帶到正堂來。」

  蔡嬤嬤是君逸之的乳娘,以前這夢海閣,就是由蔡嬤嬤和從文一同管著的,成親的次日,君逸之就引了她來給嬌妻磕了頭,還跟俞筱晚說過,這蔡嬤嬤待自己是極好的,言下之意,就是蔡嬤嬤值得信任。

  初雲在外面答應了一聲,自去吩咐。

  君逸之同俞筱晚道:「從前雖是蔡嬤嬤管著內院諸事,但如今你是女主人,你自安排人手便是,若是人手不足,咱們另買些丫鬟或是從府中調派,也由你拿主意。」

  夢海閣雖是楚王府中的一個小院子,卻也是一個四進的單獨庭院,就是為了日後君逸之娶妻納妾之用。

  按著本朝的律法,所有親王嫡子除世子外,在十六歲那年封郡王,待到二十歲弱冠之後,再由宗人府和禮部一同商議,擇品德出眾及有才幹者,准予單獨建府。若是不能通過審核,就永生只能居住在親王府內。當然,自己單獨買處別苑住著也是可以的,只不能在苑大門處懸「某郡王府」的匾額。

  君逸之對自己信心十足,認定二十歲之後能單獨立府,這幾年將府中諸事先讓晚兒管起來,日後也不會慌了手腳。

  君逸之攜了俞筱晚的手,來到正堂坐下,堂中空地上已經肅手垂首站立著六七名丫頭小廝,還有十餘人站在院子裡頭,等候傳見。

  芍藥親自捧了茶上來,又垂著手安安靜靜地退下。

  俞筱晚笑著示意蔡嬤嬤上前說話,「蔡嬤嬤,您指了人給我認識吧。」

  蔡嬤嬤進前幾步,福了一福,為主子介紹了身後的兩名極漂亮的丫鬟,「回郡王妃,這是嬌蕊和嬌蘭,服侍郡王爺日常起居的。」

  兩名丫鬟忙上前磕頭。

  俞筱晚笑著睇了君逸之一眼,君逸之忙輕咳了一聲,小聲道:「她倆是母妃挑來的人,跟了我五六年了,我平日都在外院歇著,一般不用她倆服侍,以後她倆要當什麼差,你看著安排就是。」

  他這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二嬌聽了俏臉一白,頭埋得更深了。

  俞筱晚想了想,便道:「既然是母妃挑的,必是不錯的,自然還是當這大丫鬟吧。」又問了二等丫頭和三等丫頭、粗使婆子等人的份例,這才知道這夢海閣裡,還真是沒什麼丫頭,只除了二嬌是服侍君逸之的之外,另有三個三等丫頭是服侍二嬌和蔡嬤嬤的。

  俞筱晚知道府中的定例,這夢海閣可以有四個大丫鬟,六個二等丫鬟,八個三等丫鬟,正好今日就乾脆將等級也定下來,遂又道:「嬌蕊、嬌蘭、初雪、初雲是一等丫鬟,豐兒、江楓、江南、江柳、江梅、良辰為二等丫鬟;三等丫頭和其他的人手,就由蔡嬤嬤和趙媽媽來商議著定吧,若是人手不足,就告訴我差著的人手,我好讓人到府外去買。夢海閣的內院還是由蔡嬤嬤管著,我的嫁妝和一應起居,由趙媽媽和芍藥管著。」說罷讓芍藥賞了荷包。

  蔡嬤嬤聽郡王妃如此抬舉自己,臉上不禁露出幾分喜悅之色,忙表了一番忠心。俞筱晚又見了外院中的四名貼身小廝和管事文長海,聽說文長海是太妃身邊的文嬤嬤的兒子,也沒露出什麼驚訝的神色,讓芍藥賞了荷包,見沒別的事了,便讓他們自下去忙差事。

  君逸之陪她認完了人,便笑道:「好些日子沒出府了,我出去逛一圈兒,晚膳前一定回來。」

  俞筱晚猜他是要辦事,便沒攔著,只讓他按時回來,一同去請安。

  服侍著他更了衣出去,俞筱晚進了暖閣,歪在軟榻上默然不語。芍藥輕輕地走進來,小聲兒地道:「小姐,那幾塊蓮紋的玉佩,都被人換了。」因之前俞筱晚讓芍藥將所有玉佩的花色都拓了下來,因此芍藥認識些玉佩。

  俞筱晚淡淡地道:「我知道,一會兒文伯來了,讓他進來見我。」

  沒等多久,文伯就在王府的二門外請見,芍藥拿了俞筱晚的名帖將文伯接進來,安排到西廂房。

  俞筱晚讓江柳和江梅在門外守著,同文伯低語道:「江蘭不能用了。」將玉佩被人調換一事說了,「江蘭和江楓一直是輪流守著的,應是江蘭引了人來換的。」

  俞文飆聽說自己精心教導的丫鬟竟背叛主子,老臉頓時漲紅了,羞愧地道:「是我沒用。」

  俞筱晚笑道:「文伯不必自責,我知你盡力了。曹中睿相貌堂堂,又笑得溫柔和暖,小丫頭會動心,實屬常理。況且她們都是十來歲才被買來的,自不能與家生子相比。」

  雖然是這個理,可俞文飆還是難以忍受,自己教導之時,最重的便是忠誠,卻沒想到親自推舉出來的四個丫鬟,就有一個這樣打他的臉。他想了想道:「我再挑一個送來。江蘭我就帶回去處置。」

  俞筱晚搖了搖頭道:「不急,我沒將她調開,還讓她守著,是不想讓人見疑。」或許舅父會起疑心,不過這反是好事,驚疑不定之下,最容易判斷錯誤,「文伯,你再挑來的人,就改名叫江南,我已經報給府中了。另外,您幫我一件事。」

  壓低了聲音說起舅父的筆記,「這事兒機密,若是找到了,謄寫一份給我,原稿不要拿。」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8:16 PM

第一百十一章 晚兒接生

  俞筱晚與文伯談完事情,已近掌燈時分,問清郡王爺還未回府,她便先回正房,換了身衣裳,扶著初雪的手,走到夢海閣的大門口,伸頸張望。

  沒等多久,君逸之便騎著馬回來了,從文從武看見郡王妃在此,忙翻鞍下馬,施禮退到一邊。君逸之見小嬌妻在此迎接自己,心裡說不出的開心興奮,擁著她便往內走,笑咪咪地道:「等很久了嗎?」

  俞筱晚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著偷看了一眼他的神情,一雙亮晶晶的鳳目裡,幸福和寵溺仿佛能漾出來似的,連她也跟著心情輕鬆愉快了許多。記得從前母親總是這般牽著她的小手,在門口迎接外出的父親,也記得父親總是會十分高興,所以她才有樣學樣。

  她還記得老太太跟她說的話,好日子壞日子都是自己過出來的,如果總是吝於付出,又怎麼可能得到回報?她雖暫時不敢付出太多感情,但至少可以付出幾分關心、幾分體貼。

  君逸之雖然沒有說話,不過一路都是笑咪咪的,回屋換了身衣裳,又擠到小馬車裡,跟小嬌妻說悄悄話。他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小小的紅漆食盒,打開來,裡面裝著六塊清香怡人的淡綠色糕點。

  俞筱晚輕輕嗅了嗅香味,驚訝地問道,「這……好象是景豐樓的荷花糕?還沒到四月呢,就有荷花糕賣了嗎?」

  君逸之嘻嘻笑道:「有個傢伙很會種伺弄花草,想讓花期提前就提前,想推後就推後,這時節他府中的荷花雖然沒有開花,但已經有花苞了,味道跟盛開的荷花做成的荷花糕是一樣的,我方才去找他要了幾朵,送去景豐樓讓做了十二塊,另外六塊放在屋裡了,待會回去你嘗嘗。這是送給老祖宗的,老祖宗最愛吃景豐樓的,總說自家的廚子做的沒有景豐樓的好。」他說完將小食盒放在俞筱晚的手裡,「就說是你買的。」

  這種揀現成撈誇獎的事兒,俞筱晚不大好意思幹,推回給他道:「是你的一片孝心,老祖宗肯定更喜歡。」

  君逸之壓低聲音道:「你錯了,孫兒媳婦的孝心老祖宗才更喜歡,而且,我們倆是一體的嘛,說是你買的,老祖宗也會知道是我告訴你的。」

  最重要的是,這樣更能討好老祖宗,至少在分府之前,晚兒還得請老祖宗多關照關照,少讓母妃找點麻煩。

  俞筱晚見君逸之堅持,也就沒推辭了,只是問道:「若沒給母妃準備禮物,母妃是否會怪罪?」

  君逸之笑道:「怎麼沒有準備?」又從袖袋裡拿出了一隻小瓶,「這可真真是你店裡的東西了。」

  俞筱晚一見便笑了,這是她的香料鋪子才開始拓展的貨源,從江南最出名的作坊裡進的芙蓉玉雪膏。

  到了春暉院,一名俏麗的小丫頭守在正堂門外,見到二人便笑盈盈地福了福,先進了堂屋,打起門簾往內報了一聲,嬌杏迎了出來,笑嘻嘻地福了福,「二少爺、二少夫人來了,奴婢給您們通稟。」說著率先進屋,向內室裡稟道:「老祖宗,二少爺、二少夫人來給您請安了。」

  待聽到裡面傳出太妃的聲音,嬌杏才打起了門簾,請二人進去。

  俞筱晚心中暗暗訝異,就是今日一早來請安的時候,都沒這般通稟邊,君逸之極得太妃的喜愛,一般情況下都是直接進到暖閣的。

  君逸之倒沒露出什麼異色,牽著晚兒的手進了屋。

  楚太妃端正地坐在羅漢床上,靠著寶藍色萬字不斷頭紋的大引枕,見到二人便坐直了身子,笑得和藹可親,連連招手道:「快過來坐。」

  楚王妃和周側妃陪坐在下首。

  楚王妃看了看俞筱晚,新嫁娘,在頭一個月裡,都要穿著大紅的衣裳,今日俞筱晚就是一身火銀紅的收腰緊身半臂裝,下繫一條遍地撒杜鵑花的百褶裙,襯得她纖腰一束,雙腿修長,峰巒高聳。

  小小年紀就長成了這般勾人的身姿,待日後生兒育女,還不得變成一隻狐狸精?儘管心中十分鄙夷,但楚王妃也不得不承認,這張揚的大紅色,穿在俞筱晚的身上,硬是在嬌俏中,多了幾份出塵的清雅。

  周側妃倒是對俞筱晚十分友善,笑盈盈地朝她點頭示意。待小夫妻見過禮後,還主動要求俞筱晚坐到自己身邊來。

  新婚三天無大小,前幾日俞筱晚和君逸之都是坐在老祖宗身邊的,今日的確是應該按座次坐了。俞筱晚先將食盒奉給了老祖宗,又將芙蓉玉雪膏奉給了楚王妃,才在周側妃的身邊坐下。

  楚太妃見是荷花糕,立時笑開了,君逸之乘機道:「晚兒聽說老祖宗喜歡吃荷花糕,四處打聽哪裡有早開的荷花,今日才尋到了幾株,便送到景豐樓特製了幾塊。老祖宗您快嘗嘗。」又看向楚王妃道:「母妃,那瓶是芙蓉玉雪膏,晚兒特意為您求來的。」

  用求字可一點也不誇張,這種芙蓉玉雪膏比一般的芙蓉香膏,膏體更清爽、香味更長久,而且抹在臉上,能增加色澤,讓面色臘黃的人也能顯出白裡透紅的好膚色來,從數百年前就是宮中的貢品了,也因為材料難得,制法繁複,每年的產量極少,就連宮中都稀少,對民間的女人來說,幾乎就等於是個傳說。

  楚王妃之前還十分不屑,只不便當著楚太妃的面駁了新媳婦,十分輕慢地讓劉嬤嬤接著,這會兒聽說是這芙蓉玉雪膏,心底裡就躍躍欲試,想打開瞧一瞧,可是又抹不下面子,左右為難。

  周側妃瞧出了她的小心思,便笑道:「哎呀,原來是這麼金貴的香膏啊,快給我瞧一瞧,讓我也開開眼界。」說著便回轉了身子,向劉嬤嬤伸出手。

  劉嬤嬤見到主子示意,將小瓷瓶交給周側妃,周側妃打開瓶塞聞了聞香味,連聲贊好,又用小拇指的長指甲挑了一小團出來,放在手背上慢慢暈開,那只手真的是立即呈現出珠玉般的光澤。

  楚王妃看得心喜,又肉疼不已,輕輕咳了兩聲,慢條斯理地道:「周側妃,日後你若想用,只管到我那去拿便是。」

  周側妃忙識趣地交還給劉嬤嬤。

  君逸之見母妃喜歡,心中暗喜,趁無人注意之時,朝俞筱晚擠了擠眼睛。他隨即纏著老祖宗問,「老祖宗,您們剛才在談什麼事兒?若是好事,一定要告訴孫兒。」

  楚太妃笑道:「是談一件你舅舅家的喜事,只是還沒完全確定罷了。」

  如今的忠勇公是楚王妃的親哥哥,娶了一妻六妾,膝下卻只有十個女兒,唯一一名嫡子,在五歲那年因病夭折了。眼見著後繼無人,忠勇公人到中年,還在不斷地收通房、努力耕耘著。

  卻說前幾日,忠勇公夫人到廣濟寺進香,向神明求嗣的時候,無意中見到了一名瀟灑少年郎,生得與年輕時的忠勇公簡直一模一樣,當下就心生歡喜,悄悄讓人探問是哪家的兒郎,想收為義子,讓他再帶個弟弟出來。

  哪知這一問,竟問出了十九年前的一段烏龍事件。當年忠勇公夫人所生的嫡子,因難道而落下了病根,才剛剛出生五天,忠勇公夫人便在術士的建議下,讓乳娘和管事媽媽抱到廣濟寺來做法事。誰成想,當時剛剛考上進士的錢學同的夫人,也帶了剛出生不久的兒子來做法事。

  法事是在兩個大殿做的,但是沐聖水卻都是安排在暖房裡,和尚們不知怎的,竟將孩子抱錯了。

  楚太妃感歎道:「第二天錢大人就出了外任,直到去年初才回京,哪個知道竟會發生這種事?真是天可憐見的,幸虧現在找到了。……只是忠勇公的嫡子如今好好兒的,錢大人的兒子卻……唉。」

  俞筱晚真覺得跟在聽戲文一樣,忍不住問道:「孩子抱錯了,乳娘竟看不出嗎?」

  楚太妃笑道:「你沒生過孩子,自是不知,小嬰兒啊,若斤兩差不多的,看起來真就沒什麼區別,因而寺裡的僧人才會弄錯。而且小嬰兒真是一天一個樣子,當時寺裡的大師給孩子在額頭和臉上,畫了幾道符,整張小臉紅彤彤的,幾日後才能清洗,哪裡還能認得出來?只是後來那錢公子生得越來越不象錢大人夫婦,錢大人和夫人才起疑的。又聽得忠勇公夫人詢問,這才慢慢探問,推敲出來的。」

  俞筱晚訝異地挑了挑眉,楚王妃卻是無比欣喜地道:「那孩子我已經瞧過了,真的與大哥年青時生得一模一樣,肯定不會錯的。待太醫院滴血認親後,就能認祖歸宗了。」

  楚王妃非常希望兄長能有嫡子承繼爵位,因為她再無嫡親的兄弟,按本朝的律法,若無聖上下旨恩准,任何有爵位之人都不能從旁支抱養嗣子,這樣的話,忠勇公的爵位後繼無人,朝廷就會將爵位收回去,她們忠勇公府的富貴也就到頭了。

  眾人感歎一番,又聊了會子閑天,便各自散去了。

  楚王府都是各院自己吃自己的,除非是年節上,或者家中有喜事、長輩傳召的時候,才會在一起用膳。這倒是給了俞筱晚便利,不用總是在楚王妃的身邊立規矩,況且她今日才送了一份重禮,楚王妃雖然覺得這是兒媳婦應當孝敬自己的,可一時也拉不下臉使喚她,今日就放過她算了。

  回到夢海閣,君逸之便收起了無所謂的笑容,神色沉斂起來。俞筱晚不由得問道:「逸之,你怎麼了?」

  君逸之看著丫鬟們上了新茶、布好糕點、果品,便將人都打發下去,拉著妻子坐到自己膝上,小聲兒地道:「忠勇公,你聽這封號就自然能明白,他祖先既忠且勇。忠勇公的祖父,是陪著祖皇帝打天下的開國功臣,手中有十萬兵馬。」

  俞筱晚神情一震,用力眨了眨眼睛,同樣壓低聲音小聲的道:「你是說,這位錢公子,不一定是忠勇公的兒子?」

  君逸之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或許是、或許不是。當初抱錯嬰兒,或許是真的、或許是假的。就算是真的,也或許是早就有人安排好的。這麼說吧,舅舅自然是不願意自己的爵位無人繼承,可是若要假裝抱錯了孩子,可以從原氏的旁支中挑選一人,怎麼也不會挑到錢家去。這位錢公子,自小在邊陲長大,誰知他結識了些什麼人,學的又是些什麼。若當初是有人故意為之,那就有可能是特意為接掌十萬兵馬而培養的,若是無意的,為何錢大人和錢夫人對兒子的身世早有懷疑,回京任職已有一年餘,卻在前幾日才被舅母無意間撞見?」

  俞筱晚點了點頭,其實軍政家國這類的大事,她是不大懂的,只是覺得君逸之分析得有道理而已。不過……錢大人……回京一年……怎麼聽起來這麼耳熟。她問道:「這位錢大人是什麼官職。」

  「正五品工部郎中。」

  「什麼?」俞筱晚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櫻桃小嘴喔成了一個圓,「這、這位錢公子,可是錢大人的嫡次子?」

  君逸之點頭道:「是啊,聽說錢大人的長子,已經有二十五歲了。次子小了六七歲吧,今年虛歲應當是十九。」

  俞筱晚一拍腦門,「天吶,別這麼巧吧。」

  君逸之好奇地問,「什麼巧?」

  俞筱晚無力地道:「我的二表姐曹中燕,說的親事,就是錢郎中家的次子。」

  天吶,原本是因為錢大人的官職比曹清儒低了許多,才能將庶女許配給錢大人的嫡子,哪知小庶女一下子變成了國公世子的未婚妻。

  她不由得搖頭笑道:「真真是造化弄人。」

  君逸之卻蹙眉道:「怎麼什麼事情都有你舅父的份兒?」

  俞筱晚訝異地挑眉問道:「這話怎麼說?」

  君逸之掰著指頭數道:「喏,當初你父親亡故,他就在找你要東西;前陣子朝中許多人置疑平南侯,要求重整軍隊,他卻將女兒許給了靜晟世子;你那個大表哥的婚事是韓家主動挑的,我也就不說了,這會子又給庶出的長女找了門好親事。韓丞相一派、攝政王一派、平南侯一派,你舅父都結了兒女親家,似乎只有皇室裡沒有送人進來了。」他抬眸看著晚兒笑道:「幸虧你只是他的外甥女。」

  俞筱晚怔了怔,的確是啊,聽起來真是巧合,只是巧合太多了,就有些怪異。她撅著小嘴道:「你恐怕還不知道,舅父其實是想讓慈兒表姐作為媵妾陪嫁的。」

  君逸之一愣,隨即冷笑道:「他倒是會打主意。」

  俞筱晚想了想道:「……或許,舅父是希望日後有所保障吧。畢竟舅父看重榮華富貴,自然希望日後不會被朝局影響。」

  君逸之冷笑著問,「是誰告訴他朝局會變的?難道有人跟他說了要謀反?他要做這種安排做什麼?」

  俞筱晚也覺得很怪異,按說舅父是靠著攝政王升官的,應當是一門心思跟著王爺走才是,可是他最近的舉動,又似乎不是這麼回事,若說是王爺的意思,俞筱晚卻不這麼認為。

  就算是王爺想拉攏朝中其他派別的官員,也沒必要把寶都押在舅父的身上。別的府中就沒有漂亮出色的未出閣小姐了嗎?

  她忽地想起前世睿表哥對攝政王的猜測,忍不住小聲兒地問,「逸之,依你所見,攝政王爺……嗯,會不會……嗯,有別的心思?」

  君逸之抬眸看了她一眼,淡笑問道:「你從哪裡聽來的?」

  俞筱晚不滿地嗔了他一眼,「總會有人猜測啊,畢竟離那個位置,只有一步之遙了。」

  君逸之將她摟緊了些,輕聲道:「這麼說吧,目前沒有。」

  俞筱晚「哦」了一聲,便不再問。君逸之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從小几上拿過那只小食盒,取出一塊荷花糕放在她唇邊,輕哄道:「你嘗嘗看。」

  俞筱晚斯文地咬了一小口,細細咽下,彎眼笑道:「細滑清香,好吃。」說罷就著他的手,又咬了一口。

  君逸之笑道:「若是你喜歡吃,我以後就多給你買些來。不過一會兒要用膳了,嘗嘗味便好,別吃多了。」然後將餘下那半塊荷花糕丟入口中。

  俞筱晚一想到那半塊荷花糕上沾了自己的口水,就忍不住臉熱。

  好在初雪進來稟道:「回郡王爺、郡王妃,晚膳取來了,現在用嗎?」

  「用膳,用膳。」君逸之一躍而起,牽著俞筱晚的手步入小花廳。

  兩人正在丫鬟們的服侍下甜蜜溫馨地用膳,院中忽地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文嬤嬤大喘著跑進來,向兩人福了一禮,緩了幾口氣,忙稟道:「稟郡王爺、郡王妃,攝政王府派了人來接郡王妃。聽說攝政王妃發動了,可是難產,攝政王爺說郡王妃擅長治疑難雜症,想請郡王妃過去看一看。」

  俞筱晚怔了怔,忽地想到,這幾天似乎真是攝政王妃的產期,她還在想到時去王府恭賀呢,王妃竟然難產了。

  君逸之蹙著眉問文嬤嬤道:「是誰來接人的?難道王府沒請太醫嗎?」

  文嬤嬤恭敬地回話道:「攝政王爺派的是東方浩大管家。聽他說,是孟醫正親自帶了三名太醫守在產房外,產房內是宮中派出的四位穩婆,還有兩位越國公府派來的穩婆。」

  這樣的安排,已經算是十分周全了,俞筱晚看了看君逸之,小聲道:「我可沒給別人接生過,不知行不行呢。」

  君逸之眸光閃了閃,握了握她的小手道:「或許只是想讓你去陪陪皇嬸,別擔心,我陪你去。」

  俞筱晚點了點頭,放下碗筷,回屋換了身外出的衣裳,特意挑了窄袖了款式,又從藥箱裡拿了幾瓶可能用得著的藥丸,披上大氅,與君逸之一同坐上攝政王府派來的馬車,不過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攝政王府。

  攝政王正焦急地在產房門口轉來轉去,吳麗絹坐在下首第一的黃花梨木的圈椅上,垂眸觀心,乳娘抱著吳麗絹生的庶長女君若歌,站在吳麗絹的身後,兩位孺人陪坐在下首,臉上露出幾分焦急,也不知是真是假。幾位太醫則避讓在屏風的另一側,神情亦是顯得十分不安且焦慮。

  屋內眾人瞧見俞筱晚過來,都站了起來,攝政王也定下了腳步,目光灼灼地看向俞筱晚。俞筱晚頓時感覺壓力好大,硬著頭皮上前請安,攝政王立即將手一揮,「不必多禮,你快進去吧。」

  俞筱晚只得安撫地笑了笑,「王爺莫急,王妃是積福之人,必定無礙的。」

  攝政王聞言鬆動了些,略點了點頭,示意丫鬟們開門。俞筱晚除了大氅,獨自進了產房。

  產房內,四名穩婆團團圍在產床前,將產床占得嚴嚴實實,你一句我一句地喚道:「娘娘,用力,用力,您可不能停啊。」一邊又問,「您要不要歇歇,吃點燕窩粥補充力氣?」

  另外兩位穩婆則近不了身,只能踮著腳,伸長脖子往裡看。

  俞筱晚不由得蹙了蹙眉,她雖從未進過產房,可從醫書上所見,也知道產婦是極痛苦的,痛苦得經常會暈厥過去,這種時候還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她,她怎麼可能專心生產?

  一位穩婆察覺到產房內進了人,回頭瞧見俞筱晚,被她的麗色晃得一陣眼花心跳,半晌才醒過神來道:「這位貴人,產房污穢,還請您移步到外間去。」

  俞筱晚反倒走近了幾步,那幾名穩婆還在亂喊,於是喝了一聲,「閉嘴!你們中誰接生的孩子最多?」

  幾名穩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推舉了一位姓李的宮中穩婆,俞筱晚便讓其他人到後面守著,有吩咐的時候再上前來,然後走到床頭,拿了塊乾淨棉帕,輕輕擦拭攝政王妃額頭的汗水,一面微笑道:「王妃,是我,晚兒,別急,小世子一定會平平安安出生的。」

  攝政王妃睜著迷朦的雙眼,看著她笑道:「你來了……我就放心了……」

  俞筱晚心中一凜,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這幾個穩婆有問題?她仔細聽了聽王妃的脈象,有些弱,但尚無大礙。忙俯下身,湊到王妃耳邊輕語道:「我要看看您的產道,你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李穩婆不由得蹙眉道:「不知這位貴人貴姓,這產房可不是誰都能進來的。還請您移步到外間吧,您會妨礙我們接生的。」

  俞筱晚笑了笑,「我就是攝政王爺請來接生的,你讓開,我要看一看產道。」

  李穩婆心中不屑地撇了撇嘴,卻也沒攔著不讓看,退開了半步。俞筱晚低頭仔細看了看,眉心緊蹙著問,「發動多久了?」

  一名姓張的穩婆道:「今日寅時發動的,已經有八個時辰了。」

  「這麼久了?」俞筱晚暗暗一驚,不由得問道:「為何產道還沒打開?為何不用剪子?」

  李穩婆臉上難掩怒氣,沉聲道:「王妃金貴的身子,怎能隨便用剪子?這產道不是在慢慢開嗎?」

  俞筱晚站直了身子,盯著李穩婆的眼睛道:「哦?金貴的身子就不能用剪子嗎?一會兒我去稟報了王爺,請王爺查一查太醫院內的脈案、產案,看是不是這麼回事。」

  李穩婆的臉色微微一變,這世間女人產子,多靠自然的方式,但是如果有難產的跡象,就要用剪子,只是這樣產後難以恢復,而且會很痛苦,但並不表示王妃和宮中的妃子們,就沒人挨過這一剪,按說這些經驗豐富的穩婆,應當能看出王妃這是有些難產跡象的。

  聽了李穩婆的推脫之辭,俞筱晚就能確定她們是在故意磨蹭了,乾脆伸手一推,將其推得離產床更遠一點,親自指揮別的穩婆,拿小幾上的剪子,噴上烈酒在火上燒一燒,給她拿過來。

  有幾名穩婆站著沒動,那位張穩婆倒是立即跑了過去,按著俞筱晚的指揮,送上了剪子。這位應當是越國公府送來的穩婆。

  俞筱晚握緊了小剪子,淩空虛虛地筆劃了一下,琢磨著從哪裡下剪。

  李穩婆一看她這架勢,就知道她是個沒經驗的,當下心中安定,作勢冷冷哼了一聲,「我勸這位貴人一句,女人生孩子都是在鬼門關前轉一圈,您這樣胡來,可是會出人命的。而且奴婢是太后娘娘派來的,事後還要向太后娘娘稟報,王妃懷的這也是太后娘娘的親孫子,若是有個萬一,奴婢可只能向太后稟報,是您強搶了奴婢的差事。」

  俞筱晚同樣冷哼一聲,「你延誤下剪時機,讓王妃飽受痛苦,我自會稟了王爺,讓王爺求太后作主。」

  李穩婆被噎住,眼光在另外幾人的臉上溜了一圈,之前圍在產床邊的另外三名穩婆便出聲附和李穩婆,「這位貴人想是沒替人接生過的,您不知道,接生之時,要看當時產婦的情形來決定用何種方式,並不能一概而論。」

  俞筱晚冷冷地道:「現在起由我來接生,若是我出了差錯,自會提了人頭去給王爺請罪。現在,你們給我退後一點,若是我下剪的時候,哪個敢撞上來,我就剪了她的咽喉。」

  她眸光兇猛,神情嚴厲,幾名穩婆被她的眼神駭住,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這是什麼眼神?清亮中帶著透析一切的從容,冷靜得令人膽寒,怎麼她這般有自信,就一定能為王妃接生?要知道,產女難產,可是最棘手的,一個不好就會出人命,即使是經驗豐富的穩婆,也會有馬失前蹄的時候。

  俞筱晚懶怠再理她們,回頭仔細想了想,先人腰間荷包裡取出一個布包,展開來,裡面是百數根銀針,長短不一。她挑了十根,扎在攝政王妃腹部和胸部的幾處大穴上,向王妃解釋道:「這樣可以少出些血,少一點痛苦,一會兒王妃要按我的指示來做。」說罷又回頭朝那名張穩婆道:「一會兒我剪開了產道,你就用力推王妃的腹部。」

  張穩婆連忙答應下來,還拉上同來的另一名穩婆,但俞筱晚想到這人方才不敢去拿剪子,知她是個怕事的,便蹙眉道:「不用了,就你一人就成了。」

  那名穩婆神色一慌,忙低下頭退後幾步。

  俞筱晚將袖口挽起,斂神揮剪,就這麼一瞬,她整個人的氣質立即就不一樣了,之前還是帶著幾分惶恐和不確定,這時卻嚴謹肅穆,有著泰山崩於眼前而不驚的沉穩大氣。

  那幾名穩婆心中一驚,不自覺地往前挪了幾步,想看清楚她到底會不會下剪。可是俞筱晚手法極快,不過一晃眼,就在產道口剪開了一條四指長的口子,小剪鋒利,攝政王妃還來不及感覺疼痛,就結束了。

  張穩婆也是個經驗豐富的,見時機快到,忙一邊幫忙推著王妃的腹部,邊喊著口號,讓王妃跟著她的口號呼氣吸氣。

  過得一柱香的時間,產房內傳出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攝政王立時頓住腳步,緊張地看向產房門口。

  不多時,一名穩婆開門出來,笑盈盈地跪下道喜,「恭喜王爺,王妃為您添了一名千金。」

  攝政王愣了一愣,隨即笑道:「賞。」

  君逸之也忙湊上前來,打著千兒笑道:「恭喜皇叔,皇嬸這回給您添了個小郡主,下回就是小世子了,這一女一子,正是個好字,大吉大利啊。」

  攝政王微笑道:「就你嘴甜,放心,你也有賞。」

  不多時,俞筱晚淨了手,理好衣袖走出產房,向著王爺福了一禮,微笑道:「回王爺,王妃和小郡主一切都好,王妃有些累了,只須好生休息一下,坐穩了月子,便能恢復如初了。」

  這便是說王妃還能再生。攝政王聽到這句話,臉上的笑容才真誠了一些,誇了她幾句,便進到室內去看女兒和妻子。不得不說,聽說不是兒子,攝政王是有些失望的,不過只要王妃還能生,兒子晚些來也沒什麼。



第一百十二章 太后的賞賜

  一名穩婆抱了清洗好的小郡主,給王爺過目,攝政王伸出一根指頭去逗女兒。許嬤嬤已經自動接手了穩婆的工作,有條不紊地指揮丫頭們給王妃擦身、換床單,將王妃移回正房。

  吳麗絹和兩位孺人都圍著王爺看小郡主,一個個滿嘴跑吉祥話兒,攝政王笑得開懷,隨口吩咐,在王妃坐月子期間,王府的內務交由吳庶妃主理,兩位孺人協理。

  吳麗絹立即開始與總管東方浩,協商報喜訊及派發賞銀事宜,兩位孺人幫忙許嬤嬤照顧王妃,……王府裡一派忙亂,俞筱晚便與君逸之告辭,回了楚王府。

  一路上,俞筱晚的臉色都有些沉,只是在王府的馬車上,君逸之不方便問,回到夢海閣後,才摒退丫鬟們,問她產房內的事。

  俞筱晚思慮了一番,將太后派的四位穩婆不作為,以及自己的推斷合盤托出。君逸之驚訝地問道:「你是說,那幾個穩婆想害死王妃?」

  穩婆的意思,肯定就是太后的意思。俞筱晚搖了搖頭,「應當不會。我想,她們應當只是想拖延一段時間,好讓王妃的身子受損。」

  這世間醫術高明的大夫,可以在孕婦懷胎至七八個月左右,從脈象上診出是男胎女胎,太醫中肯定有人診出了王妃所懷的是女兒,就算是兒子,就算太后再怎麼防著攝政王,也沒必要害死王妃,死了一個,王爺還會再娶,只怕比這個更能生,豈不是得不償失嗎?

  因而只有可能是讓王妃的身子受損。王妃本來宮體就比正常女子小,若是因難產而崩漏、或者只是輕微的下血,也容易不再生育。可反之,若是這胎生得順利,月子又調理得好,那麼日後就容易再生育了。

  所以那些經驗豐富的穩婆,不過是在等最好的時機,又能讓王妃受苦,又不至於要了母女倆的性命罷了。

  君逸之凝神看著小嬌妻,鄭重地叮囑道:「這事兒過去也就過去了,若是沒有十足的證據,便是皇叔也不能指責太后的。……畢竟,太后是皇叔的嫡母。」

  俞筱晚輕笑道:「我知道,其實王妃也知道,不然的話,為何我進去後,她什麼話也沒說。」

  這一路上她也想清楚了,那些穩婆站在床邊看著,卻不動手,這算不得什麼證據。這世間女子生產,能不能順利,多半靠的是穩婆的經驗,不少女子初胎生育之時,會痛上幾天幾夜,還不一定能生下來,就是因為許多穩婆怕擔責任,不會輕易用剪子。

  若攝政王爺真要責問,穩婆們只說是判斷失誤便成了,大不了一頓板子。想必攝政王也十分清楚這一點,才將她叫到王府,而且也不會為了這事兒跟太后叫板的。

  君逸之見她明白,便笑盈盈地摟緊她道:「你明白就好。要知道,太后可是有雄才大略的人,不可能做沒有把握之事,你日後若是覲見太后,言談之中也要萬分小心。」

  俞筱晚認真應承下來,又好奇地問,「你如何知道太后是有雄才大略之人?」

  「這還用問嗎?先帝體弱,時常臥床,許多時候,折奏都是交由太后批閱的,這在朝中算是公開的秘密了,只不過,本朝沒有垂簾聽政的先例,先帝駕崩之後,才由皇叔攝政的。」君逸之一面說,一面細細摸索她的腰肢,有些心不在焉起來,低下頭在她的頸窩間深吸一口氣,輕啄了幾口,笑問道:「晚兒出汗了嗎?」

  「是啊,緊張得出汗了。方才我可緊張了,第一次幫人接生啊,雖然只是下了一剪子,我也怕給剪錯了地方呀。」俞筱晚有些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肩頭,避開他輕啄的嘴,嗔道:「也不怕髒,叫水進來,我先沐浴吧。」

  君逸之呵呵笑道:「不用分先後了吧,你瞧瞧時辰,可不早了,咱們一塊兒沐浴,好早些歇息,明日我帶你去東郊別苑玩,那兒有片牡丹園。」

  俞筱晚大羞,一巴掌拍開他不老實的爪子,掙扎著退後兩步,一面左挪右閃地躲避他的長臂,一面嗔道:「哪個要跟你一塊兒,讓開!」

  君逸之就是不讓開,張開雙臂占著道兒,揚聲問道:「外頭是誰?」

  初雪在門外應了一聲,君逸之吩咐道:「讓小廚房送熱水來,我與少夫人要沐浴。」

  俞筱晚焦急地補充,「兩份熱水!兩份!」

  仔細看著她小臉上的暈紅,眼裡聚滿了笑意,似是極力忍住了才沒有笑出來,「晚兒,你不用補充,她們也會送兩份熱水的,你這般大喊,怕她們反而會多想。」

  俞筱晚一怔,才想到,的確是如此,自己又被這傢伙給調戲了一把,心下又羞又惱,又不妨被他抱了個滿懷,她恨得牙根癢癢,乾脆撲上前,一口咬住他厚軟的耳垂,恨恨地咬了兩下,又怕咬疼了他,不甘不願地鬆了口。

  君逸之將頭埋在她的頸窩,吃吃地笑,「晚兒你真是熱情,不過用力大了一點兒,要這樣才好。」他說著一抬頭,雙手微微用力,收緊了她的腰身,靠在自己懷裡,這才含住她小巧圓潤的耳垂,輕輕地吮了起來。

  俞筱晚只覺得渾身一震,骨頭都酥了,敏感地察覺他的手已經伸入了衣襟,本來氣氛正好,正可以為所欲為,可她卻總想著自己一身膩汗,怕一會兒要被嫌棄,只左掙右扎,就是不願就範。

  君逸之拗她不過,只得鬆了手,正要說話,房門處響起敲門聲,初雪帶著人送熱水來了。

  俞筱晚先去沐浴完,披了件夾棉長袍坐在軟榻上,初雲拿了塊大棉帕子,跪在她的身後,輕輕為她絞乾頭髮。

  俞筱晚閑著無事,隨手拿了本奇志話本翻看。

  初雲見屋子裡沒了旁人,四下又再看了看,小聲地嘀咕道:「郡王妃,今日您和郡王爺走後,我瞧見嬌蕊去了趟王妃住的春景院。」

  俞筱晚淡淡地道:「她本就是母妃派來的,有事兒回個話,有什麼不對。」

  初雲急了,小臉憋得通紅,聲音壓得更低了些,「趙媽媽都特意讓奴婢來跟您說一聲呢,只是現在蔡嬤嬤跟她跟得緊,她不方便罷了。趙媽媽要奴婢來跟您說一聲,府裡怎麼樣都無所謂的,可是這夢海閣的事兒,卻不能傳出去。」

  俞筱晚聽著眸光閃了閃,卻仍是不在意地道:「無妨的,母妃關心我們罷了。」

  邊說邊捏了捏初雲的小手。

  她當然也希望是這樣,夢海閣裡的事兒,不能隨意傳出去。可是婆婆不喜歡她,若她一進府就將夢海閣給管得鐵桶一般,只怕對她的印象會更差。

  她倒不是在意王妃會對自己如何,只是擔心逸之夾在中間難做人罷了,總要等她們夫妻倆的感情穩定了,才好出手,現在只能儘量少將心事流露出來,丫鬟們也約束好,有什麼事情,她還可以叫上人,到店鋪裡商量。

  初雲得到暗示,心中總算是定了幾分,隨即又輕哼了一聲,「您是不知道,那二嬌一瞧見郡王爺,兩眼就一副水汪汪的樣子,瞧著不知多噁心。」

  俞筱晚輕斥了一聲,「這不是你該說的話。」既然逸之對她們倆沒什麼意思,她也沒必要當這個惡人,出手教訓誰。她想了想道:「良辰這幾日在幹什麼?」

  初雲撇了撇嘴,「二等丫頭,還不就是打掃正屋、沏茶倒水。不過她什麼事兒都躲著,只顧著悲春傷秋的。」

  作為陪嫁丫頭跟過來的,結果只混了個二等,而且本是丫鬟中容貌最出挑的她,受到了空前的挑戰,那個嬌蕊和嬌蘭,哪一個都不比她差,果然美女都入了皇家啊!因此良辰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差,幹活也沒動力,做什麼都蔫了巴唧的。

  俞筱晚笑了笑,輕聲道:「你尋個時機去跟她說,王府原本的一等丫頭,我總不好降了去,我暗中補給她一份月銀,讓她拿一等丫頭的月銀,這是該她的。」

  初雲眨巴眨巴大眼睛,隨即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原本是要挑撥了良辰去跟二嬌鬥啊,遂笑咪咪地道:「奴婢知道了。」

  初雲安了心,遂認真幫她絞頭髮。俞筱晚也繼續看書,忽覺頭髮上的手勁大了一點,還扯了幾下頭皮,便輕聲道:「輕點。」

  「啊,疼嗎?那我輕一點。」君逸之的聲音忽地響起。

  俞筱晚仰頭看去,原來絞頭髮的早換了人,這傢伙是沒伺候過人的,雖然儘量放輕了手勁,可還是沒把握好。她不由得笑道:「你讓初雲來幹便是了。」見他頭髮濕濕的沾在額頭,還有些細小的水珠在往下淌,忙道:「快讓人幫你絞乾頭髮,仔細別著涼了。」

  君逸之笑道:「我哪裡這麼嬌弱,先幫你弄乾頭髮再說。」一面說一面取了熏籠過來,將她的頭髮打開,一縷一縷地熏幹。

  俞筱晚隨意地將頭髮綰了個鬆鬆的髻,取過帕子幫他絞頭髮。想起洞房那晚,他自己到屏風後去淨身的時候,順溜地抹乾身子和頭髮,似乎是經常幹這種事情,看來平時也極少讓人服侍,便輕聲問道:「你平日裡,也不讓從文他們服侍嗎?」

  君逸之愜意地瞇著眼,享受著嬌妻的體貼,隨口答道:「那幾個傢伙,哪幹得了這麼細緻的活兒?沒得將我的頭髮給扯光了。」又回手摸了摸她的腰肢,撒嬌似的道:「以後晚兒都幫我絞頭髮好嗎?」

  俞筱晚應了一聲,他又得寸進尺地道:「那以後你還服侍我沐浴好嗎?」

  俞筱晚小臉一紅,對著他的後腦勺扮了個鬼臉,小聲道:「我不會。」

  「不會?一會兒上榻我教你。」

  「都榻上了,還怎麼教?」俞筱晚一面幫他熏著髮,一面順口答道。話出口了,便立即意識到,自己這話回錯了,忙不迭地閉了嘴。

  君逸之聽她這般發問,卻是正中下懷,立即回身將她抱了起來,三兩步躍到了床上,覆身壓著她,笑嘻嘻湊到她耳邊,輕聲地耳語幾句。

  他說的這些,那本小圖冊裡都有,只是聽他此時言語放涎,神色又曖昧誘惑,頓時羞窘不已,腳趾甲都紅了,臉都有些臊了起來,用力推他。

  君逸之卻抱緊了她,只是不放手,不停地邊親吻,邊在她耳邊央求上幾句,俞筱晚狠狠捶打了下他的胸口,反正掙不過,索性閉上眼睛當沒聽見。只是終究擰不過他,半哄半騙的,半是強迫半是引導的,心中一軟,到了最後,少不得含羞帶怯地任他胡作非為了。

  次日君逸之起得極早,精力充沛,活力十足,俞筱晚卻懶懶的不想動,只瞧著鐘點,知道請安的時辰快到了,才強打精神,扶著酸澀的腰肢起了身。一想到罪魁禍首,俞筱晚就恨得瞪了君逸之一眼。板著小臉不理他。

  君逸之只嬉皮笑臉地圍著她哄,終於將小嬌妻給哄笑了,志得意滿地一同去請安。

  請過安後,兩人用了早膳,去別苑賞了一圈牡丹,快晚膳時分才回府,剛換好家常服,忽聽太妃差了人來請,說是太后有賞賜。

  俞筱晚和君逸之不敢怠慢,忙換上品級正服,去了春暉院,卻原來是太后娘娘為了昨日俞筱晚幫忙接生一事,賞了許多瓷器和錦帛過來。

  俞筱晚心中微動,這麼快有就賞賜下來,太后是想對她警示什麼?還是想對攝政王說明什麼?

  不及細想,俞筱晚忙謝了太后恩典,那名內侍收了文嬤嬤送上的紅封,笑嘻嘻地同楚王妃道:「王妃安好。您有陣子沒入宮給禧太嬪請安了,禧太嬪十分想念您呢。」

  那禧太嬪是楚王妃的堂姑姑,聽得這話,楚王妃忙道:「臣妾正想請旨入宮,給太后和太嬪請安呢。」

  那名內侍便笑道:「如此正好,雜家今日正帶了腰牌過來呢。」說罷遞上一塊入宮的腰牌,上面寫著的時辰,是明日巳時初刻。

  楚王妃忙恭恭敬敬地接過。

  君逸之臉上的笑容與平日無異,但俞筱晚卻覺得他神色間有絲冷然,待回到夢海閣,便小聲地問道:「逸之,你好像不開心吶。」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8:17 PM

第一百十三章 楚王妃的猜測

  君逸之笑道:「沒什麼。嗯……你昨日不是擔心太后覺得你多事嗎?既然賞了你,太后就不會責怪你了。對了,我想跟老祖宗說,咱們到別苑住上幾日,明天就動身,你說好不好?」

  俞筱晚盯著他看了半晌,嚴肅地問道:「為什麼要去別苑?」

  君逸之嘻嘻地笑,「今日去別苑,你不是玩得挺開心的嗎?我想那兒風景好,再過些天,牡丹就敗了,不如去住陣子啊。」說著拉了拉晚兒的手,抱她坐在自己膝上,哄著道:「難道晚兒不想去嗎?」

  俞筱晚有些不高興地白了他一眼,「去是自然想去的,可我怎麼覺得,你好像是在帶我逃亡啊?太后派來的內侍幫太嬪傳話,是不是很少見?是不是母妃會為難我?逸之,我希望你有話能跟我直說,若是藏著瞞著,萬一我不小心應對失誤,只怕麻煩很大。況且躲到別苑就行了麼?別苑不也是王府的產業,母妃想來就能來的。」

  君逸之抬眸看著晚兒,心中微歎,他的晚兒,真是又聰穎又敏銳,他原是不想說實情的,怕晚兒與母妃之間心存芥蒂,現在看來,不說清楚,恐怕晚兒不會配合了。

  他斟酌著道:「母妃雖然性子要強了一點,其實人不壞的,沒壞心眼,不會暗地裡整治人。……只是比較容易受人挑撥……我不知道太嬪怎麼會這會兒宣她入宮,總覺得跟昨日你替皇嬸接生有關,你……」

  他想了想,才緩緩地道:「你不知道,就算是親姐妹,也會分親疏遠近的。大姨母看著立體感,實則性子柔和,太后與大姨母從來十分的親近,而老祖宗和太后都是性子要強的人,雖然是姐妹,卻不見得比表姐妹、堂姐妹的關係好。太后又是……掌控大局之人,思慮難免多一些,父王只知按章辦事,現如今朝中發號司令的,又多是皇叔。太后曾說過幾次,若有什麼事,可與她商量著辦,但是老祖宗卻說女子不可干政,況且內閣也不是皇叔一人說了算,什麼大事都是輔政大臣們一同決定的,沒什麼需與太后商議,因而不讓父王跟太后談論政事。唉,故而,如今太后與老祖宗就更不貼心了。」

  這話算是說得十分委婉了,畢竟是一國之母,雖是他的姨母,也不能妄議。

  俞筱晚聽了幾句,便大致上明白了,大約是皇上年紀太小,太后怕攝政王會有什麼異心,想讓楚王爺當個朝中的耳目,只是楚太妃覺得不應當這麼做,楚王爺大約是聽了母親的,沒聽太后的,偏巧自己昨日又去幫了攝政王妃,恐怕太后以為楚王府親近了攝政王府呢。沒法子拿輔政大臣和自己的姐姐出氣,就想辦法刁難一下她,算是警告?

  俞筱晚便甜甜地笑了,「若是如此,咱們倒不好避到別苑去,若不然,太后還以為咱們心虛了呢。」

  君逸之也知是這麼個理,只是擔心小嬌妻受苦罷了,便將她摟緊了一些,柔聲安慰道:「那這幾日我不出去了,就陪著你,你不好拒絕的,我來幫你,母妃總要看看我的面子。」

  俞筱晚噗哧就笑了,「楚王府總有規矩的吧?我若沒犯事,母妃也不能隨意處罰我不是?」

  次日一早,楚王妃便按品級穿戴了正服,乘馬車入宮覲見禧太嬪。入了宮,先按規矩到慈寧宮給太后請安,太后正與幾位太妃太嬪閒聊著,見到楚王妃,便聊起了攝政王妃生女一事。

  太后含笑問道:「說起來,敏慧如今可當上婆婆了,你對你那二兒媳婦可還滿意?」

  楚王妃此人極好面子,兒媳婦不論喜歡不喜歡,已經娶回家了,自然要往好了說,當下勉強笑道:「回太后的話,晚兒人不錯,雖說出身不是太好,但勝在乖巧聽話,臣妾教養了幾日,還是挺滿意的。」

  太後面帶和藹的笑容,邊聽邊輕輕頷首,「應當是不錯的,不然哀家的兩位姐姐也不會搶著要求娶。啊,說起來,這回哀家能順利地抱上親孫女兒,也有她一份功勞呢。聽說她醫術出眾,是她擔了責任,才讓妤兒順利生產的,哀家派出的那些個穩婆,一個個畏手畏腳,膽小怕事,反倒沒她果斷。若不然,哀家今日恐怕在等這個小孫女出生呢。」

  旁的太妃太嬪都順著這話兒恭維,寶郡王妃真是難得的醫術出眾,這回托太后的洪福立了大功,又言道太后是有福之人,攝政王妃有太后這位嫡母相佑,自然是會母女平安。

  楚王妃繃著面皮兒,強撐著聽著這此話,心裡頭隱隱積累了不少怒氣。這可算不得什麼讚揚!行醫可不是什麼高貴的行業,太醫院醫正也不過是個從五品的官兒,醫女就更不必提了,跟宮女的地位差不多。

  她嫡親的兒子,堂堂寶郡王的妃子,竟跟醫女一般去給攝政王妃接生,傳出去叫她怎麼做人?這些人嘴裡誇著,誰知心裡是怎麼個嘲笑她?又怎不令她氣惱?

  太后與太妃太嬪們聊了一會子,才又看向楚王妃道:「對了,敏慧,你家琰哥兒不是體弱麼?正好寶郡王妃醫術高明,不如讓她看一看,說不定能幫著調理好呢?哀家之前聽說她曾在攝政王府住了近兩個月,之後聽妤兒說是她幫著調理好的身子,之前哀家還以為是妤兒誇大其辭,如今看來,倒是真的醫術高明呢。」

  楚王妃忙笑著道:「真的麼?臣妾倒是不知呢。若真個如此,臣妾倒是想讓她試試。」

  太后說著又笑,「自然要讓她試試,你要知道,奕兒是極難相信人的,難得他媳婦一有難處,就想到去請了你媳婦,這說明你那兒媳婦肯定是個能幹的。」

  這話怎麼總聽著不對勁?

  如坐針氈般地給太后請過了安,楚王妃隨著禧太嬪回了宮。禧太嬪摒退左右,嚴肅地問道:「敏慧,你那兒媳婦真的在攝政王府住了兩個月?」

  楚王妃茫然道:「這事兒臣妾不知呢。」

  禧太嬪忍不住蹙了蹙眉,「不知就問清楚!一個女孩兒家的,非親非故的,好端端跑別人府上住這麼久為何?還是王妃請過去的!若讓旁人聽說了,還不知會怎麼想!哼,什麼醫病,我可看不出那麼點兒大個小丫頭,能比太醫院的太醫,醫術還要高明了。」

  楚王妃聽著心中一凜,是啊,非親非故的,住到旁人府上,只有一個可能性,就是主母看中了她,有意要開臉,抬為妾室還差不多。

  這麼一想,楚王妃立即有些急了,「不行,我、臣妾得去問個清楚!太嬪,恕臣妾無禮,先告退了。」

  禧太嬪點了點頭道:「你快去問清楚吧,若真有其事,你可得將她看緊一點,別弄出什麼……再不讓她去攝政王府!都不知道你家太妃是怎麼想的,這麼個人也強求了來。」

  楚王妃忙忙告辭了回府,立即派人去請二少夫人過來。

  俞文飆才得了手,正在夢海閣內院的偏廳裡彙報。俞筱晚看著手中紙張上斷斷續續的句子,慢慢琢磨著。曹清儒表現得十分魯莽暴躁,其實是個非常謹慎的性子,就算是自己寫給自己看的東西,也是語蔫不詳,俞筱晚琢磨得有些吃力。

  正要與文伯商量幾順,芍藥站在門外輕輕敲門,「稟郡王妃,王妃有請。」

  俞文飆忙告辭離去,俞筱晚披上外裳,便與君逸之一同去了春景院。

  劉嬤嬤正在小聲同楚王妃耳語,「聽說是外頭嫁妝鋪子上的管事,進了內院裡回話,還將丫鬟們都打發了出來。」

  楚王妃惱火地將手中的茶杯重重頓在小几上,「事無不可對人言!不過是一個鋪子裡的管事,回的也不過就是帳冊上的事兒,身邊的心腹丫鬟有什麼聽不得的?為何非要將人都打發出去?這個俞筱晚真是欠了教養!」

  正說著話兒,丫鬟們通稟道:「二少爺、二少夫人來了。」

  楚王妃眉頭又皺了起來,「逸之跟著來幹什麼?怕我吃了他媳婦?」越想越氣,套著長長黃金鑲寶石護甲的玉手,重重在小幾上拍了幾下,才緩了聲音道:「進來。」

  君逸之攜了俞筱晚的手進來,嬉皮笑臉地給母妃請安,「母妃回來了?兒子想您想得緊,便跟著晚兒過來,給您請個安。」

  楚王妃要笑不笑地道:「已經請完安了,你可以回去了,好生讀書去。」

  君逸之才不會走,也不等母親相讓,沒骨頭似的往一旁的椅子上一癱,笑嘻嘻地道:「兒子還等著跟晚兒一起去景豐樓呢,老祖宗想吃荷花糕了,差了兒子跟晚兒一同去呢。」

  楚王妃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居然拿太妃來壓她!她哼了一聲,不再跟兒子糾纏,看著俞筱晚問,「聽說你在攝政王府住了兩個月?」

  俞筱晚低眉順目地小聲道:「回母妃的話,這是去年夏天的事了。」

  「你去那做什麼?」語氣十分不悅。

  俞筱晚有些不明所以,仍是恭敬地回道:「媳婦正巧會些調養的方子,王妃請了媳婦去幫她調養,因為夜裡也要沐浴擦身,所以就住了兩個月。」

  君逸之忙在一旁補充道:「這事兒小姑姑也知道,皇嬸後來不是也說過嗎?母妃您不記得了?」

  楚王妃這才將信將疑地打量了俞筱晚和兒子幾眼,端起茶杯來輕啜了幾口,話峰一轉,「既然你知道調養的方子,就幫你大哥調養調養,他身子弱,一直不得醫好。」

  俞筱晚正要答話,君逸之輕咳了一聲,她到嘴邊的話便變成了,「回母妃的話,媳婦不會。……媳婦只會調養女人的身子。」

  楚王妃被噎得一愣,瞪大了眼睛看了俞筱晚好一會兒,想確認她是不是在推脫。

  君逸之便幫腔道:「母妃,您今日是怎麼了,總問這些事兒,晚兒哪裡會什麼醫術了,不過是正巧知道幾個養生的方子罷了。晚兒昨夜累著了,煩您給賞個座兒唄。」

  坐什麼坐!楚王妃煩躁地瞪了兒子一眼,這媳婦不能給長子治病,她也懶得看著眼瞎了,揮了揮手,「你們去給老祖宗定荷花糕吧。」

  君逸之一躍而起,拉著晚兒告退。

  楚王妃看著晃動的門簾,心情極差。劉嬤嬤小聲進言道:「王妃,奴婢覺得,二少夫人應當是會一點的,哪有什麼調養的方子,能治好不孕之症的?可是……」

  楚王妃瞪大了眼睛,「可是什麼?難道逸之不想琰兒的身子好嗎?」

  她自己說完,心中忽地一跳,難道真是如此?若是琰之死了,這王位、這王位就是逸之的了!她用力搖了搖頭,「逸之不是跟他大哥一向友愛嗎?」

  劉嬤嬤小聲道:「二少爺自然是跟世子爺兄友弟恭的,可是二少夫人……難免有什麼想法……」

  出了春景院,俞筱晚小聲地問君逸之,「為何不讓你母妃知道,給大哥治療的事兒?」

  君逸之不答,帶著她去了滄海樓。君琰之將人迎入花廳,讓丫鬟們上了茶水果品,溫和地笑道:「今日怎麼有空來我這兒?」

  君逸之將丫鬟們都打發出去,才小聲地跟兄長說了楚王妃剛才說的話兒,「母妃哪裡會想到這些,定然是有人引導的。」才去了趟宮裡,回來就問,也不知是太后還是太嬪:「母妃是個藏不住話的,就算她不想說,也能幾句就被人給套出來,因而我沒讓晚兒答應。」

  又跟俞筱晚解釋道:「大哥這毒,是從我身上過過去的。那時我還很小,出入都有大隊丫鬟婆子侍衛跟著,可沒跟外人有過什麼接觸。這府裡的人,得防著。」

  君琰之淡淡地點頭,隨即又向俞筱晚笑道:「上回吃的藥丸,我覺得挺管用,這陣子身子清爽多了。」

  俞筱晚道:「管用就好。不過這只能延緩,不能根治,我想過兩天再去一趟潭柘寺,看智慧大師有了新想法沒有。」說罷伸出手,示意君琰之將手擱在桌上,聽了聽脈,無奈地道:「還是沒解。」

  君逸之驚訝地道:「我瞧大哥的氣色都好多了,難道還沒有除去一點毒素?」

  俞筱晚搖頭道:「沒有。毒素還是那麼多,只是每次要發作的時候,被藥力給壓住了而已,總算是不必消耗內力。」

  毒和醫是相輔相成的,又是獨立的,學醫能醫毒,但若是沒有認真習過用毒,治毒的本事就會受限,智慧算是對用毒有研究的,與俞筱晚一同研究了一個月餘,才研製出了這種壓制毒性的藥丸,但不能根治,而且再不根治,君琰之的身體也就廢了。

  只是智慧一直沒派人到王府來傳話,就說明他沒有解決的辦法。目前除了隔幾日讓俞筱晚與他商量一次之外,也沒別的法子。

  三人沉默了一下,君琰之又笑了起來,「既然能研製出這個藥丸,我相信你們能制出解藥的。」說著將茶杯往俞筱晚的面前推了推,「這是太后前幾日賞下的春茶碧螺春,請弟妹嘗嘗。」

  君逸之品了一口,笑道:「不錯,清香甘甜澀味不重,晚兒你喜歡嗎?」

  俞筱晚輕笑道:「太后賞的自然是好茶,我當然喜歡的。」其實她不大喜歡碧螺春,相比之下,她更喜歡龍井和雲霧。

  君逸之跟她同床共寢了幾日,對她的一些生活習性有了初步的瞭解,見她端著杯子卻不喝,便笑道:「大哥這可有龍井或是雲霧?」

  君琰之恍然,忙吩咐丫鬟們另沏了新茶上來。

  三人刻意將氣氛弄得輕鬆一點,很快就聊起了旁的事兒。不多時,嬌葒帶著幾個小丫鬟走進來,笑盈盈地從丫鬟手中接過銅壺,親自為三位主子泡了茶,介紹道:「這是今年剛出的雨前龍井。」

  俞筱晚咦了一聲,「這會子京城就有雨前龍井賣了?」

  嬌葒笑道:「回二少夫人的話,這雨前龍井是貢品,自是比市面上的來得早些,聽傳旨的公公說,宮裡頭也就只有兩斤呢,太后聽說世子爺喝了茶身子會舒服一點,便全都賞了過來。」

  君琰之略揮了揮手,嬌葒引著丫鬟們退下,俞筱晚輕輕品了一口,笑道:「的確是好茶。」隨後又正色道:「不過我建議大哥不要喝茶,茶中有解藥的成分,會化解藥性,另則,茶是醒神靜氣的,大哥時常消耗體力,正該好好歇息,喝茶卻是無法好生歇息了。」

  她注意到君琰之喝的茶極濃,茶葉占了大半杯,而且只兩泡就換了新茶葉,估計是以前身體痛楚,用濃茶來鎮痛,已經習慣了。若不然,一般的來說,二斤茶葉足夠喝一年的,可是太后卻是各種茶葉都賞了一兩斤,而這裡的茶葉沒有的陳年的,可見以往都喝掉了。

  君琰之笑道:「以後不會這樣喝了。」見俞筱晚一直盯著他的杯子,便將杯子推遠一點。

  俞筱晚這才笑道:「茶也會上癮的,大哥得有毅力,最好是從現在起,一滴也不喝。」

  又坐了一會兒,君琰之的神情有些睏了,小夫妻倆便告辭了出來,俞筱晚的眉頭一直皺著,君逸之連問她怎麼了,她想了想才道:「我是在想,你小時候不可能沒出過府吧?至少入宮的時候,身邊不會有自己人服侍著吧?」



第一百十四章 禍水

  君逸之頓下了腳步,想了想道:「是這樣,不單是在宮裡,在大姨母府上、皇叔府上,都是如此,身邊不會讓自己人服侍。……所以能向我下毒的,就是自家的幾個親戚。」

  俞筱晚噎了噎,心中不免對他同情了起來,「難道老祖宗也查不出來嗎?」

  君逸之苦笑道:「連什麼時候中的毒都不知道,這幾處府第,又不是咱們能伸得進手的地方,怎麼查?何況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們也會將證據抹去。所以當初老祖宗就說,不如這樣,不露聲色地解了毒,他們心中驚疑,倒不敢再隨意動手。」

  俞筱晚微歎了一聲,似乎暫時也只能這樣,她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治好大哥的毒。

  因之前說了去景豐樓,二人特意出府一趟,到景豐樓訂了一盒糕點,孝敬給楚太妃。

  過了兩日,君逸之便帶著俞筱晚了潭柘寺,智慧大師一直在潛心研究君琰之身上的毒,幾個月前與俞筱晚聯手之後,覺得思路明晰了許多,但仍舊找不到最關鍵之處。兩人又商議了一整天,仍舊沒有結果,心情都不免有些低落。

  回府的時候,君逸之見晚兒有些悶悶的,便主動提議道:「咱們不回府用晚膳了,不如去得月樓吧。」

  俞筱晚知他是為了哄自己開心,便笑道:「好啊,差從文回府稟報一聲吧。」

  從文得了令回府,逸之則帶著晚兒去了得月樓。

  得月樓的佛跳牆是京城一絕,名聲響亮,這時辰又是晚飯的點,樓中早就坐滿了食客。君逸之和幾位損友在此長年包了一間雅間,倒不愁沒位子,等夥計們拆了側門的門檻,將馬車駛進去,帶著晚兒避開前堂的眾多食客,從後樓梯上了雅間。

  這得月樓的樓梯,每梯中間是空的,兩人牽著手上了樓,仍是被大堂裡的某位食客瞧見了臉,那人微微詫異地揚了揚眉,隨即又扭了頭,唯恐被二人瞧見了面相。

  君逸之與俞筱晚才進了雅間了,就聽得小二蹬蹬蹬地跑了進來,點頭吹腰地道:「郡王爺,北世子也來了,他想跟您擠一擠。」

  君逸之斥道:「沒見郡王妃也在嗎?你自去同他說。」

  小二苦哈哈地道:「小人已經同世子爺說了,世子爺說正是好些日子沒見著您了呢。」

  君逸之怒火上揚,攆著小二去跟北世子說不同意,又回頭同俞筱晚道:「若只鳴之也就罷了,到底是堂兄弟,沒什麼關係,偏他最喜歡跟些酒肉朋友一起,哪能讓這些無恥之徒見著你。」

  話音才落,門外就響起了啪啪的耳光聲,君逸之安撫嬌妻稍候,惱火地衝了出去。也不知他是怎麼跟人說的,沒幾下便動了手,俞筱晚坐在雅間裡,只聽得門外一陣拳腳聲,和看熱鬧的食客的起哄聲。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從武和平安跟門神似的,黑著臉打開房門,君逸之氣呼呼地回來了。

  俞筱晚忙將溫茶推到君逸之的眼前,小聲地道:「怎麼了?」

  君逸之一口將茶喝盡,朝她擠了擠眼,小聲地回道:「沒什麼,打架而已。」又笑睇著她道:「只是要委曲夫人擔個禍水的罪名,害我跟自小玩到大的狐朋狗友決裂了。」

  俞筱晚眨了眨眼睛,想到在潭柘寺時,平安似乎跟他耳語了幾句,原來是在稟報什麼秘情嗎?不由得微訝地問道:「原來你是故意的?你……不想跟北世子再交往了麼?」

  君逸之摟緊了她輕笑,「鳴之這人就是愛玩一點、好色一點,不算太過,我打的是另外一個人。」

  「是誰?你知道他會來?」

  君逸之將嘴湊到她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地道:「是靜晟世子,我猜的。」

  俞筱晚頓時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吧?」駐邊將軍擅自回京,可是死罪啊,「他居然敢露面?」

  君逸之微哂道:「當然不敢,不過我跟鳴之一打起來,他的侍衛擔心,打開了一條門縫,我自然就瞧見了。」

  俞筱晚聞言定定地看了他許久,久得君逸之心底裡升出幾分怪異地感覺,忙抱著她搖了搖,撒嬌道:「晚兒這般看著為夫做什麼?怪嚇人的。」說著還拍了拍胸口。

  俞筱晚頓時換上一臉嫌惡,「你幹嘛學長孫羽啊。」

  君逸之嘴角抽了抽,「怎、怎麼說我是學他呢?」

  俞筱晚點著他的胸膛道:「他最愛在惟芳面前嬌嗔了。」

  君逸之抖了抖眉毛,忍不住噗地笑出來,拍著桌子道:「可不是嬌嗔嗎!」

  俞筱晚也笑了笑,隨即又定定地看向他,嘟著小嘴道:「這麼秘密的事兒,你都能知道……」

  君逸之尷尬地收了聲,摸了摸鼻子,「這事兒,我們以後再談好嗎?」

  俞筱晚只嗯了一聲,斂了笑容,不置可否。

  君逸之在心中微歎了一聲,打起精神來服侍嬌妻用膳,千哄百哄的,總算是將美人兒給哄笑了一回。

  回到府中不久,寶郡王爺與人鬥毆的傳聞就傳了出來,而且坊間傳得十分難聽,說是寶郡王爺帶著貌美如花的小嬌妻上酒樓,被北世子撞見,好色成性的北世子立即要求與小夫妻共桌共飲,被寶郡王爺拒絕。兩人為了美色大打出手。

  楚王妃聽說後,氣得半死,內宅婦人被人這樣傳話,還有什麼好名聲?她想要找兒子和媳婦的麻煩,偏兩人稟了太妃,躲到別苑去了。她只得在王爺耳邊吹風,「還指望著娶了媳婦會成熟一些、穩重一些,哪知為了媳婦還要跟人鬥毆,還是跟自家的堂兄弟,傳出去……」說到這兒幾乎是咬牙切齒,「咱們楚王府的臉往哪擱?王爺,請您快將他倆召回府中,我要親自過問,該罰就罰!」

  楚王爺摸著鬍子,這件事,讓他對這個兒媳婦也有些微詞,不過一大早兒的,他就跟母妃交換過意見了,自然是不能任由王妃胡來,於是佯裝沉吟狀,「這不大好吧,去別苑是母妃同意的,我怎麼能越過母妃去?待過幾日,風言風語的自然就沒了。你也知道鳴之那個人啦,走在路上看到漂亮的小娘子,都要上前搭訕幾句的,這事兒自然不能算是媳婦的錯。」

  「怎麼不能算是她的錯?她若是個守規矩的,就應當老老實實待在府中,跟逸之跑到酒樓裡算是什麼事?」楚王妃見王爺不支持自己,怒火更甚,「這個媳婦若是拘不住逸之,咱們還得再為逸之選個賢內助來。」

  楚王爺訝異地看著妻子,「你……是什麼意思?」

  楚王妃早同劉嬤嬤商量好了的,忙將自己主意說出來,「宛婷這孩子您也是看著長大的,賢良淑德自不必說了,我也知道逸之不可能休妻,宛婷這孩子也願意侍奉逸之,為側妃也願意。所以,您看,咱們是不是挑個吉日,去忠勇公府提親呢?」

  楚王爺瞪大了眼睛看著妻子,仿佛看天外來客一般,「你沒中邪吧?二少夫人入府一個月都不到,你就張羅著給逸之娶側妃?若是一早兒就定下了親事也還罷了,這時節去提親,你是想告訴太后,你對指婚不滿吶。」

  楚王妃噎了噎,小心地問道:「若是、若是我求得了太后的恩准呢?」只要王爺同意了,她立即就去求太嬪相助。

  楚王爺皺著眉頭毫不遲疑地道:「逸之是母妃一手帶大的,他的事兒,還是先問過母妃的意思為好,你也知道母妃的脾氣,若是她不同意,太后的意思她也敢駁的。」

  說罷,楚王爺便自顧自地去上朝了。

  楚王妃恨得拿護甲猛摳小几,心中暗暗想著,不行,不能由著母妃寵溺逸之,這是害了逸之!宛婷這孩子可比晚兒知曉分寸得多了,有這樣的媳婦,她才能安心。

  時光一晃而過,展眼到了攝政王爺的小郡主滿月宴,楚王府眾人都一早打扮得光鮮靚麗,乘車去了攝政王府。

  王妃已經出了月子,綰著慵懶的墜馬髻,喜氣洋洋地抱著女兒,在正廳裡迎接女賓。一旁的貴夫人們忙著奉承王妃,讚歎的詞語天女撒花似的往外飄。

  俞筱晚給皇嬸見了禮,便好奇地湊上前去看小郡主。剛出生那會兒,小丫頭還是皺巴巴的,小臉通紅通紅的,如今已是是雪白粉嫩,小嘴殷紅,睫毛也長了出來,兩隻眼睛又黑又大,跟黑葡萄似的,滴溜溜地四下轉動著。

  俞筱晚一見她那小模樣,心便軟得一塌糊塗,忍了好幾下,才忍住想抱她的衝動。攝政王妃瞧著她躍躍欲試的樣子,便笑道:「菁兒太小,你若喜歡小孩子,去抱麟兒、玥兒都可以。」隨即又壓低了聲音道:「或者你趕緊的,自己生一個。」

  俞筱晚羞紅了臉,輕嗔了一聲,「皇嬸真愛打趣人。」

  說罷退回了座位。

  楚王妃用力盯了她一眼,小聲斥道:「跑到近前做什麼?萬一小郡主有個什麼不妥,你擔著嗎?」

  就剛剛坐了這麼一小會兒,楚王妃已經聽到好幾個人指指點點了,說的還是兒子媳婦上回在得月樓的事兒,因而怎麼看俞筱晚都不順眼,真恨不能不帶她出來,害自己臉都丟盡了。

  俞筱晚低眉順目地應了一聲,「母妃教訓得是。」

  楚王妃輕哼了一聲,「也不知你是不是真聽進去了!」

  「哎呀,大嫂,您可別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教訓侄兒媳婦啊。」仁郡王妃不知何時坐到了婆媳倆的身後,輕笑著道:「讓外人看咱們楚王府的笑話可不大好,老祖宗會怪罪你的。」

  楚王妃看到這個弟妹就煩,扭頭去跟身邊的夫人聊天,只當沒見著她。沒多久忠勇公府的夫人小姐們到了,楚王妃立即熱情地喚了原宛婷坐到自己身邊。

  原宛婷一邊向姑母撒嬌,一邊偷瞟著俞筱晚,希望從晚兒臉上看到一絲嫉妒,她可是知道的,姑母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媳婦,這陣子可沒少給小鞋穿,聽說每天都要立規矩,直忙到天黑才能回屋呢。

  俞筱晚卻沒注意到原宛婷挑釁的目光,只四處打量,見到曹府的女眷來了,便向楚王妃告罪一聲,轉到了小花廳。

  曹家幾姐妹見到她都很開心,俞筱晚不解地問,「雅兒妹妹呢?怎麼沒來?」這麼熱鬧的宴會不來參加,似乎不是曹中雅的作風。

  曹中慈悄悄跟她咬耳朵,「雅兒妹妹想要同燕表姐換親,老太太不答應,正鬧著彆扭呢。聽說燕表姐的未婚夫,滿月那天在廟裡祈福時抱錯了,是忠勇公的兒子,還是嫡長子呢,雅兒妹妹想當國公世子夫人。」

  這事兒俞筱晚自是知道的,前陣子已經由太醫們確認了血緣,錢家的二公子,正式成了忠勇公府的嫡長子,只等吉日開了祠堂,祭了祖後,正式請封為世子。只不過,俞筱晚沒想到曹中雅竟會有這樣的想法,換親?這臉皮也太厚了吧,不用問過人家是否同意嗎?況且靜晟世子那麼高傲的人,會願意娶一名庶女嗎?

  曹中慈嘿嘿地笑,「有些人真不怕事啊。」

  俞筱晚眼睛瞪得溜圓,「這話有什麼講頭嗎?」

  曹中慈笑著搖了搖頭,眼睛四下一轉,表示此處人多,不方便說話。俞筱晚便沒再問,只覺得她剛才的話,不像是說曹中雅的。

  不多時,宮中的賞賜就頒了下來,攝政王和王妃接了旨,太后雖沒來,皇帝卻親自駕臨,乳娘抱著小郡主去見了皇叔,又帶回一大堆的賞賜。

  貴夫人們的吉利話和奉承話更是如流水一般滔滔不絕了,曹中慈亦是羨慕不已,對曹中燕道:「日後燕表妹可要提攜提攜自家的姐妹啊。」說完又朝俞筱晚撒嬌,「晚兒,你說過請我去府上做客的,我都等了你一個月了。」

  俞筱晚無奈地道:「我還是新媳婦呢,怎麼好作主請客人?」

  曹中慈忙陪笑道:「那日後你一定要請我去啊。」又壓低了聲音道:「一會兒我帶你去看場好戲。」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8:18 PM

第一百十五章 怒斥

  「什麼好戲?」俞筱晚一面漫不經心地搭話,一面細看著曹中燕的神情,見她沒什麼特別沮喪的模樣,想必曹家也知道分寸,不會任由曹中雅胡來,這才安了心。

  曹中慈笑嘻嘻地耳語道:「是暢春班的羅小樓唱主角的戲啊,你知道的,他自大紅了之後,就被那誰家的世子給包了嘛。」

  正說著話兒,憐香縣主和越國公府的另外三名嫡出小姐,笑盈盈地走了進來。憐香招呼花廳裡的小姐們去園子裡耍,「宴時尚早,姐妹們不如去園子裡逛逛,王府準備了鬥牌、雙陸、六博、樗蒲、握槊,今日風大日晴,放風箏亦是極好的,若是認識的人多,還可以相約藏鉤、釣魚、到湖上泛舟。」

  她身邊那名圓圓臉的堂姐則笑著補充道:「只是要走快一點,靜雯已經帶了許多人過去了,可別好玩的都讓她們給占了。」

  少女們一聽說有得玩,立即呼朋引伴地往外走。憐香讓幾位堂姐妹帶著客人去花園,自己則迎上了俞筱晚,好奇地問道:「咦,怎麼曹三小姐沒有來?」

  俞筱晚開玩笑似的嗔怪道:「你何時與雅兒妹妹這般交好了,竟瞞著我,我可是會吃醋的。」

  憐香小臉一紅,忙挽著她的胳膊往外走,小聲道:「那還不是你嫁了人後,就尋不著人影了嗎?」

  俞筱晚笑睇了她一眼,也不戳穿她,只是四下看了看,問道:「今日怎麼沒見長公主殿下?」

  憐香笑道:「太后不許她隨便出宮呢,說是要拘一拘她的性子,恐怕要到宴時才會來,宴會一散,就得走呢。」

  兩人邊說邊走,遠遠就聽見園子裡、小湖邊歡快的笑聲。年青的媳婦和未出閣的少女們都聚在一起,有的在小亭、水榭裡玩牌、鬥雙陸,有的則坐在曲橋邊垂釣,還有三三兩兩泛舟湖上的。

  憐香笑問道:「晚兒你想玩什麼?」

  俞筱晚見湖中的小荷已有不少露出了尖尖角,便笑道:「我想泛舟。」

  「那好,咱們一條船。」憐香回頭吩咐了侍女們幾句,又同俞筱晚和曹家姐妹道:「現在只有大船了,少不得,我還要再問問,看還有沒有人想上船玩的。」

  俞筱晚沒有異議,讓憐香自去了,與曹家姐妹候在湖邊的欄杆處。

  曹中貞見四周圍沒那麼多人了,膽子也大了些,帶著些羨慕地問道:「晚……郡王妃,在王府中,丫鬟們是不是也要時常給你下跪?」

  俞筱晚輕笑道:「當然不是,其實在王府中,她們都是稱我為二少夫人。」

  曹中慈取笑曹中貞玩兒,逗得曹中貞紅了小臉,俞筱晚笑了一會,又問曹中慈道:「你還沒說是看什麼好戲呢。」

  曹中慈四下看了看,神秘兮兮地道:「說了是暢春班的戲啊,羅小樓會親自登臺,我已經訂下了雅間,到時咱們穿男裝出去,我以前在蘇州,就常這麼跑出去玩兒的。」然後眉飛色舞地說起在蘇州扮少爺出府玩的經歷。

  這種出格的舉動,在曹家兩位庶出小姐聽來,簡直跟天書一般,俞筱晚雖然知道地方上許多的千金,都沒有京城裡的這般拘束,但曹中慈卻是連賭坊都去過的,害她都躍躍欲試了。

  「喲,若是跟她一條船,我就寧可不遊湖了。」

  幾姐妹正聊得開心,背後忽地響起一道帶著濃濃嘲諷的聲音。

  俞筱晚側目一瞧,只見一身銀紅束腰及胸裙、配桃紅色半臂衫的靜雯郡主,領著幾位少婦及千金,緩緩行來。

  靜雯一面優雅地輕搖團扇,一面側了小臉同身邊一位少婦道:「嫂子,穿海棠裝的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寶郡王妃,您應該已經見過了吧?」

  那位少婦一身薑黃色春衫,雪青色的八幅繡牡丹長裙,五官秀麗,神態婉約,沒有大家閨秀的大氣沉穩,但有股子小家碧玉的溫婉可人。

  俞筱晚記得她是北王世子妃,遂含笑向她點頭致意。

  北王世子妃也正悄悄打量著俞筱晚,只見她上披一件芙蓉色繚綾外衫,領口和袖口繡著大片的海棠花瓣,下配煙紫色的滿繡海棠百褶長裙,腰間僅繫了一條素紫錦帶,沒有任何玉佩、香囊之類的配佩,她眉目如畫,笑容恬靜,蔥白玉手執了一柄團扇輕輕地搧著,寬大的衣袖和裙擺隨著微風輕揚,帶動花瓣翻飛,這身姿、這容貌,真如同海棠花仙下凡一般。北王世子妃微微有些自卑地垂下眼瞼,恭敬地福了一福回禮。

  靜雯郡主暗瞪了世子妃一眼,頗有幾分怒其不爭的意味,雖然沒能挑得世子妃主動開戰,但她也可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於是又再度提醒道:「世子妃不記得了嗎?前陣子不是在傳,北世子與寶郡王在酒樓裡,……嗯,那個,爭了起來?」

  北王世子妃笑容有些僵硬地道,「不過是男人們玩鬧罷了,郡主莫要聽信這等謠言。」

  俞筱晚輕輕一笑,明眸流轉,看向靜雯,想知道她接下來要如何挑撥,才會心滿意足。

  靜雯果然是不滿意的,她預想的情形是北王世子妃怒視俞筱晚,而俞筱晚則鄙夷地回望,她才好從中再挑撥幾句,想必北王世子妃這個沒出息的女人,肯定會哭哭啼啼,然後她才好四處傳播,俞筱晚仗勢欺人,將北王世子妃給惹哭了。她就是要讓世人都知道,俞筱晚是個假惺惺的女人,看著柔靜溫婉,實則是個母夜叉。

  現在她決定放棄北王世子妃這個扶不上牆的爛泥,直接逼問俞筱晚。她笑容輕慢,語氣嘲諷地問俞筱晚道:「請問寶郡王妃,外人都傳北王世子是為了你與寶郡王爺動手的,到底是不是這樣啊?」四下看了看跟來的少婦和閨秀們,她輕笑道:「在這的都是朋友,不會亂傳的,還請郡王妃替咱們解解惑。」

  說罷得意又輕蔑地笑了起來。

  與靜雯交好的千金們,自然是帶著些興奮和鄙夷地看著俞筱晚,其他人也帶著幾分看熱鬧的心思,女人都是善妒的,若是能看到俞筱晚這個美貌拋了她們幾條街的寶郡王妃受點委曲,心裡自然是痛快的。

  俞筱晚輕搖著湘繡團扇,面帶微笑,將目光調向湖面。在這寸土寸金的京城裡,能建一片這麼大的真正的湖泊的園子,也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家王府而已,此時已近五月,荷花都已經長出了長長的花苞,只等時節一到,就盛放出滿湖的朝暉。

  俞筱晚用扇柄指向遠處僅露出小亭一角的湖心小島,向眾人道:「一會兒咱們將船停在那兒,我記得那片小島上,有處泉眼,裡面是真的泉水,沸煮了,泡今春的龍井,最是口感清甜。」

  曹家姐妹正覺又尷尬又氣憤,要知道,靜雯這般言辭,就是有暗指俞筱晚行止不端的意思。俞筱晚可是在曹家教養了好幾年,若是俞筱晚被人指責行止不端,可是會連累到她們的。只是她們的身份不及靜雯,不敢隨意出頭,這會子俞筱晚談及旁的話題,自然是熱烈地跟進,唧唧喳喳談起,不知小船上會不會準備有龍井。

  靜雯被俞筱晚這般直接而無視地無視,給激出了渾身的怒火,她攥緊了手中的扇柄,尖銳地•笑道:「郡王妃是不敢說出真相嗎?難道真如有些市井傳聞中所傳的那般,是你自己……招惹了北王世子?」

  俞筱晚輕輕回首,微微蹙眉看著靜雯郡主,反問道:「你剛才在說什麼?」

  她眸光清冷,帶著幾分不怒自威的寒意,靜雯不由得縮了縮肩,隨即又挺起胸膛,聲音尖銳地道:「我問你,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像傳聞中所說的那樣,你自己招惹了北王世子?」

  啪!

  靜雯的話音剛落,就聽一聲清脆又響亮地巴掌聲。誰都沒看清是誰動的手,只感覺俞筱晚那繡滿海棠花瓣的衣袖,似乎是優美地翻飛了一下,靜雯郡主的小臉上,就多出了幾道紅腫的指印,但定睛細看,卻只見俞筱晚神情閒適、離靜雯至少有兩步遠,手臂是不可能伸這麼長的啊。

  靜雯捂著臉,不敢置信地看著俞筱晚,喃喃地道:「你、你敢打我?」

  俞筱晚輕笑著反問,「郡主莫不是眼花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你了?」

  靜雯窒了窒,她的確是沒看清,可是,除了俞筱晚,還有誰會打她?還有誰敢打她?她立即回頭問自己的忠實擁護者蔣婕,「婕兒,你看見了沒?」

  蔣婕心說,你挨打的都沒看見,我在你身後,怎麼可能看見?她正要張口胡說,抬眸卻瞧見俞筱晚似笑非笑地瞧著自己的明亮眸光,心中一凜,遲疑了一下,頂著靜雯火熱的目光,小聲地道:「我……我沒看清……」

  靜雯氣得半死,恨聲問,「到底是沒看見,還是沒看清?」

  俞筱晚笑道:「是啊,蔣四小姐,你可是要出嫁的人了,記得謹言慎行吶。」

  蔣婕心中更驚,忽地想起她的未婚夫,就是在楚王府當教授的,這位寶郡王妃若是給未婚夫穿點小鞋什麼的……,她忙應道:「是沒看見。」然後又求助般地看向其他人,「你們、你們看見沒有?」

  嚴格說來,還真沒有人看見,所有人都搖了搖頭。

  「你!……你們!」靜雯恨恨地磨了一下牙,又立即鬆開,半邊臉火辣辣地痛,一咬牙更是扯著頭頂痛,連帶著嘴裡都湧上了一點點的血腥味,她扭頭兇猛地瞪著俞筱晚,「肯定是你打的,我去請王妃主持公道!」

  俞筱晚輕歎著搖首,「謹言慎行吶,靜雯郡主。賢人曰,君子戒言、小人亂語。」拿扇柄逐一點過靜雯身邊的看客,點得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在場各位無一人看見我動手,你卻一定要說是我打的你,這可是誣陷皇族啊。」遂又小聲提醒靜雯,「你雖是分封為郡主,可到底不是皇族吶,臣民誣陷皇族是什麼罪,你應當清楚。」

  靜雯兇猛地回首看向身邊的眾人,每個人都不與她的目光相觸,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她只得委曲地瞪著俞筱晚,恨聲道:「你被我說中了醜事,惱羞成怒,因而打我,我有證據。」

  俞筱晚挑眉反問道:「我有什麼醜事?」

  靜雯得意地一抬光潔的小下巴,「你招惹北王世子、讓你夫婿與其鬥毆啊。」

  「不知郡主是聽何人所言?」

  靜雯嗤笑道:「這還用問嗎?滿大街都在傳。」

  俞筱晚冷笑,咄咄逼人地詰問道:「大街上傳的,郡主又是如何得知的?」

  靜雯啞然了片刻,隨即強硬道:「說的人多,我自然就知道了。」

  俞筱晚亮得如同天上烈日般的眸子盯著她,一臉的鄙夷和輕蔑,「我只問你,可知何為婦言?你若不知,我來告訴你!擇辭而說,不道惡語,內言不出,外言不入,是為婦言。不知郡主反覆所言的外人傳聞,是何等人所述,如何入的你的耳,如何出的你的口?難道你不知‘謠言止於智者’嗎?況且方才北王世子妃已經明確地告知過你,那不過是男人間的玩鬧罷了,你卻還要盯著這麼無稽之談,我好意周圓於你,岔開話題,你卻執意孤行,反復追問這等市井小民之間的下作傳聞,張口招惹、閉口招惹,你知哪樣是招惹?是你見人做過,還是自己做過?言談舉止完全沒有閨閣女子的貞靜矜持,和世家女子的泱泱風度,婦言不慎,婦德不修,連最起碼的羞恥心都沒有,我真替你父母和夫家感到無地自容。」

  婦言不慎、婦德不修、連最起碼的羞恥心都沒有,這一頂頂的大帽子扣下來,靜雯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顧不得面頰上的疼痛,用力咬緊牙齒,才能讓自己不至於眩暈倒地。

  身邊的人都不覺地小退半步,仿佛她身染瘟疫一般,唯恐俞筱晚記恨自己方才不制止靜雯胡言亂語,而給自己扣上什麼大帽子。

  女人的確應當慎言,就算俞筱晚真的招惹了北王世子,作為一名嚴守婦德的女子,她們也應當非禮勿聽、非禮勿傳,她們方才只是一時大意,看熱鬧的心思過多了些,這會子被俞筱晚一點明,都知道輕重,自然不肯再與靜雯同流。

  靜雯哆嗦了半晌,抬手指著俞筱晚,還沒說話,就被俞筱晚搶先嘲弄道:「這樣指著一名品秩遠高於你的郡王妃的舉止,是郡主的教養嬤嬤教你的嗎?」說罷又傾身附在靜雯的耳邊,用只有她倆才能聽到的聲音,小聲道:「恐怕沒哪家的教養嬤嬤敢教出這樣的閨秀來,不過是你自己恃寵生嬌,以為沒人記得幾年前在滙豐樓的那事兒罷了。」

  靜雯整個人一震,眼睛瞪得,眼珠都快掉出來了,耳邊又響起嗡嗡地嘲弄聲,仿佛又回到了滙豐樓裡,身邊都是嘲笑她的食客,而她仍是那般衣不蔽體,還被那個無恥的男人緊緊抱著,而且以後,她會被那個無恥又出身下賤的男人抱一輩子,她忍不住失控地捂住耳朵,蹲下身子尖叫起來,「啊啊」

  蔣婕等人都嚇了一跳,不禁連退幾步。

  「怎麼了?怎麼了?」憐香的聲音忽地從人群之外傳來,她知道靜雯與俞筱晚不睦,可是船卻沒多的了,急忙忙地去調配,剛走到附近,就聽到一串刺耳的尖叫聲,嚇了她一大跳,她可是在替姐姐待客呢,可千萬別出什麼漏子。

  俞筱晚輕輕搖首,揚聲答道:「靜雯郡主忽然尖叫,好像失心瘋了,勞縣主去請太醫來請個脈吧。」然後看向蔣婕,略帶著威脅和嘲諷地道:「蔣四小姐,你素來與郡主交好,就勞你在一旁多多照顧了。」

  她如今是超品的郡王妃,說話不必再那般卑微,何況對這些時常想著找自己麻煩、又欺善怕惡的人,退讓決不會海闊天空,只有頤指氣使步步緊逼,才能使她們口服心也服。

  蔣婕立即應承道:「請郡王妃放心,我一定會照顧郡主的。」

  憐香安排好了侍女請太醫,便步入人群之中,小聲問俞筱晚發生了什麼事,俞筱晚的眸光在一眾看熱鬧的少婦和閨秀臉上劃過,微笑道:「縣主不如問問她們。」

  每個人都趕緊帶著些討好的笑容看著俞筱晚,表明自己決計不是靜雯一夥,「是靜雯郡主莫名其妙大喊大叫,我們也不清楚。……之前在說,去湖心小島玩的事兒呢。」

  憐香「哦」了一聲,看向那處小島,笑道:「那小島看著近,其實要一陣子才能到的,傳訊亦不方便,若是去小島上玩,怕誤了宴時,不如先在湖中遊玩一番,宴後再去小島上玩,好嗎?」

  眾人忙表示贊同,分別登上憐香調來的兩艘稍大的船,在湖中玩了一圈,采了些荷花苞,待到宴會開始,又各自尋了座位與宴。

  俞筱晚陪坐在楚王妃身邊,楚王妃瞧見她便盯著問道:「你怎麼跑去這麼久?」

  楚王妃的大嫂忠勇公夫人笑道:「年紀女孩子,自然是喜歡玩一些,活潑一點有什麼不好?不是哪個女孩子都像宛婷這般坐得住、願意陪著長輩們閒聊的,妹子何必這般責怪?」

  是個會說話的,聽著像在責怪楚王妃,其實捧了自己的女兒,又貶了她這個眼中釘。

  俞筱晚笑著看向忠勇公夫人,柔聲道:「多謝舅母為晚兒寬言,只是方才的確是晚兒不該,晚兒不該因為原小姐要坐晚兒的位子,就讓開,讓婆婆無人服侍的。」

  忠勇公夫人冷不妨吃了顆軟釘子,只得笑一笑作罷。原宛婷眸光閃了閃,只低頭用膳。

  宴會散後,各人又相邀一同玩耍,北王世子妃磨磨蹭蹭地來到俞筱晚跟前,小聲地道:「之前……對不住……」

  俞筱晚瞧見她那副溫婉軟弱的模樣,暗想這樣的世子妃,怎麼治得住北王世子那滿院子的侍妾和通房,嘴裡卻笑道:「世子妃何必道歉,又不是你的錯。」

  閒聊了幾句,北王世子妃就被自家的姐妹們叫去了。湖邊水榭裡,三三兩兩地鬥著牌、打著雙陸,楚王妃身邊一左一右地陪著兩位原府的姑娘,俞筱晚實在是找不到位置可以陪著婆婆,索性便走開了,反正沒什麼共同的語言,大不了回府讓婆婆數落一頓。

  惟芳和韓甜雅沒有來與宴,憐香算半個主人,擔著待客之責,曹家的姐妹與武氏和未來婆家的人坐在一塊兒,俞筱晚無聊地在水榭的欄杆邊坐了一會兒,沿著湖邊的鵝卵石小道,就著柳蔭往小徑深處走去。

  不知不覺來到一排小木屋前,俞筱晚在王府住了近兩個月,知道這已經是很偏的、放置瓷器等物什的小倉庫了。她無聊地歎了口氣,轉了身準備再沿原路回去。忽然聽到一串腳步聲從花牆另一邊傳來。

  如今是草木茂盛的季節,花牆枝岔間的隙縫都讓綠葉填得滿滿的,俞筱晚並沒看見那邊來的是何人,以為是王府中的下人,來取物件的。哪知道年紀女子的聲音忽然輕責道:「你瘋了嗎,居然跑到這內宅裡來!今天府裡多少人吶。」

  跟著聽到一名男子的聲音,小聲道:「就是因為府中人多,才不會有人注意到我。快說,你打聽得如何了?」

  那女子壓低了聲音,自語般地道:「只知曹清儒交了兩塊玉佩,鐘厚笙交了三塊玉佩,王爺是不是還找了別人收集玉佩,我也不知。」又道,「你快走,別讓人發現了。」

  俞筱晚聽得心中一動,莫不是在說我的那幾塊玉佩?可是舅父明明從我箱籠裡拿走了五塊玉佩,怎麼只交了兩塊給王爺?舅父瞞下幾塊,是有二心了嗎?



第一百十六章 玉佩的秘密

  俞筱晚還想再聽得詳細一點,可是這兩人卻極為警惕,只交換了這兩句,便分頭離去。

  俞筱晚有心想瞧一瞧到底是哪兩人,可是聽兩人踩在草叢上,仍是極為輕微的腳步聲,就知道兩人都是練家子,自己只是占著先到此地,又站在鵝卵石的小徑上的便宜,因而不敢輕易露頭。這裡可偏僻得緊,萬一被人殺了滅口,可是沒地方喊冤去。

  待這二人走遠,俞筱晚立即提裙,快步沿原路返回了水榭,走到柳蔭下,正瞧見幾位千金圍著石桌,正在打葉子牌,便裝作觀牌,坐在一旁想著心事。

  那二人的聲音,都是刻意用內力壓低了變音的,但是多少還是會有些原本的音調在內,她聽著總覺得聽過,卻又辨不清到底是誰。

  另外,聽那二人所言,她聽出了兩條信息,一是舅父並未將從她那兒得到的玉佩全數交給攝政王,餘下的三塊,不知是舅父自己留用,還是另奉給了旁人。二是攝政王並不止從舅父手中拿玉佩,還有人也在收羅玉佩,是不是從逸之所說的,同時身亡的另外四位大臣家眷的手中?

  正想著入神,攝政王妃身邊的一名侍女笑咪咪地走過來,小聲地稟道:「請寶郡王妃安。寶郡王爺正四處找您呢。」

  俞筱晚一怔,「寶郡王爺?他在哪裡找我?」

  侍女回身指著正院的方向,「方才在王妃那兒,王妃差了奴婢來尋您。」

  原來是在正院,俞筱晚優雅地起身,隨著侍女一同往正院方向去。沒走幾步,就迎面遇上了君逸之,他疾步跑過來,拉著晚兒的手,上下端詳幾眼,才笑道:「你還想留在這兒嗎?若是不想,咱們去街上逛逛吧。」

  俞筱晚掙了幾下,眼光瞟著一旁的侍女和陪他進內院的太監,君逸之滿不在乎地低語,「沒關係啦,誰都知道咱們是夫妻。」

  俞筱晚嗔了他一眼,忽又調皮地小聲笑道:「我一會兒跟表姐們去堂子裡聽戲,穿男裝去。」

  君逸之挑了挑眉,痞痞地笑道:「既然被我知道了,我自是要一同去的。」邊說邊牽著她的小手,分花拂柳地往桃林深處去了。

  「嘁!都是女子,你去什麼。」俞筱晚嬌瞪了他一眼,然後頓住腳步,「你到底找我幹什麼?」

  若是要喚她一同離席,差個太監進來說一聲就成了。

  君逸之皺了皺眉頭,輕哼一聲道:「靜晟回京了,今日也來與宴,你不是……我方才見他進了內院,去看靜雯,我怕你吃虧。」

  想必是他聽說了她與靜雯的衝突,怕靜晟又來找自己麻煩,所以巴巴地跑進來保護。俞筱晚聽得窩心,不自禁地往他身邊靠了靠,輕笑道:「他沒來找我,況且,這是攝政王府呢,他敢嗎?」

  俞筱晚極少這般主動親昵他,君逸之喜得眉花眼笑,伸手便摟住了她的小蠻腰,順便用餘光瞪了那兩個不自覺的侍女和太監,讓他們有多遠滾多遠。二人嚇得一哆嗦,趕緊行了禮,一溜煙退了。

  君逸之輕聲道:「你也知道了,靜晟早就回京了,直瞞到今日,說是在南疆發現了祥瑞之物,預示太后長命百歲、福如東海的,他請了旨,特意奉送祥瑞入京的。」

  俞筱晚歎了口氣,靜晟這回倒是學聰明了,眼瞅著沒幾日就是太后的五十慈壽,他奉了這麼件據說是從山中發掘的祥瑞之物,一下子便將以前的污點都給抹平了,也再不會有人敢對他說三道四的,看來頂多再回南疆交一回差,就能再度回京任職了。

  桃林裡還殘餘著幾絲桃花香,卻掩不住晚兒身上自然的清幽體香,君逸之一時情動,又見桃林裡四下無人,便俯下頭想輕吻嬌妻。

  俞筱晚卻忽地腳步一頓,嚇了君逸之一跳,以為她生氣了呢。

  「是、是他、是靜晟世子!」俞筱晚激動得結巴了起來。靜晟世子的聲音她聽過,不過並不算熟悉,但是他的聲音裡有股子冰寒的煞氣,卻讓她印象深刻。

  君逸之訝然問道:「什麼事?你不是說他沒來找你麻煩嗎?」

  「不是……」俞筱晚附在君逸之耳邊一陣子耳語,「快,我們去看一看靜雯,說不定他還在。」

  君逸之二話不說,便握著她的小手,出了桃林,喚來侍女,引他二人去探望靜雯郡主。

  靜雯方才失控尖叫,之後自己冷靜下來,也知是中了俞筱晚的心理戰術,害她在人前失儀,自然沒有臉面去參加宴會,索性裝作有些不舒服,躺在王府安排的客房裡休息。

  侍女引著君逸之夫妻來到客房之時,靜晟已經探望過了妹妹,正在廊下與蔣婕小聲說話,餘光瞟到這夫妻二人過來,驀然閉了嘴,眼光迷茫地、一瞬不瞬地盯著俞筱晚,心神十分恍惚,若是當初自己計謀成功了,這般麗色奪人的佳人,應當就是自己的專寵了吧?

  君逸之痞痞地一笑,眼神卻十分寒冷,「靜晟世子,聽說你這回立了大功,恭喜啊。」

  靜晟斂了神,淡淡一笑,「好說。賢伉儷是?」

  君逸之笑道:「我們是來看看,靜雯的身子好些了沒?內人十分關心靜雯,總擔心她好不了了呢。」

  這話說得,跟詛咒有什麼區別!靜晟忍了怒氣,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當選步入了屋內。君逸之牽著晚兒的手跟在後面,俞筱晚下意識地去瞟靜晟世子的鞋底,可惜這幾日天晴,鞋底上沒沾上什麼泥啊草的。

  靜晟入內便道:「靜雯,寶郡王爺和郡王妃來看你了。」

  靜雯看到俞筱晚就眼睛痛,當下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惡聲道:「不用你假惺惺。」

  君逸之痞痞地笑道:「晚兒是真的關心你,怎麼能說是假惺惺呢?你當誰都跟你似的。」

  「你!」靜雯又要發作,被兄長一個眼神制止了,乾脆閉上眼睛,將頭歪向床內。

  君逸之見此情形,便小聲地同俞筱晚道:「晚兒,看也看了,咱們回去吧,看起來靜雯身體挺好的,再尖叫上一年也不妨事。」

  靜雯恨得又要大吼,忽然嗓子裡氣息一窒,張了嘴發不出聲,知道是大哥不讓自己出聲,只得恨恨地瞪了這夫妻倆一眼,「目送」著二人連袂離去。

  靜晟送至走廊,忽而向俞筱晚道:「舍妹自幼受寵,難免性子直了些,還請郡王妃莫怪。」

  俞筱晚回頭看了看靜晟,竟從他的眼中,看到一種可以稱為真誠的東西,心裡直覺得怪異,淡淡地道:「我雖比她年幼些,但也知道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道理,只要靜雯郡主日後能謹言慎行,我沒什麼怪不怪的。」

  夾槍帶棍的一番話,讓靜晟無法接下去,只得作了個手勢,請二人好走

  待散了宴,君逸之便跟母妃撒了個嬌,帶著晚兒尋了家成衣店,換上男裝,與曹家姐妹一同去堂子裡聽台戲,直玩到夜深才回府。

  俞筱晚褪了衣服,舒舒服服地坐進浴桶裡,君逸之遣退了丫鬟們,親自拿了大棉帕輕輕為她擦著光滑的脊背。

  俞筱晚覺得這手勁不對,回頭一瞧,羞得忙雙手環胸,嗔道:「你怎麼……」

  君逸之嘻嘻笑了兩聲,隨即又露出一臉委曲來,「娘子今晚一直盯著那個小樓看,他長得很好嗎?」

  原來是吃醋了,俞筱晚噗哧一笑,「我只是沒見過這麼嫵媚的男人而已,哪裡盯著他看了。若說俊美,天下間誰人及得上夫君吶。」

  君逸之眼睛一亮,笑嘻嘻地道:「晚兒真的覺得為夫俊美嗎?」

  俞筱晚白了他一眼,「不用我覺得吧?你自己難道不知道嗎?」

  君逸之嘿嘿地笑,「我覺得自己生得極俊,晚兒生得極美,咱們倆真是般配。」

  俞筱晚被他這般厚臉皮的話給逗笑了,一時忘了羞窘,讓他鑽了個空子,三兩個扒光了自己,躍入了浴桶。

  俞筱晚驚得輕叫道:「你……你快出去。」

  「這桶子夠大,沒事兒。」君逸之嬉皮笑臉地往嬌妻身邊靠,一面哄道:「我聽說,在水裡,感覺很特別的,咱們試一試好不好?」

  「滾!」俞筱晚羞紅了臉,揮開他侵過來的手,撐著桶邊,想快些跑出去。卻不妨被君逸之抱住了纖腰,一把按坐到自己膝上。

  俞筱晚掙了幾下,君逸之悶哼道:「晚兒,別……」

  小屁屁上頂了根炭棍,俞筱晚立即老實了,君逸之暗喜在心,忙湊到她耳邊,一面輕聲哄著,一面雙手忙碌著,終於是讓他如願以償。

  待浴桶裡的水都涼了,君逸之才盡興地抱著晚兒躍出來,親自拿大帕子幫她擦乾身子,替她裹好薄棉,又拿了棉帕和熏籠為她絞乾頭髮。

  俞筱晚懶懶地背靠在他的胸膛上,聽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情話,一時輕笑,一時又羞惱。

  二人黏乎夠了,君逸之才輕聲說起正事,「我們去看靜雯的時候,靜晟在跟蔣婕說,你做得不錯。」

  俞筱晚原本有些昏昏欲睡了,聽了這話,又跟打了雞血似的來了精神,「難道,靜雯是蔣婕挑撥的?」

  就說嘛,這兩年靜雯已經老實了許多,幾次見面,對她既然沒有好臉色,也時常瞪她,但也沒再主動來挑釁過,今天這般沒頭沒腦地來嗆聲,還真有可能是蔣婕挑釁的,而且還是由靜雯的親哥哥靜晟世子授意的。

  俞筱晚想到了什麼,十分肯定地道:「那麼我能肯定,那個男人是靜晟了。」原本去看靜雯,就是為了聽一聽靜晟的聲音,讓自己的把握更大一點的。只是靜晟當時是變了聲的,她覺得像,卻也不敢像現在這般肯定。「那女人一定是王府的人,靜晟為了能進內院來,才指使著蔣婕挑撥自己妹妹。

  君逸之嗯了一聲,「他算定你不會吃虧,靜雯肯定會衝動,王府肯定會藉口她生病了來掩飾。……嘖嘖,還真是捨得。不過,反正他的妹夫已經定了,也不會跑,妹妹的名聲就沒那麼重要了。」

  俞筱晚想了想,回頭看著他問道:「你能不能跟我說說,那玉佩到底有什麼用?」

  君逸之輕歎一聲,想了想,才小聲地道:「原本,不想讓你涉及這些危險,可是聽他們的意思,一直就沒放棄,我還是告訴你,你心裡有個數才好。你送給你舅父的玉佩,可能是調動紫衣衛的信物。」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說可能,是因為誰都不知道那塊玉佩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只有紫衣衛的首領知道。可是紫衣衛的首領是誰,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紫衣衛是皇帝親領的暗衛,人數多少,能力如何,除了皇帝無人知曉。不過一直有個傳聞,說紫衣衛的勢力十分龐大,甚至深入到了全國各地各自衙門、各家官員的府中,若是能把握住紫衣衛,就不怕朝中有誰敢異動。」

  俞筱晚驚訝地道:「這麼厲害?」

  君逸之不大以為然地道:「傳言總會失實,只是因為紫衣衛太神秘,才會有這樣的傳言。」隨即又正色道:「不過我想他們的能力一定是十分出眾的。當年太后想讓先帝將紫衣衛交給她掌管,讓紫衣衛保護小皇帝,但是先帝不允。嗯……紫衣衛首領當然是認識皇帝的,但普通的紫衣衛就難說,他們只認信物或者首領,不認人的。若是誰有那個信物,就能越過首領,向紫衣衛們發號司令,辦些自己不方便辦的事情,只要不是刺王殺駕,紫衣衛都必須遵行。」

  俞筱晚似懂非懂地道:「就相當於有了一支很厲害的暗中殺手了嗎?」

  君逸之輕笑道:「是這個意思。若是信物落在有心人的手中,可以用來消除異己。」他遲疑了片刻,才道:「聽說,當年太后索要信物無果,先帝就召了五位外地大吏入京,駕崩之後,這五位大臣也先後離世,死因都是正常的,只是……將這些事情串在一起,就不正常了。應該說,太后和皇叔都在尋這塊信物,至於是不是蓮紋的,我們還不知呢,也不知皇叔是怎麼知道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8:19 PM

第一百十七章 再見蔣大娘

  俞筱晚扭頭看向君逸之,好奇地問,「那你們覺得是什麼樣的?不是說還有金鎖片嗎?」

  君逸之想了想道:「只知是可以沾上印油,用印的,不然皇上難道一次只能下一道指令嗎?」

  俞筱晚點了點頭,跟好奇寶寶似的又問道,「那個……若是執信物之人,與首領的命令正好相左,紫衣衛們是聽誰的?」

  君逸之失笑道:「我又不是紫衣衛,我如何能得知?紫衣衛是為皇帝執行暗令的,他們自然有嚴密的章程,來判斷應當聽從何種命令,你就別操心了,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個兒的事。你那些拓印下的圖案,我都交上去了,只是你說你的玉佩被你舅父換走了五枚,這可如何是好?」

  俞筱晚蹙眉道:「還有一本金剛經,應當也是關鍵,金剛經還在我手中,他們拿了玉佩,應當也沒多大用處。」

  君逸之倒是不置可否,俞筱晚拉了拉他的衣袖,「你到底是為誰辦事的?」

  君逸之神秘地笑笑,「晚兒且猜上一猜。」

  「皇上。」俞筱晚根本懶得猜,扳著蔥尖似的手指頭數著證據,「你方才說‘我們都不知道呢,不知王爺如何知曉的。’說明你不是為王爺辦差的;之前還推測說太后也在尋玉佩,肯定也不是為太后辦差的;想必你也不會幹什麼謀逆之事,不會為居心叵測之人賣命;那除了皇上還能有誰?」

  說到這兒她頓了頓,抬眸看著君逸之,見他沒有反駁的意思,不由得奇怪地問道,「難道皇上也不知道信物是什麼樣的嗎?」

  君逸之歎息道:「你別忘了,先帝駕崩之時,皇上才不過七歲,先帝怎麼可能將這麼重要的事兒告訴他?這不等於就是告訴了太后和皇叔嗎,這兩人只隨便幾句話,就能套出來,因此先帝只說待皇上成年之後,紫衣衛的首領自會來尋他。」

  瞞著攝政王倒還罷了,還在瞞著太后嗎?俞筱晚蹙眉問道:「我見你辦事的時候,神神秘秘的,難道皇上和太后,不是一條心的嗎?」

  君逸之忙伸手捂住她的小嘴,噓了一聲,「小聲些,須知隔牆有耳。」

  俞筱晚撩他額前的碎髮,撒著嬌道:「那你快說給我聽。」

  君逸之斟酌著用詞,慢慢地道:「唔,怎麼說呢……太后身為母親,自然是向著皇上的,只是,後宮不得干政,況且女子見識有限,這些事,太后就不該參與。因此,皇上尋我們辦事之時,都是避著太后的。」

  俞筱晚聽了這話有些不滿,嘟著小嘴反駁道:「你之前不是說太后雄才大略的嗎?怎麼又成了見識有限了?」她倒不在意太后與皇上之間如果,只在乎他怎麼看待自己,拿手指用力戳他的胸膛,「你老實說,你一直不願告訴我,是不是也嫌我是女子,覺得我沒見識?」

  「哪有的事?晚兒是我見過最有見識的女子了,我只是擔心你,怕你害怕罷了。」君逸之趕緊摟緊了她,大拍馬屁,又詳細解釋,「太后的確是能幹,只是她困于深宮數十年,對外界的瞭解,都是通過暗衛的密報或是旁人的描述,判斷就難免偏頗。身為母親,為了兒子的安危,行事又難免衝動。……你還記得三年前,咱們在潭柘寺賞梅時,皇叔遇刺的事嗎?」

  俞筱晚一下子沒想起來,搖了搖頭,君逸之委曲地盯著她的眼睛,控訴般地道:「晚兒不記得了嗎?那回你拉著我逃跑,結果一塊兒滾下了山坡,我還給你幫你挑了木刺。」

  其實君逸之略一提醒,俞筱晚便想起來了,只不好意思承認,便佯裝嘲弄道:「就幫了這麼點子小忙,也要心心念念這麼些年麼?大不了下回你手心紮了木刺,我幫你挑啦。好了,不說這個,你且繼續說。」

  君逸之掐了掐她臉頰上的嫩肉,才繼續道:「那些刺客,應該是太后派出來的,說應該,是因為皇叔查到一半,便沒再繼續查了,再往下查,朝中一定會亂。窗戶紙雖是薄了些,但有這麼一層紙掩著,窗內窗外的人,都能各自安然,因此不到最後,是不能捅破的。」

  「我告訴你此事,只是要證明,太后她並不適合插手朝政,因為女子的大局觀總是差些。在她看來,皇叔是皇上最大的威脅,恨不能除之而後快,可是她卻總忘了,先帝還有三位野心極大的皇兄,困在各自的封地上,若是除了皇叔,倒是給他們掃清障礙了,皇上或許會更危險。何況,太后背後還有娘家,她處事再公正,也會有提攜之心;再者,太后性子太強,什麼事都喜歡直接吩咐皇上辦,而不是與皇上商量分析,這對皇上也沒有好處。日後皇上總要親政的,他必須學會自己權衡朝臣們的意見,從而做出最恰當的判斷。」

  俞筱晚贊同地點了點頭。她閑著無聊之時,也讀過些史書,知道皇帝和後宮之間,總是有種微妙的關係,皇帝一方面要倚靠外戚的勢力,一方面又擔憂外戚權利過大。在保住皇帝的龍椅這一點上,太后與皇帝自然是目標一致的,可是處理起朝政來,恐怕就會有分歧。

  唉,天家就是這麼麻煩。俞筱晚不禁歎道:「也不知上回說皇上血統不正的傳聞,是誰傳出來的,還有,靜晟世子,怎麼會知道玉佩之事的。」

  「誰傳都有可能,我們分析著,大約是想引得紫衣衛來查。……畢竟先帝駕崩之後,紫衣衛就全數消失了,誰也不知他們去了哪裡。」君逸之答道,對於靜晟知道此事,他倒不覺得奇怪,「靜晟手下有偵察兵士,不會比宮中的暗衛差多少,會知道也不奇怪,怪的只是他是如何同攝政王府後院中的女子聯繫上的。除非,一開始就是他特意安排進去的。」

  他細細想了一陣,緩緩道:「這事兒我得去查查。」

  「是該查。」俞筱晚愛困地掩嘴打了個哈欠,君逸之用手撥了撥她的頭髮,確認全乾了,便抱著她上床歇息。

  這會子已經快四更天了,第二日兩人都睡到芍藥焦急地催促了,才起身,俞筱晚急忙忙地更衣梳洗,連早膳都不用,就打算去春景院請安。

  君逸之倒是隨意得很,拉著她坐下道:「再急也得先用飯,不然一會兒母妃又要你立規矩,你不是得餓一上午?遲就遲一點,我自會與母妃分說。」

  俞筱晚暗歎一聲,你自會分說,但婆婆心裡還是會怪我啊!她拗不過君逸之,只好坐下來用過早膳,吃了一碗清粥幾塊糕點,讓君逸之滿意了,才攜手去了春景院。

  楚王妃早就正襟危坐地等在正堂了,面色有些不豫,見到她二人進來,張嘴便要指責一番。

  君逸之卻扶著額頭,搶先道:「母妃,孩兒今日一早起來,覺得頭暈得很,差點起不來,晚兒來扶我時,我還吐了……明明昨日還好好的,真不知是怎麼了。孩兒還是離您遠一點,萬莫過了病氣給您。」

  楚王妃聽了這話,再見兒子那張俊美絕倫的臉蒼白蒼白的,立時便急了,一迭聲地吩咐丫鬟們拿墊子將八仙椅墊得舒服一點,讓沏上滾沸的薑茶,又讓劉嬤嬤拿了自己的名牌,去太醫院請太醫,這才責怪俞筱晚道:「俞氏,你是怎麼服侍逸之的?」

  俞筱晚低頭做惶恐狀,其實是強行忍著笑意,「母妃教訓得是,是媳婦的錯。」

  君逸之忙哼哼道:「不關晚兒的事,是孩兒昨夜貪涼,沒有蓋被子。」

  楚王妃一聽便又是心疼又是責備地道:「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晚兒睡下我也就不說了,上夜的丫鬟呢?嬌蘭嬌蕊都是幹什麼的?」

  君逸之繼續哼哼,「孩兒沒讓人上夜,孩兒討厭有人在一旁聽動靜。」

  此言一出,楚王妃和俞筱晚同時紅了臉,皆無言地沉默了。

  君琰之右手虛拳,放在唇邊輕咳了一聲,掩藏了笑意,才緩聲道:「母妃,時辰不早了,咱們先去給老祖宗請安吧。」

  「哦,是的,該去給老祖宗請安了。」楚王妃忙不迭地扶著丫鬟的手,站起身,看著二兒子道:「逸之你就別去了,我使人送你回去,好生休息。」

  君逸之「虛弱」地道:「孩兒想給老祖宗請過安,再去休息。」

  楚王妃勸了幾勸,拗他不過,只得讓他同去,又吩咐俞筱晚與他同車,小心服侍著。

  給楚太妃請安之時,君逸之提出要與俞筱晚一同去潭柘寺齋戒三日,「晚兒為了太后的慈壽,特意求了一尊白玉觀音,已經請大師開了光,在潭柘寺的大殿之中供奉一百八十天,該去迎請了。為表誠心,晚兒想去寺中齋戒三日,一來迎請觀音像、二來為太后祈福。孫兒想著,孫兒這陣子做了不少胡鬧的事,不如一起去齋戒幾日,也好收收心。」

  楚太妃聽了這話,便笑道:「你願意禮佛、收心養性,那是最好不過的,我不攔著你,你且再問問你母妃的意思。」

  楚王妃聽說逸之願意收心養性,自是開心的,只是心裡總有些懷疑,莫不是這兩人特意商量好的,知道我有事要與晚兒談?只是為太后祈福這樣的名義,她不能阻攔,也點頭應下,又叮囑君逸之,一定要請智慧大師扶個脈,萬莫諱疾忌醫。

  君逸之一疊聲地應了,忙拉著晚兒退出春暉院,回去收拾了一番,只帶著從文從武等四名小廝和初雪初雲江楓、江南四名丫頭,一同去了潭柘寺。

  到了潭柘寺,在香房安頓好之後,君逸之和俞筱晚便去尋智能大師,問他這陣子可有突破。智能大師為瞭解君琰之身上的毒,可謂是廢寢忘食,只是總覺得眼前有道屏障,擋住了他的思路,卻又找不出突破點在哪裡。

  俞筱晚雖然自學了醫術,但對用毒一項,只限於從天橋下買回的秘藥,自己鑽研出的那點東西,比起智慧大師都差得遠,更不可能提供什麼有用的意見了。

  俞筱晚每回給君琰之扶了脈後,都詳細寫下了脈案,兩人拿著商議了許久,只將從前的藥丸方子改良了一下,應對君琰之目前的身體狀況。

  議完了事,君逸之便同俞筱晚告辭,「我辦事去,留從文和從安給你,三日後我會來接你,一同回府。」

  俞筱晚咬著下唇問,「是查靜晟的事嗎,沒危險吧。」

  君逸之笑著親親她,「哪有那麼多的危險,但你也別亂跑,免得母妃差人來,尋不著你,她又生氣。」

  俞筱晚應下,見他換了身布衣,化身為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香客,大大方方地從正門走了。他走後,內室的床上,就多了一位病怏怏的「君逸之」,那是從文扮的。

  從文跟了君逸之十來年,對他的一蹙一笑都十分熟悉,俞筱晚圍著他轉了幾圈,都沒發覺出破綻來,不由得嘖嘖贊道:「原來從文也是個美人胚子。」

  從文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有氣無力地道:「小人,長得也不算差的,主要是臉型與主子象,他們才讓小人扮主子的。」說完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小聲道:「能請二少夫人到外間去嗎?」

  因為不能讓初雪和初雲知曉,這會子內室裡,只有他二人在,從文深深地瞭解自家主子的小性子,走的時候說得瀟灑,什麼信任他啦、只有他能扮好啦,回來的時候,肯定是要詳細審問的,他若有什麼交待不清的,只怕得寫下幾萬字的認罪書不可。

  若你覺得主子不給他體罰,而只是寫認罪書,已經是非常寬厚的話,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就是因為知道他最討厭寫字,主子才會罰他寫認罪書的!主子從來都是挑人最不想幹的事來處罰的!

  經他這麼一提醒,俞筱晚也覺得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室的確不好,君逸之特意裝病,不就是為了「避嫌」的嗎?她忙出了內室,只說怕過了病氣,讓從安進去服侍,自己則搬去了西香房。

  一晃兩天過去了,這日是請觀音寶像的日子,俞筱晚一早起來齋戒沐浴,請智能大師做了場法事,恭恭敬敬地將觀音寶像請到了錦匣內,只等帶回王府。

  她連著在香房裡窩得發霉,想著今日逸之就會回來,決定到幾處大殿裡轉一轉,若能迎上逸之就更好。

  她換了身衣裳,帶著四名丫鬟出了香房,執香在各個大殿敬了香,拜了諸佛及菩薩,眼見著日頭西斜了,還不見君逸之的身影,心中便有些焦急了起來。說好今日晚間要回府用膳的,若是錯過時辰,不能地城,怕誤了明日入宮拜夀的時辰,又要費神解釋。

  潭柘寺占地不小,各殿轉下來,初雪初雲兩個丫鬟腿都酸了,又見時辰不早,便小聲地問道:「郡王妃,咱們是否該回香房收拾行李了?」

  俞筱晚擔心君逸之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在香房裡哪裡能呆得住,反倒是提著裙子往寺門口走去,嘴裡說道:「我還想再走走。」

  方一轉身,迎面遇上一個老婦人,用藍色碎花布巾包了頭,一身深藍布袍,鞋踏一雙草履,臉上滿是皺紋,一雙眼睛卻是亮如星辰。

  俞筱晚急著往外走,倒是沒注意看,初雲和初雪卻看清楚了,驚聲道:「蔣大娘?」

  俞筱晚一怔,待看清老婦人真是蔣大娘之後,忙笑著迎上前,福了一福。蔣大娘側身避過,笑咪咪地道:「喲,聽說你成親了,如今可是郡王妃了,這禮老婦人可受不起。怎麼,到寺裡來求子嗎?」

  「大娘!」俞筱晚紅著臉輕嗔了一聲,隨即又問,「您呢,這幾年去了哪裡?今日也是來進香的嗎?」

  蔣大娘哈哈一笑,「這個時辰還敬什麼香,老婦人離京幾年,好容易回來了,是來看望智能大師的,當年多虧他照顧,做人總得知道點禮數不是。」

  說著牽了俞筱晚的手,一同去尋智能大師。

  在智能大師的禪房裡沒坐多久,蔣大娘便稱時辰不早,要先回城了,俞筱晚極力邀請她到王府做客。

  蔣大娘搖頭笑道:「我就是個粗人,哪裡懂王府裡的規矩,若是見了人不磕頭,不是給你找麻煩嗎?」

  俞筱晚一想也是,便道:「大娘住在何處,我去拜訪大娘您吧。」

  「呵呵,我住在北城的貓兒胡同,那可不是郡王妃能來的地方。」蔣大娘擺手推辭,想了想道:「反正我知道你的鋪子在哪裡,過幾日我去你鋪子裡,咱們在那兒見面吧,到時我讓人先傳話給你便是了。」

  隨即又笑道:「咱們總能再見的,莫急莫急。」

  說完不再逗留,出了寺門離去。

  俞筱晚則翹首盼著君逸之,直等到天色擦黑,君逸之才風塵僕僕地趕回來,先從窗口溜進香房,換了衣裳便拉著她出門,神色間十分焦急,「我大哥的毒又發作了,我方才先用內力幫他壓制了一下,但是不能管用多久,咱們得快些回去。」



第一百十八章 紫衣副衛領獻壽

  君逸之安排從安平安去智能大師處,請了智能大師同行,並帶上了兩顆剛制好的藥丸,便一同回了城。

  楚王府的滄海樓裡,丫鬟們捧著託盤銅盆進進出出,楚王爺和楚王妃坐在暖閣花窗下的酸枝木大椅上,焦急地等待著太醫的診治結果。

  嬌葒秀麗的小臉上滿是擔憂,一直緊張地盯著內室的門簾,只是她身為滄海樓的一等丫鬟,必須在這伺候王爺和王妃。小丫鬟捧了託盤過來,嬌葒捧了茶盅奉給王爺和王妃。

  王妃接茶杯的時候,正巧門簾晃動了一下,嬌葒便欣喜地抬眸看去,一沒留神,手松得早了一點,杯中的水晃出了幾滴,滴在楚王妃的手背上。

  茶水是溫的,倒不燙手,只是楚王妃也正心神焦慮著,脾氣自然就差了些,大怒道:「怎麼辦事的,連杯茶都奉不好?」

  嬌葒駭得慌忙跪下,連聲告饒。楚王妃聽得更是心煩,正要令她跪到院子裡去,此時太醫出來了。

  楚王爺皺著眉頭道:「都閉嘴!」說著看向太醫問道:「我兒的病情如何?平日裡他雖是胸痛,卻也不曾像今日這般痛得暈過去的,可是另得了旁的急症?」

  太醫揖首道:「王爺莫心急,下官已經為世子針灸了一回,暫時控制住了病情,只是下官還要問詢關於世子的幾個問題,才好開方煎藥。請王爺將平日服侍世子的人召集過來,可好?」

  楚王爺立即看向王妃,內宅的事他並不大清楚。楚王妃指著嬌葒道:「她和嬌荇就是貼身服侍世子的,還有一位品嬤嬤,月初之時告了假回鄉。」

  太醫便轉向嬌葒和嬌荇,輕聲詢問世子這頭暈、胸悶、胸痛的症狀,是從哪日開始的,又問及了平日的飲食起居,嬌葒和嬌荇都認真回答了,只問到飲食之類有沒有特別之處之時,嬌葒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嬌荇卻直言道:「世子爺這病已經有好些年了,以往胸悶胸痛之時,多會飲些濃茶鎮痛,也有成效,前日世子爺覺得不大舒服之時,奴婢也曾沏了濃茶給世子爺,只是世子爺不願喝,說是對身子不好。」

  太醫感覺奇怪,不由得道:「濃茶的確是有鎮痛的功效,不過也因人而異,既然對世子爺有效,為何世子爺不願再飲?」

  嬌葒小聲道:「世子爺聽說,茶解藥性,便不願飲了。」

  太醫哦了一聲,問道:「前日世子就服藥了嗎?哪裡的方子,可否交給本官一閱?」

  「沒有方子。」嬌荇看了看王爺和王妃,忍不住道:「前幾日二少爺和二少夫人來滄海樓玩了一回後,似乎二少夫人喜歡飲茶,世子爺讓奴婢將今年宮中賞的所有龍井和鐵觀音,都送到了夢海閣,而且還同奴婢們說,以後不要再沏茶了。奴婢想,多半是二少夫人這麼說,她又是懂醫術的,世子爺便信了。」

  楚王妃聽得心下大怒,斥道:「她不過是會幾個養生方子,叫什麼懂醫術了?世子不願飲茶鎮痛,你們就這麼任由他連痛了兩天,以至於今日暈倒麼?好大的膽子!」

  嬌葒和嬌荇駭得忙又跪了下去,連聲道:「奴婢不敢。奴婢勸過世子爺幾次,世子爺不願啊。」

  楚王妃怒道:「你們就不知道來稟報給我?就任他這麼疼著?」

  二嬌不停磕頭,「奴婢該死。」

  楚王爺瞧著這樣子不像,好像他們楚王府對下人如何苛刻似的,皺著眉頭問道:「這話你們是親耳聽到二少夫人說的?」

  嬌荇白了一張小臉道:「不是,是奴婢猜的。」

  楚王爺便斥道:「無憑無據的話,以後不得亂傳。罷了,你們且起來,先去服侍世子。」

  二嬌忙磕了個頭起身,進了內室。

  楚王爺又對楚王妃道:「這是多大的事兒,也值得你生氣?」

  楚王妃道:「琰之都痛得暈過去了,我難道還不能生氣麼?」劉嬤嬤也忙補充道:「前年孟醫正來給世子爺請脈的時候,還說過既然飲茶有效,就多飲些呢。」

  楚王妃忙道:「正是,老二媳婦什麼都不懂,就在那兒亂說,這不是壞事嗎?」

  「她不過這麼一說,也要琰之願意相信。」楚王爺不想再跟妻子糾纏這個問題,問太醫,「現在可以開方子了嗎?」

  太醫忙道:「稟王爺,可以了。」

  楚王爺喚了一名太監過來,正要讓他引太醫去開方子,門口一陣腳步聲,只見一身錦藍薄衫,腰繫玉帶,俊美無儔的君逸之急匆匆地搶步進來,一手還拖著一名豐神俊朗的和尚,俞筱晚跟在二人身後。

  君逸之進得門來,草草向父王母妃行了禮,指著和尚道:「父王,孩兒將智能大師請來了。」

  智能大師這幾年間,因廣施草藥、義務為貧苦百姓治病,而名聲遠播,京城的百姓們都稱他為活菩薩,還贊他醫術如神,死人也能救活。

  所謂同行相忌,太醫院的太醫們,對這位「活菩薩」的好名聲是又嫉又妒,覺得智能他不過是因為給窮人看病,才搏得了這般響亮的名聲,平日裡治的也不過是些頭疼腦熱之症,哪裡配稱活菩薩。

  因而一聽說這位就是智慧大師,太醫立即側身立到一旁,對楚王爺道:「既然請來了有活菩薩之稱的智能大師,那就請活菩薩來開方子吧,下官就在一旁觀摩,也好長長見識。

  楚王爺沒聽出這是反話,摸著鬍子點了點頭,把個太醫憋得老臉通紅,卻又發作不得。

  楚王妃倒是極信佛的,忙欠身讓道:「還請大師為我兒診治一番,敝府必定會多捐香油給潭柘寺。」

  智慧大師雙手合什,唱了聲佛號,便隨著君逸之往內室走,君逸之還回頭跟俞筱晚道:「晚兒你也進來,你會些醫術,為大師打打下手也好。」

  俞筱晚正要跟進,楚王妃喝道:「你站住!世子如今昏迷不醒,衣裳不整,你不知男女有別嗎?」

  君逸之和俞筱晚都被噎了一下,真沒想到楚王妃這麼分不清時間地點,楚王爺聽著這話也覺得不像樣,低聲斥道:「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二媳婦是給智慧大師打下手,逸之也在一旁,有什麼妨礙?」

  其實楚王妃倒也沒想到什麼瓜田李下之事,只是要將俞筱晚留下,她要好好地審問她而已。聽了王爺的話,楚王妃倒是不高興了,「逸之是個沒點規矩的人,這滿京城的誰不知道?他是男子,倒也罷了,我可不希望別人說起媳婦來,也是沒規沒矩的。」

  「哼!我怎麼不知道滿京城的人都在說逸之沒規矩?媳婦你是想說我沒將你兒子教好嗎?」

  楚太妃的聲音忽然傳了進來,楚王爺和楚王妃忙起身相迎。楚太妃扶著嬌梨的手,正緩緩邁過門檻,看到楚王妃就冷冷地哼了一聲,楚王妃頭雖然低著,神色間卻是十分倔強,似乎在說,就是您沒教好。

  楚王爺不由得一陣頭痛,斜眼睨了太醫一下,太醫只恨不得將自己化身為一股輕煙,消失在這房中就好,楚王府裡婆媳吵架的戲碼,他真沒打算看吶。好在做太醫的,平日裡出入的就是這些達官顯貴之家,沒少遇到相似的情形,太醫十分鎮定地垂眸看地,仔細研究地磚的尺寸和花紋。

  楚太妃在暖閣正牆下的羅漢床上坐定,抬手示意要行禮的君逸之和俞筱晚:「趕緊帶人進去,治病要緊。」

  小夫妻倆忙欠了欠身,帶著智能大師進了內室,又以大師喜歡安靜為由,將丫鬟婆子們都打發了出去。

  智能大師又是推功又是針灸的,直忙到深夜,才滿頭大汗地道:「應當無妨了。」

  君逸之急道「那我大哥怎麼還不醒?我走之時,他還是清醒的。」

  智能道:「你放心,世子只是心神消耗過大,睡著了,明日一早就會醒來的。」

  俞筱晚伸手扶了脈,秀麗的眉頭蹙得緊緊的,看著智能問道:「怎麼會忽然發作,連藥丸都壓制不住,大師心中可有成算?」

  智能一面用乾淨的柔棉帕子擦拭銀針,一面問道:「你有沒有發覺,他的血液氣味有所不同了?」

  俞筱晚一怔,「我沒聞過他的血。」

  智能道:「我聞過。他的病,我幾年前就開始治了,之前的血液一直沒有什麼變化,但今天我覺得不同以往了。」他想了想道:「似乎少了一點甜味,多了一絲腥味。」

  俞筱晚睜大了眼睛,「大師,你是說他的血裡有甜味?」

  「嗯。」智慧看向俞筱晚,「你不是每隔五天來給他扶脈的嗎?上次扶脈的時候,還是正常的,這變化應當就是這幾日的事,君逸之,你要查問一下他身邊的人,這幾日的飲食、坐息是否有不同之處。」

  君逸之點頭應下,智能便提筆開了一張調養的方子。因為君琰之的毒,大多數的大夫都診不出來,以為是不足之症,所以這張藥方,太醫看後,也沒說什麼怪話,只是對楚王爺道:「若要下官開方,也大致差不多。」就是承認了這張方子。

  楚王爺便將藥方交給隨侍的太監,令他親自帶人去抓藥、熬藥,片刻不得離人。

  差人送走了太醫,並安頓好智能大師後,楚王爺便對楚太妃道:「母妃,夜深了,請您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琰之若是醒來了,我立即讓人稟報給您。」

  楚太妃嗯了一聲,看向楚王爺道:「明日太后生辰,都要早起,王爺若是覺得累了,就先去休息吧,我還有話要問問逸之和晚兒。」

  楚王妃立即跟進,「我也有話要問晚兒。」

  楚太妃斂容斥道:「你有什麼話?那些男女有別的混帳話,就給我吞回肚子裡去,還有臉當著兒子和外人的面說,哪有一點當母親當婆婆的樣子

  楚王妃頓時漲紅了臉,不滿地提高了聲音,「母妃,媳婦哪裡說錯了?媳婦只是提醒一下他們罷了,您讓他們進去,媳婦也沒再攔著啊。」

  楚太妃冷笑道:「這話怎麼說的?莫非我這個當婆婆的說的話,你還能反駁了不成?」

  楚王妃被噎得窒了一窒,決定不再糾纏著這件事,扭頭看向俞筱晚問道:「你說說看,是不是你告訴琰之,喝茶不好?」

  俞筱晚柔順地道:「回母妃的話,的確是兒媳婦告訴大哥,喝茶解藥性,多飲傷身。」

  楚王妃怒道:「這茶琰之都喝了多少年了,能鎮痛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你一句話,害得琰之活活痛暈了過去!你說,你是不是成心想看他受苦?」

  俞筱晚詫異地一抬眸,迅速與君逸之交換了一個眼神,君逸之忙解釋道:「母妃,大哥喝濃茶,的確是傷身的,晚兒這話並沒說錯,何來成心想看大哥受苦一說?況且茶湯鎮痛,不過是隔靴搔癢,哪比得上正經的止痛藥丸?怎麼可能因為沒喝茶,就痛暈的。」

  楚太妃也蹙起了眉頭,楚王妃怒哼一聲道:「可是方才太醫已經問過了,最近你大哥的飲食起居除了這一點,沒什麼與以往不同,怎麼這次發作起來,就格外地痛苦?」

  楚太妃冷冷地問,「茶葉呢?平日裡琰之都是喝的什麼茶,置放在哪裡,由何人保管,何人取茶、何人沏茶?」

  她雖沒盯著誰來問,自有人立即上前來稟報,楚王爺也立即安排隨侍的太監,跟著小丫鬟們去取茶葉過來。

  不多時丫鬟們捧了六七個小罐過來,一一打開來,裡面裝的都是極品的春茶,嬌葒稟道:「這些都是宮裡賞的,世子爺平時最愛喝的,是碧螺春和巴山雀舌。」

  這裡有兩樣茶,還是楚太妃命人收羅了來,賞給長孫的,她仔細聞了聞,點了點頭,「是這樣,晚兒丫頭,你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

  俞筱晚不由得尷尬地看了君逸之一眼,希望他能給解解圍。她於茶道,實在是七竅通了六竅,還有一竅不通,除了覺得龍井和鐵觀音的味道清香一點外,其他的茶在她嘗來,都是差不多的。而觀色的話,她就更不行了,除了加花的香片茶她能分辨之外,別的茶她根本認不出。

  只是她平日裡沖茶泡茶的手法嫺熟而優雅,君逸之哪裡知道她是個半桶水,還滿懷期待地推了推她的背,「晚兒快去看看。」

  俞筱晚只有硬著頭皮上,裝模作樣地各個罐子聞了一下,做思索狀道:「回老祖宗,這一下子,孫兒媳婦真是看不出來也聞不出來,不如讓媳婦各樣都包一點,拿回去仔細研究研究,再來稟報給太妃好嗎?」

  楚王妃本就對太妃什麼事都信任俞筱晚感到不快,聽了這話立時斥道:「不懂就不要裝懂!」

  楚王妃難得罵對一回,俞筱晚恭敬地垂頭聽訓,楚太妃則煩躁地看了媳婦一眼,道:「晚兒這叫謹慎!」又吩咐嬌葒,「將茶葉每樣包上一包,給二少夫人送去。」

  嬌葒應了一聲,使小丫鬟去取紙張過來,俞筱晚攔著道:「且慢,讓媳婦自己來吧。」

  說罷回頭吩咐初雲取了幾隻荷包,各裝了一小撮。

  楚太妃便道:「好了,咱們都回去歇息吧,明日要入宮給太后賀壽,可不能沒精神。嬌葒、嬌荇你們兩個今晚辛苦一點,有事隨時差人來報。」二嬌忙恭聲應了,跪下送太妃、王爺王妃等人離去。

  回到夢海閣,俞筱晚立即喚來江楓,「上回你跟我說,你們中是誰最擅茶道?」

  江楓忙回話道:「回郡王妃,是江七,不過她武藝差了些,俞總管沒讓她入府來服侍。」

  「好到什麼地步?」

  江楓道:「聽她說,她家原本是茶商,自小就識得各種茶葉。只是後來破產了,父母又得了時疫過身,她才流落街頭的。」

  原來是有家底的,文伯不讓她進府,或許是怕她不服管教。俞筱晚想了想,吩咐趙媽媽,「媽媽明日一早去鋪子裡,將江七帶回來,讓她分辨一下這幾樣茶葉,有沒有問題。……對了,還有世子贈與我的那兩味茶。」

  趙媽媽忙接過荷包,應下。

  一夜無話。

  次日天還未亮,君逸之和俞筱晚就起身去了滄海樓。君琰之果然醒了,臉色雖然不大好,但是精神還不錯。

  俞筱晚問道:「大哥,你這次發作,是幾日前開始有徵兆的?」

  君逸之微笑道:「其實,你上回來扶脈的時候,就有些感覺不妥,我略用內力就壓下去了,以為沒什麼,忘了告訴弟妹,若是早些說明,或許也不會有事,倒是我的不是了。」

  君逸之嗔怪道:「大哥你也真是,有什麼不妥當然要立即告訴我們……」

  嬌荇心疼地在一旁道:「二少爺、二少夫人,您們該換裝入宮了。」君琰之冷清清地看了嬌荇一眼,看得嬌荇不由得一縮,俞筱晚沒說話,君逸之卻冷笑道:「爺要做什麼,還需要你來安排嗎?」

  嬌荇漲紅了臉道:「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是……世子爺剛剛才醒,還要休息。」

  君逸之哼了一聲:「大哥要休息,自己不會說麼,要你來趕爺走?」

  嬌葒忙福了福道:「請二少爺息怒,嬌荇也是怕您們誤了時辰。奴婢們哪裡敢安排主子,敢趕主子離去的呢,真是折煞奴婢們了。」

  君逸之輕笑道:「瞧嬌葒丫頭多會說話,得,瞧在你的面子上,爺也不跟她一個小丫頭片子計較了。」摟了晚兒的腰道:「我們回去更衣吧。」

  俞筱晚乖順地點了點頭。兩人向君琰之道了別,嬌葒和嬌荇忙躬身引路,送他們出門。

  俞筱晚狀似隨意地問道:「昨日是誰告訴王妃,我讓大哥別喝茶的?」

  嬌荇的小臉又漲紅了,還有些發青,咬了咬唇,剛想答話,嬌葒就搶著回道:「是太醫問奴婢們,世子爺近日的飲食,奴婢們只說世子爺似乎是自您二位來後,就不願喝茶了,並未說是您不讓世子您喝茶的。」

  俞筱晚拖長了聲音,「哦」了一聲,明眸流轉,在二嬌的臉上轉了一圈。嬌荇明顯鬆了一口氣,嬌葒仍是垂著眼眸,恭敬溫順。

  回到夢海閣換了入宮的正服,兩人一同坐上寬大的馬車。君逸之便問道:「晚兒,你懷疑誰?」

  俞筱晚笑著睇了他一眼,「明明你也懷疑的,若不然,方才在大哥那兒,你為何要亂發脾氣?」

  君逸之嘻嘻地笑道:「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晚兒也。只是不知晚兒懷疑的與我懷疑的,是否是同一人。」

  俞筱晚輕笑道:「雖不知茶葉是否有問題,但我想,以嬌荇那種藏不住話的性子,恐怕辦不了什麼大事。」

  君逸之的眸光一冷,淡淡地道:「然也。」他想了想又道:「我和大哥身邊的大丫鬟,都是母妃親自挑選的,都是王府的家生子,只不過,她們四人的母親,是從前的宮女,隨祖父建府而被賜到王府的。」

  雖然已經有兩三代了,但是根源還是在宮裡。

  俞筱晚沉默了,君逸之也不再說話。

  馬車行到宮門外,君逸之先下了車,與父親叔伯兄弟們先在玄武門候旨,女眷們則乘車到東華門,從東華門入宮。

  俞筱晚跟在楚王妃身後,雙手交疊輕扶在小腹處,緩緩地穩步向前。走了一刻鐘,眾人便來到了慈甯宮外,管事太監引著楚王府的女眷到西側殿候旨。不多時,就有宮人來傳,「太后宣楚王府女眷,覲見。」

  諸人忙再次整理衣鬢,跟著宮女步入正殿。

  正殿裡一片喜慶的明黃和正紅,太后端坐在鋪著明黃錦墊的短榻上,手扶著正紅色繡仙姑獻壽圖案的宮鍛引枕上,惟芳陪坐在太后身邊,攝政王妃坐在左下首的主位上,幾位太妃太嬪則依次陪坐在右下首。

  太后含笑看著不用拐杖,還走得穩穩當當的楚太妃,讚歎道:「三姐的精神看起來真是好。」

  楚太妃恭敬地行了禮,才笑道:「臣婦哪及得上太后的福氣、喜氣。」

  「三姐又來取笑我。」太后讓看了座,楚太妃坐下,楚王妃帶著弟妹仁郡王妃和側妃周氏、兒媳婦俞筱晚行了大禮,才在各自的位子上落座。

  俞筱晚坐在楚王妃身後,偷眼看著太后,她不知平日裡太后與楚太妃如何自稱,但在今日這麼多誥命夫人都在場的情況下,還稱楚太妃為三姐,太后是在清晰地傳播一種親近的氣息,可是楚太妃卻謹守禮儀,稱尊太后,自稱臣婦,似乎……不是太想領情?

  惟芳自俞筱晚進來之後,就有些坐立不安,太后察覺後,便取笑她道:「你這只皮猴,又想幹什麼?」

  惟芳十分想與俞筱晚單獨去聊天,只是接下來就是諸夫人獻壽禮的環節了,她也不敢造次,只連連搖頭,「沒、沒想幹什麼。」

  不多時,各王府的女眷都到了,唱禮官便開始唱禮,請諸位宗室婦向太后獻禮。

  依著親疏遠近,由攝政王妃先起身,行到大殿中央,盈盈深福一禮,聲音輕越地道:「臣妾獻給太后一對水晶如意,願母后福澤綿長、壽添慶衍。」

  太監們托著託盤呈給太后,那對水晶如意晶瑩剔透,難得的是通體沒有一絲雜質,雖說水晶不如寶玉值錢,但這樣大塊琢磨而成,又完美得無懈可擊的水晶如意,喻意極佳,太后滿意地頜首道:「媳婦費心了,看賞。」

  攝政王妃笑道:「臣妾可以厚顏要賞嗎?臣妾早就看中了母后的那對螭吻玉鐲,不知母后可捨得賞給臣妾?」

  太后笑啐道:「你這潑猴,送了這麼兩隻水晶如意,就想換哀家的螭吻玉鐲,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惟芳湊趣道:「皇嫂從來都是這樣的啦,哪回不是撈回本再出宮的?」

  太后笑道:「這麼說,哀家不賞給她,她今晚就要賴在宮裡頭了?這可不行,她可挑剔了,會將哀家宮裡的宮女都弄哭的。」

  禧太嬪便笑道:「那太后就賞給姒兒罷,免得良姐姐心疼。」

  良太妃笑啐道:「好端端的,說到我身上做什麼?」

  禧太嬪道:「誰不知道你心疼兒媳婦。」

  太后輕輕擺了擺手,笑道:「好了好了,還好殿中都是自家人,不然讓人笑話了去。」說罷吩咐太監取了那對螭吻玉鐲賞給了攝政王妃。

  攝政王妃笑盈盈地謝了賞,退回座位。

  俞筱晚一面看,一面聽,周氏坐在她身邊,向她介紹方才說話是的誰,現在說話的又是誰,幫她將宮中的太妃太嬪們認了個遍。

  接下來,每位王妃、郡王妃都奉上了各自準備的賀禮,很快便輪到了俞筱晚,俞筱晚輕移蓮步,來到大殿中央,深福一禮之後,奉上自己準備的開光白玉觀音,玉質溫潤細膩,雕功精湛、寶像莊嚴。禮品厚重,亦不會太過出挑,因為君逸之要求她不要惹太后的眼,遠著太后一點。

  太后卻不像之前那樣就著託盤觀看,而是讓內侍取出來,捧在手中細細觀看。

  楚王妃最好面子,見太后似乎十分喜歡,忙介紹道:「這尊觀音像是請潭柘寺的智能大師開光的,俞氏還特意去潭柘寺齋戒三日,為太后您祈福呢。」

  雖然不喜歡俞筱晚,但是媳婦得臉,她的臉上也有光。

  太后輕笑著道:「哦,是請智能大師開的光嗎?這位智能大師在民間有活菩薩之譽,看來這尊觀音像極有靈氣,哀家要供養在佛堂裡。」

  太妃太嬪們忙著附和,旁的王府女眷,雖然心中難免妒嫉,也不管說什麼穢氣話,假模假樣地附和幾句,太后洪福齊天,神靈自然庇佑之類的話。

  太后聽得笑容愈發喜悅和藹,朝俞筱晚招了招手道:「乖孩子,坐到哀家身邊來。」

  這恩寵也太大了些,俞筱晚忙展示出一抹恰到好處的受寵若驚的笑容,又是嚮往又膽怯地看了看太后身邊的座位,又看了楚太妃和楚王妃一眼。楚太妃含笑輕輕頜首,楚王妃則急得猛使眼色,這麼長臉的機會,這丫頭還在遲疑什麼?

  俞筱晚這才謝了恩,上前幾步,半側著身子,坐在太后身邊。惟芳側頭沖她擠擠眼睛,為她得母后的賞識而開心,可是俞筱晚卻知道,自己送的這尊玉觀音,並沒比旁人的賀禮出彩,只怕是太后故意示恩寵的。

  不多時宗室女眷都獻過了禮,唱禮官便在太后的示意下,去殿外宣誥命夫人們入殿獻禮。

  太后對每件禮物都象徵性地看了一眼,若有滿意的,還會贊上一句,或問問這位元誥命夫人兒女的情況,然後各有賞賜。

  乾巴巴地坐了近兩個時辰,這獻禮的儀式才完結。

  俞筱晚原本有些無聊的,到這會兒卻開始有些崇拜起太后來了,難為她每位夫人府中的情況都記在心間,對每位夫人說所的話,都不相同。這樣心思縝密,又聰慧過人的女人,果然不是甘心于在深宮之中寂寞無聲的。

  太后留了幾位外命婦在殿內陪坐,聊了幾句家常,唱禮官便小聲地尋問,「太后,時辰快到了,請問太后您是否移駕保和殿?」

  太后微微頜首,唱禮官正要唱駕,忽聽門外傳來一道渾厚的男女莫測的聲音,大聲道:「臣紫衣衛副領,為太后賀壽。」

  殿中諸人莫不驚訝萬分,就連端莊持重的太后,都怔了一怔,才急忙道:「快宣!」

  唱禮官忙宣道:「宣、紫衣衛副領覲見。」

  不多時,一道高大的身影,雙手捧著一個漆盒步入殿內,在大殿中央站定,恭恭敬敬地三叩九拜,行了大禮,然後雙手高舉過頭頂,將漆盒奉上。

  說是身影,因為他從頭到腳都裹在一個長及地面的墨綠色斗篷之中,兜帽戴得嚴嚴實實,臉上覆著烏金面具,說話的聲音從面具之下發出來,有些悶悶的,聽不清是男是女,只是看他身形高大,人們紛紛推測是男子。

  太監接過漆盒,先在一旁打開,看清裡面是一叢鮮花和一塊玉璧之後,才呈給太后。

  太后眼睛掃了一下漆盒內的事物,眸色瞬間陰沉了下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7 08:20 PM

第一百十九章 解藥

  太后的神情轉變,不過是一瞬間的事,隨即又恢復了親切慈祥的笑容,緩緩抬手道:「愛卿請起。賜座、看賞。」

  紫衣衛副領謝了恩,站起身來,卻不在內侍擺好的靠椅上落座,而是抱拳拱手道:「謝太后厚賞,臣尚有差事在身,恕臣不能久留,臣告退。」

  還是頭一回有臣子如此不識相,太后的瞳孔微縮了一縮,緩聲道:「愛卿可曾去禦書房給皇帝磕頭?」

  紫衣衛副領頓首道:「臣已拜見過吾皇了。」

  太后這才允了他退下,眸光微微一轉,跟隨她數十年的心腹魏公公立即會意,悄悄地從帷幔後退出了大殿,來到內殿的窄道處,微一甩拂塵,一名灰衣人無聲無息地閃現出來,魏公公低語幾句,那名灰衣人便閃身離去。

  大殿內,太后已然吩咐唱禮官,「擺駕保和殿。」

  俞筱晚和惟芳忙搶先站起身,一左一右地扶住太后,往殿外走。

  太后那戴滿寶石戒指的手,虛搭在俞筱晚的手臂上,含笑看著她問道:「枯坐了這麼久,累不累?」

  俞筱晚輕柔乖巧地笑道:「多謝太后關心。晚兒真的覺得有點累呢,真是欽佩太后,您都不會累的?」

  太后微訝地看了俞筱晚一眼,心中忖道:哪個命婦在自己面前,不是得小心翼翼地表現自己最完美的一面,這樣繁瑣的儀式下來,不單不能顯出疲累,還要表現出神采奕奕的樣子,極少有人像她這樣直抒胸臆的。這般沒有防備和討好之意的回答,她若不是過於純良,就是城府極深了。

  太后笑上慈祥的笑容不變,輕拍了拍俞筱晚的手臂,親切地道:「你是個老實孩子,跟惟芳一樣,哀家就是喜歡你這樣的孩子。一會兒散宴之後,哀家讓內侍宣你來伴駕,陪哀家說說話兒。」

  俞筱晚含羞淺笑,「太后謬贊了,臣妾哪敢與長公主殿下相提並論?太后若是不嫌臣妾粗鄙,臣妾自是極願陪您說話的。」

  說話間已下了慈甯宮大殿前的漢白玉臺階,有太監躬身迎了上來,太后換扶了太監的手,端莊地登上鳳輦。一眾內外命婦福身恭候鳳輦緩緩啟動,才按各自品級,列隊隨輦而行。

  俞筱晚在佇列中緩步行走,趁著這段無人打攪的時間,慢慢思索著。她自然不會因為太后說她老實,就真的認為太后覺得她老實。

  拿惟芳做比呢,惟芳雖然是個有什麼說什麼的直率性子,但並不算老實純良,只不過是因為她有這個高高在上的身份,說話可以不用想三遍再張嘴而已。

  太后那句話的意思,還是想告訴她,其實她已經發覺她是個表面不一的人了吧?

  可是跟著又顯示恩寵……雖然她聽逸之說,父王雖然中庸了些,但到底是輔政大臣,手中的權利在那兒,太后一直要盧拉攏楚王府這邊,只是苦於老祖宗油鹽不進,母妃又左右不了父王的意思,難道是想從自己這裡打開突破口嗎?可是,世子身子弱,一直賦閑,不理朝政,逸之就更不必說了,要吃喝玩樂的事找他還差不多,他說的話,估計父王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她一個當兒媳的,怎麼可能說服父王?莫非是太后知道老祖宗喜歡自己,想通過她來說話老祖宗?

  還是說,太后也想要紫衣衛的信物,想直接從自己手中拿?這個倒還合理一點……還有那份賀禮,暗示著什麼?

  俞筱晚的雙拳,不自覺地攥緊,緊得指節泛起青白之色。

  胡思亂想間,到了保和殿,眾臣的宴席擺在太和殿,由攝政王主持,皇帝年紀尚小,與太后和眾命婦一席,眾人跪伏在地,恭迎太后和皇帝升座後,才尋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因為聽說過皇帝血統不正的流言,俞筱晚特意偷眼打量了一下這天下間最尊貴的母子二人,小皇帝生得十分俊秀,面色白皙,只是才十二歲,臉上還有些嬰兒肥,帶著濃濃的稚氣,不過眉目間與太后有七八分的相似,鼻唇則可能更像先帝。

  俞筱晚如今的座次,靠近主座,大約是察覺到了她的注視,小皇帝側過臉來,朝著她抿唇一笑,舉了舉杯中酒,俞筱晚大窘,忙雙手端杯,虛敬了一杯。

  太后心分幾處,一面觀察座下眾命婦都各與誰交好,一面關注身邊的皇上,見此情形,微微一笑。

  宴會一直進行了兩個時辰左右,散了宴後,眾臣工、命婦們便告退出宮。太后宣召了幾位親近的宗室婦和誥命夫人,到慈甯宮伴駕,因都是親戚,沒像往常那般正襟危坐地閒聊,而是架了幾張牌桌,陪著太后摸葉子牌。

  單獨開了一桌的人都分了心思在太后的身上,同桌的人就更不必說了,極盡所能地喂牌,哄著太后開懷暢笑。

  惟芳則拉著俞筱晚到一旁閒聊,還沒說上兩句,太后便笑駡道:「惟芳,別躲到一邊,知道哀家眼神不好,快過來幫我看牌。」回過頭,好似才發現俞筱晚,又改了口道:「不用你看了,讓寶郡王妃來幫我看牌吧。」

  楚太妃聞言丟了一張牌,回頭嗔道:「怎麼,想跟我搶孫媳婦?」

  太后直笑,「借一借總可吧?」

  俞筱晚忙坐到太后身邊,小心地看牌。原還以為太后會乘機說些什麼事,哪知太后只是隨口問她汝陽好玩嗎、學了些什麼、相公對她好不好之類,然後便專心打牌了。

  玩到戌時初刻,太后覺得乏了,眾人才告退出宮。只是在臨走之時,太后對俞筱晚說了一句,「你性子文靜,以後多進宮來陪陪惟芳。」語氣顯得親昵又和藹。

  俞筱晚受寵若驚般地連聲應下,心裡卻道:沒事我是一定不會進宮的。

  待人都走後,太后疲憊地歪在引枕上,凝神尋思了片刻,又讓魏公公將紫衣衛副領送上的賀禮拿過來,仔細看了一番,越看怒火越盛,一揚手,將那只紫檀木的匣子打翻在地,玉璧瞬間碎成幾瓣。

  魏公公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輕聲道:「太后息怒,何必為了一個臣子,氣壞了您自個兒的身子呢?」他細看了幾眼這玉璧,實在沒發覺哪裡不妥。

  太后揮了下手,魏公公忙將碎玉拾進匣子裡,擱到了不起眼的地方,又折回太后身邊,拿起美人捶,輕輕幫著捶腿,一面輕聲問道:「時辰不早了,太后可要安置?」

  太后搖了搖頭,「你去看看,巽回來了,讓他立即來見哀家。」

  魏公公立即領命退了出去,太后凝神思索了一番,抵不住睏意,打起了小盹。也不知過了多久,魏公公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撲通一聲跪下,顫聲道:「稟太后,巽回來了,他受傷了,還、還帶回了一封信。」

  信封的一角還沾上了血跡,可見巽傷得不清,太后展開信紙、草草一閱,當即大怒,一掌拍在一旁的小几上,「為人臣子的,居然敢威脅哀家,真是可惡!」

  俞筱晚回到府中,先跟君逸之去看望了大哥,回到夢海閣,梳洗罷,安置下來,才說起了紫衣衛副領之事。君逸之摟著她躺在床上,懶洋洋地道:「我知道,他今日是先去的金鸞殿。」頓了頓道:「他的武功的確非常高。」

  「哦。」對這個忽然出現的紫衣衛副首領,俞筱晚並沒太大興趣,她的興趣是那份賀禮,因為她那時正坐在太后身邊的小錦墩上,位置比太后的鳳榻矮些,目光向上,自然能看到太后轉瞬即逝的怒意,「就是一塊玉璧,可是太后卻十分生氣的樣子。我後來又仔細看了幾眼,不過就是塊上品的羊脂玉璧,若是會惹太后生氣,必定是它的喻意。」

  她說著拉了拉君逸之的衣袖,小聲道:「你覺得會是什麼意思?」

  君逸之不答反問,「晚兒想了一整天,應該有結論了吧?」

  俞筱晚嗔了他一眼,有些不滿地道:「為什麼你什麼事都不願意同我說?」

  君逸之忙喊冤,「冤枉啊娘子大人,那賀禮我瞧都沒瞧見,怎麼推斷呢?你若是說……唉,之前紫衣衛的確是好些年沒出現了,但今日是太后的五十整壽,不同嘛,他們來拜夀也是為人臣子的孝心。但你若要問意義嘛,我猜不出。」

  俞筱晚輕哼了一聲,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釋,小聲道:「我猜,可能是指懷璧。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莫非,是太后幹了什麼事,比如說,我父親他們的死因,讓紫衣衛給查出來了?因此用這種方法來告戒太后,不要再干涉朝政?」

  說著說著,她的手緊緊地抓住了君逸之的衣襟,聲音也有些顫抖,「你說,會不會太后派人殺了我父親?不過為了一件信物,就、就這樣對待朝廷重臣,她、她憑什麼?既然日後是皇上的,她又急什麼?什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呸!何況,她還算不得君!」

  君逸之的眸光在黑暗中閃了閃,忙輕撫著她的背道:「只是猜測罷了,你先別當真。」

  俞筱晚緊緊地攥著他的衣襟,悶悶地嗯了一聲。

  君逸之心頭象堵了一塊鉛石似的難受,他很難體會晚兒的感受,因為他父母皆在,可也能想像得出,若說晚兒父親是因罪獲死,那叫咎由自取,但是若只是為了一件先帝交由他保管的信物,就被太后派人所害,換成是他,一定會瘋狂地為父報仇吧?

  因而他真怕晚兒會不顧一切地報復,也擔心晚兒以後面對太后時,難以忍住心底的恨意,……那樣的話,就太危險了。太后那樣強勢的人,覺得天下間的百姓都是她和皇帝的奴才,定然不會覺得自己逼死俞父有何不對,因而是決計容不下晚兒心裡頭的一點點恨意的。

  君逸之輕歎了一聲,俯下頭細細地親吻晚兒的面頰,邊吻邊輕聲道:「晚兒,你答應我,這件事交給我來查清楚,你不要輕舉妄動好嗎?好嗎?」

  俞筱晚半晌才輕輕地「嗯」了一聲,君逸之略鬆了口氣,附在她耳邊誓言道:「你放心,不論謀害你父親的人是誰,我都會替你報復,所以,你不要輕舉妄動,我來幫你就好,一切有我。」

  「嗯。」俞筱晚覺得鼻頭一酸,眼睛裡湧上了一汪淚水,她卻展臂環住了君逸之的脖頸,主動吻上他的唇。

  君逸之渾身一顫,全身血液都似湧上了被她親吻的那地方,心撲撲直跳,腦中熱血沸騰,回手緊緊抱住香軟的嬌軀,用力地回應回去。

  俞筱晚胸口倏然覺著一陣涼意,原來他那手不知何時,已經放開了她身後的長髮,轉而探進了這裡。俞筱晚扭動著身子,更貼近了逸之幾分,明明心情很糟,她卻更想瘋狂地放縱,想與這個男子融為一體,因為他說,一切有我,所以,她可以信任他麼?

  第二日清晨,君逸之便先一步醒來,低頭看著懷中安睡的佳人,秀麗的眉心還微微蹙著,心裡便一點一點地酸痛了起來。他伸出食指輕輕展平了她的眉頭,見她還睡得香甜,又陪了她一會兒,才小心地收回擱在她頸下的手臂。

  芍藥帶著丫鬟們候在門外,等待主子的傳喚。君逸之披衣起來,打開房門,親手接過丫鬟們手中的銅壺和銅盆,淡淡地道:「你們在外面候著,一會兒我再叫你們。」

  他隨即又關上房門,不讓外面耀眼的陽光照進房內。

  梳洗過後,他折回床邊,雖然很不想叫醒小妻子,只是一會兒要去給大哥扶脈,沒有她實在是不行。

  他來了又去,去了又來的,俞筱晚已經迷迷糊糊地醒了,揉了揉眼睛,一臉的懵懂嬌憨,君逸之忍不住低頭重重親了她一口,笑道:「小懶貓,起床了。」

  俞筱晚拱了拱,將頭枕在他的大腿上,撒嬌道:「你幫我,我眼睛睜不開。」

  君逸之呵呵直笑,抱著她坐起來,幫著穿好衣裳,又抱著她去梳洗,一面抱怨她「看不出還挺有肉」,一面樂呵呵地幫她淨面梳洗,還要一面偷吃一點嫩豆腐。俞筱晚嬌嗔地瞪了他幾眼,也沒認真拒絕,倒叫他得寸進尺,乾脆抱著她吻了個天昏地暗。

  待他心滿意足了收了吻,俞筱晚氣都喘不過來了,軟軟地靠在他的懷裡。君逸之攬著晚兒的纖腰,雖然兩人相擁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是今日的晚兒格外的溫順,他甚至能察覺到她對他的依賴。這讓他無比歡喜卻又無比心疼。他用手輕輕順著她的頭髮,柔聲道:「晚兒,別怕……。」

  俞筱晚在他懷裡抬頭一笑,柔柔地道:「我不怕,一切有你呢。」

  君逸之用力擁緊她一下,十分鄭重地道,「你一定要記著,若有任何事,都先來跟我商量一下,不要衝動地下決定。」

  俞筱晚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才淺淺一笑,「好。」

  語氣雖然是輕柔的,可是君逸之知道她是真的聽到心裡去了,不由得鬆了口氣,隨即歡快地道:「咱們去看看大哥,他應該好多了。」說完喚了丫鬟們進來服侍。

  好不容易打扮整齊了,俞筱晚卻沒急著走,先讓芍藥將江七帶進來,要問問她有什麼發現。

  江七的確是擅長分辨茶味,她仔細地介紹了一番幾種茶葉的區別,然後總結道:「茶葉都是極好的,只是,上面染了些不同的氣味,很微弱,沖泡的時候不會影響口感,一般人是品不出的,我也是聞了幾遍才聞出來。不過,我記得爹爹以前同我說過,放置茶葉的小罐也是有講究的,若是用木質的,就得選無氣味的木料,否則容易染到茶葉上去。所以,奴婢不知這些氣味,是盛放茶葉的小罐上的,還是特意熏上去的。」

  俞筱晚問道:「可知都是些什麼氣味?」

  江七惶恐地道:「奴婢不知,奴婢對香料沒有研究。」

  俞筱晚想了想,揮手讓她退下,兩人才乘車去了滄海樓。

  君琰之的脈象比前幾日好了些,俞筱晚便跟逸之商量,「咱們去下貓兒胡同吧,我還想去一下我的香料鋪子,裡面請了幾位識香的大師傅,他們也許能分辨出來。」

  君逸之自然贊同,他十分鬼靈精地避開了母妃,跑去跟老祖宗告了假,帶上俞筱晚一同出了府。

  貓兒胡同離楚王府很遠,兩人先去了趟香料鋪子,俞筱晚讓掌櫃許茂請來大師傅,將幾種茶葉交給他,讓他分辨出茶葉上染了什麼氣味,然後才去了貓兒胡同。

  胡同不大,二人在胡同口就下了馬車,沒多久便找到了蔣大娘住的小四合院。

  蔣大娘正抱著一個小嬰兒在逗著玩兒,見到俞筱晚和君逸之,便笑道:「稀客呀稀客,我說今日怎麼一大清早的,喜鵲就在枝頭叫呢,原來是兩位貴人要登門。」

  她抱著小嬰兒起了身,引著二人進了正房。房暗雖然不大,也老舊,但收拾得乾淨清爽。君逸之和俞筱晚坐下後,一名藍花布包頭的年輕婦人一手提了一隻大茶壺、一手拿著幾個杯子走進來,給兩位客人沏上茶後,婦人便笑著去抱小嬰兒,「娘您陪客人說話,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麼菜,要麼讓相公去買些來。」

  蔣大娘先介紹了一番,「這是我兒媳婦蘇氏,這是我孫子,才剛滿月。」待婦人向君逸之和俞筱晚見了禮,便揮了揮手,「去吧去吧,讓超兒多買幾個菜。」

  俞筱晚忙推辭道:「大娘,我們……」

  蔣大娘嘿嘿一笑,「若是不留下來吃飯,就什麼都不必提了。」

  俞筱晚忙閉了嘴,君逸之倒是十分欣賞蔣大娘的性子似的,笑咪咪地道:「那就打攪大娘了,若是嫂子會做,我想吃糖醋裡脊和紅燒豬手。」

  蘇氏溫婉地笑道:「好的。」福了一禮,便退出去了。

  蔣大娘扯了扯嘴角笑了笑,指著蘇氏的背影道:「她就是這麼個悶性子。」

  俞筱晚忙道:「大嫂這是文靜。」

  蔣大娘道:「不說這些了,你來找我有何事?」

  俞筱晚便問道:「大娘是江湖中人吧?不知江湖之中,誰最會解毒,大娘認不認識?」

  蔣大娘上下打量了俞筱晚和君逸之幾眼,奇怪地道:「你們看起來沒有中毒啊。」

  「不是我,是我一個朋友。」

  「哦。」蔣大娘滿不在乎地笑道:「解毒的人,我自然認識幾個,不過他們都不在京城,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找到他們。但我這有一顆可解天下奇毒的藥丸,是當年鬼谷的醫聖所制,他的名頭,小夥子應當聽說過吧?」

  君逸之眼睛一亮,「晚輩的確聽說過。您真的有嗎?那……您要怎樣才能轉讓?」

  醫聖所制的藥丸,說能解天下毒,就一定能解,他與大哥這些年一直在就四處打聽,想知道誰的手中有,就算花上幾千金,也要買一顆來,沒想到蔣大娘手中就有。方才差點說出用銀子來買了,只是一想到江湖中人都有些怪脾氣,才換了種問法。

  蔣大娘哈哈一笑,指著俞筱晚道:「吶,我還欠這丫頭一個承諾,她知道該怎麼做的。」

  俞筱晚又驚又喜,忙用那個承諾交換了這顆藥丸。蔣大娘立即就進了內室。

  君逸之還以為是在夢中,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飄乎乎地道:「這麼容易就給我們了?」

  要知道這樣的藥丸對於江湖中人來說,就等於是免死金牌啊。

  「可不是給你們了。」蔣大娘折了回來,將一個小蠟拋入君逸之的懷中,笑道:「老太婆我最不願意欠人情,欠了這丫頭一個承諾,晚上連覺都睡不好。這下好了,可以睡個好覺了。」

  君逸之用手指將蠟丸搓開,仔細聞了聞,似乎是旁人介紹的那個氣味,興奮得根本坐不住,「大娘,那個……」

  蔣大娘毫不在意地擺手,「救人要緊,改日再來玩便是。」

  君逸之忙起身鄭重地行了一禮,拉著俞筱晚匆匆告辭。

  待他二人走後,蔣大娘又進了內室,斂衽向一道黑影行禮,「屬下已按您的吩咐,將解藥交給寶郡王爺了。」



第一百二十章 你怎麼還沒喜訊

  蔣大娘進了內室,斂衽向一道黑影行禮,「屬下已按您的吩咐,將解藥交給寶郡王爺了。」

  「嗯。」那黑影聲音渾厚低沉,「他們可能會懷疑你的身份,你不必躲閃,只管在這裡住著,帶孫兒便是。寶郡王妃那裡,你多多留意一下。」

  蔣大娘應承一聲,那黑影便憑空消失在房內。

  楚王妃的娘家大嫂、忠勇公原夫人鄭氏,帶著幾個嫡出庶出的女兒,今日登門來探望琰世子,好生慰問了一番,又陪著楚王妃聊了會子閑天,請托了一件大事,當然,她們今日登門,也有讓女兒們與寶郡王爺多多親近的意思。只是,怎麼也等不到寶郡王爺,鄭氏於是厚著臉皮留了中飯。

  期間楚王妃幾次差人去夢海閣,問郡王爺和郡王妃的去向,得到的回答都是「奴才不知」,鄭氏總不能還在王府賴晚飯,只得帶著女兒們告辭了。

  「真是太不像話了!」楚王妃真心覺得丟臉,長子還病在榻上,奄奄一息,做弟弟的卻帶著妻子跑出去玩,還被親戚們知道了。

  劉嬤嬤小心地琢磨著道:「奴婢倒是覺得,二少爺以往雖是貪玩了些,可是世子爺病著的時候,他都是在一旁照料的,不知今日為何會……出府。」

  楚王妃一聽,覺得是這麼回事啊,以往逸之再怎麼沒分寸,對兄長還是很尊重的,可現在……「肯定是那個俞氏想出門玩!不行老祖宗不讓我管她,我得告訴王爺,請王爺來管管。」

  劉嬤嬤陪著小心道:「王妃還是先問問清楚吧,免得冤枉了二少夫人,畢竟還是新媳婦,進門才一個來月呢。」

  楚王妃發狠道:「就是新媳婦才要教,教好了,日後才能省心,否則,咱們王府又多出一個混世魔王。」

  楚王爺才下了朝回到府中,在大門處下了馬,就被劉嬤嬤恭敬地請到了春景院的正房暖閣裡。

  楚王妃親自上前服侍王爺換了朝服,奉上茶,夫妻倆坐在臨窗的墊著草編軟墊的楠木雕花圈椅上,難得的閒適愜意。

  「快去取些冰鎮酸梅湯來,瞧王爺這一頭的汗。」楚王妃指使著劉嬤嬤帶丫鬟們出去,想與王爺好生談一談。

  楚王爺這幾日被朝政和家事所累,已經好幾夜沒好好合眼了,坐在窗邊,被初夏涼爽的微風一吹拂,睏意頓時上湧,頭往椅背上一靠,手捧著茶杯,闔上眼簾,就打起了小盹。

  楚王妃這廂才醞釀好說辭,就聽得身邊的楚王爺傳出了輕微的呼嚕聲,簡直不敢置信,這才幾個眨眼吶?原想將王爺搖醒的,可是一瞧見王爺眉宇間的褶皺,又有些心疼,楚王妃又慢慢將抬起的手放下,去榻邊取了一床薄被,輕輕為王爺蓋上,就這麼陪坐在一旁。

  日頭西沉的時候,楚王爺才驀然睜開眼睛,茫然地問道:「什麼時辰了?」

  楚王妃遞上一杯溫度正好的茶,請王爺漱口,一面答道:「酉初了,臣妾正要喚醒王爺呢,王爺您就自己醒了。」

  楚王爺笑著漱了口,又接過妻子遞上的另一隻茶杯,喝了幾口茶,才笑問道:「方才你找我有何事?」

  其實要說的事情很多,只是這會兒要去春暉院給老祖宗請安了,楚王妃就先揀了她覺得重要的事情說,「琰之還病著呢,逸之這孩子竟被俞氏慫恿著出府玩,這也太不像話了!王爺,一會兒您可要好生與老祖宗說一說,以後得讓我來管教俞氏。」

  楚王爺瞪大眼睛看著王妃,沉聲問道:「俞氏這時候慫恿逸之出府玩嗎?你怎麼當時不管教他們?」

  楚王妃滿臉委曲,「我根本就不知道,這內院又不是我管著,他們要套車也不用經過我呀。」

  這事楚王爺就不好接嘴說了,內院是由他母妃管著的,這麼說來,逸之他們出去,母妃應當是知道的,況且說到管教俞筱晚,前段時間二兒媳婦不都是在妻子這裡立規矩的嗎?

  這幾日母妃說了,她眼神不好,要二兒媳婦幫著育佛經聽。他這個當兒子的,自己不能在母妃跟前盡孝,媳婦又不討母妃歡心,難得娶了位母妃喜歡的兒媳婦,便替他們夫妻在母妃面前盡盡孝,有何不可?

  於是他便道:「也是啊,出門要套車,想來是老祖宗知道的,那就沒關係了,走吧,去請安。」

  打了個太極,壓根就不提什麼讓楚王妃管教俞氏的話頭。

  楚王妃最看不得楚王爺這副樣子,一旦話題涉及到了老祖宗,他就總是想辦法避重就輕,她覺得王爺在老祖宗面前那叫一個愚孝,老祖宗都將逸之教成了一個全城聞名的紈絝,王爺居然還不讓她來管教媳婦。

  楚王妃跟在楚王爺身後,不依不饒地嘀咕著,楚王爺充分發揮無耳神功,仿佛什麼都沒聽見,直到來到春暉院門口,楚王妃才不得不忿忿然地閉了嘴。

  楚太妃坐在暖閣的正牆處的羅漢床上,身邊陪坐著仁郡王和仁郡王妃、世子君瑋之及世子妃、次子君皓之。幾人正說說笑笑,氣氛一團和氣。

  楚王妃微微詫異了一下,也就想通了,二弟和兩個侄兒,必是為了官員升遷之事來的,這也是大嫂鄭氏請托她的大事,只是還沒來得及向王爺開口罷了。思及此,她又怨上了俞筱晚,若不是因為俞氏,她何至於來不及幫娘家侄子討要差事?

  見到楚王爺,仁郡王一家子都站了起來,待兄長向母妃請了安,便上前給兄嫂請安。楚王妃一落座便問道:「逸之和俞氏呢?怎麼這個時辰了,還不來給老祖宗請安,這也太沒規矩了。」

  楚太妃瞟了兒媳一眼,淡淡地道:「晚兒認識一位江湖中的女傑,想請托她幫忙請幾位江湖名醫,來給琰之扶扶脈,逸之陪著她去了,求人辦事,哪能那麼順利。」

  雖然是為琰之請醫,算是一片好意,楚王妃不便再找俞筱晚的麻煩,但是心裡很有些不以為然,在她看來,最好的醫生都在太醫院,連太醫都沒辦法醫治的病,一個江湖郎中能管什麼用?

  除了楚王妃,旁人都沒心思糾結君二少的行蹤,仁郡王今日過府,的確是為了官員升遷一事來的。為防止官員在其位上年月久了,形成各自的關係網,每隔三年,朝中官員都會大調整一次,除了六部尚書的職位不會隨意動之外,其他的官員都會相應地挪動職位。

  這裡面的講究可就多了。

  朝廷裡的各個職能部門各司其職,但有些職位是天然的聚寶盆,只要你坐在那個位子上,自然有人捧著金銀相求,有的位子是實權在握,又利於出政績,對日後的升職極有幫助,當然,還有所謂的清水衙門,去了那種地方,就只有名聲可以搏一搏了。

  目前最炙手可熱的,自然是戶部和吏部的職位,工部的職位也不錯。仁郡王的兩個嫡子都入了仕,目前只是在都察院掛了個都察御史的空銜,正七品,官職不高,又是清水衙門,二人都想乘此時機調到比較好的位置上去,這便求到了大伯跟前。

  楚王爺一口應承下來,「你二人這兩年學識長進了不少,考績也多次評為優,的確是應當升職了。」

  仁郡王爺滿面喜氣,又怕大哥沒明白他的意思,於是乾脆點明道:「原本連續三年考績為優,就能升職,只是你兩個侄兒想換到好一些的部門去,戶部不知這次……」

  直接就是要去戶部,這麼缺銀子嗎?楚王妃不由得在心底裡嗤笑,又怕王爺答應下來,她娘家侄子求的也是戶部的差事。

  楚王爺沉吟了一下,方道:「戶部恐怕是難了一點,便是進去,也頂多是平調,若是願意去工部,升任個從五品的員外郎,也是可以的。」

  君瑋之和君皓之兄弟倆一聽,覺得工部也不錯,若是接管個什麼工程,那些材料買賣,從中可以截流不少,況且這也已經是慣例,不會有人去查,只要別貪修河堤水務工程的銀子就成了。

  仁郡王見兒子不反對,便笑道:「那就有勞大哥操心了。」

  楚太妃笑道:「一家人說什麼有勞不有勞的,你大哥能照拂你們的地方,自然會照拂。」

  楚王妃立即跟進,「正是呢,家中的親戚,能照拂的,也得請王爺照拂一下,在朝廷裡時時處處有人接應著,才好施展手腳。」

  楚太妃瞟了長媳一眼,岔開話題道:「不等逸之他們了,咱們先用膳。」卻還是吩咐了人去二門處問一問。

  不多時,嬌杏便到小廳來稟報道:「二少爺和二少夫人已經回府了,還請了智慧大師來,現在正在滄海樓,聽說是二少夫人求了一顆醫聖孫明瑉親手制的藥丸,說是極有效用的。」

  楚太妃聞言大喜,「真的是醫聖親手制的嗎?」

  說完連晚膳也沒心思用了,大夥兒都草草用過膳,陪著楚太妃去了滄海閣。

  話說當時君逸之和俞筱晚得了那枚藥丸後,並沒急著回府,而是去了潭柘寺,請智慧大師辨認一下,這藥丸是否能解百毒。

  智能潛心醫術,於醫藥方面的見識比他二人都高得多,卻仍是極為謹慎地從藥丸上輕輕刮了一點粉末下來,用一隻小兔做了試驗,確認是解毒丸後,三人立即返回王府。

  君琰之「病」了這麼多年,身體已經十分孱弱,而且內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智能也不敢一下子就將藥丸給他全數服下,而是化在溫水裡,先讓他喝下一半,在用內力為其輸導至七經八脈之中,化去部分毒性之後,再將那半碗藥水喝下,再用內力輸導。

  楚太妃等人來到滄海樓時,智能大師正要最後關頭,君逸之和俞筱晚守在外面,已經草草用過了晚膳,正焦急地等待中。

  因為君琰之的毒,一直是當病在治的,君逸之避重就輕地說明了一下藥丸的作用,然後說明智慧大師在為大哥針灸,不得進去打攪。

  楚太妃連連點頭道:「我們就在這裡等。」又看向俞筱晚,笑得親切和藹,「晚兒,這回你可立了大功了,回頭我讓你母妃好好地犒賞你。」

  被點到名的楚王妃一怔,仁郡王妃素來看不慣這位大嫂,立時笑道:「可不是麼,晚兒你可是救了你婆婆最寶貝的兒子,她自然會厚賞你一番。我說得對不對,大嫂?」

  俞筱晚正要謙虛地推辭,背後被君逸之輕輕捅了一下,便垂頭裝嬌羞。

  君逸之笑嘻嘻地道:「孩兒相信母妃自然會厚賞晚兒的,只是別的物件都無所謂,只要母妃記得將那支赤金鳳凰滴翠簪賞給晚兒就成了。」

  赤金鳳凰滴翠簪,是赤金托底,翡翠為身的鳳凰簪,鳳咀中還銜了一串南珠和翡翠珠相錯的珠串,戴在頭上流光溢彩,華美非常。

  當時是楚王妃得了兩塊天然帶鳳凰紋的翡翠,便請內造司最好的工匠雕琢了兩隻簪,說是要賞給兩位兒媳婦的,可是那天俞筱晚敬茶的時候,楚王妃卻沒將這只簪送給晚兒。

  君逸之明白,母妃肯定打算留著賞別人的,指不定在琢磨用誰將晚兒的身份給替換下去,因此才趁著今日的時機,幫妻子討要。

  楚王妃心下大為不滿,暗瞪了兒子一眼,見眾人都看著自己,她只有勉強笑了笑,「若是琰之的病真能治好,自然要厚賞。」

  不多時,智能大師收了功,給君琰之把了脈後,微笑道:「恭喜檀樾。」

  君琰之渾身是汗,體力透支,只虛弱地笑了笑,算是道謝。

  在外間等著的眾人聽到智能說「世子的病已經痊癒,日後只須慢慢調養」的時候,楚王妃情不自禁地雙手合什,朝天空默默誦咒,感謝各路神明的保佑。

  秦氏取笑她道:「大嫂還有一個人要感謝呢,若不是晚兒求來了這顆藥丸,哪裡能好得這般快?」

  仁郡王父子到底見識廣博得多,心中都覺得萬分奇怪,治病也有一顆藥丸就解決的嗎?怎麼聽起來這麼像中毒?只是他們見楚王一家都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也就聰明地沒有發問。

  仁郡王一家在得知君琰之確認無礙之後,便告辭回府了。楚太妃和王爺王妃待君琰之沐浴更衣,服了藥後,進去慰問了一番,才各自離去。

  楚王爺和王妃的心情難得的好,兩人一同回了正房,恩愛過後,楚王爺困困地想睡了,楚王妃卻還記得大嫂的請托,推了推王爺,小聲道:「王爺,宛政也在工部搭待了三年了,應當要換個地方了。」

  楚王爺睜開眼睛,「哦」了一聲,「哪些官員能升能遷,吏部都會擬了詳單上來的……」

  「可是最後還不是攝政王和你們四位輔政大臣說了算?」楚王妃不依不饒的,「瑋之和皓之一下子從正七品升到從五品,宛政怎麼也要升個兩級吧,換到戶部做個?」

  楚王爺勉強撐著精神答道:「宛政已經是正五品了,從五品升上去最是艱難,還想一下子升兩級,這怎麼可能?再說戶部沒有正四品的職務,再往上就是正三品的侍郎了。」

  楚王妃倒不知還有這一說,只記得大嫂是想讓侄兒進戶部,便纏著要戶部的職位,說是平調也可以。

  楚王爺給吵得睡不了覺,只好實話實說,「瑋之和皓之的職位,我也是同老祖宗和晉王爺商量過的,宛政的考績不如他倆,怎麼能去這麼重要的部門?」

  楚王妃當即不滿地嗔道:「王爺真是偏心,你的侄兒是侄兒,我的侄兒就不是了嗎?」

  楚王爺跟她說不清,乾脆閉上眼睛裝睡,楚王妃抱著王爺的胳膊晃了半晌,王爺卻閉著眼睛打起了呼嚕,楚王妃也只好放棄了。不過心中卻更加堅定了一個信念,一定要讓娘家侄女,嫁到王府來,她在這王府中,真是勢單力孤。

  次日一早,君逸之和俞筱晚就去看望大哥,俞筱晚替君琰之扶了脈,再次確認毒素已經清除了。君逸之總算是長長舒了口氣,一面恭喜大哥,一面跟晚兒道:「晚兒,咱們得去貓兒胡同,好好地謝一謝蔣大娘呢。」

  君琰之也笑道:「且等兩日,我也要去。」他現在還不能久坐,要恢復體力,至少得要休養兩日。

  俞筱晚一口應下,隨後與君逸之一同告辭,去春景院請安。

  一路上,君逸之都似乎在思索著什麼,俞筱晚便小聲地問他,「你是不是懷疑蔣大娘?」

  君逸之略有些尷尬地笑笑,「其實……我是覺得她來得太及時而已。」雖然蔣大娘說,回京是為了看孫子,可是她那孫子似乎有四五個月大了,怎麼偏偏趕在君琰之發作得最兇猛的時候回來呢。

  俞筱晚想了想,將自己與蔣大娘結識的過程告知他,又道:「蔣大娘武功極高,我想,若是當初她要害你,用不著下毒的。」

  君逸之忙解釋道:「我沒覺得是她下毒,我是想,她是不是聽命於誰……」說著住了口,因為已經到了春景院了。

  楚王妃正襟危坐,待兒子媳婦請了安,便如前言所說,將那支赤金鳳凰滴翠簪賜給了俞筱晚,君逸之興奮莫名,忙拿了簪子,親手給晚兒簪上。

  楚王妃抽了抽嘴角,她真不喜歡俞氏,這簪子原本是打算宛婷嫁為側妃之後,賞給宛婷的,只不過,俞氏救了長子,她心底裡多少還是感激的,賞便賞了吧,她再另尋好東西賞給宛婷便是。

  昨日睡得比較晚,楚太妃有些乏,便沒留晚兒誦經,待母子三人從老祖宗處請了安出來,楚王妃立即對俞筱晚道:「俞氏,你隨我回春景院。」

  君逸之忙撒嬌道:「母妃,孩兒……」

  「你有事就自去辦,哪有天天帶著媳婦出門子的男人?」楚王妃不待他說完就打斷道,「我有事要與俞氏說,不是男人能聽的。」

  君逸之沒辦法,只得暗暗給晚兒使了個眼色,要她千萬忍耐,他急著出門辦差,留不得,只求能早些回來,免得母妃又拿晚兒當丫頭使。

  俞筱晚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君逸之才匆匆地去了。俞筱晚便老實地垂首跟在楚王妃身後,進了正屋。

  楚王妃往榻上一歪,劉嬤嬤立即拿了美人錘上前來,小心地跪下,正要幫著捶腿,楚王妃動了動,看向俞筱晚。俞筱晚忙識相地上前來笑道:「母妃若不嫌晚兒粗魯,就讓晚兒來幫母妃捶捶吧。」

  楚王妃道:「那就辛苦你了。」連客套話都不說。

  劉嬤嬤將美人錘遞給俞筱晚,又去取了茶杯來,給王妃和俞筱晚沏了茶,卻以怕杯子混了為由,將俞筱晚的茶杯放在屋中央的小圓桌上。這種小把戲也不是第一次玩了,俞筱晚懶得在意,反正她習武幾年了,別的不說,體力是極好的,不吃不喝捶上一天的腿,也不會有什麼事。

  楚王妃享受了一會兒,隨意問了她幾個問題,然後將話峰一轉,「聽說,你前日月信來了?」

  俞筱晚一怔,覺得談論這個有些尷尬,只輕輕嗯了一聲。

  楚王妃立時皺眉道:「你們天天膩在一起,你怎麼就沒喜訊呢?」

  劉嬤嬤在一旁解釋道:「二少夫人,當年王妃可是進門頭一個月,就有喜了。」

  楚王妃面有得色,忽地想起什麼似的,坐起了身子,看著俞筱晚道:「都說女兒肖母,你不會跟你娘一樣不會生吧?說起來,當初你娘也只比我晚了大半年成親,可是你看,你比逸之還小了三歲。而且你娘生了你之後,也再沒別的孩子,若你也是這樣,這怎麼行?不行,劉嬤嬤,立即拿我的名帖,去請個太醫來,為二少夫人診診脈。」

  聽她說道母親,俞筱晚心中不滿,只是這又是事實,母親的確是成親幾年未孕,然後又只生了她這一個女兒。於是也沒反駁,只低頭道:「晚兒的身子挺好的。」

  楚王妃睜大眼看著她道,「並非不生病就是身子好。女人最大的職責,就是為夫家開枝散葉,你若是不能生,或是只會生女兒,這算什麼?逸之好歹也有個寶郡王的封號,怎麼能沒個嫡子?你若是不會生,就讓忠心的丫頭替你生了,你好好地抱養在膝下,當是嫡子養著,這樣也成。」

  劉嬤嬤不由得讚歎道:「王妃真是宅心仁厚。」又誇張地朝俞筱晚笑道:「二少夫人是個有福氣的,遇上這麼講理的婆婆,若是換成平常的人家,當媳婦的生不出兒子,還不知怎麼被婆婆嫌棄呢,攛掇著兒子休妻的都有……當然,那也是過了些。不過象王妃這樣講理的婆婆,可真真是少見。」

  楚王妃擺了擺手,「我也是當媳婦過來的,知道當媳婦的苦,自然不會逼迫你們什麼,只是這子嗣是大計,不可輕忽。嬌蕊和嬌蘭是我精心挑選了,給逸之當通房丫頭的,她們的賣身契都在我的手中,不怕她們敢翻天,你就好好地用用她們,讓她們幫你生個一兒半女的,你日後也算是有靠了。」

  俞筱晚只笑了笑,低頭捶著腿,並不搭話。

  楚王妃給劉嬤嬤使了個眼色,劉嬤嬤忙接著話道:「可是,王妃,還沒生嫡子女,就生有庶子女,這……這似乎不大好吧。」

  楚王妃道:「哪裡是庶子女?抱養到俞氏的名下,自然就是嫡子女了。」

  劉嬤嬤做恍然狀,又提出了新的疑問,「只是,丫鬟生的,血統到底低了些,若是側妃生的,抱著在嫡妃的名下,倒還說得過去。」

  終於扯到正題了,俞筱晚低著頭,有些輕嘲地勾起唇角,等著這兩人表演雙簧。

  楚王妃果然就遲疑了,「的確是血統低了些,只是這側妃的人選,一時半會的,哪裡那麼容易挑出來?」

  劉嬤嬤立即指出,昨日表小姐們不是來了府中嗎?表小姐人個個都是天仙般的人物,又出自忠勇公府的高貴門第,又是自小與二少爺一塊兒長大的,情誼深厚,若是哪位表小姐願意嫁為二少爺為側妃,那就真是天作之合。

  而且日後二少爺建了府,二少夫人也得了一個極大的助力,有個國公小姐的側妃幫她打理內宅,就不怕那起子刁奴,瞧不上她伯爵小姐的身份,而欺上瞞下。

  楚王妃邊聽邊參與討論,一面暗示逸之與宛婷自幼就愛在一塊兒玩,還曾誇過宛婷如何如何的美麗,想必是有些情誼的,不過側妃始終是側妃,反正也壓不過正妃去,況且生的兒子都讓給俞筱晚了,俞筱晚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主僕兩個眉飛色舞地說了半晌,總算是止住了話頭,皆低頭看向俞筱晚。楚王妃問道:「俞氏,你且說說看,你心裡是如何想的?」

  俞筱晚仰起頭來恭順地一笑,「回母妃的話,晚兒沒有想法,晚兒只記得,二爺當著太后的面應允晚兒,此生不娶側妃和庶妃,晚兒想,母妃應當不會看著二爺當個言而無信的小人吧?」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09 AM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他們的事你不要管

  「你、你居然敢頂撞我!這是誰教你的規矩,婆婆說的話也敢反駁!」

  楚王妃差一點被俞筱晚的這番話給噎得背過氣去,就是因為逸之曾經在太后面前如此許諾,她才特意挑在逸之不在的時候,跟俞筱晚談論此事,有意向俞筱晚施壓,讓俞筱晚自己先點頭應了,她才好去跟楚太妃和王爺說道,也好拿這個去駁了逸之。

  她才不相信自己那個花名在外的兒子,會真的一生不娶側妃,她覺得不過是俞筱晚生得絕色,逸之一時被她所迷罷了,等宛婷入了門,逸之自然會移些心思到宛婷的身上去,再加上自己的照拂,不怕宛婷不受寵。哪知俞筱晚竟敢當面駁她,氣得她當場猛捶床榻,大吼了起來。

  俞筱晚不急不徐地幫婆婆捶著腿,紅豔豔的小嘴一張一合地解釋道:「晚兒不敢,晚兒怎敢頂撞母妃,晚兒只是擔心母妃庶務繁忙,忘記二爺曾經當著太后之面所做的承諾,於是提醒母妃一二而已。母妃仁慈寬厚,又體恤晚輩,想必只是一時淡忘,不是誠心為難二爺。」

  「你!」楚王妃指著俞筱晚,說不出話來。

  劉嬤嬤趕忙上前幫著順背,俞筱晚也忙起身,走至桌邊,為婆婆斟了一杯溫茶,雙手奉上。

  楚王妃卻不接茶,指著她問劉嬤嬤,「你見過這樣的媳婦沒?善妒還當成是理了。逸之說的那些話,不過是一時衝動,跟之勉的口舌之爭,想占個上風罷了,又沒白紙黑字的,算得什麼承諾。」

  劉嬤嬤連連附和,拿略帶著幾分責備的目光看向俞筱晚,徐徐地道:「請二少夫人恕老奴婢僭越,老奴有幾句肺腑之言,還請二少夫人且聽一聽。」

  俞筱晚垂著眼皮道:「你是母妃身邊的老嬤嬤了,我也應當尊重,有話你就說吧。」

  劉嬤嬤與楚王妃滿意地對視一眼,語重心長般地道:「為人妻子的,為丈夫挑選良妾和通房丫鬟,那是職責所在,二少爺不願納側,您應當勸著二少爺納才是,怎能拿著一時衝動的話,來堵自己的婆婆?若人旁人聽到此事,認為您不孝,這可如何是好?況且您的出身……若是嫁入官宦之家,自然是足夠了,可是嫁入皇家,又是正妃,的確是略低了些,若是有位出身高貴的側妃幫襯著您,也免得府中那起子勢利眼的奴才,看不起您吶?」

  方才一個勁地拿母親只生了她一個女兒來說事,現在又說她的出身低,將父親也貶了進來,好歹父親也是堂堂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御封的忠義伯,生前亦為他們君家鞠躬盡瘁,他們卻嫌棄若此!

  俞筱晚心頭的怒火騰地一下便燃了起來,目光灼灼地看向劉嬤嬤,小臉上飽含期待和忐忑地問道:「那起子勢利眼的奴才裡,必定不會有劉嬤嬤您吧?」

  正說到興頭上、唾沫歡快地飛濺著的劉嬤嬤被猛然噎住,一大口唾沫無處可去,當即嗆得她連咳了好幾聲。因事出突然,劉嬤嬤忘了用手掩嘴,被楚王妃嫌棄地一巴掌揮開,直到咳得老臉通紅地收了聲,才訥訥地向主子告了罪,然後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俞筱晚道:「老奴怎麼會瞧不起您呢?」

  俞筱晚立即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語氣歡快地道:「我就知道。劉嬤嬤是母妃一手調教出來的人,怎麼會是那起子勢利眼的小人。再者說,妻以夫為貴,聽說祖皇后還是商家女呢,可是誰人敢說她出身低賤?」

  楚王妃和劉嬤嬤都被噎了一下,再不便拿她的身份說事兒,只得硬拗回原來的話題,「雖說逸之是說了不娶側妃這樣的話,可是你身為妻子的,應當賢慧一點,主動為他想這些事,這是婦德之一,你不會不知吧?。」

  俞筱晚眨了眨眼睛,一派天真地道:「晚兒雖然不是公侯之家的小姐,但俞家亦是百年世家,這些道理晚兒自然明白,身為女子,最重要的一條便是為夫家開枝散葉,不得善妒不得多言。只是晚兒也聽說,門風嚴謹的人家,男子要娶側室,至少也得是迎娶正室一年之後,象平南侯府的靜晟世子那樣的,只會惹人嘲笑。母妃,您說是不是?」

  楚王妃雙拳握得緊緊的,半晌才擠出一句,「可是,自我有喜之後,就主動為王爺納了妾室,哪有人敢嘲笑?人人都贊我賢慧寬容。……罷了,你們才新婚,我也不提這些,過幾日待琰之的身子好些,府中要辦個宴會,請些親戚過來熱鬧熱鬧,你到時讓逸之一定要出席,這樣總不算為難吧。」

  俞筱晚忙笑贊道:「母妃果然賢慧,晚兒真是欽佩之至,家中來親戚,晚兒和二爺自然是要負責接待的,只是……」她隨即眨了眨亮晶晶的明眸,滿臉的好奇,「父王的側妃位置不是還空著一個嗎?兩位庶妃也沒有娶的,親王有兩位側妃、兩位庶妃,可是楚王爺卻只有一位側妃,怎麼這麼多年了,還沒有娶滿呢?是不是母妃一直沒有好的人選?那麼我們到時,就多請些旁的府中的千金來,也讓母妃挑選一下?」

  楚王妃死死地瞪著俞筱晚,半晌說不出話來,俞筱晚仍是一臉真誠純淨的表情,小手還有節奏地揮著美人錘。

  楚王妃胸腔猛烈地起伏了幾下,俞筱晚那副乖巧討好的模樣,怎麼看怎麼就覺得她剛才的話是故意的!她心頭火起,猛地一巴掌揮開美人錘。

  儘管楚王妃氣性上來手勁不小,但俞筱晚是完全可以避開的,只是她忽然發覺門簾下有一雙鑲著拇指大小的東珠的祥雲紋繡花鞋,於是手臂順著楚王妃的力道往回一彈,美人錘正打在她的小臉上,眼眶下頓時紅腫了一塊。

  「哎呀!」俞筱晚輕叫了一聲,身子往後一仰,順勢倒在地上,一手撐地,一手捂著紅腫的眼眶,淚水在眼眶之中打轉,聲音顫抖著,委委曲曲地道:「母妃息怒,若是晚兒說錯了什麼,您只管打罵便是,千萬別氣著了自己的身子。」

  隨即勉強支撐著跪下,雙手恭敬地將美人錘奉上,「請母妃責罰。」

  楚王妃被她這番做作氣得口無遮攔地道,「你別以為有老祖宗撐腰,我就不敢打你!我就是打了你又如何?我當婆婆的難道還教訓不得媳婦了!」說完真的拿了美人錘,揮起來,要往俞筱晚身上拍。

  劉嬤嬤見勢不妙,忙一把擋住,小聲勸道:「王妃息怒,二少夫人年輕,不會說話,您罵幾句便是了,這是何必,讓旁人瞧見可不好。」

  「就是啊。」仁郡王妃的聲音忽然在門簾外響起,隨即便自己挑了門簾進來,咯咯地笑道:「我說金沙這丫頭怎麼不讓我進門呢,原來大嫂在教訓新媳婦啊。可是咱們家不是素來寬厚的麼,有什麼事兒不能好好說,非要動錘子呢。」

  俞筱晚急忙替楚王妃辯解道:「二嬸您誤會了,母妃並沒有打晚兒,只是……只是……不小心碰到了……錘子。」

  仁郡王妃「哎呦」一聲,「多乖巧的媳婦啊,若是我那兩個媳婦有晚兒這般懂事,我得少操多少心吶。你把手拿下來讓二嬸瞧瞧,大嫂不小心碰到錘子,你這小臉是怎麼了?」

  俞筱晚卻怎麼也不肯拿下手來,仁郡王妃卻拗著不放,掙扎間指縫裡多少露出了一點紅腫的痕跡。其實那錘子是軟木制的,俞筱晚又控制了力度,打在臉上並沒多痛,只是她皮膚極嫩,很容易紅腫甚至淤青,又是在那樣一張漂亮的小臉上,看起來就分外的忍人疼了。

  楚王妃見到弟媳,就知道事情要糟,忙對俞筱晚道:「俞氏,你先回去吧,我這不用你服侍了。」

  俞筱晚屈膝福了福,正要退出去,卻被仁郡王妃拉住了小手。仁郡王妃笑道:「別介,我是來請大嫂的,老祖宗讓咱們一同去春暉院商議一下宴會的事呢,難得琰之身子有了好轉,怎麼也得大辦一場聚聚喜氣啊。」

  楚王妃心中咯噔一下,再看向已經紅了半邊臉,垂頭站著的二兒媳婦,心裡隱隱升起了不妙的預感。

  其實俞筱晚今日鬧這一場,就是想請仁郡王妃作個見證,好讓婆婆以後收斂一點,不要動不動地找她麻煩,但是鬧到老祖宗那裡去……不知道婆婆會不會受罰,若是受了罰,只怕逸之心裡會有想法呢,怎麼說都是他的生身母親吶。

  只是她錯誤地判斷了仁郡王妃與楚王妃之間的恩怨。

  仁郡王妃自嫁進門沒多久,楚王妃就沒看得起她過,明明都是國公府的小姐,憑什麼大嫂就自認為高貴一些?因此仁郡王妃萬分討厭楚王妃,今日逮著了這個機會,哪裡肯放手,當即強拉硬拽的,將俞筱晚拖到了楚太妃的面前。

  楚太妃一見到俞筱晚小臉上那已經開始有些泛青色的紅印,當即大怒道:「這是怎麼回事?」正在眼窩下方,一眼就能瞧出不是摔傷的,她嚴厲地看向楚王妃,「到底是怎麼回事?」

  楚王妃抿緊了唇不答話,只看著俞筱晚,俞筱晚忙道:「回老祖宗的話,是晚兒不小心摔的……起身的時候沒站好,磕在幾角上。」

  楚太妃輕哼了一聲,「晚兒也開始說謊了麼?」又看向仁郡王妃,「你也不知道麼?」

  仁郡王妃神情閒適地喝了口茶,才微斂了眉頭輕歎道:「我去得晚。只知道晚兒在問大嫂,宴會那天要不要多請幾個府上的千金,好讓大嫂為大哥挑挑側妃,然後晚兒就摔在地上了,我進去的時候,晚兒臉上已經紅腫了。」

  她完全沒說謊,只是聽起來的想像空間十分的大。楚太妃似笑非笑地問晚兒,「哦?晚兒怎麼這麼關心你公爹?」

  這個名聲背著可不好聽,俞筱晚忸怩地看了看仁郡王妃,然後垂下眼瞼,二叔一家到底是分了府的,這邊的事兒不是不能說給她們聽。

  楚太妃也想到了這一點,便輕輕一歎,說起了幾日後的宴會,具體的日子要到廟裡去請大師來定個吉日,但是席面的規格和宴請哪些賓客,可以先定下來。

  因為只是在家族間慶祝,所以請的都是幾個府中的本親和姻親,楚太妃還特意提到,要請曹府的人過來聚一聚,俞筱晚忙謝了恩。商議完之後,楚太妃便將仁郡王妃趕回了郡王府,然後便沖俞筱晚道:「說吧,你臉上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要聽實話。」

  俞筱晚怯怯地瞟了楚王妃一眼,小聲地原原本本地將婆婆和自己的對話學了一遍,然後替楚王妃解釋道:「母妃真的沒有打晚兒,只是……不小心碰到了錘子而已。」

  俞筱晚在話語裡,儘量將事情暗暗往劉嬤嬤身上引,若是婆婆以後能記住教訓,不再來找她的麻煩,那她願意放過婆婆一碼看在逸之的情面上,若是婆婆日後還是堅持要來找茬,她也不會再忍。思及此,她摸了摸眼眶上的紅腫,不知拿這個去給逸之看,能不能讓他站在自己這邊來。

  「是啊是啊,老祖宗您應當是知道媳婦我的,我就是個直性子,若是真要打晚兒,哪裡會替自己分辯半句?」又說了幾句圓回自己臉面的話後,楚王妃便左顧右盼,「王爺恐怕要下朝了,媳婦得去迎一迎了。」

  楚太妃重重地哼了一聲,「且慢!你急什麼!」然後對晚兒道:「晚兒你先回去歇息吧。」

  俞筱晚知道這是太婆婆要教訓婆婆了,她這個晚輩不適合在一旁聽,忙恭敬地福了福,退出暖閣。

  楚太妃揮手將丫鬟婆子們都摒退了出去,盯著坐立不安的楚王妃片刻,才緩緩地道:「你明知逸之在太后面前承諾過什麼,雖然沒有白紙黑字,但是晚兒才進門幾天,你就這般急著給逸之娶側妃,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覺得這府裡沒人幫你說話麼?也不想想你都幹了些什麼事?」

  楚王妃聞言頓時覺得滿腹委曲,「媳婦正想請教老祖宗,媳婦到底幹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讓老祖宗您這麼看不順眼?不但內宅不交給媳婦管著,就連媳婦要幫兒子挑個側妃,您也要橫加干涉?」

  楚太妃看著這個長媳,無語凝噎,「你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事?二媳婦一進門,你就對她橫挑眉毛豎挑眼,還冷嘲熱諷的,哪裡有半點當長嫂的風範?只要有一點蠅頭小利,你都要給你娘家爭取,不惜打擊弟弟弟妹、侄兒侄媳,你哪裡將自己當成了君家的媳婦?你當的是忠勇公府的出嫁女兒!我若將這家業交給你管,只怕採買的都是你忠勇公府鋪子裡的物件了,而且不論好子壞都按好的來算價錢。你捫著自己的良心問一問,看我說得有沒有錯!」

  楚王妃緊抿著唇,不答話。

  楚太妃輕歎一聲,緩了緩語氣道:「你娘家府裡有些不便,咱們當親戚的,能幫自然是會幫的,但是象你那樣的做法,那叫拿!你須得記住,咱們楚王府可沒欠忠勇府的!既然說到了娶側妃,我覺得晚兒說得也有道理,你既然這麼賢慧,要給兒媳婦當榜樣,那就再給王爺好好物色一個側妃吧,若是沒有合適的人選,先物色兩個庶妃也成。」

  「母妃!」楚王妃無法保持平靜了,哆嗦著嘴唇,極力保持著鎮定,「王爺已經一把年紀了,還娶側妃庶妃的,不是徒惹笑柄嗎?」

  楚太妃聞言好笑地看著媳婦問道:「哦?王爺一把年紀不能娶側妃了,那麼請問你這個賢慧的妻子,當年王爺年青的時候,你為何不給王爺物色側妃?秦氏進了門後,你也沒少給她臉色看吧?你就是這樣賢慧的嗎?」

  楚王妃臉色一白,但也聽出來了,老祖宗這是在給俞氏出氣,也許並沒有一定要王爺娶側妃的意思,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只倔強地抿緊唇,就是不說我錯了這類的話。

  楚太妃也不看她,只徐徐地道:「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逸之是個有主意的人,他想娶側妃的時候,晚兒也擋不住,用得著你這般給他們小夫妻添堵麼?你就這麼看不得他們小倆口感情和睦?看著逸之什麼都順著晚兒,你心裡頭不舒服是不是?也想王爺什麼事兒都順著你?可是你想的那些事,王爺能順著嗎?他若是順著你,這王府早被你家那些兄弟們給掏空了!」

  「母妃!」楚王妃眼眶含淚,嘴唇哆嗦個不停,這樣的話對她來說,實在跟直接搧了她幾巴掌沒有什麼區別,她的娘家人哪裡就這麼不堪了?竟讓老祖宗嫌棄成這樣,那她在老祖宗的心裡,又成了什麼?

  楚太妃看著她眼眶微紅,委曲不已的樣子,無言地歎了口氣,這個媳婦,她真沒看出有什麼好的來,可是兒子卻還覺得不錯。

  當年她看中了曹清蓮,雖然先帝說門第不配,可是若兒子也願意的話,她一定會為她們爭取,她相信先帝總不至於這樣為難有情之人,可惜兒子除了第一眼見到曹家小姐之時,露出幾分驚豔之外,就再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倒是這個媳婦,她幾次要出手教訓,兒子還萬般維護,真真是孽緣。

  楚太妃不想看她,乾脆閉上眼睛,淡淡地道:「你也不必覺得委曲,看在你給王爺生了兩個這麼出色的兒子的份上,我也不會隨意為難你。只是,以後逸之他們夫妻倆的事,你少管,若是想給逸之選側妃,就先將王爺的後院添足了再說。」隨即話峰一轉,「劉嬤嬤呢?」

  劉嬤嬤忙從主子身後繞出來,跪在地上,顫聲道:「奴婢在。」

  「你家王妃行事雖然是魯莽了一點,不過她腦子有限,沒事兒一般不會琢磨這些個沒用的東西,多半是身邊有人在那兒攛掇,你服侍王妃最貼心,倒是說給我聽聽,都有些什麼人在王妃身邊嚼舌根?」

  劉嬤嬤心中一凜,求助般地看向王妃。楚王妃忙道:「老祖宗,這不關劉嬤嬤的事。」

  楚太妃連眼都不睜,閉著眼淡淡地道:「我何時說過與她有關了?只問她是誰在攛掇。」

  劉嬤嬤顫著聲音回道:「回老祖宗的話,奴婢……不知。」

  「不知?」楚太妃這才睜開眼睛,只淡淡地瞟了劉嬤嬤一眼,這一眼,讓劉嬤嬤不由自主地一縮,楚王妃也慌得垂下了眼瞼。

  楚太妃坐直了身子,沉吟了一下道:「你身為王妃最貼心的奴婢,卻對王妃身邊的事這般不上心,這是不盡職,二少夫人在王妃房裡受了傷,當時你也在身邊,卻沒伸手擋住錘頭,亦是你的失職。兩罪並罰,處二十杖,罰一年俸祿,降為三等管事嬤嬤。就這樣吧。媳婦且退下,劉嬤嬤自行去執事房領罰。」

  「奴婢,謝老祖宗恩典。」劉嬤嬤心中悲痛,她已經四十餘歲了,這二十杖下去,得養多久才能下地?可是她不敢求饒,楚王妃也不敢,只同情地看了看這個最忠心的奴婢,向楚太妃施禮告退。

  君逸之這會兒還在品墨齋的暗室裡,看著探子們收集起來的資訊,韓世昭在一旁問道:「你說這個蔣大娘很有本事,她也的確是江湖中出名的女子,你到底在懷疑她什麼?」

  君逸之道:「只是覺得她出現得太巧了,我擔心她也是沖著晚兒來的。」」

  兩人正說著話,門外傳來小皇帝的聲音,「巧有巧的緣故,逸之這樣謹慎,是對的。不過這回官員變動,你父王卻不怎麼謹慎吶。」

  君逸之心中一凜,忙起身恭聽。皇帝道:「你那兩位堂兄,都推舉了極好的職位,朝中不少大臣上書彈劾你父王呢。」隨即又笑道:「你可知是誰告訴朕的?是攝政王。」

  君逸之眸光閃了閃,「皇叔想讓您對父王生隙嗎?」

  小皇帝微微一笑,「自然是,眼瞧著朕一天天大了,他們有想法的人,自然要開始行動了。太后今日還在說,要辦選秀了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茶葉上的香料

  見君逸之和韓世昭都垂手肅立著,小皇帝笑道:「先坐下吧。」

  二人謝了座,瀟灑地坐在小皇帝的對面,小皇帝正要說話,長孫羽興高采烈地跑了進來,先給陛下請了安,才將手中的那兩張薄紙拿出來,樂顛顛地甩給君逸之,笑道:「總算被我給分出來了,你要怎麼謝我?」

  之前君逸之將大哥那裡的茶葉,各包了一小撮,交給長孫羽驗,長孫羽對胭脂香粉這些東西十分精通,俞筱晚鋪子裡的調香師傅還沒得出結果來呢,他果然就先給分辨出來了。

  君逸之展開紙張一看,上面清楚地寫著,每種茶葉上熏上的是什麼香料,有何作用。原來每種茶葉上的香料都不同,而且單獨一種並沒有什麼作用,只是增加些香味而已,但是幾種混合在一起,就容易使人產生疲倦感,會昏昏欲睡,但是,又能使體內暖熱起來。

  君逸之不敢相信似的反覆問道:「真是有暖熱的作用?」

  他記得晚兒和智能都說過,大哥中的毒屬寒性,使得脈象看起來像是自幼不足,而導致的體弱體虛,可是這些香料能產生暖熱,豈不等於是一種解藥了?茶葉是宮中賞下來的,莫非是太后在悄悄地給解藥?太后是如何知曉的,又為何不直言呢?

  君逸之瞇了瞇鳳目,陛下就在此處,不好再往深處想。

  長孫羽聽了他的反問後,一跳三丈高:「你這是不相信我嗎?」迎上君逸之深幽的目光,又呵呵一笑,「咳咳,我一開始也不相信,加大了份量試過的,熱得我幾乎要跳到冰水裡去。喏喏,我現在還是一身的汗呢。」

  長孫羽提著金線繡玉蘭花邊的領口,風騷地扇了扇,一股濃郁的香味帶著汗味撲鼻而來,君逸之嫌惡地避開幾步,「滾遠點,你身上那香味若是熏到我身上了,晚兒非跟我急不可。」

  韓世昭和長孫羽都詫異地看著他,「你家晚兒這麼悍?」

  小皇帝原本有話要問的,這會子也好奇地看向他。

  君逸之得意地一笑,「是啊,我喜歡,她生氣我就覺得高興。若是晚兒不跟我吃醋,我才會心裡發苦呢。」

  韓世昭和長孫羽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猛搓胳膊,「真肉麻。」

  君逸之洋洋自得,滿臉幸福陶醉狀,眸光瞄到小皇帝眼帶笑意地看著自己,不由得促狹道:「你們兩隻兔子恐怕難以體會了,不過皇上馬上就會知道了。」

  饒是小皇帝再胸有溝壑、再鎮定自若,也到底年少,不由得暈紅了臉,輕咳了一聲,看著君逸之道:「可是我現在還不想知道,所以,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辦了。」

  君逸之一怔,「什麼事?」

  小皇帝理所當然地道:「選秀的事啊,你想辦法讓它黃了。」見君逸之一臉抗拒之色,立即補充道:「算是替你父王贖過。」

  提到楚王爺,君逸之就不好拒絕了,只心裡發抖,太后要選秀,我要怎麼攪黃啊。他想了想道:「皇上,臣肯請皇上,不論臣是否能辦成此事,都請寬恕父王一次。」

  小皇帝不在意地笑笑,「人非聖賢,誰能沒點私心呢?況且你那兩位堂兄的能力,當也當得,朕自不會追究。」

  小皇帝說得十分隨意,君逸之卻是心中一凜,這位陛下年歲雖小,可心機謀略都有先帝遺風,什麼話都不會隨意說,既然說出口了,就一定有深意。

  這莫非是指……想父王平日裡總是中庸保守,做什麼事都以朝廷為先,嚴格按著內閣的決議去辦事,萬事為公,原來落在上位者的眼裡,沒有私心的人,卻是不可信任的。難怪這回老祖宗會主張舉賢不避親呢,原來早就料到了太后和皇帝、攝政王會這般想。

  他心裡驚疑,面上卻是不顯,只開心地笑了笑。小皇帝又繼續道:「對了,逸之,那些圖案我都看過了,的確是蓮紋的最有可能,你媳婦願意將她的玉佩都交出來麼?」

  君逸之忙道:「自然是願意的。晚兒總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呢。」

  小皇帝點了點頭道:「如此,那你就先收著吧,也好過旁人明爭暗搶。

  卻不說要交給他自己收著,想必是怕到了他的手裡,太后會趁機索要,他不給怕太后惱怒,給了又怕太后拿著胡亂使用,況且也沒能證明俞筱晚手中的玉佩就是信物。

  接下來,幾人便坐在一起聊起了這些的官員變動,有些年紀老邁、或是立場搖擺不定的官員,要慢慢地用新鮮血液替換,而這些人,必須是將來可以為皇帝所用之人,但是在皇帝親政之前,這些人不能被攝政王發覺,也不能被他們拉攏過去。幾人商議良久,從今科的兩榜進士之中,挑選了七人,又從各地方低等官員中,挑選了十人,將名單分送至幾位忠心的大臣手中,通過各種方式,調動到最能鍛煉個人能力的職務上去。

  君逸之忙完正事,回到府中的夢海閣,君逸之的腳步聲極輕,內間的人沒注意到,守在外間的嬌蕊和嬌蘭卻早早地發覺了,忙迎上前來,一面為其搧風,一面嬌聲道:「二少爺回來了。二少夫人在小憩,您先到東廂房坐坐嗎?」

  君逸之隨意地道:「不必了。」

  說著挑起薄錦的門簾,就見初雪和初雲一人搬了張小杌,坐在內室的小門邊,邊做針線邊閒聊,二人見到君逸之,忙忙地起身相迎,「二少爺安。」

  君逸之問道,「少夫人在小憩?」

  一面往內去,可是兩個丫鬟卻站著沒讓開。

  君逸之挑眉看著二人,清亮的鳳目裡,壓迫感十足,「這是怎麼了?」

  初雲看了看初雪,初雪便硬著頭皮答道,「回二少爺話,少夫人在歇息,您可以先去廂房歇歇麼?奴婢們已經在東廂房裡放了冰,很涼爽的。」

  君逸之勾起一邊唇角,笑道:「不。」

  身形一閃,便沖了進去。初雲和初雪對望一眼,臉色都十分為難。

  嬌蕊和嬌蘭不聲不響地退了出去,不敢再靠近正房的邊。

  君逸之走入內間,就見俞筱晚臉上蓋著團扇,斜臥在湘妃竹的美人榻上。

  君逸之輕手輕腳走過去,斜坐在榻邊,側頭仔細瞧了瞧小嬌妻,沒有什麼不對勁啊,為何初雪和初雲要攔著自己進來?

  他瞧了眼牆上的自鳴鐘,快到給老祖宗請安的時辰了,得叫晚兒起來了。他伸出一隻手去揭團扇,另一隻手則調皮地掐她腰間的軟肉。

  俞筱晚冷不防被吵醒,來不及收起眼睛上糊著的黃瓜片,君逸之驚訝地問道:「這是幹什麼?」隨即覺得不對,飛快地揭開來一瞧,忍不住抽了口涼氣,「誰幹的?」

  問完就後悔了,這府裡,還有誰敢打二少夫人呢?除了……他輕歎一聲,摟住晚兒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好了先忍忍,一切等我回來再說嗎?」

  俞筱晚本就是故意裝給他看的,當下便半含委曲半是愧疚地將事情原原本本學了一遍,「我也想等你回來再說,可是,若是讓你來拒絕母妃,母妃一樣會生氣,還會覺得你是為了我才與她頂嘴,對我的怒意會更大,還不如我自己直接拒絕了呢。」說罷又探究地看著他,問道,「我也沒問過你的意思,就直接拒絕了,你不會生氣吧?」

  君逸之趕緊表明心跡,「怎麼會,我答應過你的事,不會變的。」

  俞筱晚這才開心了些,可是隨即又垮下了小臉,「可是,剛才老祖宗杖責了劉嬤嬤,這就等於是在打母妃的臉了,母妃必定……」

  君逸之心裡哀歎,還得摟住嬌妻安慰,「沒事沒事,明日我去哄哄母妃就成了,這幾日你多跟老祖宗在一塊兒,別去惹母妃吧,待大哥的身子好了,母妃就會忙著給他張羅婚事了,咱們就能清靜一陣子。」

  俞筱晚悄悄地觀察著他的表情,沒發覺有什麼勉強的意思,心底裡慢慢湧上一絲甜蜜,輕輕偎在他懷裡,柔順地道:「都聽你的。」

  君逸之摟著她親了親,將長孫羽給自己的那幾張紙拿出來給晚兒瞧,將結果告知。俞筱晚也十分詫異,想了想道:「你說,會不會是……賊喊捉賊?」

  君逸之道:「我也不是沒想過,可是,什麼理由?」

  茶葉多數是太后賞的,中毒那時他不到九歲,大哥沒入仕,先帝還健在,太后有什麼理由要害自己?怎麼都說不過去,若是茶葉本來沒問題,是經過嬌葒和嬌荇二人的手之後才熏了香的話,兩個丫頭又是誰的人,怎麼會知道大哥中的什麼毒?

  兩人想了半晌想不出個理由來,只得先壓下,暗中觀察一下嬌葒和嬌荇的言行,看看她們都跟些什麼人接觸再說。

  君逸之眸光瞟見小几上的幾張燙金請柬,隨口問道:「都是些什麼人宴請?」

  俞筱晚一一回答了,又道:「原本老祖宗也邀了我舅舅一家來參加府中的宴會,但是曹管家還是送了請柬過來,想請我們後日回去玩一玩。我等你回來決定呢。」

  以她的意思,不想跟舅舅家過於親近的。

  君逸之卻是想到,陛下定的名單裡,有曹中敏的名字,而且是準備降職外放的,一來到外地任職能鍛煉個人能力,二來可以觀察他是否能寵辱不驚、動心忍性。只是好端端的要降職,總得給個藉口,少不得後日得去曹府走上遭。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12 AM

第一百二十三章 曹府的打算

  君逸之便淡淡地道:「既然舅父相邀,咱們就去玩一趟好了,那天從宮裡回來,你不是還跟我抱怨,沒能跟老太太說上一句半句的麼?回府省個親,可以好好地說上一天話呢。」

  俞筱晚便笑道:「好啊,那我讓人回信去。」

  「不急,我還有事要跟你說。」君逸之點了點她的小嘴,躊躇了一下,問道:「上回你說你舅父拿走了幾塊蓮紋的玉佩,你手中還餘下幾塊?」

  「三塊。」俞筱晚細看著他的眉眼,小聲問,「你是現在要嗎?」

  君逸之道:「放在我這總歸保險一點,只是,不知真正想要的那一塊,是不是已經被你舅父給拿走了。」

  現在基本已經能確定信物是蓮紋的玉佩了。因為世人帶玉佩和金鎖片,除了裝飾之外,還用以護命避邪,所以花色通共就那麼多種,而蓮紋一般不會用於金鎖片上,君逸之現在就擔心曹清儒換走的那幾塊玉佩裡,有真正的信物。

  俞筱晚想了想道:「應該沒有吧,我將玉質上乘的玉佩都挑了出來,紫衣衛的信物,應當不是凡品吧。」

  上乘的玉質不易被模仿,就不易仿製,紫衣衛應當有識別真偽的方法,因此當初她帶不了那麼多的嫁妝,就將所有玉佩中玉質最佳的打包帶來了,舅父費心調換的,不過是些次品罷了。

  君逸之點著她的鼻頭笑道:「真是個小狐狸。」

  俞筱晚起身到妝台邊,從一個紫檀木的小匣子裡拿出一個小荷包,裡麵包著三塊蓮花紋的玉佩。

  君逸之放在掌中看了看,也沒瞧出什麼特別之處,便道:「我收到前院書房裡,那裡去的人少。多寶格放了梅花盆景的那一格下面,有個暗格,你若是要用,我又不在,可以自己去拿。」

  俞筱晚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既然給了他,就沒打算再要了,她只要求逸之幫她查清楚父親的死因,除此之外,前世的恩怨,她打算自己來了結。

  君逸之小心收好了玉佩,與晚兒一同去看望了大哥,想想覺得有些話要同母親說明才好,便獨自去了春景院。

  可惜到了院門口,就讓侍衛統領齊正山給攔了下來,小聲地道:「二少爺,王爺在裡面呢,您還是明日再來吧。」

  君逸之抬眸看了院子裡的燈火一眼,平日父王回府可不會帶侍衛進內宅來,恐怕是老祖宗跟父王說了什麼,父王正跟母妃「談心」呢。他挑眉笑了笑,拍了拍齊正山地肩膀道:「好,改日我們一起喝酒。」

  齊統領笑得見牙不見眼,忙道:「又勞您破費……屬下這幾日都有空。」完全不拒絕,每回跟二少爺出去玩,總能玩得十分盡興,還不用他花一個子兒,他怎麼會不高興。

  君逸之跟著痞痞地一笑,便沿原路晃了回去。

  在府中貓了一日,母妃都沒來找他倆的麻煩,君逸之估計母妃是被父王好好地訓了一頓,他就暫時不去跟母妃談了,免得母妃將怨氣都轉嫁到晚兒的頭上,豈不是好心辦壞事?

  到了曹府宴請的當日,小夫妻倆仍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到曹府的時候,曹清儒和曹清淮的脖子都等長了,忙引著君逸之到了前院,俞筱晚則被迎入了後宅。

  暑氣來了,曹老太太的精神總有些懨懨的,強打著精神,拉著晚兒的手上下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這才笑道:「不錯不錯,氣色真好,看來寶郡王爺對你不錯。」

  俞筱晚頗有幾分不好意思,小聲兒地道:「郡王爺對我的確很好,老祖宗和公爹、婆婆對我都不錯。」

  曹老太太這才滿意地笑道:「不錯就好,若是你婆婆對你要求得嚴一點,也是為你好,新媳婦哪有不受一點氣的,你能嫁入皇家就是你的福氣,要好好珍惜的。」

  俞筱晚連連應了,又問起老太太的身子如何,她配了幾張藥膳方子,正是夏天用的,親手交給了杜鵑,讓她教給廚房,隔一日就為老太太煲上一盅。

  三舅母忙在一旁湊趣,「晚兒真是孝順吶。」

  曹老太太含著淚笑道:「你這丫頭,有好東西就記得我這個老太婆,跟親孫女似的,我心領了,可你也得記著你的婆婆和太婆婆。」

  俞筱晚忙道:「老太太您是不知道,王府裡每旬都有太醫來給老祖宗請脈,這些都不用我們操心,太醫開的方子,自然也比我們的好。」

  曹老太太默了默,隨即淡淡地笑。

  曹中慈忙拉著老太太撒嬌道:「好啦好啦,老太太總是霸佔著晚兒妹妹,她好不容易回來一次,讓我們姐妹也說說話啦。」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們姐妹自己說話去。」曹老太太裝作不滿地揮手,到後來自己憋不住笑了。眾人便笑著起身,紛紛向老太太施禮告辭。

  俞筱晚同曹家姐妹出了延年堂,一同到了她之前住的墨玉居。墨玉居裡還是她走之前的樣子,桌面一塵不染,看起來時常有人打掃。曹中慈笑道:「老太太說這裡要保持得象你還在府中一樣,不讓人動一絲一毫呢。」

  俞筱晚笑了笑,這是曹家在向她示好,不知所求又是什麼,恐怕不是小事,單看老太太都不好意思開口,要借曹中慈一個晚輩來說,就知道了。

  若是老太太提的要求很合理,她自然會應下,但想來極有可能被她拒絕,那曹家就沒有一點臉面了,若是由曹中慈來提,效果就不同,她不應下,就當沒提過,應下了,自然就更好。

  姐妹幾人閒聊了一會兒,俞筱晚難得見到曹中雅極有耐心地坐在這裡,雖然沒怎麼說話,但臉上也沒有一絲不耐煩的神色,反倒是不斷地瞟著自己,她就不由得好奇地猜想,難道是因為上回給了曹中雅幾張地契,就讓眼高於頂的表妹這樣的轉變?

  想也不會可能,她給了地契,只怕曹中雅還覺得少了呢。

  俞筱晚不動聲色地陪著幾姐妹閒扯,就是不問今日讓我回府省親,可有什麼喜事之類的話。聊著聊著曹中慈的神情間就有了幾分焦急,連連看向曹中雅,可是曹中雅卻在直著眼睛看俞筱晚身上精緻的衣裳和閃閃發光的頭面,心底裡忽然就各種妒嫉恨,冷不丁地插話道:「表姐,你身上這塊玉佩真漂亮,應該是一對的吧?我有一色茜色的絹紗裙,配這樣的玉佩是極合適的。」

  這塊玉佩玉色溫潤如脂不說,還是石榴蝙蝠紋的雕件,喻意也吉祥,曹中雅大概是想要另一塊,俞筱晚淡淡地笑道:「是兩塊不同的,不是一對,這是王爺賞的玉佩,我本應高高供奉著,可郡王爺一定要我戴上,我又怕有閃失,所以才只佩了一隻,另一隻藏著,不敢動用。」

  曹中雅聽了就直撇嘴,「賞給你了就是你的,你幹嘛不戴。」心裡直哼哼,王府果然富貴,一送就是這種成色的玉佩。

  曹中慈聽雅兒妹妹將話題拉到天邊去了,不由得暗急,忙笑道:「今兒難得陰了天,去池邊小亭裡坐一坐吧。」

  肯定是有什麼大事了,俞筱晚瞟了幾眼曹中貞和曹中燕,兩人都是一臉茫然的表情,看來知情的只有曹中慈和曹中雅而已,可她卻偏不想順著她們走了,於是便笑道:「有什麼話在這裡說吧,大熱天的,誰知道什麼時候日頭就出來了,又是一身汗。」

  曹中慈不好勉強,只得訕訕地笑笑,轉頭看向曹中貞道:「貞表姐不是說,你的嫁衣還有些沒繡好嗎?快些回去繡吧,下個月你就要出嫁了呀,若忙不過來,還可以先請燕表妹幫幫你呢。」然後看著俞筱晚笑了笑,「一家子姐妹,一會吃完飯還能聚聚的,是吧?」

  曹中貞是個慣會看人眼色的,忙拉著曹中燕起身,朝俞筱晚施了一禮,「那我和二妹妹先回去,一會宴時再來陪郡王妃。」

  俞筱晚輕笑道:「還是叫我表妹好了,上回就說過的呀。」

  兩人改口叫了表妹,又福了一禮,才告退了出去。

  不知情的人都走了,曹中慈才一臉為難地笑了笑,清了幾下嗓子,卻是有話吐不出口的樣子。俞筱晚反正不急,裝作沒瞧見,捏著茶杯蓋子,輕輕刮著泡沫。曹中雅忽地有些臉紅,不自然地道:「我去看看母親,告訴她表姐來了。」

  說罷便轉身走了。

  曹中慈有些惱火地瞪著她的背影,待轉回頭來,正看見俞筱晚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臉上不由一紅,咳了咳道:「表妹知道的,我……咳咳……我就是個直性子,有話呢……我……咳咳……」

  俞筱晚不由得蹙起了眉,到底是什麼事,讓她這麼開不了口?

  看著曹中慈為難的樣子,她也不由得好奇了起來,正想直接問到底有什麼事,卻聽見江楓在外面稟道:「小姐,江蘭有事求見。」

  江蘭是俞筱晚留在曹府看守財產的丫鬟,曹中慈知道這是有私房話要說了,只得起身告退,說好一會兒來請晚兒去延年堂用宴。俞筱晚含笑目送她離去,才輕輕揚聲道:「讓江蘭進來。」

  原本安排的江楓和江蘭一同守著那十幾口箱子,可是重要的東西已經被換走了,俞筱晚回門那天便換走了江楓,只留了一個曹府贈的粗使婆子和江蘭,在曹府裡守著。在這裡沒有管事,江蘭就更加無所忌憚了,只是她卻不知,俞筱晚早就收買了曹府不少的下人,讓人盯著她呢。

  江蘭進得門來,小心翼翼地跪下磕頭,「奴婢見過郡王妃,郡王妃安好。」

  俞筱晚打量了江蘭幾眼,當初文伯選人時,是用了心的,這小姑娘模樣兒生得很俊,身段也極好,難怪東西到手之後,睿表哥還在跟她來往……「有什麼事就說吧。」

  江蘭有些怯怯的,「是、是這樣的……奴婢的一位遠房親戚上曹府來認親了,想贖了奴婢回家去,奴婢、奴婢特來求郡王妃的恩典,求郡王妃放了奴婢。」

  俞筱晚的嘴角噙起一抹略含譏諷的笑,「哦?當初不是說,你是孤兒麼?怎麼又出來了一個遠房親戚?不會是騙子吧?」

  「不是不是。」江蘭忙用力搖手,「的確是本家的遠房親戚。」

  俞筱晚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茶杯,「可是你一直在曹府裡守著我的箱籠,什麼時候見到他們的?」

  江蘭也忙回答了,什麼到府中側門處去買點零嘴,就這麼湊巧遇上了……想必之前早就想好的。

  俞筱晚也沒為難她,叫了芍藥進來,「記得回府之後提醒我,讓我將江蘭的身契找出來。」又對江蘭道:「你後日直接到楚王府來找芍藥就是了,將二十兩的贖身銀子交給她便是。」

  江蘭忙感激地磕了頭,小心翼翼地起了身,退了出去。

  芍藥看著她的樣子,不由得蹙眉道:「這個江蘭,似乎是……有了身子呢。」

  俞筱晚回想了一下江蘭方才的動作,都是小心翼翼的,……這才一個月呢,也許是吧,這時贖身出府去,只怕是睿表哥的主意,睿表哥一直沒死心,想娶憐香縣主,自然是不能先有庶出子女的,只怕江蘭此番出去,並不是她所想像的金屋藏嬌,而是……

  「你讓文伯派人跟著江蘭,看看她怎樣了吧。」俞筱晚只吩咐了芍藥一句,她沒那麼善的心,什麼人都去救,江蘭背叛自己在先,她連提醒都欠奉,況且江蘭自己也有武功,若是瞧見情形不對,應當會反抗,她只是要一個結果而已,若是能因此握住什麼證據,那是最好不過的。

  剛打發走了江蘭,就聽江楓又在門外稟道:「稟二少夫人,燕兒表小姐身邊的果兒求見。」

  俞筱晚吃驚地看向芍藥,「果兒見我做什麼?」

  芍藥也挺奇怪的,「為何避了表小姐過來?二少夫人還是暫且聽一聽吧。」

  俞筱晚使眼色讓芍藥帶人進來,果兒撲通一聲便跪到了地上,連連磕頭,問她什麼事卻又不說,聽拿眼睛看著芍藥,俞筱晚就更加覺得奇怪了,想起之前曹中慈的表現,難道與燕兒表姐有關?

  她忙揮手讓芍藥退出去,「這下總能說了吧?」

  果兒忙又磕了幾頭,才眼淚汪汪地道:「還求郡王妃替我們小姐作主啊。」

  俞筱晚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輕聲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且仔細地說。」

  果兒哽咽地道:「我們二小姐的未婚夫,不知怎的成了忠勇公府的世子,一開始,我們幾個當奴婢的,還在心裡替二小姐高興,哪知道這些日子,竟聽到了傳言,說三小姐看中了未來姑爺的身份,想同我們小姐換親呢。」

  俞筱晚眼睛頓時瞪得老大,敢情方才曹中慈怎麼也說不出口的話,竟是這個麼?換親?上次回門的時候,她就隱約覺得曹中雅嫉妒燕兒表姐的好親事,只是沒想到,這樣的主意她也敢出,而且曹家的人竟然也默認了?

  想想也是,平南侯府的權勢雖然很大,可是靜晟世子沒娶正妻先娶側室,擺明瞭就不看重曹中雅,以後對曹家的幫助也有限得緊。但是忠勇公府的世子就不同了,忠勇公本也在朝中任職,再者,忠勇公的嫡親妹子,是楚王妃,楚王爺可是四大輔政大臣之一,這連帶的關係,比平南侯府還要好得多。

  而曹中燕是個木訥的性子,只怕是籠絡不了夫君的,曹家肯定認為活潑愛嬌的曹中雅更能抓住世子的心,所以才起了換親的主意,想抓牽了忠勇公府這門親事。……可是,他們就不怕得罪了靜晟世子那個小心眼嗎?那個男人高傲成什麼樣子,還由得了曹家來挑揀他嗎?

  俞筱晚有些好笑,隨即正色道:「這裡曹府的家事,論理我不姓曹,就是姓曹,也是嫁出去的姑奶奶,哪裡能管得了娘家的事?」

  聽了俞筱晚的話後,果兒一臉慘白,只覺得人生再沒了希望似的,不由得痛哭道:「可憐我們二小姐,她這是造的什麼孽啊。若真是換了親,平南侯的世子,如何會願意娶一位庶出的姑娘,若是退了婚,二小姐還哪有臉面活在世上吶。」

  俞筱晚聽她哭得淒涼,這才徐徐問道:「我問你,你這麼替你家小姐著想,為何不與她說?」看之前曹中燕的表情,就知道她還完全蒙在鼓裡。

  果兒忙回道:「二小姐本就是柔弱的性子,若是得知了此事,只怕會自己懸樑了事,奴婢們哪裡敢跟二小姐說。得知今日郡王妃回府,奴婢這才大膽求到郡王妃跟前,以往郡王妃對二小姐亦是極為照拂的,求您好歹再照拂她一回,若是忠勇公世子嫌棄二小姐的出身,要退親也可以,但真的不能這樣悄悄地換親吶。」

  果兒倒真不是為了讓二小姐嫁入國公府,在她看來,國公府必定會想辦法毀親的,可是若讓曹家這樣悄悄換了親,平南侯府怎會甘休,必定會鬧得人盡皆知,以後二小姐都難以再說親了。

  跟了二小姐,不管二小姐是嫡是庶,是伶牙俐齒還是默默無言,做下人的都必須盡心盡力伺候小姐,盼著小姐好,這是做下人的本分,守本分就是她為人的原則。因此她才大著膽子求到俞筱晚的跟前,甚至還想著,要不要以死相逼一下?

  俞筱晚暗歎一聲,曹家應當知道悄悄換親的後果,今天強求了自己來,恐怕就是想讓她當個保山,出面圓場子呢。

  真虧他們想得出,雖然結親的時候還要考量親家的家世,但哪家都不是所有的兒子都必須靠岳家上位,忠勇公世子不一定就瞧不起燕表姐的出身,就算瞧不起,難道就瞧得起雅兒的出身了麼?說白了也只是個伯爵千金,比國公府矮了好幾級呢。

  且不說忠勇公世子答應不答應,就是靜晟世子的臉面,也等於是被曹家踩在泥地裡,老太太和舅父到底是不是中邪了?

  她緩了緩心緒,淡淡地道:「好了,你去服侍二小姐吧,我既然知道了,就不會坐視不理。」

  果兒得了這句保證,忙歡天喜地地磕頭退出去了。

  不多時,宴會要開始了,曹中慈果然如約來邀請俞筱晚。這回她總算是鼓足了勇氣,才說到一半,就被俞筱晚打斷了,「這樣啊,我得跟老太太商量商量才成。」

  因為都是自家人,席面就都擺在延年堂的花廳裡,連屏風都沒有擋。

  君逸之淺笑盈盈,看得一眾丫鬟婆子都直了眼,曹家姐妹也不敢隨意抬頭,唯有曹中慈跟他說得熱鬧,隔著桌子不斷聊天,只是時不時地將話題轉到君之勉身上去,一會子問逸之是不是從小跟幾家王府的堂兄弟一塊兒長大的,一會子又問他這一代最出息的是誰……

  俞筱晚真是汗顏,君家的子弟,真到朝中任高等官職的並不多,這一代的子弟中就更少了,好似的確只有君之勉擔當了一個南城指揮使的職務。

  曹中慈恐怕是看上了君之勉了,一心只想到了他,可是當著逸之這個出名的紈絝子弟的面,問最出息的是誰,真是有幾分指著和尚罵禿子的意味。

  平時曹中慈真是個伶俐人兒,怎麼一旦跌入愛河,就成了傻子?

  俞筱晚憋著笑看向相公,君逸之難得無奈一笑,回答曹中慈道:「最出息的是誰我不知道,不過最不出息就是我了。」

  曹中慈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訕訕地轉了口:「呃……那個,我不是這個意思……啊對了,表妹夫去過汝陽沒有?」

  君逸之瞟了妻子一眼,痞笑道:「還沒去過。」

  曹中慈便道:「還是去去吧,挺好玩的,爹爹說的。」

  曹清淮一怔,隨即喝斥道:「食不言寢不語,不懂嗎?」

  俞筱晚的眸光閃了閃,壓低了聲音問嘟囔個不停地曹中慈,「三舅父去過汝陽嗎?」



第一百二十四章 逼迫曹清儒

  曹中慈正被父親罵得不爽,聞言也沒多想,便小聲地道:「爹爹沒去過,是勝伯陪大伯父去過,然後勝伯回來跟我說的。」

  勝伯是曹管家的弟弟,也是曹家的老僕忠僕之一,曹管家在京城主事,勝伯則跟著三舅父去了蘇州外任,這些俞筱晚是知道的,可是她卻不知道勝伯陪著大舅父到過汝陽。

  「什麼時候的事兒?我怎麼不記得了?」

  曹中慈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來的是憐憫的目光,「就是姑父過身的那一年吶。」

  明明沒有!父親過世之後,曹家只派了敏表哥到汝陽來。

  俞筱晚正要再問詳細一點,耳邊聽到大舅父的聲音道:「慈兒、雅兒,你們也當敬郡王妃一杯,別總坐著。」

  曹中慈和曹中雅忙端起跟前的酒杯,向俞筱晚敬酒,俞筱晚含笑飲下,心中卻極不是滋味,舅父明顯是怕曹中慈說出什麼來,那麼,有沒有可能,其實舅父不是在父親身亡之後到的汝陽,而是……而在父親身亡之前,這般秘密地進入汝陽,會不會與父親的死有關?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俞筱晚的俏臉便立時變得慘白,胸口也一陣劇列絞痛。

  曹老太太發現之後,忙焦急地道:「晚兒、晚兒,你怎麼了?快、快抬表姑奶奶進去躺著,請太醫。」

  話音方落,君逸之就衝了過來,一把抱起晚兒,幾步衝入暖閣,將晚兒輕輕放在美人榻上,一面輕輕地呼喚,「晚兒、晚兒,你怎麼樣?」

  連喚了好幾聲,俞筱晚才緩過氣來,慢慢睜開眼睛,隨即虛弱地笑了笑,「我……沒事了。嗯,你們繼續吃酒吧,可是是天氣突然涼爽了,我反而有些氣悶。」

  這算是什麼理由!君逸之不滿地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我哪還有心思吃酒,要麼我們回府吧。」

  「不,我想躺一躺。」還有許多事沒弄清楚呢,怎麼能走?俞筱晚急忙撒嬌道:「你先去吃酒吧,我這兒有初雲初雪陪著便成了。」

  說著還掐了掐他腰間的軟肉,要他聽話。

  曹老太太也忙道:「是啊,郡王爺不如先去吃酒,老身在此陪著晚兒便是。」

  君逸之拗不過俞筱晚,只得讓老太太陪著她,臨走前囑咐道:「若是有什麼事,只管叫我。」

  反正花廳離得不遠,他能聽見。

  俞筱晚笑道:「知道了。」

  打發走了君逸之,曹老太太才側身坐在榻邊上,輕責道:「平日裡教我如何養生,倒是教得頭頭是道的,怎麼自己的身子卻不知保養?你才多大點年紀,就這般忽而心絞痛的,可千萬莫跟你那短命的娘一般呀……」渾濁的老眼中湧出淚來。

  俞筱晚怔怔地看了老太太半晌,確定老太太聽了曹中慈的話後,沒有半點反應,顯然是不知情的,心裡頭便覺得委曲了,伏在老太太的膝上嚶嚶地哭。

  曹老太太嚇了一跳,忙扶著她的肩問,「晚兒乖,先莫哭了,告訴外祖母,是不是在婆家受了欺負?」

  俞筱晚哭了一歇,才抹乾了淚水,搖頭道:「不是,晚兒是覺得……家中怎麼這麼不太平了呢?」她不想說出真正的心事,拉著老太太的手問道:「老太太,難道您也答應讓三妹妹換親嗎?」

  曹老太太聞言覺得萬分尷尬,若換成以前,她自然是一點也不會贊成的,可是現在曹府大不同從前了。她想了想,才將實話告知,「你三舅父的官職一直沒著落,按說他這六年在蘇州,考績亦是不錯的,有三次優三次良,就算不能升職,也應當能平級順利留在京城。可是回京都快半年了,天天跑吏部,人家卻都是敷衍他。你敏表哥亦是,雖然高中兩榜進士,可是現今仍舊呆在原職上,……這可能與你大舅父有關。你大舅父不知怎麼得罪了攝政王爺,可能是哪樁差事沒辦好,攝政王爺最近時常在朝會上批評你舅父,坊間又不知怎麼流傳出了……一些謠言,對你大舅父十分不利。」

  對大舅父不利的謠言?俞筱晚眸光微閃,聽曹老太太繼續道:「因此曹家需要忠勇公府的這門親事,可是你二表姐那個性子,哪裡能籠絡得住人,再者,靜晟世子回京也有一月餘了,卻半點沒有上門請期的打算,我們是想著,先跟平南侯府退了親,再去說忠勇公府換親的事。雖然忠勇公世子的婚事是錢大人定的,交換的庚貼上,生辰八字和姓名估計也是錯的,可是世子與曹中燕定了親,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忠勇公家想隨意賴了這門親事,也會被人說閒話,反正要重新換庚貼,我們將庶女換為嫡女,他們應當不會不贊同。」

  曹老太太重重地一歎,雖然犧牲了燕兒的幸福,可是換來了曹家的平安,也是值得的,至於燕兒,她們會再為她尋一個好婆家的。

  俞筱晚想了想道:「我不知忠勇公府會怎麼想,就算他們同意了,難道以雅兒妹妹那樣的性子,嫁過去就一定能幫著曹家了嗎?忠勇公夫人我是見過的,十分精明的女人,恐怕燕表姐那種老實的性子,更得她的眼緣一些。」

  一般聰明能幹的婆婆,就希望自己的媳婦能蠢一點,不要總想著跟自己爭內宅的管理權,這個道理曹老太太自然也懂,心中就不由得猶豫了起來。

  俞筱晚又接著勸道:「官職任免的事,我聽說今科的進士們都沒有分配,恰逢三年一度的官員變動,多等等也同壞處。」

  曹老太太聽得眼睛放光,不由得握緊了俞筱晚的手問道:「怎麼?連官員變動的事兒,你婆婆都跟你說了?」

  這是不是表明,晚兒很愛楚王爺和楚王妃的喜愛呢?

  俞筱晚垂眸答道:「這麼大的事,自然是聽說了,太婆婆、公爹和婆婆,都不在府中議論政事的。」言下之意,我不會幫舅父們爭取什麼。

  曹老太太聽得有些失望,隨即便又笑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來。」

  這廂老太太才剛站起身,就聽得花廳那邊傳來了一迭聲的驚叫,和桌椅倒地,杯盤摔碎的聲音。

  曹老太太皺眉問道:「杜鵑,快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杜鵑忙答應了過去,不多時又小跑了回來,焦急地道:「不知哪句話沒說好,郡王爺發怒了,現在指著爵爺和大少爺在罵呢。」

  俞筱晚聽得怔住,心底有些什麼隱約劃過,猶記得這兩天逸之總是問自己,敏表哥的為人如何,辦事能力如何等等,問得十分詳細,她總覺得逸之是在替小皇帝打聽,怎麼會突然朝敏表哥發怒了?

  武氏跟著杜鵑跟了進來,一進門就給俞筱晚跪下了,「求郡王妃勸勸郡王爺吧,敏兒真的只是一片好意,並沒有污辱郡王爺和楚王府的意思啊。」

  俞筱晚忙讓她先起來,再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原來是席面上男人們喝酒之時,曹中敏懇求君逸之好好待她,原也是一片關心之意,不知逸之怎麼就認為曹中敏看不起他,並且污蔑楚王府薄待了她,因此大鬧了起來。

  逸之並不是這麼不講理的人吶!俞筱晚心思一轉,面上調整出幾分憂心忡忡來,忙起身整理衣裳和髮髻,扶著初雲的手進了花廳,好說歹說地將君逸之給拉著往外走,一面向舅父舅母老太太告辭。

  君逸之一臉通紅,渾身散發著酒氣,還不依不饒地沖一臉苦笑的曹中敏道:「別以為爺不知道你心裡打什麼主意,再讓爺看見你,爺見你一次打一次。」

  待俞筱晚扶著他上了馬車,馬車一啟動,君逸之就將臉埋在她頸間,吃吃地笑道:「嚇壞晚兒了吧?」

  俞筱晚沒好氣地將他的頭推開,「我沒那麼容易受驚嚇。」

  君逸之想到之前自己不告訴她自己的事,她那個小性子,忙坦白從寬,「其實我是故意的。」附耳將皇帝的打算說了,「只能這樣貶出去,才不讓人懷疑。」

  俞筱晚怒道:「那你為什麼說那樣的話?」

  剛才他那話裡的意思,就是敏表哥喜歡她,真是讓她生氣。

  君逸之卻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你那個大表哥,看你的眼神可不單純,我不喜歡。」

  俞筱晚一怔,不由得苦笑,「你胡說什麼啊!」

  君逸之卻來勁了,將頭往另一邊一甩,「我是男人,我分得清楚,他若是對你沒有……為何那麼幫著你,自己在翰林院沒事幹嗎?成天往你的鋪子裡跑,找分店也是親力親為。別說你什麼都不知道。哼!」

  俞筱晚訝了訝,「我、我真不知道啊。」她就是覺得敏表哥對她不錯,對她的鋪子也十分上心,可那是因為他也有分紅不是嗎?真是的……她不由得嗔道:「你真是想多了,敏表哥都跟韓五小姐訂婚了,你這樣說,讓我以後怎麼跟韓五小姐交往啊。」

  君逸之卻是堅持道:「別跟他們一家子交往就成了。」

  俞筱晚只好不跟他討論這個問題了,又說起了曹中慈無意間透露出的話,「難道我父親的死,跟大舅父有關嗎?」

  君逸之心頭一凜,他們以往查尋之時,只顧著查俞家那邊的人,京城這邊主要查的是幾家有可疑的府上,曹清儒是俞夫人的親哥哥,自然沒有被列入到懷疑對象之中。

  不過當時他們還查過所有的路條記錄,不論是俞父生前還是死後,都沒有曹清儒進入汝陽的記錄。當然,想不留路條記錄,也是有辦法的,比如說直接拿了攝政王或者太后的手諭,就沒有人敢攔路要路條。

  他想了想道:「這事我會去查清楚,只要他的確去過汝陽,總會有蛛絲馬跡。」

  俞筱晚輕輕地點了點頭,又問起坊間關於舅父的謠言是什麼,君逸之神秘地一笑,「你也知道的事,能讓他身敗名裂的,你且猜猜。」

  俞筱晚略想了想,隨即睜大眼睛,「不會是歐陽辰的事吧?」

  君逸之得意地笑道:「的確是。還不止,好像那傢伙還有兩個同夥,你大舅父派了人四處找他們,讓我先找到了。」

  留下這兩個人質,若是需要曹清儒死,或是要逼他說實話之時,有大用處。歐陽辰雖是商人,但也是良民,就算犯了法,曹清儒也沒資格私下殺了他。現在只是放了些風聲出去,曹清儒就坐不住了。逼迫曹清儒,一來是為給晚兒出氣,二來是逼他幕後的人,希望他們能有所行動,好讓他們抓住點把柄。

  他帶著些討好地看向晚兒道:「晚兒,我幫你出氣,你高興不高興?」

  俞筱晚咬了咬紅潤的下唇,喃喃地問,「難道你不好奇,我為什麼不喜歡大舅父嗎?」

  「你會告訴我嗎?」君逸之滿含期待地看著俞筱晚問道。

  俞筱晚怎麼敢說自己重生的事,只得支吾道:「其實……我、我早就懷疑舅父、害了我父親。」

  曹清儒去過汝陽,也只是今日才知道的,可是晚兒似乎在幾年前,就十分討厭曹清儒了。

  君逸之根本不相信,卻仍是摟緊她道:「原來是這樣啊。」

  俞筱晚在他懷裡抬起頭來,看著他問,「你不相信對不對?其實是……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到大舅父要來殺我,我覺得這是預示。」

  君逸之只是將摟著她的手臂緊了緊,並沒說話,俞筱晚輕歎一聲,實在不知該怎麼跟他解釋了,索性就這麼揭過去吧。

  回到楚王府,已經在榮養的趙媽媽焦急地守在二門處,迎接兩位主子。俞筱晚忙上前拉起要行禮的趙媽媽,笑道:「媽媽幹嘛到這兒來等,今日雖然沒有日頭,也怪熱的。」

  趙媽媽一臉急色,悄悄看了君逸之一眼,君逸之笑了笑,先行了一步,趙媽媽才壓低了聲音道:「王妃將那位宛婷小姐給接進府中來小住,今日宛婷小姐還來了夢海閣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23 A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原宛婷的想法

  這話聽在俞筱晚的耳朵裡,不過換來她微微一笑,老祖宗杖責了劉嬤嬤,父王敲打了母妃,一切的一切都說明,不論是太婆婆還是公爹,都不希望楚王府再有一位忠勇公府出身的小姐為妃,母妃這般不甘心,小動作再多也沒用。這位原宛婷小姐,想來住就住好了,哪個權貴府中沒幾個投靠的親戚。

  可趙媽媽不是這樣想啊,她看向俞筱晚的目光簡直就是「恨鐵不成鋼」,「二少夫人!」可能覺得音量大了一點,忙慌張地回頭望了一眼二少爺漸行漸遠的背影,再扭過頭來壓低聲音,幾乎是揪著俞筱晚的耳朵道:「媽媽知道二少爺疼你,但是這府裡的人可都是看著楚王妃的臉色來的!今日蔡嬤嬤便將那位原四小姐給請到正廳裡,坐了大半個時辰呢。」

  俞筱晚無奈地道:「原四小姐是這王府裡的表小姐,她上了門,難道蔡嬤嬤還能將人給擋在門外嗎?這不是讓旁人說二少爺和我不識禮數嗎?再者說,她坐她的,難道坐上幾個時辰,就是側妃了麼?」

  「就是啊,媽媽你擔心得太多了。」原本已經走出老遠的君逸之不知怎的折了回來,嬉皮笑臉地看著趙媽媽道。

  趙媽媽老臉一紅,有些忸怩地退到一旁,忙道:「是老奴想多了,老奴該死。」她自然是擔心自家小姐的,恨不能親自上陣,將所有覬覦二少爺的女子都抓花了臉,可是也怕二少爺覺得小姐善妒,女人善妒可是個大缺點,會讓男人嫌棄的。

  君逸之笑得鳳眼彎彎,「沒關係,晚兒不是讓媽媽幫忙管著她的事兒麼,媽媽以後有什麼話只管說便是了,看見不長眼的客人,只管掃地出門,捅了天大的窟窿,還有你家郡王妃給補上呢。」

  趙媽媽聽著心中一動,難道二少爺是在說,以後她可以幫忙將那些蒼蠅一樣的女人給趕出去?忙抬眼去看二少爺,可是君逸之已經扭過頭去跟俞筱晚道:「不如晚上請宛婷表妹到夢海閣用膳吧,你還沒好好跟宛婷表妹結識過的吧?」

  俞筱晚嗔道:「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她說的可是肯定句,君逸之笑得不懷好意,「大哥如今康復了,得幫他找點兒事情做,不然又會閑出病來的。」

  俞筱晚真是無語了,琰之大哥人很好哇,和氣又溫柔,怎麼有這麼個見不得他清閒的弟弟呢?

  君逸之似乎知道俞筱晚在心裡腹誹自己,虛摸了一把沒長的鬍子,搖頭歎息,「沒辦法啊,我自小就不得母妃的眼,可是母妃卻是真心疼大哥的,什麼事兒只要是大哥說的,她必定會應允,所以只好麻煩一下大哥了。」

  其實,楚王妃真是被他們誤解了,這回原宛婷會來楚王府,還真不是她安排的。前日才被王爺敲打了一頓,這位自幼按著三從四德理念教導出來的王妃,哪裡敢跟自己的夫君叫板,可是架不住大嫂一大早兒的,直接將人和行李往她的春景院一放就甩手走人,她只好安排著原宛婷住下來。

  楚王府西邊有兩處單獨的院落,裡面還分隔成了數個小庭院,是專門用來招待客人的。

  豪門權貴府中,的確是有許多來打秋風的親戚,原家又一直希望能繼續與楚王府保持住姻親關係,所以在生出了嫡女之後,就時不時將原宛婷送到楚王府來小住,累加起來,十六歲的原宛婷恐怕在楚王府就呆了至少六年。西一院中的鳴蘭閣,就是她常備的住處。

  本來今日沒撞見風流倜儻的二表哥,原宛婷心裡是十分失落的,可是歇了午起來之後,貼身丫頭喜鵲就興奮地朝她道:「小姐,蔡嬤嬤使了人過來相請,寶郡王爺要請您用晚膳呢。」

  原宛婷用力摸了摸自己的小臉,有感覺,應當不是做夢,她立時歡快了起來,連忙道:「快,快將我新做的那條繚綾裙子拿出來,啊不,我先沐浴,你快讓人去備水,不能讓二表哥久等。」

  喜鵲如何不知主子的喜好,忙笑道:「奴婢一早兒都準備好了。」然後一揚手,王座的婆子們擔了幾桶熱水進來。

  喜鵲服侍著小姐沐浴更衣,梳了一個時下未婚少女最流行的飛燕髻,換上在不同光線下看,就會變幻不同色彩的名貴繚綾紗制的月華裙,將原本就十分出色的小姐,裝飾成了半個仙女。為什麼是半個呢,因為真正的仙女,臉上是不會出現那種花癡一般的笑容的。

  原宛婷迫不及待地來到夢海閣,蔡嬤嬤熱情地親自迎上去,含著笑道:「四表小姐來了,快快請坐,二少爺和二少夫人在議事,老奴讓人去通稟一聲。」

  原宛婷的性子比較活潑,其實小的時候,君逸之還挺喜歡跟她玩的,這夢海閣的內院,原宛婷也沒少來,加上君逸之一直住在外院的書房裡,內院裡沒人,以前原宛婷到了這裡,都是直接往裡衝的,現如今被人攔在大廳裡,心裡就覺得有些不能適應,可她也只能坐在廳內,卻直著耳朵,希望能聽到一些裡面的動靜……還真是聽到了。

  這會兒,俞筱晚和君逸之正在內室裡妖精打架,唉唉,只不過沒真打到床上去,不是君逸之不想,而是俞筱晚死活不從。

  開什麼玩笑,每晚不被他折騰到半夜,根本沒法睡,下午還要再來的話,她真怕自己會「勞累過度」。

  俞筱晚再一次從君逸之的魔掌之下逃出生天之後,立即嬌喘著斥道:「再過來,今晚不讓你上榻睡了。」

  君逸之滿臉欲求不滿之色,委曲地道:「是你自己撩我的。」

  俞筱晚用力翻了一個白眼,「我哪裡撩你了,明明我只是問你,餓不餓!你在曹府沒吃什麼,光喝酒了,我才這麼問的。」

  君逸之立即眼冒色光,「我真的很‘餓,啊。」

  兩隻漂亮的鳳目不老實地往某高峰上掃去,俞筱晚被他扯得衣領大開,洩露了大片好春光,君逸之不由得用力咽了口口水,痞痞地笑道:「好晚兒,要不,陪我睡一會兒,哎呀,我中午喝了酒,這會子酒勁有些上頭了。」

  嘁!誰會相信你!俞筱晚乾脆從桌上操起一隻玉如意,拿在手中當武器,只要他再敢撲過來,就用玉如意狠狠地打他屁屁。

  兩人正古怪地對峙著,初雲在外而敲了敲房門,通稟道:「二少爺、二少夫人,原四表小姐來了。」

  君逸之蹙了蹙眉,扭頭看了一眼牆上的自鳴鐘,「不是請她用晚膳的麼,這也太早了吧?」

  俞筱晚帶著些看熱鬧的好心情,咯咯嬌笑道:「快出去招呼你的表妹,如果你表現得不好,小心我這個月都不讓你上榻睡。」

  五月才開始呢,這處罰也太過了。君逸之用眼神控訴她的殘暴,可惜俞筱晚根本不理,上訴無效,直接一腳將他踢了出去,又喚了初雲初雪過來幫自己換身衣裳,身上這套都被君逸之這個野蠻的傢伙給扯壞了。

  君逸之無奈地晃到正廳,原宛婷正在面紅耳赤,正房就在正廳邊上,只隔了一條茶水間似的隔間,兩人「打架」的聲音又比較大,原宛婷可是在這裡聽了個清清楚楚,心裡頭又是酸澀又是期待,等自己嫁給表哥之後,表哥也會這般寵愛自己的吧?

  她倒是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相貌遠比不上俞筱晚,可是母親說過,男人都是貪新鮮的,再美的美人兒,玩得一段時間也就不稀罕了,所以她極有耐心,她才不過十六歲,女人的好年華,可是能延續到二十五歲的,總有那麼幾年,表哥會寵愛她的,她只要能一舉得男就成了,自有姑母幫她鞏固地位。

  因此見到君逸之出來,她忙有禮地站起身,斂衽行禮,並沒像別的花癡千金一樣,兩眼冒綠光地盯著君逸之看。

  君逸之心中暗歎,原本,他比較喜歡這個表妹,就是因為她懂得分寸,不會死黏著他,可是現在看來,她其實是不懂的,她只是比較懂得欲擒故縱而已。不過他的俊臉上,還是擺出了最親切的笑容,「婷妹妹來了,快坐,快坐。」

  原宛婷嬌羞地斜簽著身子坐下,面朝君逸之,含笑道:「二表哥,我來得早了麼?」

  君逸之挑眉邪笑,「婷妹妹怎麼會來得早呢?恰到好處。一會兒你表嫂出來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

  原宛婷聽他第二句話就提到了俞筱晚,心裡頭有些微的酸意,卻不敢露出分毫,只巧笑倩兮地道:「若是能識得表嫂,是宛婷的福氣。」

  說話間俞筱晚已經換好了衣裳,扶著初雲的手輕輕巧巧地走出來,在君逸之旁邊的黃花梨木大椅上坐下。

  原宛婷忙又禮數周全地行了禮,俞筱晚親切地笑了笑,伸手虛抬了一下,「表妹快請。」

  俞筱晚穿了一身遍地撒紫荊花的茜影紗及胸長裙,高提的腰帶將她豐腴的胸線勾勒得十分完美,纖細的腰肢又在半透的茜影紗下若隱若現,一靜一動都帶著誘人的風情,別說是男人了,就連她這個女人,看了也覺得心神蕩漾,只想看了再看。

  原宛婷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剛剛聽到的動靜,小臉便是一紅,心中又嫉又妒,當著二表哥的面不想表現出來,忙裝作十分欣賞似的看著俞筱晚,「表嫂這身打扮,可真是人比花嬌啊。」

  話倒是沒什麼,只是語氣卻仿佛是高高在上的主子,隨意地誇獎小丫鬟似的。俞筱晚只垂了眼眸,微微一笑,並不搭話。

  君逸之含笑向原宛婷解釋,「她平日裡性子怯,你要多多包涵一下。」說著伸手握住俞筱晚擱在中間小幾上的玉手,拿過來包在自己的掌心裡,寵溺地揉了幾下。

  俞筱晚冷不丁地被他扯過手去,露出一小截雪白的手臂,不由得嬌嗔地瞪了他一眼,君逸之卻略為得意地吃吃的笑,曖昧地朝嬌妻直拋媚眼。

  原宛婷看得眼紅不止,忙端起小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隨即蹙了蹙眉,喜鵲忙小聲問道,「小姐,可是茶水涼了?」

  「什麼?茶水涼了?」正在跟嬌妻打情罵俏的君逸之左右張望了一下,不滿地問蔡嬤嬤道:「嬌蕊和嬌蘭呢,怎麼貴客來了,不見她倆在這服侍著?」

  君逸之就沒讓二嬌近過身,俞筱晚來了之後,這兩人幾乎連正房都進不去了,芍藥、初雲和初雪包辦了正房裡的一切事務,二嬌平日裡幹的活,跟二等丫頭差不多,只在正廳裡服侍的。

  今日蔡嬤嬤特意沒讓她二人到表小姐跟前來,就是怕她們在,會太亂了。可是二少爺居然要讓這兩個丫頭來服侍表小姐?蔡嬤嬤只愣了一下,便立即請罪道:「是老奴派了她們去給江柳幫忙,老奴這就去讓她倆進來服侍。」

  君逸之十分威嚴地「嗯」了一聲,補充道:「叫良辰也進來服侍。」

  晚兒這個極喜歡朝他拋媚眼的丫鬟,他花了一個多月才記住了名字,剛好派上用場。

  良辰就站在正廳外的青石臺階下,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一直悄悄注視著正廳裡的情形,耳尖地聽到二少爺的吩咐,忙提了裙角,款步進來,盈盈福禮,「給二少爺請安,給二少夫人請安,給表小姐請安。」

  原宛婷聽著二表哥斥責蔡嬤嬤沒服侍好自己,拋下了嬌妻不管,心頭正竊喜不已,一雙妙目難以自抑地直往君逸之的身上飄,忽然聽到一道嬌滴滴的嗓音請安,不由得轉眸一瞧,當即心頭大震,這是二表嫂的陪嫁丫頭麼?怎麼……怎麼……這麼漂亮?

  君逸之瞇眼一笑,語氣慵懶地道:「良辰,先給表小姐換杯茶,然後過來給我捶捶背。」

  良辰大喜過望,顫著聲音應了一聲,忙樂顛顛地跑到隔間沏新茶,她一面沏茶一面思索,很快認定二少爺這是在考驗自己,能不能與二少夫人一條心。於是回到正廳,給原宛婷沏好茶後,便嬌滴滴地站到君逸之身後,舉止輕柔地捶背,還嬌聲嬌氣地問,「二少爺,這樣舒服嗎?」

  君逸之半瞇著鳳目,享受似的「嗯」了一聲。

  原宛婷心下大怒,原來表嫂是這樣籠絡表哥的,這有什麼,我回府之後,自然會多買幾個漂亮丫頭,好生培訓出來,分庭抗衡。

  念頭才剛轉完,嬌蕊和嬌蘭便進來了,原宛婷又受了一次打擊,她的相貌屬於中等偏上的,跟這幾位上品美人比起來,總是不如。

  原宛婷之前那種堅定的認為自己總有幾年寵能分的信念,越來越薄弱了。

  用膳的時候,幾個美人丫鬟圍在表哥表嫂身邊,他們的眼神掃在哪裡,幾個美人丫鬟的筷子伸到哪裡,合作那個默契,神態那個親昵,……一頓飯下來,原宛婷已經被打擊得體無完膚了。

  用過晚膳,君逸之還不放原宛婷離開,親親熱熱摟著嬌妻坐在暖閣的美人榻上,俞筱晚極配合地任由他上下其手,倒是看得初雲和初雪兩個丫鬟臉兒紅紅,將服侍的事兒都丟給了二嬌和良辰,自個兒跑了出去。

  原宛婷垂頭喪氣坐在對面的藤編小圈椅上,三人閒聊著家常,君逸之忽然話峰一轉,笑咪咪地問,「婷妹妹去看過大哥了嗎?」

  原宛婷強打起精神應付,「上回來時,看過了。」

  君逸之笑得有如誘騙小姑娘的人販子,「今日還沒去的嗎?不如跟我們一塊兒去吧,我們正要去看看大哥。」

  原宛婷不好拒絕,勉強跟著他二人到了滄海樓。君琰之正在西廂房改成的書房裡看書,聽說弟弟弟妹和表妹過來了,忙到暖閣裡來待客。

  他一身玉色圓領束身長衫,外披一件淡天青色對襟直裰,瀟灑自若地走入暖閣之中,原宛婷忽然發覺,那個瘦得跟竹竿一樣的大表哥變了,變成了臨風的玉樹,忙悄悄打量幾眼,越瞧越確認大表哥是真的康復了。

  因為君琰之病了許多年,外人一直以為他是先天的不足之症,這樣的人,多半是不長壽的,許多不足症的患者,都是僅二十餘歲便撒手人寰,所謂的好轉,也就是比之前好一些,可還是很難長壽的。

  因此不論是她還是她母親,都從來沒有將君琰之當成婚配物件若是君琰之早亡了,這世子之位就得讓給君逸之,嫁給他之後,什麼好處都撈不著,只能在未來世子妃的手下討生活,哪個會願意?更何況,當年的君琰之臉色蒼白之中總帶些青色,怎麼看就怎麼磣人。

  可是,現在的君逸之完成變了。

  原宛婷正思索著,君逸之便熱情地上前與大哥寒暄,「熱情」得君琰之有些心底發毛。剛要開口問他到底有何事,就聽得外面通稟道:「智能大師來了。」

  君琰之的毒解完之後,智能大師留下一張滋補的方子,便回了潭柘寺,不知今日怎的又來了,君逸之忙道:「是我請大師來的,再診診脈,免得病情反復。」

  君琰之立即意識到其中有詐,每天有弟妹給他扶脈呢,一直挺好,哪用得著再請智能大師過來?可是沒等他想出陷阱在什麼地方,智慧大師便進了屋,聽了君逸之的話後,真的坐到小圓桌邊,給他扶脈,含笑道:「檀樾只管放心,你已經與常人無異,只要再好生休養兩個月便成了。」

  君逸之嬉笑著問道:「是不是兩個月後,娶親也沒問題。」

  智慧瀟灑地一笑,「這是自然。」

  原宛婷的眼睛立即明亮了起來,「活菩薩」的名頭,她可是聽過的,忙笑著向君琰之恭喜道:「大表哥萬喜。」

  君琰之的臉卻黑了,他總算知道弟弟是什麼意思了。

  君逸之難得請智能來一趟,忙讓智能給嬌妻也扶下脈,智能也不推辭,扶了脈後,君逸之追問他,嬌妻的身子健康不健康。

  「自然是健康的,十分健康。」智能答道。只是覺得奇怪,俞女施主的醫術並不差,為何非要他來扶脈?

  俞筱晚也沒弄清,相公唱的這算是哪一出,不過還是嬌羞地陪著演戲。

  坐了沒多久,君逸之就帶著嬌妻告辭了,智能被安排在客院裡,原宛婷極想多留一會兒,但顧慮著少女的矜持,也只得磨磨蹭蹭告辭了,君琰之不但沒有挽留的意思,連順口邀請她常來坐坐都沒有。不過這已經不能阻擋她的意願了。

  她回了客房立即寫了一封信,遞給喜鵲道:「安排個人,趁還未宵禁,立即送回府中。」

  而俞筱晚正在努力掙扎,可是感覺君逸之長了六隻手似的,不過幾個彈指的功夫,她身上的衣料已經完全沒有了,她只好發了脾氣,嗔道:「等我問完再說!」

  君逸之見晚兒真有些火氣了,只好停下不老實的大手,趴到她身上邊啃邊問,「有什麼事非要現在問吶?」

  俞筱晚撇了撇嘴,「我看剛才宛婷表妹似乎已經打算放棄了,你幹嘛還要將她引到大哥那裡啊。」

  君逸之咬著她的耳垂,含糊地道:「她是放棄了,可是舅母不會啊,讓她們纏大哥不好嗎?大哥可不比我手軟呢。」雖然不手軟,不過大哥是最孝順的,恐怕面對母妃也會為難,但這不關他的事,死道友不死貧道嘛。

  俞筱晚「哦」了一聲,又問道:「你幹嘛要智能給我扶脈啊?」

  雖然擺了個任君採擷的姿勢,但是俞筱晚問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十分嚴厲。

  君逸之一怔,抬眸看進她的眼裡,發現裡面有些受傷和委曲,莫非是……晚兒以為他也懷疑她會不會生兒子?

  這可不得了,必須解釋清楚,他原是怕她年紀小,身子禁不得生育,因此每晚都在沐浴的熱水中,加入了一種宮中秘制的藥粉,可以讓男子避孕的,現在既然智慧說她的身子很健康,那他就不必顧忌了,早些生個孩子出來,也免得母妃總是拿這個作文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旱

  君逸之解釋了一番,見晚兒的神色漸漸柔和了,忙撒嬌道:「晚兒,我們生個孩子好不好?」

  俞筱晚有些羞澀,這個問題,她還真不好回答,便轉了話題問道:「這事兒,你明明可以問我的,不問,是不是怕我……嗯?」

  「不是不是。」其實的確是啊,怕她真是身子弱,他問了,反倒不美,可這卻是絕對不能承認的,君逸之乾脆用行動代替了回答,讓她「忙」一點,總不能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了吧。

  次日一早,小夫妻倆剛到春景院給母妃請過安,就見忠勇公夫人帶著原宛婷進來了,君逸之肚子笑得直抽,面上卻是像以往那般隨意地給舅母請了安。

  楚王妃想著大嫂來,肯定是有事找自己的,便跟兒子媳婦道:「你們去給老祖宗請安吧,我陪你舅母晚些過去。」

  出了春景院,正瞧見君琰之遠遠地走過來,君逸之忙拉著小嬌妻調頭往另一邊走,嘴裡催促道:「快快快,別跟大哥照面。」

  昨晚是有客人在,大哥不便發作他,今日可不同了。

  俞筱晚竊笑,「你也知道自己辦事不地道嗎?」

  君逸之回頭笑道:「這算什麼不地道,母妃只有大哥能對付,我這也是沒辦法。對了,晚兒,你替我想一想,要怎麼才能阻了太后選秀呢?」

  這事兒昨日君逸之略提了提,俞筱晚也清楚小皇帝的擔憂,他才多大年紀,十二歲而已,自然沒有權利參與選秀,這回選出來的,必定都是太后的人。

  這皇宮裡,就是怕某些人結成了聯盟,暗地裡對付皇帝……說對付可能過了點,但是為了家族而搞點小動作,肯定是難免的。

  只是,太后既然有了這個想法,他們怎麼能阻止?俞筱晚想了想,小聲地問,「若是,讓欽天監的人說,皇上不宜早婚,不知道行不行。」

  君逸之搖了搖頭道:「這是最好的辦法,但是太后既然有了決定,肯定已經跟欽天監商討過,咱們臨時收買肯定不行,換成別的寺廟中的大師也沒用,有御用的相士,太后根本不會去廟裡求助神明。」

  俞筱晚想到了一件事,遲疑地道:「可是,若是天有異相呢?嗯,反正選秀這事兒,要各地送選秀女入京,至少得半年的時間,只要這段時間裡,弄出個異相來,就能讓幾座大廟中的得道高僧出面說,皇上不宜早婚,這樣不就成了?」

  君逸之仔細琢磨了她所說的方法,好是真的好,可是就怕太后會派人去查,太后手中有皇宮中的暗衛,能力也是極強的,若是萬一被太后給查到了,到那時,只怕就會是滅頂之災了。

  相較於君逸之的擔憂,俞筱晚卻是不急的,她知道再過一個月,京畿一帶就會大旱,而且是從這幾天開始,就不會再下雨,其實這就能給太后暗示了,待到大旱之時,再引起全城百姓的議論,想必太后也不敢犯民怨。只是要怎麼跟逸之說呢?難道說她能掐會算?

  君逸之見晚兒秀麗的眉頭擰成了山峰,忙笑道:「不急,你也說選秀至少半年了,咱們總能尋到辦法。」

  兩人攜手在後花園裡繞了一大圈,才從另一個方向到達春暉院,進了暖閣,發覺楚王妃並忠勇公夫人、君琰之、原宛婷都在暖閣裡,陪著楚太妃說笑。

  兩人忙上前請安見禮,君琰之「友愛」地看了弟弟一眼,君逸之乾笑兩聲,「大哥今日怎麼來了,身子好多了麼?」

  君琰之淡笑如風,「昨晚你不是才請了智慧大師來看過?」

  「呵呵。」君逸之只能乾笑了。

  之後也不知君琰之單獨跟楚王妃談了些什麼,楚王妃一變早上時的態度,跟大嫂道:「世子妃我還是想挑一個身體健康,又懂些醫術的女孩子。」這意思就是宛婷是不行的。

  忠勇公夫人當即便怒了,「哪家的大家閨秀會懂醫術?醫者就算不是賤籍,也高貴不到哪裡去,你若是想要琰之的身體好,府中多養幾個大夫就成了。難道你想讓你們堂堂的楚王府世子妃,是個醫女?」

  楚王妃一時被堵了話頭,不知如何應對,可是一想到兒子堅決的態度,她只得硬著頭皮道:「可是,琰之他……只當宛婷是妹子。」畢竟她日後是要跟著長子過日子的,自然會在意長子的意願一些。

  「原來是這個。」忠勇公夫人輕笑道:「我還當多大的事呢,既然能將宛婷當成妹子,就是真心疼她的,日後多相處相處,不就成了?宛婷到底是你的外甥女,你還怕她日後不向著你麼?若是你不親自挑選世子妃,日後讓太妃挑出來的,又是跟她一條心,跟你不對盤的。」

  最後這句話深深地打動了楚王妃,她便由著原宛婷一日天趟地往滄海樓跑,捧著各種各樣的瓷盅,說是特意為大表哥煲的補湯,又時常強拉著大表哥到花園裡溜達,美其名曰讓他多鍛煉鍛煉身體……天知道,其實君琰之的武功是很高的,只是壓抑毒性耗去了內力而已,哪用得著這麼烏龜速度的散步來鍛煉身體?

  君琰之後來不得不四處躲著原宛婷,楚王妃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乾脆親自將兒子約到春景院裡,讓原宛婷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跟兒子多多接觸。

  君逸之和俞筱晚一邊愧疚,一邊歡喜地看著這出鬧劇,每天差了丫鬟們出去打聽,原宛婷又給大少爺熬了什麼補湯,又在滄海樓裡待到了什麼時辰。

  時間一晃便進入了流火的七月,由於近兩個月沒下雨,天天都是大日頭,京畿一帶大旱,涼水成了稀罕物,不能時時淨身,俞筱晚又最是怕熱愛出汗,幾乎屋內就沒斷過冰,扇子從不離手,原本一直不受重用的嬌蕊和嬌蘭、良辰都被她用上了,幾個大丫鬟排了班,每日輪流給她打扇,一天十二個時辰不斷人。

  君逸之卻沒有她清閒,必須每日往外跑,一來是有了大旱做藉口,選秀的事兒可以叫停了,二來是大旱之後,城內外的百姓們生活艱難,必須安置。雖然這不是一個紈絝子弟應當做的事情,可是他卻借大哥之手,被強拖入賑災的隊伍,表面上不情不願,但是暗地裡卻十分投入。

  俞筱晚瞧了眼自鳴鐘,估摸著逸之快要回府了,便讓丫頭們準備好冰鎮的酸梅湯,再將井水打一盆上來,放在屋內,讓他擦擦身。剛安排好,芍藥便掀了簾子進來,手中拿著一張拜帖,「武舅夫人求見。」

  俞筱晚忙讓芍藥親自去二門處接了武氏進來。武氏是為了兒子的事來道謝的。

  自從上次在曹府,君逸之同曹中敏鬧了起來之後,只要在路上遇到曹中敏,便會盡力為難,弄得京城裡人人都知道,曹中敏不知怎麼就得罪了這位霸王。

  後來不知太后怎麼耳聞了此事,還親自宣了君逸之入宮問話,君逸之自然是一頓胡攪蠻纏,太后出於某種考慮,自然是要保皇家的人,認為曹中敏身為朝廷命官,操婦人業,實是對朝廷的污辱。原本,以太后的意思,是要將曹中敏革去功名,免去官職的。

  武氏嚇得忙跑來求俞筱晚,俞筱晚便假意應承下來,果真求得了君逸之的諒解,後又因韓丞相等人施壓,才將曹中敏貶為祁陽縣令。

  恩旨一下,武氏就忙忙地來向俞筱晚道謝了。

  她特意帶上了幾件名貴的禮品,俞筱晚哪裡好意思收?笑著推辭道:「小舅母這就是將晚兒當成外人了,萬不可如此!敏表哥馬上要成親了,最是需要錢財的時候,您還是留著給敏表哥用吧。」只拿了武氏家鄉帶來的特產。

  因為曹中敏要去祁陽,原本打算晚一年再嫁女的韓家,立即派了人過來商議婚期,免得三年之後女兒成了剩女。

  武氏連遞了幾回,見晚兒真心不收,便也不再強求了,又說了些道謝的話,這才千恩萬謝地告辭走了。

  酉時初刻,君逸之帶著一身汗水回來了,俞筱晚忙親自服侍他更衣擦身。

  君逸之膩煩得緊,抱怨道:「這鬼天老爺,不知何時才會下雨。」說著看向晚兒,「你且說說看,有沒有夢到何時會下雨?」

  因為早在一個多月前,俞筱晚就自稱做了夢,會大旱,結果真的大旱了,君逸之一開始還笑話她,現在倒有些想她再夢一次了。

  俞筱晚佯裝想了想:「最多再過十日,應當就會下了。」她記得,似乎是七月中旬開始下雨的。

  「但願真是這樣才好。」君逸之長歎了一聲,「這時節百姓們倒還有食糧,可是水少了,地裡的糧食枯了大半,入了秋,沒收成,年底就可能會有民亂。」

  俞筱晚想了想道:「可以進深山裡挑,若是百姓們沒有這個能力,就多派軍隊去,一段一段地送,總要保了收成,才能壓住民亂。我記得,好似有些作物是耐旱的,不知現在還能不能種,若是少了糧食,多些雜糧,倒也是可以的。」

  君逸之鳳目一亮,「進深山挑水這主意倒是不錯。」

  一到旱時,人們總是往深了打井,入山這種事,太費時間和體力,走得幾十裡的山路來,一擔水不知還能剩多少,但是用軍隊就不同了,皇宮裡的飲水都是從山上打的,本來就是取水的途徑,若讓軍隊每隔一段設個點,真的就能將深山裡的水給引出來。

  他一時也坐不住,立即又跑了出去,這回直到深夜才回來,一把抱住晚兒,興奮地道:「陛下說你這主意不錯,已經採用了,具體的方案都讓工部和兵部擬好了。晚兒,這回你可立了大功了。」說著就湊上來狠狠吻了個夠。

  俞筱晚笑著推了他一把,「快去梳洗一下。我給你熬了枸杞山藥粥,下火的。」

  君逸之飛快地進了淨房,三下五除二,用大盆的水擦洗了一下身子,換了身乾爽的衣服,盤腿坐到美人榻上,享受嬌妻的服侍。他喝口粥,眯眼品了一會兒,笑道:「晚兒熬的粥,就是不一樣。」

  俞筱晚笑嗔道:「哪裡不一樣了,粥還不就是粥。」

  君逸之一把摟過她,含笑道:「味道不一樣,很幸福很窩心,我的晚兒真是好本事,什麼都會。」

  俞筱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會熬粥,還是前世為了表示體貼熬夜苦讀的睿表哥,刻意學的,不知道告訴這個醋罎子,他會不會掀桌。

  俞筱晚覺得尷尬,忙轉了話題,指著粥裡的枸杞道:「這是小舅母今日特意送來的,謝我替敏表哥解圍,我真是慚愧,明明是咱們設計敏表哥的。」

  君逸之一面喝粥一面搖頭晃腦,「非也非也,你可知太后為何要貶曹中敏?因為她看中了韓甜雅,想選她進宮呢。」

  俞筱晚一怔,「可是,甜雅比皇上大幾歲啊。」

  君逸之微微一哂,「長得漂亮,父親又是當朝丞相,大上幾歲怕什麼?反正待皇上年滿十五,韓甜雅也就十八歲而已,風華正茂,再說了,日後皇上還是會選秀,又不是要她與陛下白頭偕老。所以啦,我這樣胡鬧,倒是給了皇叔他們藉口保他的官職,若是由太后出手,只怕就難以挽回了。你小舅母謝你是應當的。」

  俞筱晚呵呵一笑,掐著他的俊臉道:「你還得意上了。」她忽而一頓,「對了,今日聽蔡嬤嬤說,淑雲小姐要過來住上一段時間,這位淑雲小姐,是何方神聖吶?」

  君逸之鳳目一亮,嘿嘿地笑道:「她是老祖宗的娘家人,定國公的侄孫女,自小就到寺廟裡帶發修行的,今年出關,老祖宗要將她接過來麼?這麼說,是要跟宛婷妹妹唱對台了?」

  兩人相視一笑,無恥地開心著,又有好戲看了,生活又會多姿多彩了。相反,滄海樓裡的君琰之卻連打了幾個噴嚏,大暑天裡,竟然脊背竄上一股寒意。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24 AM

第一百二十七章 蘭淑雲的舞

  原來蘭淑雲小姐不是為了逸之而來的,俞筱晚立即輕鬆了,並且打從心底裡感到高興,因為這表示著他們已經從主角淪了配角,那些未婚女人們的目標,從君逸之轉為了君琰之。

  這其實也很容易理解,君琰之的相貌雖不如君逸之,卻也是十分難得的美男子,而最重要的是,他是世子,未來的楚親王,光是這一點,就算他長得慘絕人寰,也會有大批的美人前赴後繼。

  而對蘭小姐的到來最感到緊張的,並非原宛婷,而是楚王妃。對於世子妃人選的這個問題,楚王妃一直是心存警惕的,她自很早之前,就知道婆婆肯定要插手長媳的人選,這段時間宛婷住在楚王府裡,楚太妃算不上刁難她,但多少也暗示出,宛婷不適合當世子妃。

  可是,憑什麼!憑什麼原家的女兒不行,她們蘭家的就可以!不都是國公府麼?雖說定國公府是太后的娘家,可是誰又知道未來皇后的娘家人,是不是會出在忠勇公府呢?原宛婷的嫡妹,今年十歲,與皇上年紀相仿,忠勇公府的人,難免會有些奢望。

  楚王妃如同一隻困獸,在屋子裡團團轉,喜鵲登枝團花似錦圖案的雲錦地毯,都被她踏出了一條印痕。

  楚王妃嘴裡念念叨叨,驀地停住,目光灼灼地看向劉嬤嬤,「你說,有什麼辦法把蘭淑雲氣走?……或者讓她出醜,被宛婷給比下去。」

  劉嬤嬤嘴唇哆嗦了片刻,撲通一聲跪到地下,「求王妃饒了奴婢,上回奴婢幫王妃出主意,已經被太妃教訓過了,奴婢、奴婢真的不敢了。」

  楚王妃長長的指甲指著劉嬤嬤,氣得什麼似的,「你、你忘了誰是你的主子了?」

  劉嬤嬤仰起頭來,神情悲壯堅決,語調哀婉懇切,「奴婢知道王妃才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應當唯王妃之令是從。奴婢並非怕事才不願幫王妃出主意,只是蘭表小姐若是受了委曲,太妃一定又會拿奴婢做筏子,來打王妃您的臉啊。奴婢就算被打死了也沒什麼,可是王妃,您的臉面怎麼辦?這府裡,還會有誰敬您為主子?」

  是啊,打劉嬤嬤就等於在她的臉啊,婆婆這樣幹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這王府裡的人哪個真將她的話當成指令?楚王妃徒然坐倒在圈椅上,激憤地道:「就因我不是她選中的媳婦,所以就要這般折辱於我嗎?連內宅都要將給俞氏管!這是楚王府,我才是楚王妃!」

  一想到幾天前,婆婆主動要求俞氏代掌中饋,楚王妃就氣不打一處來,雖說俞氏有自知之明,婉轉推辭掉了,可是婆婆越過她這個媳婦,直接將內宅交給孫兒媳婦,這不就是當眾打她的臉嗎?退一萬步說,就算要直接交給孫兒媳婦,也應當是世子妃才對,而不是那個女人生的二兒媳婦!

  「不行,世子妃一定得是忠勇公府的人!」楚王妃恨恨地道。

  劉嬤嬤趁機進言道:「對啊,只有王妃您的侄女,才能真正地幫著您。這也關係著忠勇公府的利益,舅夫人也應當上心才是。」

  楚王妃聞言,心中忽然敞亮了,對啊,大嫂若是聽到了這個消息,也應當萬分焦急才是,不如讓大嫂想辦法,她在一旁幫襯便是了。楚王妃拿定了主意,便吩咐劉嬤嬤道:「你去請忠勇公夫人過府一敘。」

  劉嬤嬤領命,拿著楚王妃的名帖,出了王府。卻在半道上拐入了一條小巷,來到一個小後門前,有節奏地輕敲了幾下,便有人打開了小門,劉嬤嬤閃身進去,一盞茶後,才走出來,去往忠勇公府。

  這個時候,俞筱晚正在聽君逸之說楚王府幾家姻親的近況,老祖宗的娘家自是不必提了,權貴中的權貴,就是娘舅家有些難以啟口。

  「大舅舅繼承了忠勇公之爵之後,娶了七房妻妾,嫡子庶子眾多,可是真正有能力的,卻沒一個。公爵的爵位,遠不比王爵牢固,皇族之人,只要沒有謀逆的心思,就能永世富貴,就是皇上也不能隨意褫奪我們的爵位和封號,可是公爵之後的爵位就不同了,皇上看著不順眼了,隨意挑點小毛病,就能削為平民。而且子女多了,又要蓄養奴僕,就難免有些拮據。因此,大舅舅才會急著與王府聯姻,可是……。」

  談到娘舅家的情況,君逸之都感覺有些難堪,大舅舅跟母妃一個脾氣,死要面子,不但自己的子女們錦衣玉食奴僕如雲,自家的幾位庶弟也都沒分家,由他一人撐著,就為了一個仁厚孝悌的賢名。

  父王新婚之初與母妃情濃之時,其實十分幫襯忠勇公府,但幫襯的結果就是,大舅舅一家人覺得,這是他們應得的,若是哪天發現他們兄弟倆有的,楚王府沒有為忠勇公府的公子們準備一份,就覺得父王偏心了,母妃也覺得父王不再愛她了……最終,老祖宗一怒之下收回了中饋權,父王心裡也有數,楚王府再怎麼富裕,到底不可能幫著養一個諾大的國公府。

  這些事,君逸之並沒有細述,但是俞筱晚也聽出了一個大概,不由歎道:「幸虧我推了老祖宗,不然母妃非怪罪我不可。」

  君逸之蹙著眉,遲疑地道:「其實,老祖宗年紀也大了,精力不濟,你幫著主持幾年中饋,也是應當的。」

  俞筱晚用力搖頭,「不行!且不說日後咱們是要分府單過的,就算不分府,這裡也是楚王府,就算母妃不得老祖宗信任,也應當是由世子妃來掌管中饋才是。大哥的年紀這般大了,身子又好了,老祖宗肯定會在半年之內敲定他的婚事,老祖宗再辛苦半年也沒什麼。」說著往客院的方向指了指,「人都要住進來了。」

  她沒說的是,那位蘭淑雲小姐,還不知是個什麼脾氣,若是老祖宗讓她管到分府獨居,那位還不知會怎麼想呢。

  過了兩天,接蘭淑雲的馬車便到了楚王府。俞筱晚和君逸之一同換了衣裳,去春暉院迎接這位嬌客。

  俞筱晚早聽說蘭淑雲出生後,術士批命說她必須在廟裡住到十八歲,否則就會早夭,俞筱晚覺得一位在廟裡養了十幾年的姑娘,必定是貞靜嫻雅的,但是見了真人後,俞筱晚還是覺得自己的想像力不夠。

  怎麼說呢,蘭淑雲絕對是位大美人,只是氣質上嘛,不知是不是因為在寺廟裡久居的緣故,性情淡泊、心如古井,舉止也好、言語也好,都是淡淡的,這使得她看起來像是得道的高僧,而不是世俗的女子。若是名寡婦,倒能稱得上端莊守禮,可她是未出閣的少女啊,這副樣子實在是不大討人喜歡。

  俞筱晚悄悄看了對面的大哥一眼,果然只瞧見大哥臉上那禮節性的微笑,完全沒有半點心動的痕跡。這也讓原宛婷心中竊喜不已,早知道是這麼個老古董,她還擔心個什麼?

  可是到了晚間,楚王府內的一干人等全都大吃了一驚,按禮數,楚王府擺了接風宴,楚王府中的主子都在座。宴會之後,原宛婷為了展現自己的所長,對比對方的所短,強烈要求蘭淑雲為楚太妃彈奏一曲。

  蘭淑雲淡淡地一笑,「原四小姐必定是此中高手,淑雲怎敢魯班門前弄大斧?還是由原四小姐彈琴,淑雲為太妃舞上一曲吧。」

  原宛婷心道:你若想出醜,我就讓你出個夠。當下滿臉謙虛的笑容,推辭了一番,然後才應下。她坐在琴台邊,手指一抖,彈出了一串熱烈的音節。

  俞筱晚暗翻了一個白眼,這樣快節奏的曲子,似乎是邊境上異族的曲風,蘭小姐這般貞靜,哪裡能跳這樣強烈的舞蹈?這不是成心要蘭小姐出醜嗎!

  可是她還沒想完,所有人都以為外表淡淡,性子也必定淡得寡味的蘭淑雲,忽地一扭身,快速地旋轉起來,長而寬大的衣袖隨著手臂的飛揚而翻滾,成片的衣袂之間,那清淡的眉眼,竟然流露出誘人的媚色。

  這樣誘人奔放,又帶著些異域風情的舞蹈,直看得在座的眾人如癡如醉,君琰之全神貫注地看著場中紛飛的精靈,餘光都沒有掃原宛婷一下。

  原本是為了將蘭淑雲比下去的,哪知竟是自己被比了下去,原宛婷回到自己的房間,氣得直摔枕頭。

  喜鵲將王府的丫鬟們都打發出去之後,掩上了房門,附在小姐耳邊輕語,「小姐莫急,媽媽已經說了,夫人明日就會到王府來,明日由王妃出面請夫人用宴,就不必請上蘭小姐等人了,夫人會讓王妃給世子爺下藥,您只扶著世子爺回去,再這般這般,就成了。」

  原宛婷聽得臉紅心跳,強撐著最後一絲少女的矜持問,「這樣好嗎?」

  喜鵲笑嘻嘻地道:「是世子爺酒後亂性,您可是受害者,有什麼不好?」

  原宛婷忸怩地沒應聲,只淡淡地吩咐,「打水進來梳洗吧。」

  她躺到床上之後,心裡就開始盼望著明夜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這才叫欺負你

  第二日一早,君逸之和俞筱晚便在春景院外遇到了君琰之,兩人笑嘻嘻地給大哥行了禮。君逸之非常熱情地搭住大哥的肩頭,神情曖昧地道:「恭喜大哥了。」

  君琰之毫不客氣地當胸給了弟弟一拳,「滾!」

  一想到自己如今所受的苦楚原本應當都是弟弟的,君琰之就嘔得幾欲吐血,誰能想到他自幼疼愛的弟弟,竟會這麼不顧手足之情,為了自己輕閒快樂,就將他往火炕裡推呢?

  可是君逸之心裡沒多少愧疚之情,反正這樣的情形大哥遲早是要遇到的,他不過是將時間提早了幾個月而已,待大哥靜養上幾個月,身子康健了,選妃就會提上日程的,不是嗎?

  君逸之裝模作樣地捂著胸口,陪著笑,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大哥閒聊,一面琢磨大哥的回答,一面仔細觀察大哥的表情,進暖閣的時候,回頭朝俞筱晚搖了搖頭,告訴她,大哥並沒看上蘭淑雲。

  俞筱晚眨了眨眼,昨晚大哥看蘭小姐的舞,也是目不轉睛的樣子,想不到竟然只是純粹地欣賞舞姿。

  這倒也不奇怪,大哥看上去就是那種十分理智的人,要他喜歡上一個人,恐怕首先得第一印象好,然後再慢慢地日久生情。從這個角度上來說,蘭小姐就比原小姐要有優勢,幾個月前還在說非逸之不嫁,甚至甘願為側妃,現在又纏著大哥不放的原小姐,恐怕在大哥的心裡,就是一個攀龍附鳳的小人。

  三人一同進了暖閣,給楚王妃請過安後,便陪著楚王妃一同去春暉院請安。蘭淑雲已然在座,見到楚王妃等人,忙起身站在一旁,待他們自家人見禮過後,才端莊地上前行禮。

  原宛婷也是隨著楚王妃等人一同到來的,見蘭淑雲如此守禮,也不甘於人後,忙起身見禮,兩個情敵的目光在半空交匯,一時間火花四射。

  俞筱晚饒有興味地看著,她終於可以在一旁觀戲了,看戲的果然比演戲的要輕鬆愉快啊。

  楚太妃仿佛沒發覺任何火花似的,微微一笑,讓兩位嬌客坐下,開始輕鬆地閒聊,話題問題圍繞著兩個女孩兒家,比如喜歡什麼,平日裡都做什麼消遣時光,學了些什麼之類。不偏不倚,並未特別垂青誰。

  可是楚王妃就是覺得婆婆這是在極力推薦蘭淑雲,終是尋著了一個時機,拿扇子掩嘴笑道:「老祖宗,您總是問些女孩兒家的事情,琰之和逸之定然覺得無聊至極呢。」

  楚太妃輕輕揚唇笑了笑,「若是你們倆個覺得無聊,便去辦差吧,如今京畿大旱,你們能想到為朝廷出力,我和你們父王都覺得臉上有光,只不過,辦事就要好好辦事。」說著盯了君逸之一眼,「不許半途跑到別處去。」

  君逸之嬉皮笑臉地道:「老祖宗放心吧,我一定會看好大哥的。」

  「你大哥用得著你看著嗎?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成了。」楚王妃不滿地道。

  明明就是你怕辛苦,總往花樓裡鑽,卻連累你大哥的名聲。又不屑地撇了楚太妃一眼,逸之會這麼散漫,都是你慣出來的!

  君逸之聽了只當沒聽見,笑嘻嘻地起身,跟著大哥走了。

  屋內只留下了女子,談話的內容就隨意多了,只是楚王妃總能將話題帶入尷尬之境,她忽而問蘭淑雲道:「蘭小姐在廟中住了十幾年,好不容易出關了,為何不多在府中陪陪父母,要來咱們王府小住呢?」

  這明明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兒,可是不會有人當著未婚少女的面問出來,問了要她怎麼回答呢?說她喜歡楚太妃,那麼將她自己的父母置於何地?

  蘭淑雲如今也不吃素了,只難堪了一歇兒,便笑道:「淑雲跟原四小姐一樣,都是父母安排住入楚王府的,父母說喜歡楚王府的荷池,讓淑雲代為觀賞幾日。」

  一下子就將原宛婷也給繞了進去,偏偏原宛婷是被自己的娘親送過來的,楚王府的下人們都知道,自然無法反駁。楚王妃和原宛婷都漲得臉色發紫。

  俞筱晚眸帶笑意地看了蘭淑雲一眼,又轉眸去看楚太妃,卻只見楚太妃垂著眼皮子,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她心下就不由得奇了怪了,論說老祖宗親自挑來的孫媳婦占了上風,應當高興才是,猶記得自己有幾回拿話堵了旁人的時候,老祖宗還贊自己呢,怎麼到了蘭小姐這兒,就有些不大一樣?

  這念頭不過是在腦海中閃了一下,俞筱晚不想氣氛尷尬,便打圓場道:「府中的荷花的確是開得好,而且七月是荷花蓮花同時盛放的時節,不如晚上咱們到水榭裡納涼吧。」

  蘭淑雲立即贊同,原宛婷也沒反對,只是想到自己的使命,留了點話尾,說是只咱們三姐妹。

  氣氛又再度熱烈了起來,只是蘭淑雲總時不時地悄悄瞟一眼俞筱晚,俞筱晚心生警惕,難道是因為老祖宗對我親切一點,這位准大嫂便吃味了?

  老年人不那麼怕熱,屋裡雖然有小丫鬟給每位主子打扇,可是沒有放冰,扇出來的也是熱風,俞筱晚很快就出了一身薄汗,加上蘭淑雲和原宛婷話峰裡總有些明爭暗鬥,便有些坐不住。

  楚太妃大概看出來她的不自在,便笑道:「晚兒,你去替我到小廚房看一看,讓她們做些冰鎮果子汁來。」

  這算是給俞筱晚的福利了,楚王府的後花園裡有一座人工疊出的小山,遍植林木,小廚房就建在小山后坳裡,這時節,算是整個王府裡最清涼的地方。

  俞筱晚到了小廚房,交待了老祖宗的吩咐,便到山腳下的竹屋裡坐下,美其名曰等果子汁榨好了,她再回去覆命。

  初雪和初雲哪裡不知道主子的習性,便笑著為她去小廚房討了些碎冰,拿小碗盛了,放在俞筱晚椅子邊的小几上,再拿扇子一搧,風就成了涼風了。

  俞筱晚漸漸收了汗,心底裡愉快了起來,開始跟兩個丫頭閒聊,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兩個丫頭的婚事。

  這兩丫頭比她還大著一兩歲,現如今初雪有十七了,初雲也快十七了,對於丫頭來說,還不算大,一般人家的丫頭都是二十歲左右放出去嫁人。俞筱晚不想耽擱到這麼晚,於是給兩人定下期限,「到今年年底,若是你們自己沒有看中誰的話,就由我來給你們挑,保證你們倆個明年都嫁出去。」

  「小姐就喜歡臊人。」

  兩個丫頭面紅耳赤地跺腳跑了,俞筱晚瞇著眼睛自在地搖起扇子。

  不多時,小廚房做好了果子冰,俞筱晚便帶著廚娘一同回了春暉院,卻沒見到楚王妃和原宛婷。楚太妃道:「是大舅母來了,你也去春景院看看吧。」

  這個大舅母指的當然是忠勇公夫人。

  俞筱晚到了春景院,卻被金沙笑咪咪地攔了下來,「二少夫人安,對不住,王妃有事要同舅夫人商議,吩咐了暫不見客,若是二少夫人有要事,先請到西廂房休息一下,一會兒奴婢再去請二少夫人好麼?」

  俞筱晚笑了笑道:「我也沒什麼事兒,就是來給舅母請安的,若是不方便,我就先回夢海閣。」

  忠勇公夫人雖是長輩,但到底君臣有別,俞筱晚也不是一定要給她請安。

  金沙蹲身福道:「奴婢送二少夫人。」

  此時的春景院正房裡,楚王妃正同大嫂低聲地爭執著,忠勇公夫人聽說了昨晚蘭淑雲的表現之後,提議給世子下點藥,以成其好事。

  但是此計遭到了楚王妃的極力反對。她是向大嫂問計沒錯,可是前提條件是不傷害到兒子,她的後半生可都指望著兒子呢,怎麼能在兒子的病剛痊癒了沒兩個月,就下那種藥,誰知道會不會對身體有什麼傷害。

  忠勇公夫人唾沫橫飛地勸說,最後不得不發脾氣,「那你就看著蘭家的姑娘成世子妃,祖孫兩個聯手將你擠出王府吧!」

  楚王妃的心一陣猛跳,她其實擔心的就是這個,兒子雖然是她生的,可昨晚他看蘭小姐的舞時,眼睛都不眨一下,保不住日後跟逸之似的,心裡眼裡只有那個蘭丫頭,待日後琰之承了爵,蘭丫頭要送她去鄉下別苑安養,只怕琰之真的會答應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試想晚年的時候,楚王妃總是拿楚太妃做例子,比如楚王爺一定會比她早死若干年,而楚太妃一定還活得好好的來整治她。

  見小姑有些猶豫了,忠勇公夫人忙加一把勁,「就這麼定了!我聽說蘭小姐生得十分漂亮,咱們還得想辦法不讓她為側妃。」

  楚王妃遲疑地道:「這沒什麼吧?琰之又不像逸之,再者說了,納妾納色,若是連個漂亮的側妃都不給琰之,這也太虧待琰之了。」

  忠勇公夫人差一點沒被她給氣死,真心覺得自己這個小姑子的腦袋被驢踢過,「漂亮的千金還少了嗎?非要娶個定國公府的小姐?」

  楚王妃默了,呆坐著不動,忠勇公夫人趁機將一個小紙包強行塞入她的手中,「中午琰之她們不會回來吧,晚上可一定要記得。」

  俞筱晚用過午膳,讓丫鬟們在朝南的窗下擺上一張竹榻,然後倒上去歇晌。君逸之一頭大汗地跑回來,正瞧見一副美人春睡圖,心中不禁大動,揮手讓打扇的丫鬟退出去,一個餓虎撲食撲上去,抱著晚兒打了個滾。

  俞筱晚本也已經休息得差不多了,只一下便醒了過來,隨即捏著小鼻子道:「臭死了,快去擦擦汗。」

  君逸之卻偏不去,還將額頭鼻頭的汗直往她臉上蹭,兩隻手也極不老實,「不去不去,抱著你就涼爽了。嘿嘿,古人有雲,冰肌玉骨自生涼。」

  俞筱晚嬌惱地瞪了他一眼,「你想歇息,我就將榻子讓給你,快鬆開手。」

  她這身子倒是算得上冰肌玉骨,可惜從來就不自生涼,不然屋裡用得著擺放這麼多冰麼?現在又被這麼一個大火爐抱著,頓時覺得一身膩膩的,似乎又出汗了,忙用力扭著身子,要掙脫這個火爐。

  君逸之被懷裡這個馨香的身子扭出了興致,猛一翻身,就將她壓在榻上,笑嘻嘻地道:「晚兒乖,為夫都閒置了好幾天了,你可要好好疼疼為夫。

  俞筱晚小臉一紅,揮開他伸入腹地的大手,嬌斥道:「不行,大白天的。」

  前幾日俞筱晚的月信來了,君逸之想吃吃不著,只能東摸摸西摸摸過乾癮,早就憋得受不住了,哪裡還會管白天晚上,當機立斷地以吻封住她的小嘴,火速解除彼此間的一切障礙,然後長驅直入。

  一場激烈的歡愛之後,俞筱晚早已是香汗淋漓了,下面又是黏黏的,氣惱地在君逸之腰間掐了一記,「討厭,明知沒水……」

  君逸之笑得像只偷吃了老母雞的狐狸,「難道沒水就不能造人了嗎?一會兒咱們奢侈一回,洗個鴛鴦浴如何?」

  問到後來,語調十分曖昧。

  俞筱晚想到上回洗鴛鴦浴,差點弄出水災來,不由得小臉一紅,啐了他一口,就不應允。

  君逸之這會子吃飽了,滿足了,便十分體貼地抱著嬌妻,繞到屏風後隔出的小淨房裡,為兩人擦了擦身子。

  這天兒真是熱,做喜愛的運動的時候自然是不管不顧,可一靜下來,就真覺得身上黏糊得難受,偏偏井裡的水位已經下降到了不能再少的地步,又不知何時會降雨,井水自然要先保證飲食,然後再是梳洗用水,就是楚太妃那兒,也多少天沒配沐浴的水了。

  君逸之一時想到晚兒說不過十來天就會下雨,便問她道:「你真能肯定嗎?」

  俞筱晚用力點頭,「能!我夢見下雨了。」

  君逸之看了她一眼,關於夢啊夢的說法,他並不相信,可是也沒理由懷疑嬌妻,上回她說會大旱,可是說得極准的,後來提到的運水法子,也基本解決了城中百姓飲食用水的問題,可謂是立下了大功。於是他便琢磨道:「若是真個能不到十天就下雨,那麼倒是可以請陛下到天壇祈雨,借此為陛下廣播聲名。能祈到雨的,必是真龍天子不是嗎?」

  「陛下都已經登基了,難道還不算真龍天子嗎?」

  這些政治上的事,俞筱晚是不懂的,君逸之便耐心地解釋給她聽,「並不是登基了,就能坐穩龍椅,要經常提醒一下朝中的官員和百姓,才能坐得穩啊。」

  俞筱晚只關心他的去向,「你又要出去獻計嗎?」

  君逸之掐了掐她的小臉,「不用,我寫封信,讓從文帶出去就成了。」

  俞筱晚忙招了初雪進來,讓她去前院叫從文,待從文過來的時候,君逸之已經將信寫好了,交給從文帶出去。

  到了下晌,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南窗這邊都不涼爽了,她就很自然地想起了小山下的那排竹屋。

  小山下的那排竹屋最初建好後,是給主子們納涼用的,可是靠近林木的地方蚊蟲極多,若是想去,還得先用艾草熏上大半日,實在是費神費事,加上王府冰窖裡的冰也用不完,主子們便不去那兒納涼了,僕人又不敢進去,倒成了整個楚王府最安靜的地方。若是真的很涼爽,說不定還有興致再運動一回。

  一想到魚水之歡的愉悅,君逸之笑得見牙不見眼,「那咱們就去那裡涼爽涼爽好了。」

  說著拉著晚兒出了門,丫鬟小廝都不帶,免得中途被人打攪。

  看他那猴急的動作,俞筱晚哪裡不知道他心裡打的什麼鬼主意,忍不住暗啐了幾口,卻也沒拒絕,大約是到了夏天,人都熱情一些,只是被太陽一烤,人就有些犯懶。

  這會子日頭最大,僕婦們都儘量窩在屋裡,君逸之乾脆抱著晚兒,專挑了樹蔭下,掠進了竹屋,不走尋常路的結果就是,剛一進到正屋套間之中,就聽得外面傳來壓低了音量的交談聲,一位是年紀大的僕婦,另一位竟是蘭淑雲的丫頭翠枝。

  僕婦道,「蘭表小姐真是出手大方,這麼漂亮的玉鐲子,奴婢真是頭一回見呢。」

  翠枝頗有幾分得意地道:「只要你記得時常告訴小姐她想知道的事兒,日後還會有你的好處。」

  君逸之放下晚兒,走到窗邊,準備將這兩個礙事的人趕走,可是她們聊天的內容卻讓俞筱晚也聽出了不對,朝他打了個手勢,兩人悄悄靠近窗邊,側耳細聽了一會子,不由得對望一眼,滿心無奈。

  原來外表清冷的蘭淑雲內心並非真的清冷,到這府中不過一天的時間,就尋了許多人打聽大哥的喜好、是否有通房這類事了,似乎十分篤定自己能成為世子妃一樣,而後翠枝又吩咐那個婆子,一定要記得時辰不知到底是要辦什麼事。

  那兩個人聊了會子,大約是當值的時辰到了,便相繼離去,俞筱晚這才同逸之說起,「我覺得老祖宗似乎並不是那麼滿意淑雲小姐。」

  君逸之懶洋洋地道:「原本是喜歡的,十年前老祖宗去無量庵齋戒的時候,遇上了淑雲妹妹,那時的淑雲妹妹就已經精讀了數本佛經了,陪著老祖宗做了幾場法事,很得老祖宗的眼緣。你剛才聽到的事嘛,老祖宗管著王府的內宅,只怕瞞不過她去,心裡大約有些想法了吧。畢竟大哥是世子,世子妃的人選需慎重又慎重。」

  俞筱晚覺得有理,恐怕是蘭淑雲操之過急了,沉不住氣的人,當不了賢內助。

  看來這裡也不是那麼清靜,君逸之便收了胡鬧的心思,打算兩人在這聊聊天,偷得浮生半日閑。

  才剛坐下,初雲便氣喘吁吁地跑來,稟道:「二少爺、二少夫人,世子請您們去春景院。」

  君逸之便攜了俞筱晚的手,邊走邊嘀咕,「大哥叫我們去母妃那兒做什麼?」

  俞筱晚猜測道:「大舅母來了,莫不是又被纏上了。」

  君逸之只挑了挑眉,到了春景院,果然見到大舅母在這兒,大哥也在,小夫妻倆上前見了禮,楚王妃便道:「你們請過安了,若沒事便回去吧,你大哥要留在這兒陪陪你們舅母,晚上一同用膳。」

  其實皇家的外甥是不用給舅父舅母請安的,君琰之這已經是看在母妃的面子上了,若再陪著用膳,還不知母妃和舅母會說些什麼出來,可惜他以有事為藉口推辭,怎麼都不得母妃的允許,這才只能悄悄求助於弟弟。

  君逸之嬉皮笑臉地道:「母妃,孩兒還有事兒找大哥商議呢,再者說,平日也不陪膳的,今日怎麼就要大哥陪著?」

  他最後一句話完全是無心的,以往怕舅母拿著兄弟倆做筏子,索要什麼,他們已經多少年沒跟舅母用過膳了,可是今日嘀咕出來之後,舅母和母妃都尷尬地閃了閃眸光,令兄弟倆人都起了疑心,不由得互望了一眼。

  因為楚王妃的堅持,君琰之只得答應,君逸之也拉著俞筱晚厚著臉皮留下來,與舅母和宛婷表妹同桌吃飯。

  楚王妃幾次要趕他倆走,可是又怕露出些什麼,只得咬牙忍住了。

  用飯的時候,俞筱晚就覺得氣氛比較古怪,談話的內容倒是沒有什麼不妥,就是楚王妃十分慈愛、慈愛得過了份,不住地親自給君琰之夾菜,還不斷地讓原宛婷勸酒,身後那麼多侍宴的婢女,都閑得沒事做了。

  忠勇公夫人卻沒有多說半句話,好似並不關心女兒是否能得世子喜愛似的,淡然得幾近掩飾。

  用過膳,楚王妃便熱情地朝俞筱晚道:「俞氏,你晚上不是約了淑雲去水榭納涼嗎?那就快去吧。」

  俞筱晚只得應了一聲,在君逸之的暗示下,站起來,熱情地上前挽住原宛婷的胳膊,笑盈盈地道:「表妹也一起去吧,咱們女孩子一同說說話。」

  原宛婷十分焦急地勉強笑了笑,楚王妃斥道:「她還要陪你舅母,不能去。」

  君琰之便笑著和君逸之告辭,「既然表妹要與舅母說貼己話,那我們就先告辭了。」說罷也不管母妃同意不同意,揖了一禮便打算告退了。

  俞筱晚也鬆開了原宛婷,和逸之一同告退。

  楚王妃焦急地站起身來,連聲道:「剛用過膳,怎麼也要坐著消消食才好。」強留著幾人喝了一杯茶,才朝原宛婷道:「宛婷不如先跟你表嫂一起去玩吧。」

  原宛婷忙應了一聲,追上俞筱晚的腳步,還笑道:「一早說好了不帶表哥們的哦,就我們幾個女孩子聊天。」

  君逸之只得慢下幾步,與大哥同行,奇怪地問道:「大哥,你怎麼想?」

  君琰之自然知道弟弟在問什麼,十分疑惑地道:「不知道母妃到底想幹什麼。」那樣熱情地給他布菜,害他以為菜裡加了什麼料,可是內息運轉了幾周,都沒覺出有問題,而且這些菜,弟弟都特意品嘗了,實在是不明白。

  兄弟兩人想不明白,君逸之便道:「暫且不理了吧,咱們一同去水榭?」

  君琰之搖了搖頭,原宛婷和蘭淑雲都在,他可不想沾邊,又告誡道:「勸你也最好別去。」

  說話間到了院門口,兩名管事婆子送到此處,便不遠送了,恭敬地福了福,「世子爺慢走,二少爺、二少夫人慢走。」

  俞筱晚回頭瞧了其中一名婆子一眼,覺得她的聲音與今日下午偷聽到的那個婆子十分像,就往婆子的手腕上看了一眼,並沒有發現成色好的玉鐲。

  大概也不敢戴出來吧。

  到了岔路口,君琰之、君逸之與俞筱晚和原宛婷告辭,兩兄弟各回各屋,俞筱晚和原宛婷則約上了蘭淑雲,一同到了水榭。

  丫鬟們已經將水榭熏了一遍,驅了蚊蟲,布上茶水、果品。

  俞筱晚擔負起活躍氣氛的重任,用荷花詩開了篇,原宛婷和蘭淑雲都十分配合地聊起風花雪月。只是沒聊上幾句,楚王妃身邊的劉嬤嬤就來請原宛婷,「舅夫人要走了,表小姐去送一送吧。」

  原宛婷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住,我去去就來。」

  說著同劉嬤嬤離去。

  蘭淑雲的臉上劃過幾絲嘲諷,很快又斂了去,卻俞筱晚正好瞧見,心中不由得暗忖,難道是她打聽到了什麼?今晚婆婆的行為的確是十分古怪,不會是在算計大哥什麼吧?

  正在想找個藉口離開一下,蘭淑雲忽然道:「對不住,我……我要解手。」

  俞筱晚忙道:「沒事,讓丫鬟們幫你打燈籠。」

  蘭淑雲搖頭婉拒了,只帶了自己的丫鬟翠枝。

  看著燈籠的微光在黑暗中遠去,俞筱晚覺得自己沒必要在這兒喂蚊子,跟初雪交待了幾句,打算先回去找逸之,讓他關心一下大哥。

  初雲掌著燈籠走到半道上,不小心滑了一下,燈籠滅了,好在最近都是晴天,晚上星光燦爛,俞筱晚便道:「罷了,不用找火石了。」

  主僕二人就著星光往夢海閣走,路過一處假山時,聽得蘭淑雲清冷的嗓音顫抖地道:「為什麼?我哪點比不上她?」

  俞筱晚腳步一滯,難道蘭淑雲在與大哥幽會?

  她好奇心起,朝初雲打了個手勢,不讓她跟著,自己則提起輕功,悄悄地掩到假山後偷聽。

  跟著便聽到君逸之的聲音,不耐煩地道:「你比不比得上跟我有什麼關係?你不是為了我大哥來的嗎?」

  蘭淑雲的聲音都哽咽了,「你、你怎麼能這般沒有良心,以前你陪著老祖宗來庵裡的時候,不是總愛同我玩的嗎?」

  君逸之「呔」了一聲,「庵裡除了你沒別人,我總不能跟尼姑們玩吧?再說那時我們才多大,又是親戚,跟你玩幾回,不等於喜歡你吧?」

  蘭淑雲卻哭泣了起來,「可是,我喜歡你啊,我早就向你表白過的……你、你不要逼我……」

  俞筱晚恨得咬了咬牙,原來蘭淑雲看中的竟是自己的相公,還什麼逼她,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懶得再偷聽下去,一個箭步衝出來,正要冷冷地喝斥,看清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蘭淑雲身上那件茜色對襟連身長裙,已經半開了衣襟,露出一小片香肩。

  她所說的不要逼我,就是自脫衣裳,然後賴逸之非禮她嗎?

  君逸之早發覺了晚兒的氣息,分心朝這邊觀望,一時沒留意,就讓蘭淑雲脫了一邊衣襟,還被晚兒給撞見,當下心裡一抖,忙摟住嬌妻的小蠻腰,撒著嬌辯解道:「晚兒,我沒看她。」

  俞筱晚氣得火冒三丈,大喝一聲,「從文。」

  從文立即從陰影中躥了出來,「二少夫人有何吩咐?」

  俞筱晚指著蘭淑雲問,「你看到了什麼?」

  從文瞟了一眼,隨即垂眸看地,「回二少夫人的話,奴才看到了一隻母豬,還穿了半邊衣服。」

  俞筱晚本是要跟蘭淑雲說,你的身子讓從文看到了,只好委曲你下嫁了,反正你是打算這樣嫁給男人的。可是沒想到從文竟會冒出這麼一句話來,害她一下子沒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君逸之也摟緊了晚兒,將俊臉埋在她的頸窩處,笑得直抖。

  蘭淑雲沒料到俞筱晚會沖出來,而之後的一切又來得太快,一直保持著衣裳半露的姿勢,這會兒才醒過神來,又羞又怒地道,「你們、你們欺負我!」

  俞筱晚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得從安的聲音道:「稟二少爺,翠枝帶著幾個婆子過來了。」

  俞筱晚才熄下的怒火又騰地燃了起來,還找來了助手,想逼逸之不得不娶她麼?

  蘭淑雲也聽到了,心中竊喜不已,也不去拉衣裳了,只半側了身子,不讓從文看到,捂著臉輕輕啜泣。

  君逸之忙安撫氣得直抖的嬌妻,「沒事,咱們走就是了,沒人看得見我。」

  俞筱晚沒好氣揮開他的手,冷哼道:「我憑什麼要躲?」又轉向蘭淑雲伸手一點,抬腿一踹,將點了啞穴的蘭淑雲踹進了假山池子裡,「這才叫欺負你。」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25 AM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太后的疑心

  從文極有眼色,立即從一旁的樹上折了幾枝長樹枝,往蘭淑雲的身上一蓋。

  剛做完這些,翠枝便帶著幾個婆子走了過來,還大聲喚道:「小姐、小姐。」

  看到這邊有人影,忙將燈籠一抬,只見君逸之神態風流,從後摟著俞筱晚,兩人親昵地臉貼著臉,正一同賞著星光。

  照見之下,翠枝不由得一驚,「你、你們……」

  從文大喝一聲,「哪裡的奴婢,居然敢在郡王爺和郡王妃面前你你我我的稱呼!」

  翠枝和她身後的婆子嚇得趕忙跪下,磕頭求饒,俞筱晚和氣地道:「罷了,想來你們也是無心的,翠枝你不是陪著你家小姐去淨房了麼,怎麼找到這來了?」

  翠枝心中暗驚,明明看到小姐找上了寶郡王爺的,怎麼現在變成了郡王妃?小姐去哪了?

  她眼睛四下亂瞟,可是夜裡光線不佳,左右又多是樹木,怎麼也找不到小姐的身影,小姐今日還特意穿了件帶銀線的衣裳,就是方便她找來的,可是這會兒哪裡還有小姐的身影?

  她心知出了什麼事,只得哀求道:「寶郡王爺,奴婢剛剛看著小姐同您說話,您可否告知奴婢,小姐去了哪裡麼?」

  君逸之懶洋洋地道:「我什麼時候跟你家小姐說過話?你萬不可睜著眼睛說瞎話,我的侍從可都是一直跟著我的,你不如問問他們。」

  不用翠枝發問,從文便接嘴道:「翠枝姑娘,我可沒見著什麼小姐,這裡只有郡王妃。」

  翠枝不敢說話了,只一個勁兒地磕頭,「求郡王爺饒了小姐,放小姐一條生路吧。」

  君逸之冷笑一聲,看著翠枝身後的一名婆子眼熟,便問道:「你是在哪處辦差的?」

  婆子忙答道:「奴婢是在花草處辦差的,剛剛被這位翠枝姑娘叫來尋找她家小姐的。」

  君逸之抓著這句話問道:「尋找她家小姐?她是怎麼說的?」

  婆子心回話道:「翠枝姑娘說她家小姐走著走著不見了,要奴婢幫著找。」

  君逸之呵呵一笑,「原來如此!翠枝,你一會說看見我跟你家小姐說話,一會又說你家小姐不見了,到底哪句才是真話呢?」

  翠枝抖成了一團,不知如何回答。

  俞筱晚懶得看她,拉了拉君逸之的手道:「我們去看看大哥吧。從安,你陪著翠枝姑娘去找淑雲小姐。從文,你也幫著找找看,不會是找淨房迷了路吧。」

  臨時走開的蘭淑雲都找到了逸之,之前刻意離去的原宛婷,只怕目標是大哥君琰之。

  兩人心裡都這般想,忙一同往滄海樓去。

  路上君逸之想跟俞筱晚解釋,「那個……我好些年沒陪老祖宗去庵裡了,你別聽淑雲胡說。她是跟我說過一些有歧意的話,可是那時我才十一二歲,哪裡聽得懂。」

  俞筱晚用力白了他一眼,「你就掩飾吧。」

  她心裡自然還是相信逸之的,就是不滿他黑天裡,還跟別的女人跑到假山後面說話,這算什麼!

  君逸之連忙解釋道:「她跟我說,知道婷妹妹想幹什麼,我就跟過來聽一聽,真沒想到她會說出那些話。你放心啦,她真要脫衣,我就會跑,哪裡會站在那兒等人抓。」晃著晚兒的手臂撒嬌,「晚兒,我保證以後不論有任何事,都不跟別的女人跑到偏僻的地方說話了,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好不好?」

  俞筱晚冷哼一聲,卻也沒掙脫他緊握的手。

  相較於蘭淑雲前半部分的順利,原宛婷想接近君琰之卻非常難。雖然楚王妃已經盡力在幫他了,先讓丫鬟叫回了君琰之,又讓劉嬤嬤帶回原宛婷,瞧著君琰之有些搖搖晃晃了,又忙讓原宛婷扶琰之回去。

  可惜楚王爺給兩個兒子都配了四個忠心的侍衛,君琰之發覺自己忽然頭暈眼花,便立即喚出了兩名侍衛,拒絕了母妃要原宛婷攙扶的建議,讓侍衛帶他回去。

  楚王妃拿出王妃的威勢,要侍衛退下,可是這幾名侍衛,都是特意培訓出來的,眼裡只有自己的主子。君琰之的侍衛,眼裡就只有君琰之,就是王爺和王妃,也只是外人,因而拒不聽楚王妃的指令,堅持由他們護送世子回去。

  眼瞧著世子已經有藥效發作之象了,原宛婷不甘心就此失敗,仍是提著裙子跟在後面,心想這兩名侍衛送回了世子,總要有人服侍他,只要她能與他共處一室便成了。

  俞筱晚和君逸之來到滄海樓的大門外時,正看到這一幕,兩位侍衛架著大哥在前面走,原宛婷提著裙子跟在後面,不時伸出手中的帕子,想幫著擦擦大哥額頭上的汗水,但是兩位侍衛就是不讓。

  俞筱晚噗哧一下笑了,攔在路中間笑問道:「宛婷妹妹不是送舅母去了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原宛婷一見君逸之和俞筱晚在此,就知道今夜肯定是什麼都幹不成了,若是按楚王妃的吩咐,送世子進屋後,支走了侍衛,她還能說被世子酒後亂性,可是有這兩個人在,肯定不會讓她靠近世子的。

  恨吶,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原宛婷只得跺了跺腳,勉強笑道:「是、是姑母讓我來送送世子,既然二表哥在此,我、我就回去了。」

  打發走了原宛婷,君逸之和俞筱晚迎上君琰之,才發覺他面色潮紅,已經昏迷了過去。兩人嚇了一跳,跟進正房,然後由俞筱晚給把了脈。

  「沒事,就是喝醉了,熬碗濃一點的醒酒湯便是了。」

  俞筱晚鬆了口氣,君逸之卻不解,「大哥的酒量不差的,今晚也就喝了四五杯,怎麼會醉成這樣。」

  俞筱晚看著他道:「有種叫千兩金的藥粉,只要一點點摻在酒裡或茶裡,就能讓人醉倒。」

  會從媚藥變成千兩金,是楚王妃自己變通的,她總是擔心媚藥對身體有害。

  既然大哥沒事,小夫妻倆便回去了。從文迎上來小聲道:「奴才已經把淑雲小姐塞到水榭附近的茅坑裡了。」

  水榭附近的茅房,沒有單獨的恭桶,都是挖了一個大坑,搭上幾塊青石板。夜裡看不清楚,不小心掉下去,也是常事。

  次日一早,君琰之就去了春景院,關起門來不知與楚王妃談了些什麼,最後他臉色沉靜地離去,而楚王妃則通紅著眼眶,拒絕見二兒子和二兒媳。就在這一天,蘭淑雲告辭回了自家府中,不到中午,楚王府裡就有了些微的傳言,被楚太妃嚴厲地打壓了下去。

  紫禁城,慈寧宮

  太后盯著眼前跪著的女子,眸中的怒火幾乎可以將其挫骨揚灰,「哀家是怎麼交待你的,你居然自作主張,誰讓你去勾引君逸之的?」

  下面的女子正是剛剛從楚王府離去的蘭淑雲,見太后動怒,嚇得連磕了幾個頭,才淒淒哀哀地道:「侄孫女是覺得世子他,對我並沒有什麼意思……」

  「沒有你不會徐徐圖之嗎?」太后用力一拍身邊的小幾,怒斥道:「分明是你瞧中了寶郡王的殊色,擅自行動,還妄圖蒙混哀家!」

  太后越想越怒,抬手往外一指,「滾!跪到佛堂裡去,三日不許送水送食。」

  蘭淑雲流著淚磕了個頭,「謝太后恩典。」好在,沒有連累到父母。

  待蘭淑雲被心腹太監帶下去,太后身子往後一靠,胸腔起伏不定。

  魏公公忙細心地扶起太后,為她再塞了一個柔軟的竹席枕,陪著小心道:「太后息怒,鳳體要緊吶。」

  過了片刻,太后平靜下來,淡淡地道:「哀家怎能不生氣?哀家那個三姐,最是倔強,要她看得順眼的,才會接納為孫兒媳婦。淑雲是她自小就喜歡的,哀家好不容易將淑雲培養了出來,她竟然違背哀家的意思,去勾引君逸之!」

  沒錯,因為楚王爺不願投靠太后,太后一直認為他在暗地裡搞什麼鬼,因此千方百計要塞一個人手到楚王府裡去。

  可是往楚王府塞人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前院是朝廷的侍衛護衛著,後院被楚太妃管理得十分嚴謹,小丫鬟婆子這類的角色,只能打聽到一些細微的消息,真正的大事是聽不到的。她這才想著用聯姻的方式,孫兒媳婦,總能得到不少資訊的。可惜寶郡王妃不是她的人,現在,連世子妃都再難安排了,怎不令她氣惱。

  魏公公附和了幾句,太后忽而想到什麼,問道,「剛才淑雲說,逸之對她不假辭色,一個花名在外、流連花叢的人,居然對這樣的美女不假辭色?你覺得,這樣正常嗎?」

  魏公公仔細斟酌著用詞道:「淑雲小姐可不比寶郡王妃美貌啊。」

  太后冷哼一聲,「可是逸之成親後不是還去了伊人閣麼?這說明他仍是來者不拒的,以前不招惹名門閨秀,還可以說是楚太妃管著,可是淑雲是楚太妃喜歡的女子,若是逸之要娶為側妃,想來楚太妃是不會拒絕的。他又有什麼理由不假辭色?」

  說到這兒,太后的瞳孔瞇了瞇,「上回他無緣無故與曹中敏爭吵……雖說是為了寶郡王妃,可是現在哀家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魏公公忙問其詳,太后緩緩地道:「正好趕在官員調動的時候吵,攝政王和大臣們又立時跟進,配合得真好。」

  魏公公道:「寶郡王爺一向與攝政王爺交好的。」

  太后沉吟片刻,緩緩地搖頭,「不對。曹家本就是跟從攝政王的,要保他,沒必要用這種迂回的方式。除非是……」

  殿外傳來太監的唱駕聲:「皇上駕到。」

  太后立即漾出一抹慈祥的笑容,待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出現在大殿之中,她便笑道:「快給皇上端份冰鎮果子湯來。」

  小皇帝給太后請了安,就被太后拉到榻上並肩坐下,一迭聲地問他今日朝堂裡有些什麼大事。小皇帝細述了幾項,又道:「最近大臣們不斷上書,要求取消選秀,說今年大旱,是因孩兒不宜早婚,卻逆天而行所致。」

  「胡說!」太后立即喝斷,「哪個臣子提出來的,你讓他們來面見哀家,哀家倒要問一問,為皇上選妃,以期早日親政,怎麼就成了逆天而行!」

  小皇帝揚起俊美的小臉,滿懷孺幕之情地看向太后道:「母后一心為孩兒,孩兒銘感五內,只是,眾怒難犯,而且孩兒現在年紀尚小,暫且緩緩也無妨,只需讓禮部將名單保留,日後備用便是了。」他說著拉了拉太后的衣角撒嬌道:「母后,孩兒也不想太早分心呢。」

  太后瞇了瞇眼睛,隨即笑道:「好吧,就依皇上。」

  小皇帝忙奉承道:「孩兒就知道母后最疼孩兒。」

  「母后自然是什麼都為皇兒打算,」太后的笑著商量道:「皇兒不是總說,身邊沒有可信任的臣子麼?你看逸之怎麼樣?」

  皇帝心中暗暗一驚,面上卻是一派詫異,揚起眉道,「母后,您可能沒聽說過逸之的名聲,嗯……他實在是不適合在朝中任職。」

  太后輕笑道:「沒有什麼人是不能任職的,只要依他的能力,將他分派到最合適的職位上去即可。比如說巡城御史,就是需要他這種四處亂跑的人才適合。」

  巡城御史的官職雖小,但是管的卻是京城中的雜事,不但要手段,還需要消息四通八達,想幹好並不容易。按說君逸之這樣的紈絝子弟,就是給個官職,也是不用辦事的閒職,母后忽然提拔逸之到底是什麼意思?

  小皇帝一面快速思索,一面故作沉吟,然後搖了搖頭道:「孩兒總覺得不合適,若是看在楚王爺的面上,要給他個一官半職,到翰林院幹個編修,或是太常寺、太詩人寺裡給個從事之職便是了。」

  這些都是閑得不能再閑的職務了,而且提也沒提軍部,難道逸之不是跟從皇兒的?



第一百三十章 通情達理的好婆婆

  「逸之不是為皇上辦事」的這個念頭,只是閃了一下,就立即被太后給否決了。

  哀家只是故意流露出一點意思,表示想讓韓五小姐入宮,逸之就無故與曹中敏爭吵了起來,還鬧得滿城風雨的,太過巧合了一點。這世間,但凡是巧合之事,多半都是人為。

  頭腦裡轉著各種念頭,太后臉上的笑容卻是愈發的和藹慈愛,分心與小皇帝說道:「若是皇兒覺得這些職務好,那就由皇兒說了算吧,總之別讓逸之再這麼遊手好閒下去了,你三姨母最疼的就是這個孫子,偏又狠不下心來管教。慈母多敗兒啊,咱們得幫著管好他。對了,琰之的身子已經好了,應當可以安排職務了。」

  小皇帝恭敬地應了一聲,「孩兒聽母后的,若是楚王爺上表,孩兒一定給琰之安排一個好職務。若是楚王爺不上表,孩兒卻是不好給琰之安排職務的。」

  太后慈愛地笑了起來,「這是自然,這是祖宗定下的規矩,世子是不同的。」隨即話峰一轉,「這麼說來,內閣現在也讓皇兒開始理政了?」

  小皇帝有些羞澀有些愧疚地垂下頭,「還沒,目前孩兒仍只是在一旁聽皇兄他們議政,偶爾皇兄和諸卿會問一問孩兒的見解。」忙又保證似的道:「不過孩兒若是提出了不同看法,他們會認真討論,若是不能採納,也會分析給孩兒聽。」

  太后微微斂了笑容,緩緩問道,「皇兒,今年官員調動之事,為何久久懸而未決?原本應當在正月裡就定下來的事,先以加開恩科為藉口,拖到三月,結果到七月了,還有許多職務未曾變動。」

  小皇帝忙解釋道:「皇兄說,今年加開恩科,本就比往常大比之年要倉促,要仔細斟酌考察,自五月以來又一直大旱,京畿的田地荒蕪近半,若是再不下雨,恐怕秋後的收成,只會是往年的兩三成,如今朝野上下都在同心協力抗旱,想等旱情過去再說。」

  太后沉默了片刻,方笑道:「現在的確是以旱情為重,但是皇兒,這次官員調動歷時太久,對皇兒恐怕不利,哀家揣測著,你皇兄只怕在暗中大動了手腳。」

  小皇帝擰起濃眉想了想,問道:「已經變動了的官員,上回孩兒將名冊交給母后看了,母后您不是說沒有問題麼?」

  太后道:「此一時彼一時,佈置官員,也要時間的。」

  小皇帝贊同地點了點頭,然後問道,「請教母后,有何良策?」

  太后卻不答反問,「難道皇兒心中沒有一點盤算嗎?」

  小皇帝道:「自然是在朝中多培養忠心的大臣,在重要的職務上任免忠心之臣,只是人心隔肚皮,孩兒從未與朝中官員接近過、交流過,只能從考績表上考察能力,對於人品卻是一無所知。況且,人一旦久居高位,就難免生出貪念,只怕等朕親政之時,這些人也成了不思進取,只圖享樂的貪官。」

  太后贊許地看向小皇帝,連連撫著他的脊背道:「皇上能想到這一層,可見是長大了,哀家甚感欣慰。」隨後揮退左右,才小聲道:「按前朝的慣例,幼帝通常要滿十八歲才能親政,因此在這六年之中,任免官員要極為小心謹慎,不可讓此成為他人培植勢力的工具。別的官員自然都有自己的小盤算,但是自家的親戚卻是不會背叛皇兒的,比如你外祖家、你的皇后的母族。這些人的榮耀都是繫在你的身上的,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個道理哀家從小就跟皇兒你說過無數次,皇兒還是要用心記下。」

  小皇帝倒是沒反駁,只低頭將杯中的冰鎮果子汁飲盡,先朝太后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帶著幾分童稚的大大笑容,才蹙起小眉頭,略有些擔憂地道:「並非孩兒不相信母后,而是古有明訓,外戚不可職權過大,任用一人兩人自是無妨,可是用得過多,孩兒怕一提出來,就會被內閣諸大臣給反駁回來。況且,外戚若是辦錯了事,還會有損母后的威嚴,光憑這一點,就應當更加謹慎。」

  「若是辦錯了差,該怎麼罰就怎麼罰,該降職的就降職,該免官的就免官,只要從家族中再挑一個頂上,便是了。總之重要的職位上,必須是皇兒的親戚,這樣才保險。」太后回答得斬釘截鐵,又柔聲勸說道,「皇兒,你是一國之君,雖然年幼,也未親政,但有時說話要有氣度。賢人也雲,舉賢不避親。若是朝臣們反駁你,你就這般反駁回去,若你應付不來,讓呂得旺隨時來請母后便是。」

  說著拍了拍手,魏公公立即現身,跪地候命。

  太后吩咐了一聲,魏公公忙從內室捧出了一隻小扁匣,雙手奉給小皇帝。太后指著匣子道:「這裡面是哀家篩選出來的族中帥才,可以擔當的職務,也寫在後面,皇兒看了後,斟酌著用吧。……此等大事,你皇兄和四位輔政大臣,本也應當問您的意見。」

  這話的意思,就是要小皇帝態度強硬一點,將這些幫手安插進朝廷之中。

  小皇帝點頭應下,示意乾坤宮的太監總管呂公公接下匣子,才憂心忡忡地道:「孩兒十分擔心今年的旱情,想親自去天壇祭天求雨,已經通知禮部著手準備了。」

  太后怔了一怔,略有些不滿地道:「此等大事,如何不先與母后商量一下?」隨即覺得語氣太生硬了一點,又笑道:「皇上愛民如子,是百姓之福啊,也好,記得多派些御林軍掃清道理,免得讓心懷不軌之人,有機可乘。」

  小皇帝一臉感激地道:「多謝母后警示。」

  母子倆又聊了會子,小皇帝擺駕去了御書房。呂公公是自小服侍小皇帝的總管太監,算是小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他跟進御書房之後,忙將匣子呈給陛下,然後垂手退至一邊。

  小皇帝吩咐了一句,「請翰林院韓大人。」

  韓世昭自上屆恩科高中進士之後,便進入了翰林院,擔當了一名從五品的侍講學士。舉凡內閣必出翰林,翰林院的職務雖然不高,但卻是最接近皇帝和朝廷的權力核心之處,也給了小皇帝隨時招他來商議政事的便利。

  韓世昭很快便到了,小皇帝將匣子打開,展開裡面那張鵝黃色的簪花素箋,飛速地掃了幾眼,嘴角便勾起了一抹嘲諷的淺笑,漫不經心地拋給韓世昭,「你瞧瞧。」

  韓世昭也飛速地掃了幾眼,含笑道:「不是蘭家的孫輩、就是旁支,或是蘭家的親信弟子,亦或者是太后的外家曾家的人。果然既是太后的心腹,又不違背當初老定國公的誓言。」

  當初定國公府出了一位皇后兩位王妃,榮寵一時,老定國公為表自己絕無外戚坐大之心,便上表請辭,言道定國公府嫡系三代不再入朝為官。從老定國公算起的話,到了太后的孫輩,已經出了嫡系三代,可以入朝為官了。

  小皇帝摸著沒長毛的下巴,哼道:「不知這些人,在朕親政之後,能幫得上朕多少。」

  韓世昭卻是溫和地一笑,「古往今來,多少明君,令天下歸心,縱使是敵方的心腹,也拉攏過來為其效力,何況是這些貪慕榮華的貴族子弟?想必在陛下的治理之下,再過得幾年,這些人中,願聽太后之命的,誰知道還能剩下多少。」

  這馬屁拍得舒服,小皇帝淡淡一笑,「你說的這都是明君,朕可不知辦不辦得到。」

  韓世昭拱手作欽佩狀,「陛下何須擔憂,用人講究的是攻心之術,陛下卻是最擅此道,小小年紀就能哄得臣等為陛下效力,收服他們幾個算得什麼!」

  小皇帝笑啐了他一口,「你少奉承朕。」隨即想到一事,又斂容道:「母后似乎已經懷疑逸之了。」

  聽罷太后要抬舉逸之之事,韓世昭只是淡笑道:「既已懷疑,不用逸之只怕太后更疑,而且攝政王也會起疑,不如就依言,給逸之一個閒職好了。」

  「朕也是這麼想,你去告訴逸之,他的好日子到頭了,別想成天在家抱娘子了。」小皇帝笑了笑,將素箋親手謄抄了一份,交與呂公公道:「速遞至內閣,請皇兄和閣老們斟酌採納。」

  呂公公領了命,忙躬身退出去,快步去了內閣。

  內閣的從事官垂手聽了陛下口諭,恭敬地接過裹著明黃色綢緞的小摺子,呂公公這才轉身回御書房服侍皇上。而那名從事官卻先悄悄將摺子又謄抄了一份,才將皇帝親手所寫的那份遞給攝政王處置。

  謄抄的那份名單,很快到了太后手中,太后仔細地看完,這才凝起了眉目,交給了正陪坐在一旁的兄長,如今的定國公蘭永康。

  蘭永康拿著紙張細細看了一遍,便陪著笑道:「與我們商議的是一樣的,看來陛下還是十分依賴太后您吶。」

  太后卻不是這麼認為,「大哥莫不是糊塗了?選秀的事皇兒便多次阻撓,為的還不就是日後自己能親自挑選皇后?你也曾說,皇帝,越來越有主見了。這回官員調動之事,怎麼這麼快就應允了?若是他改了一個兩個,或是勾了一個兩個,哀家還寬心一點,可是他全盤接受!……只能說他現在越來越有城府、越來越沉得住氣了。」

  太后不免憂愁,皇帝雖然現在還聽自己的,可是再過三五年呢?再過個十年呢?不,不用十年這樣長,只需再過幾年,皇帝冊立了皇后、分封了后妃,這後宮之中的格局就會大變了。

  外戚能在朝中佔據的職位本就不多,若是再多來幾方的外戚,蘭家和曾家的容身之地就更加狹小。所以,皇后必定要出自蘭家!

  一想到蘭家的女孩兒,太后就不由得想起了蘭淑雲,心中又是一陣煩躁,吩咐魏公公道:「去佛堂把蘭小姐帶過來,讓定國公領回去好好調教!沒羞沒臊,哪裡象個大家閨秀?」

  蘭淑雲的事兒,蘭永康已經聽說了,心中也是極為不滿,這個蘭淑雲是他庶弟的孫女,自幼養在庵裡,怎麼學會了青樓女子的作派?

  他卻是不知,自從太后盤算著往楚王府送個美人,把主意打到蘭淑雲的頭上之後,就刻意派了兩位教養嬤嬤悄悄去庵中教養蘭淑雲,所學的內容,不光是禮儀規矩持家理事,還包括如何相夫,如何抓住夫君的心宮中嬤嬤教的有些法子,並不比花樓裡的老鴇子差。

  那晚蘭淑雲傾情一舞,所有人都看得目不轉睛,偏偏只她在意的君逸之,只顧忙著給嬌妻打扇,完全沒將她放在眼裡。她知道自己此番到楚王府,是去爭世子妃的寶座,也打算好了將幼時的一片情意埋藏在心底,可是見到了君逸之本人之後,才發現她真的做不到……

  蘭淑雲跪在佛堂淒淒慘慘戚戚,惟芳要去給太后請安,走到一半,忽然想去佛堂拜一拜,求太后不要這麼急著給自己挑夫婿,她還想再逍遙幾年呢!

  推開佛堂的楠木雕祥雲紋大門,惟芳一眼瞧見了蘭淑雲,不由得奇道:「你是誰?怎麼會跪在這裡?」

  蘭淑雲吃了一驚,她雖是奉太后之命接近楚王府,卻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尤其是長公主,聽說與寶郡王妃十分交好,若是傳入楚太妃的耳中,會引起楚太妃對太后的不滿,到那時自己的處境就更艱難了。她忙磕了個頭,小聲道:「回殿下的話,奴婢是新來的宮女,奉太后之命在此長跪,為百姓祈福。」

  她進宮之時,為掩人耳目,的確是換了宮女的服飾,可是惟芳總覺得有些詭異,母后每日清晨都會禮佛,就算要為百姓祈福,也應當交給女官來跪拜,方顯出誠意,怎麼會派個新入宮的宮女?但因為自己心裡有事,她也沒往深了想,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你先出去,本宮要禮佛。」

  蘭淑雲忙退到殿外,正遇上魏公公過來領人,見她站在外面,頓時怒道:「蘭小姐,太后可是要你……」後面的話被蘭淑雲焦急的噤聲手勢給堵了回去,他忙走近小聲問道:「裡面是……」

  蘭淑雲耳語道:「長公主殿下。」

  魏公公心中一凜,忙示意蘭淑雲跟自己走。回到慈甯宮的大殿內,正聽得太后交待定國公,「想辦法多攛掇些人去,人一多,她也分不清了,這京城只有這麼大,能擔當世子妃的,人選也只有這麼多,實在是不行,側室也可以。」

  定國公喏喏地應了,蘭淑雲進了殿,忙跪下給叔祖父磕頭,送走了定國公和蘭淑雲,魏公公才將長公主在佛堂裡撞見蘭淑雲一事告知太后,太后的臉立時沉了下來。

  魏公公沉默地侍立在一旁,如同雕塑一般,直到太后輕喃一聲,「惟芳也快十七了,得早些嫁了」,魏公公才敢接話道:「太后心中必定已經有了人選,奴才恭喜太后。」

  太后輕輕一笑,愜意地往引枕上一靠,「惟芳一定會喜歡駙馬的。」

  因為俞筱晚怨君逸之黑燈瞎火的還跟蘭淑雲到花園裡閒談,對他就不冷不熱的,君逸之花了一個晚上才哄好了嬌妻,白天裡母妃心情不佳,避而不見,他就和俞筱晚膩了一整天,到傍晚時分,才聽說府中又住進了六位嬌客。

  蔡嬤嬤都已經打聽清楚了,仍有一位定國公府的蘭小姐,是庶支的嫡女,身份上不算高貴,因此性子溫婉嫺靜;一位是忠勇公府老夫人娘家的侄孫女,即楚王妃的外祖父家,姓鄧;一位秦小姐,仁郡王妃的侄女;一位周小姐,周側妃府上的;一位王小姐,是大姑爺夫家的獨女;一位曹小姐……

  俞筱晚一口茶水噴了出來,瞪大眼睛問道:「最後那位,姓什麼?」

  蔡嬤嬤揚著恰到好處的恭敬笑容,一字一頓地回道:「最後這位是曹小姐,閨名中妍,是您的四舅父的嫡女。」

  俞筱晚一怔,前世的時候,她就沒見過這位四舅父。四舅父是庶出的,不是曹老太太生的,他一直在外任上,大舅父曹清儒從來沒有想過,要幫這位四弟調回京城來,四舅父也似乎從來沒想過要回京來,想必感情不會有多深,……可是他的女兒是什麼時候入京的?

  俞筱晚簡直覺得無奈了,曹家這樣做,多少會對她有影響,楚太妃可能不會在意,但是別人呢?別人一定會猜想,她之所以能嫁給逸之,也是這樣死乞白賴求來的吧?況且,曹家的身份遠比不上楚王府,曹家讓曹中妍過來,多半是沖著日後的側妃庶妃來的至於是哪個的側妃庶妃,只怕各人有各人的盤算呢。

  俞筱晚忍不住申吟一聲,拿手捂住小臉。

  君逸之一個大男人,自然想不到這麼細膩的地方,忽然見嬌妻悶悶不樂的樣子,心裡不禁打鼓,難道我又說錯話了。仔細回憶一番,剛才介紹六位嬌客之時,自己雖然表現出了幾分興趣,但那是因為有大哥的熱鬧好看啊,他可沒對那些女人有任何想法啊,他忙討好地問道:「那曹小姐就是晚兒你的表妹啦,或許哪天還真能成妯娌呢,你想不想去看看她?」

  俞筱晚將手拿下來,怒道:「不要!」

  呃,火氣不小哇。他大少爺也不怕丟面子,忙摟住了嬌妻撒嬌,「晚兒你怎麼不開心了,若是我說錯話,你只管打我就好了。」

  咳咳,到底是夫為妻綱啊,這話要是傳出去,婆婆肯定又是一番怒斥,只怕太婆婆心裡也會有想法。

  俞筱晚尷尬地扭頭四下看了看,丫鬟婆子們自覺地退出正房,留小夫妻打情罵俏。待人都走光了,她才輕輕吻了吻君逸之的俊臉,歎息著將自己的顧慮說了出來,而後又疑惑地道:「別人都是托著親戚的關係住進來的,這位不知是表姐還是表妹的曹小姐,是怎麼住進來的?」難道不應該是先請托了她,藉口找個表姐妹來陪陪自己,才能住到這府上來嗎?

  君逸之聽聞不是自己惹了晚兒,便不在意地道:「管她是怎麼住進來的,反正丟也是丟曹家的面子,你姓俞不姓曹的。若是想知道原委,只管去問老祖宗便是了。」

  俞筱晚見他完全沒想到關鍵處關鍵不是怎麼住進來,而是住進來後要幹什麼於是嬌嗔道:「你也不想想,能送到這府中來的,肯定是各府出色的千金,若是大哥挑完還有剩,老祖宗和母妃又覺得好的話,哼!」

  君逸之這下總算是明白了,痞痞地笑道:「有剩有怎麼樣?娘子你不是最擅長神龍擺尾嗎?你只管用這招將她們都踢到茅坑裡去,不到為夫的眼前來,為夫也沒得挑的。」

  俞筱晚小臉一紅,知他是在打趣自己,那晚她不但將蘭淑雲給踢得幾滾,還暗示從文將人扔到茅坑裡去。她又羞又嗔地掐住君逸之的耳垂問道:「你是不是心疼了?」

  君逸之不但不躲,還將耳朵湊到她面前,厚著臉皮道:「為夫是心疼娘子,怕娘子腳疼呢。娘子若是要罰為夫,就用嘴咬我的耳朵吧,比揪著好哇。」

  「一邊去。」俞筱晚忙不迭地鬆開手,可是那個無恥的傢伙還是將耳朵湊到了她嘴邊,非要她親了幾口,才肯甘休。

  明明是她發威,怎麼會被反調戲了去?

  笑鬧了一陣,瞧著時辰不早,兩人便打算去給老祖宗請安,君逸之卻被韓世昭一張字條給約了出去。

  俞筱晚知他事忙,送到二門處,自己再帶著丫鬟們往春暉院走去。

  初雪前後瞧了瞧,小聲地問,「二少夫人,只讓咱們倆跟著嗎?要不要再去院子裡喚些人來,現在府中有貴客呢。」

  俞筱晚淡淡一笑,「不必了,我想老祖宗會喜歡我少帶些丫鬟。」

  這內宅在楚太妃的管理下,的確是比較隨意的,像她這樣只帶兩個丫頭跟著,換成曹府都是不成的。

  大戶人家講究的就是身份,有些人家,庶出的小姐出屋子就得帶上五六個丫鬟婆子,以她這郡王妃的身份,後面不跟個十來人,真是有些不像話。不過她相信老祖宗希望這些想攀龍附鳳的千金們知道,楚王府並不是她們想像中的那樣。

  才走到春暉院正房的臺階下,就聽見裡面傳出歡快的笑聲,數道嬌柔的嗓音,婉轉繚繞,直聽得人心尖尖都打顫。

  初雪和初雲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又瞟了自家夫人一眼,心想,幸虧二少夫人不是這般做作的人,不然多少牙都不夠倒的。

  俞筱晚也頓住了腳步,先預先讓自己有個準備,才含笑抬步上階。伺候在大門外的丫鬟珠兒早便笑盈盈地福了禮,挑起門簾朝內稟道:「二少夫人來請安了。」

  嬌杏忙迎出來,福了福道:「二少夫人今日來得早啊。」然後朝內通稟道:「老祖宗,二少夫人來給您請安了。」

  跟著便聽到楚太妃的聲音道:「快進來,外面暑氣重。」

  嬌杏打起湘妃竹的簾子,俞筱晚回頭給初雪初雲使了個眼色,才含笑走了進去。

  暖閣裡果然是人滿為患,不但是有六張美麗陌生的面孔,還有二嬸仁郡王妃、周側妃和一位元不認識的貴婦,當然,楚王妃和原宛婷也在。

  俞筱晚一面蹲身請安,一面悄悄打量大哥君琰之。只見大哥那張俊美的臉上,淡泊溫和的笑容之中,無奈之色明顯。俞筱晚強忍著笑意,裝作不明白地問,「老祖宗,家裡又來貴客了嗎?」

  楚太妃笑道:「可不是嗎,都趕巧一塊兒來看望你二嬸她們,順道給我請安,我想著府中很久沒有熱鬧過了,便留她們幾個小住幾日。」

  看來老祖宗並不反對這些姑娘住在府中,也是,大哥都二十二歲了,別的府中的世子,這個年紀,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在說坐在這裡的這幾位,的確是美貌與氣質兼備,至少外表上看上去,是可以擔當世子妃大任的,出身也不錯,老祖宗不是很講究門第的人,曹中妍有希望了,至於人品嘛,就是要就近觀察,才能知道好與不好嘛。

  俞筱晚笑道:「真好,今晚要辦接見宴嗎?」

  楚太妃淡笑道:「今晚不辦,等下雨之後,再多請些小姑娘來府中玩兒。」又指著幾位小姐一一介紹,介紹到曹中妍時,也只是道:「這是你表妹,她與儀兒(周小姐)玩得好,我也一塊兒留下來了。」

  曹中妍忙起身行禮,俞筱晚柔和地笑笑,「表妹快請坐。」曹中妍承襲了曹家的美貌血統,論相貌是這六人中最出眾的,看氣質亦是溫婉大方,舉止不疾不緩,十分得體。

  沒有接見宴,可是請安之時仍是能見到世子爺,幾位小姐都卯足了勁,通過輕言淺笑,展示自己與眾不同的一面。

  俞筱晚樂得作壁上觀,回去之後學給君逸之聽,只是她告退的時候,幾位小姐還不願走,她不便邀妍表妹同行,心裡總是留了些疙瘩,於是吩咐趙媽媽拿帖子去請曹中慈,明日到楚王府來玩。

  初雲和初雪倒是明白主子的意思,趁主子們都在屋裡聊天,丫鬟們在院子裡等候的當兒,已經跟幾位嬌客的丫鬟們混了個半熟,不過這些丫鬟嘴都跟河蚌似的,一時半會套不出什麼有用的話來,只能徐徐圖之。

  君逸之趕在晚膳之前回到夢海閣,向俞筱晚稟報道:「為夫要入朝為官了。」

  俞筱晚睜大眼睛,「皇上要你明著辦事了嗎?」

  「不是。」君逸之將太后的疑心、皇上打算給他個閒職的事兒說給她聽,「最主要是不想讓皇叔起疑心,所以最好是從皇叔的手中討官。可是以前皇叔說過幾次,要給我個閒職,都被我給拒了,現在倒是不好去求他。」

  俞筱晚問,「你是不是想讓我去求攝政王妃?」

  君逸之嘻嘻笑道:「果然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愛妻也。」

  「少油腔滑調。」俞筱晚啐了他一口,不禁又問,「你到朝中任職,就不方便再出秘密任務了吧?」

  君逸之毫不在意地笑笑,「辦法總是有的。……對了,你大舅父已經有些坐不住了,我問清楚了,他這段時間手腳可不少呢。」

  自打上回君逸之悄悄放了些風聲出去,說朝中有位高官,殺了一位良民,只為掩藏家醜,曹清儒就自動地將自己對上號,四處查找放風的人,又怕自己罩不住事,急忙將四弟的兩個漂亮女兒都調回京城,想以聯姻來尋找靠山。因此曹中妍才會出現在楚王府,這還是曹清儒花費了大量心思,結交了周側妃娘家的千金,才有的機會。

  老祖宗已經說過,曹中妍跟周小姐的關係好了,可是曹家為什麼不直接來找她呢?俞筱晚咬著下唇想了想,問君逸之道:「你覺得,舅父是不是開始懷疑我了?」

  「懷疑你知道他幹的勾當了?」

  「嗯。」

  「應該是,否則不可能繞過你。不過這也說明,你家老太太應當還不知道,否則不會有這種做賊心虛的舉動。」

  君逸之一邊玩著嬌妻春蔥似的手指,一面漫不經心地回答。在他看來,曹清儒若真是對先岳父做出了什麼無良舉動,他有鐵證就告到官府,沒鐵證就用暗地裡的方法,總之會為晚兒報仇。

  可是俞筱晚卻說,「我想自己報仇。你手中那兩個混混,可以交到順天府去嗎?」

  君逸之好奇地問道:「你想做什麼?」

  「讓他們去告狀啊,他們的同伴不見了。大舅父讓曹管家將歐陽辰埋到山裡去,我讓文伯跟著了,也做了記號,到時可以將他的屍骨挖出來。」俞筱晚冷冷一笑,隨即又問,「現在可以嗎?」

  縱使是朝廷命官,也不能殺平民百姓,光是這個官司,就足以讓舅父入獄了,也正好可以看看誰會來搭救他。這是俞筱晚的計畫,可是不知道時機對不對,現在朝中的局勢似乎越來越緊張,有的事情,牽一髮而動全身,她總不能因為自己的私事,壞了陛下布的局。

  君逸之想了想道:「現在還不大方便,我讓人再多傳些風聲出去,你舅父或許會直接來找你,這樣不是更好?」

  俞筱晚想了想,笑道:「都聽你的。」

  君逸之嘿嘿一笑,「真的都聽我的?」

  俞筱晚忽然有不好的預感,忙往後撤,「我是說這件事。」

  君逸之色迷迷地看著嬌妻,用曖昧的語調慢悠悠地道:「不對,你剛才沒說只是這件事,你說的是都聽我的。現在為夫就命令你,侍寢……一整晚。」說著一個餓虎撲食,將俞筱晚撲倒在大床上。

  次日一早,俞筱晚是被君逸之給抱起來,讓丫鬟們服侍著梳洗的,好不容易恢復了一點力氣,她恨得猛掐這傢伙腰間的軟肉,說一整晚,還真是鬧到後半夜,害她現在眼眶下都是淡青色的,可他倒好,神清氣爽,還笑得一臉得意。

  君逸之陪著笑哄她,「不生氣啦,大不了今晚讓你欺負回來。」

  俞筱晚沒好氣地道:「滾一邊去。」

  君逸之抱著她撒嬌,「不滾。我要黏著娘子你,不然以後每天要上衙,白天都見不著你了。」

  呃,還得去找攝政王妃,俞筱晚咬著唇想了想,這兩個月大旱,自己實在是沒藉口上攝政王府去,大旱之時,富貴人家過得不算清苦,但是百姓們都在受苦,入秋還可以欠產,這時大辦宴會的人家幾乎是沒有的,竄門子的也少,好在快下雨了,等不了幾天。

  說到下雨,俞筱晚聽逸之說皇帝已經打算到天壇祈雨了,她仔細回想了一番,似乎是七月十六日還是十七日這一天下的雨,便跟君逸之道:「也請陛下不用去得太早,我覺得多半會在月中之後才下。」

   君逸之答道:「正是,欽天監也說十六日再去祭天比較好。」原本七月十五就是中元節,一般都不會祭天。

  俞筱晚這才安下心來,正聽得初雪道:「稟二少爺、二少夫人,早膳已經拿來了,是現在用嗎?」

  俞筱晚忙攥著君逸之道:「我們先去給老祖宗請安,回來再用早膳。」

  君逸之眸光一閃,便知道小妻子是怕自己撞上那六位嬌客,怕有人又打自己的主意,忍不住心中就湧出絲絲甜意,晚兒這小心眼的樣子,還真是可愛吶。

  刻意錯開時辰的辦法十分有效,到春暉院的時候,只有老祖宗一個人在,還是剛剛起床,俞筱晚親自服侍著老祖宗更了衣,才告辭回來。

  回到夢海閣,君逸之又出去了,俞筱晚剛用過早膳,楚王妃便差人來喚她。俞筱晚不敢怠慢,忙拾掇了一番出門。只是心裡有些嘀咕,明明前兩天還蔫蔫的,不願見自己,今天怎麼會主動召見?

  見到楚王妃的時候,俞筱晚驚奇地發現,婆婆變成了一個通情達理的好婆婆,不但關心地問她天兒這麼熱,有沒有中暑,還關心她的身子,「聽說你的月信又來了,是不是沒有調養好?你自己的方子沒用過,還是沒有效?我家中有張調養身子的秘方,一會兒讓劉嬤嬤拿來給你,你且看看合用不合用。」

  俞筱晚受寵若驚地福了福,接過劉嬤嬤遞來的方子謝道:「多謝母妃。」

  楚王妃含笑道:「不用謝,以後你也不必天天來請安,立規矩,逢初一十五過來一下即可。你趕緊給母妃生個大胖小子,便是最大的孝順了。」

  這會兒俞筱晚是真的驚了,小心謹慎地應對道:「母妃心疼晚兒,是晚兒的福氣,但是應有的禮數,還是不能少的,晚兒和二爺還是會每日過來請安的。」

  楚王妃和藹地笑道:「真的不必,我年紀大了,也想睡幾日懶覺,你若有空,就多跟宛婷玩玩,她在這府中,也只認識你了。」

  俞筱晚忙應下,楚王妃便打發一頭霧水的她回去了。

  其實,楚王妃也是無奈,最主要的還是著急,這回府中又住進來六位嬌客,哪一個的相貌都不比宛婷差,而前幾天給琰之下藥的事,琰之雖然沒有罵她,只是跟她擺事實講道理,可是那傷痛又疏遠的語氣,讓她內心無比的不安。

  她最在乎的就是這個兒子啊,她一生的依靠,就是琰之。以後也是要跟琰之住在一起的。琰之現在對自己有心結,若再不娶原家的女兒為妃,日後被妃子一挑撥,楚王府哪裡還會有她的容身之地?

  還是劉嬤嬤說得對,將來逸之是要分府的,她身為堂堂的正妃,自然不可能跟次子同住,完全沒必要跟俞氏交惡,況且婆婆和逸之這麼看重俞氏,正可以通過俞氏來幫宛婷說話。

  俞筱晚回去之後,仔細地想了許久,才想通婆婆的意思,不由得歎息著同逸之道:「原來婆婆還是沒想通,咱們得想些辦法了。」

  原本懶洋洋歪在竹榻上的君逸之,忽地一下坐正,陪著笑問,「你打算想什麼辦法?」

  俞筱晚狐疑地看著他眸中的一抹緊張,問道:「你不是以為我要對付婆婆吧?」

  「沒有沒有。」君逸之連忙擺手,「我的晚兒最善良最可愛了,怎麼會幹這種不孝之事呢?」

  明明就是有!連不孝之事都說出來了,不就是事先警告嗎。身為人子,君逸之的反應是正常的,夾在母親和媳婦中間的男人也是可憐的,俞筱晚懶得揭穿他,只是道:「我覺得婆婆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不過你得跟她講她聽得懂的道理。比如說,世子妃的人選,其實只要大哥能告訴母妃,並非一定要原家的姑娘他才會孝敬母妃,母妃應當就不會再犯那樣的錯誤了。」

  君逸之一聽就泄了氣,「這話不知說過多少遍了,沒用。」

  俞筱晚笑道:「我知道你們說過,可是空口無憑!母妃的心結是老祖宗不讓她主持中饋,覺得世子妃若不是她的娘家人,她以後會過得十分淒涼。若我們能讓她知道,原家不過是想從她身上獲得利益,並非真的支持她在意她,想必她會改變看法的。」

  君逸之挑眉問道:「你有什麼好計?」

  俞筱晚狡黠地一笑,「自然有,不過還得請親愛的夫君你配合才行啊。」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30 AM

第一百三十一章 魚兒上鉤

  俞筱晚正要跟君逸之說自己的計畫,忽聽芍藥稟道:「二少夫人,慈兒表小姐來了。」

  俞筱晚忙道:「快請。」又朝君逸之一笑,「我約她來的。」

  君逸之瞧了眼自鳴鐘,不滿地嘀咕,「怎麼這個時辰來,討厭,我好不容易忙完了外面事回來陪你的,你快點打發了她,進來陪我。」

  俞筱晚這才注意到,就快晌午了,曹中慈這會子來,肯定是要留飯的,只留她一個人又似乎說不過去,明明府中還有一位表妹不是?那就必定要請曹中妍過來。雖然在別的府中,來了女客,男主人會避忌,但是君逸之卻不會,他一來從不理會這些世俗禮數,二來黏她黏得緊,這麼一來,曹中妍就有機會多與君逸之接觸曹家還真是好策略。

  俞筱晚搖頭想笑,見君逸之臭著一張絕世俊臉,忙在相公的俊臉上吧唧一口,「不可能啦,我肯定要留飯的。」

  君逸之歪頭想了想,「算了,用膳時來叫我吧。」主要是上回曹中慈落落大方,給他留的印象還不錯。

  哄好了相公,吩咐初雪安排個人去請曹中妍,俞筱晚這才整了整衣裙,扶著初雲的手慢慢踱到暖閣。曹中慈已經坐在藤條編的圈椅上喝冰鎮果子汁了,見到她忙站起來,蹲身施禮。

  俞筱晚笑著伸出手虛扶了一下:「自家姐妹,別這麼生分,快坐吧。」

  曹中慈站直身子,卻不忙先坐,而是又給俞筱晚福了一福,陪著笑道:「對不住,是大舅父有事找我,談了許久,到府上就是這個時辰了。」

  看來她也知道我請她過府所為何事。俞筱晚笑著起身,虛扶著曹中慈落座,這才嗔怪道:「說了都是自家姐妹,還陪什麼禮?我已經使人去叫妍表妹了,別說已經是這個時辰,就是你一早寅時就來了,我也得留你陪我一天。」

  嘴上說得客氣,心裡不一定是這麼想,這道理曹中慈如何不懂,只是臉上還要做出開心的樣子,「我也正想多賴一會兒呢,好久沒好好跟您說過話了,妍表妹回京也不過半個月,正好今日咱們三個可以多多親近親近。」她邊說邊暗中觀察俞筱晚的表情,見晚兒始終微笑著,沒有露出任何不快之意,忙又跟著道:「啊,老太太還讓我帶句話呢。」

  俞筱晚抬眸笑問,「什麼話?」

  「昨日王府差人過來讓收拾妍兒的行李,說要留妍兒小住幾日,老太太不知這是怎麼回事,讓我來問一問。」

  曹中慈說完,立即端起小几上的水晶杯盞,輕啜著鮮紅的果子汁,掩飾臉上升騰起來的熱潮。

  俞筱晚的眸光閃了閃,老太太不可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讓曹中慈傳來這句話,不過就是想說,這不是她的意思,她拗不過舅父罷了。

  舅父急著攀上一門貴親,好為保全自己的官職和性命,俞筱晚又不是不知道,自己還沒嫁過來的時候,就想著陪嫁媵妾呢,現在送一個曹中妍過來,她並沒有半分受傷的感受,不過是覺得無奈加可笑罷了。

  見曹中慈眸光閃閃地看著自己,等著自己回答,俞筱晚便笑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表姐也不知道嗎?」

  曹中慈抿唇笑了笑,「我只知妍兒回京後,大伯母曾帶她出去參加周家的宴會,與周家的九小姐相處得極好,原本昨日是陪九小姐去廟裡求籤的,不知怎麼就來了這兒。」

  求籤求到了楚王府,這可真是怪了,俞筱晚卻沒發表任何見解,只是笑道:「一會兒妍兒來了,直接問她便是。」

  說話間,便聽得丫鬟們通稟,「曹小姐來了。」

  俞筱晚道了聲「快請」,門簾一挑,曹中妍垂著眸,邁著小碎步,優雅地走了進來。

  這位表妹生得十分秀麗,有股嬌怯怯的弱態,很容易勾起男人的保護欲,比俞筱晚還小了一歲,曹家大約真是沒有女兒可用了。

  俞筱晚待曹中妍行了大禮,便讓初雪給添個座。三姐妹坐在一塊兒聊起了閑天,曹中妍閉口不談入楚王府之事,曹中慈也不願意提,就怕萬一俞筱晚要將人趕走,自己回去沒法子交差。俞筱晚只有自己來觀察判斷了。

  曹中妍秀麗的小臉上,表情嫺靜,只是眼眸之中卻流露出淡淡的憂傷,俞筱晚心中一動,莫非妍兒表妹並不想到楚王府來?

  再看曹中慈,卻有幾分春色入眉的喜氣,俞筱晚忍不住猜測,難道說,她已經定親了?

  好在現在身份不同了,也不必太顧忌,想到便問,「說起來,我也有兩月餘未與老太太和舅父、舅母通訊兒了,不知表姐可曾定親?」

  曹中慈瞬間嫣紅了雙頰,垂著頭不聲不響,倒是曹中妍略含羨慕地道,「堂姐已經與晉王府的勉世子定親了。」

  俞筱晚大吃一驚。之前看曹中慈一臉春意,想到她對君之勉的一番深情厚意,不想想像二人有過接觸了,但是仍是吃驚於二人已經定親。她忙問道,「這是何時的事?」

  曹中慈含著羞澀,輕聲地道:「就是上個月底的事兒。月底的時候,府中向饑民施粥,施水,我、我去幫忙,誰知道,遇上民眾擁擠,秩序混亂,幾乎要將粥柵沖散,幸虧勉世孫巡視到此處……嗯,後來就……」少女到底臉皮薄,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俞筱晚不禁感歎,君之勉兩次出手相助,似乎真是冥冥之中有天意,他與慈兒表姐就是有緣分,心中也替曹中慈歡喜,忙恭喜了一聲,又問道:「不知婚期定下沒有?」

  談到這婚期,曹中慈臉上的笑容頓了一頓,隨即又自然地續上,含笑道:「還未請期,晉王妃的意思,還是要待迎娶了正妃之後,再議婚期。」

  俞筱晚的眼睛頓時睜得老大,差一點衝口而出,你居然不是正室?隨即一想也就明白了,君之勉那人似乎也是極挑剔的,若是正妻,恐怕不會這麼爽快地應允,可是……她只得小心翼翼地問:「表姐你是……嗯,側室還是……」

  側室好歹日後還有升為側妃庶妃的希望,若是為妾,就算是貴妾也沒指望了。

  曹中慈急忙接話道:「自然是側室。」

  俞筱晚也不知說什麼好,換成她肯定是不願的,可是看人家似乎還挺高興,理當恭喜,但恭喜的話她又實在說不出口,只得笑道:「定下日子,就告訴我,我好給表姐添妝。」

  曹中慈只是「嗯」了一聲,然後羞澀地低頭不語。曹中妍卻一個勁兒地走神,不知心裡想著些什麼。

  用膳的時候,難得兩位表姐妹沒盯著君逸之看,君二少爺心情立時好了起來,看在是妻子的表姐妹的份上,不住勸菜,又客套地請她二人有空常來玩。

  二人都極為有禮地應承下來,卻也沒表現出格外的興奮。至此,俞筱晚深信,曹中妍心裡定然是有人了。

  其實想一想也能推斷得出,這世間的女子幾乎都是十二三歲開始議親,在地方上,四舅父那個縣令也是當地的大官,哪家不得求著巴結著,地方上的規矩也不如京城裡嚴苛,想必表妹也常與相仿的男子在宴會之類上相聚,或者踏青時偶遇,若是其中有個俊美出塵的,芳心暗動也不無可能。只是為何到了十四歲還未定下親事呢?莫非是個窮書生?

  俞筱晚只想了一歇,便丟開不理會了,妍兒表妹若是不想入選,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其它的,她又不是月老,也幫不上忙。

  待送走了兩位曹小姐,君逸之忙拉著晚兒進屋,纏著她吻了半晌,才笑咪咪地問,「晚兒,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好主意的,要我配合什麼,快說快說。」

  俞筱晚輕輕一笑,「你的任務是,先去說服大哥,對宛婷表妹好一點,最好看起來有那麼一點點意思,但是又不能讓人抓著把柄若是他不想娶宛婷表妹的話,若是想娶,就當我沒說。另外,在這六位小姐中,挑一個相貌出挑的,也是這樣對待。」

  她的話還沒說話呢,就被君逸之給否決了,「這不行,宛婷可是沾上就別想甩脫的,還要再多一個,那怎麼可能。況且大哥也不一定會願意,他不象我,他不喜歡哄女孩子。」說完就發覺自己這句話說錯了,忙道:「我哄女孩子,主要是為了扮好紈絝子弟,這你是知道哦。」

  俞筱晚根本就沒在意,不過他急巴巴解釋的小心樣兒倒是取悅了她,笑瞪了他一眼,揪著他的耳朵問道:「以後還哄不哄?」

  君逸之忙表示,「不哄了不哄了,真沒意思,我就哄你,啊不,就聽你的。」

  俞筱晚噗嗤就笑了,獎勵性地親了他一口,繼續道:「先說正事。你的任務是這樣的,說服大哥先對宛婷表示出好感,一定要讓宛婷覺得十分有希望,然後大哥再從這幾位嬌客之中,挑選一人,要讓宛婷覺得出現一個強勁的對手,而且比她的機會更大。而且母妃對那位女子也要有好感,讓宛婷對母妃大大的失望,在強烈的失落之下,大舅母和宛婷表妹或許會口不擇言,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到時母妃自然就能明白,她在舅母他們的眼中,到底是親人還是踏板了。」

  君逸之仔細想了想,這辦法似乎有幾分可行,但是他還是有顧慮,「宛婷表妹倒也罷了,就沖她那天那不知廉恥的樣子,怎麼耍也不過分。可是別的小姐卻不成,倒不是我多心疼她們,而是怕傳出去之後,會有損大哥的名聲。」

  俞筱晚笑道:「原本我也怕這一點比較難,現在倒是很容易了,我家的妍兒表妹,應當是心有所屬了,讓她配合一下便成,當然,這可以等我確認了之後,再定,還得跟老祖宗先商量著,這樣才不會露餡。若是沒有合適的人選,也無妨的,只是咱們做戲就得做足,會多花些功夫。若是大哥和妍兒都同意,就能事半功倍。然後呢,你有意無意地告訴宛婷表妹,說老祖宗選世子妃的標準,就是家世不能太好的,這樣妍兒就成了宛婷的頭號敵人,只要咱們想辦法讓母妃也接受妍兒,嗯,以側室或妾的身份,想必母妃不會拒絕,然後悄悄傳些言語到宛婷表妹的耳中,就說妍兒已經定下來了,她必定會著急,行事只怕就沒有深淺了。」

  以俞筱晚的觀察,這位宛婷表妹必定是不個不能容人的,表面上故作大方是可以的,但是她自己的正妃之位還沒到手,未來夫君的身邊就已經多出了一位美人,想必不會容忍,一開始會求著母妃,可是一旦發覺求了也沒用之後,還不一定會對母妃說些什麼惡毒話呢。

  君逸之思索一番,覺得可行,便笑道:「也好,反正世子妃的人選,最終是老祖宗來決定,母妃並拿不了主意,咱們玩些小把戲,無傷大雅。至於舅母那邊,如果能正式交惡,我還求之不得呢。」

  心動就立即行動,君逸之立即拉著晚兒往外走,「咱們跟大哥談去。」

  俞筱晚笑著甩開他的手,「這事兒我去多不方便,你自己去跟他說吧。」

  君逸之一想也是,大哥臉皮可比自己薄得多了,便拿著扇子,帶上從文,樂顛顛地去了。

  俞筱晚待酉正換了衣,帶著丫鬟們去春暉院請安。幾位嬌客又由各自的親戚帶著,到了春暉院,今日楚太妃藉口天兒太熱,有些氣悶為由,將人都打發了回去,只留下俞筱晚陪著。

  俞筱晚見楚太妃的臉色如常,想來是覺得太吵鬧,便放輕了聲音,一面幫老祖宗打扇,一面搜腸刮肚地想話題聊天。楚太妃閉著眼睛享受了一會兒孫兒媳婦的服侍,才揮了揮手,將下人都摒退了出去,睜開眼睛看著晚兒,緩緩地道:「晚兒,老祖宗問你一句話,你要老實回答。這幾個丫頭,你瞧著哪個好?」

  俞筱晚只沉吟了一下,便笑道:「若是問相貌,晚兒還可以說說自己的感覺,若是問才情,那就各有所長,若是問人品,這才一天的時間,晚兒無法做答,若是問誰最適合大哥,那得問大哥的意思。」

  楚太妃笑嗔道:「你就是個小滑頭,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她緩了緩,又問道:「你就不奇怪,怎麼府中忽然來了這麼多嬌客嗎?」

  俞筱晚手中的扇子一頓,被老祖宗這麼一提醒,她才恍然發覺,的確啊,怎麼忽然來這麼多,而且是在一天之內來的。若是說因有蘭淑雲和原宛婷為前例,旁人心中也有了想法,也依樣送自家的侄女外甥女進來,這倒是很正常,可是不正常的就是,怎麼趕得這麼巧,全是在一天之內到了楚王府。

  她遲疑著問,「莫非是,有人指使?」

  楚太妃讚賞地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指的道:「我原是想,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逼得淑雲一早就回府,所以讓人去查了一下,順道讓齊嬤嬤帶些補品去蘭府,慰問慰問她,哪知她竟不在府中,我使人回蘭府打聽,才聽說她陪我那侄兒進宮了。」

  俞筱晚一怔,進宮?難道蘭淑雲竟是宮裡的人指使的?那麼這些人……

  楚太妃淡淡的道:「就算不全是她指使來的,也是她指使人挑唆著來的。」說著重重地歎了一聲,「也不知她哪那麼重的疑心。」

  俞筱晚不敢接話,她猜測的時候,都不敢直稱太后。楚太妃淡淡地道:「我的長孫媳,可不能是隨便誰都能挑唆得動的人。」又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認識的千金裡,若有合適的,記得有機會指給我瞧瞧。」

  一句話,將這六位小姐,都劃出了世子妃的範疇,若是她們願意為妾,可能還有幾分機會。

  一晃幾日過去,幾位嬌客每日裡請安問候比俞筱晚這個正經媳婦、孫媳婦都勤力,君逸之則是每日尋著她們不在的時候去給老祖宗和母妃請安,倒也相安無事。

  隨著七月十六日越來越近,俞筱晚的心就越來越緊張,她會擔心,也是因為君逸之時常看著窗外,上回還說,希望陛下祈雨能夠順利,否則不光是多旱幾日的問題,而是怕有心人會拿來做文章。能求雨得雨,自然是真龍天子,可是若是求雨不成呢?

  這幾句話讓俞筱晚頓時著慌了,她重生一世,許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雖然大旱如期而至,可是哪能保證雨水也如期而至?當時也不知怎麼會那麼篤定地說,必定會降雨,逸之還慫恿著陛下親自求雨,她不會害了陛下吧?若是……換成欽天監的人,會不會好一點?

  見小妻子也著慌了,君逸之忙安慰道:「沒事沒事,祭天要連續三天,祭天之後幾日之內降雨,也可以說是陛下祭天求來的雨水,這前後就有好幾天的時間。已經旱了兩個月了,應當會下雨了。」

  話雖如此說,可是君逸之自那之後就每天早出晚歸,而且一天回得比一天晚,俊眉蹙得一天比一天緊。

  今日就是七月十六,俞筱晚一早起來,君逸之已經出門了,她給老祖宗請過安,實在沒心情跟那幾位小姐閒聊,便尋了個藉口回屋,站在窗邊往外看。外面的日頭仍是烈得能將人給燃起來,天空中萬里無雲,院子裡靜得一絲風都沒有,連蟬都渴得叫不動了,哪裡有半點要下雨的樣子?……不會真的不下雨吧?

  事實就是,一連三天,天空仍是萬里無雲,到了七月十八日的晌午,烈日曬得院子裡最後一支鮮花也蔫了,俞筱晚幾乎要窒息了,絕望地關上了窗戶。

  初雪不由得問道:「二少夫人不舒服嗎?」

  俞筱晚搖了搖頭,「不是,只是覺光線太刺眼了。」

  初雪想說,可是關了窗,就太悶了,只是見主子蔫蔫的,便轉了口道:「那奴婢再拿一塊大冰進來。」

  俞筱晚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倒在竹榻上,沉重地闔上了眼。不知天壇之上的陛下,是否還在期待?還是已經絕望?

  輾轉反側間,俞筱晚迷迷糊糊地睡去,不知過了多久,忽覺門外的丫鬟們嘰嘰喳喳個不停,她動了動眼皮子,想讓她們安靜一點,可是頂不住瞌睡,沒能睜開眼睛。

  忽地,一陣清涼的風從身上刮過,不同於丫鬟們打扇時的斷續和輕柔,是連續的,是猛烈的,清涼得她胳膊上都冒出了一顆顆小小的雞皮疙瘩。

  俞筱晚一驚,猛地坐了起來,四下張望,只見起居室裡門窗大開,透過窗櫺,院中的月桂樹隨風狂舞,天色也了下來,大團大團的黑雲迅速地佔領著蔚藍的天空,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景象。

  耳邊響起初雲興奮地聲音,「二少夫人,快要下雨呢。您睡下後不久,天色就陰了,現在烏雲越來越多了,蔡嬤嬤說,應當傍晚就會下雨了。」

  蔡嬤嬤也隨即進來了,含笑道:「那是之前說的,瞧現在這樣子,不用等到傍晚,頂多一刻鐘,這雨就能下下來,而且還會很大呢。」

  俞筱晚盤腿坐在竹榻上,還有些呆呆的,不敢相信真的要下雨了。半晌才驚覺,「二少爺呢?回府了嗎?」

  蔡嬤嬤有些尷尬,「回少夫人的話,二少爺還沒回呢,大概是有事兒吧,前陣子二少爺不是每天都在家陪著您的嗎?況且從文他們都跟著,也不會讓二少爺淋著雨的。」

  俞筱晚此時已經恍過神來了,心中被滿滿的喜悅填塞著,想著總算是沒害著陛下,她問君逸之,不過是想找他一起來分享喜悅的,便也沒在意,只揮了揮手,讓蔡嬤嬤等人都退下,自己也不下榻,趴在窗臺上往外看。

  蔡嬤嬤到底是有經驗,真的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天空中下起了雨,一開始只是星星點點地往下落,只片刻間就開始密集起來,雨點比黃豆還大,砸在臺階上的青瓷蓮花大缸上,發出清越的聲響,先是劈劈啪啪的,再後來,就聽不出節奏了,密得只能以轟鳴來形容,對面穿堂屋簷上升騰起了水霧,雨水沿著瓦片的縫隙,在簷前形成了一道瀑布。

  俞筱晚滿心喜悅地張望著,只是久久沒見到君逸之的身影,不由得又回頭喚來了丫鬟,讓去前院問一問,二少爺什麼時候回來。

  進去聽命的是豐兒,她得了吩咐,忙出了正房,就要沿著抄手遊廊去前院,才轉了彎兒,就被蔡嬤嬤給攔了下來。蔡嬤嬤小聲地道:「我讓人在前面盯著呢,你一會兒回去跟二少夫人說,就說是王爺留了二少爺說話。」

  豐兒咬了咬唇,有些遲疑,「可是,我怕二少夫人會察覺我說謊的。」

  蔡嬤嬤道:「怎麼會知道?二少爺回來了,我自會去前院迎著,跟二少爺通個氣兒。」

  豐兒這才應下,到前院處去蹭了蹭,才撐著傘回來,照蔡嬤嬤的吩咐,說給了主子聽。

  快到晚膳時分,君逸之才一身濕漉漉地回府,蔡嬤嬤果然在前院迎上了他,小聲將自己的謊言告訴他,還叮囑道:「二少爺萬不可說漏了。」

  君逸之奇怪地挑起了眉,「我為何要這般說?」

  「二少爺!」蔡嬤嬤的語氣有些嚴厲,「老奴原不當說您什麼,可是仗著奶過您幾天,今日就僭越一下,您這才新婚多久,就成天往伊人閣跑了,您是不知道,每日您走了之後,二少夫人都望眼欲穿地守在窗邊,老奴瞧著都心疼,您就一點也不在意了麼?」

  君逸之抽了抽嘴唇,總算是明白了原因,原來是夢海閣的下人們,以為他最近成天混到天黑才回府,是開始喜新厭舊了。

  他去辦事,的確是時常借伊人閣的道,或許是府中哪位奴僕外出辦事的時候,瞧見了吧?他實在是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只好順著蔡嬤嬤的話點了點頭,反正晚兒是明白他的。

  下雨了,一下就是接連三天,雖然給人們的出行帶來不便,但著實解了京畿一帶的旱情,百姓們個個三呼萬歲,感謝陛下為他們祈來了雨水。

  朝廷也極快地下達了一連串的新政令,打壓哄抬物價、平抑糧價,並減免了今年的賦稅,雖然旱了兩個月,京畿一帶會欠收不少,但是江南和東北一帶仍是風調雨順,朝廷已經決定從外地調來食糧,按人頭下發口糧和今年的糧種,災民的日子不會太難過。

  百姓們又開始讚頌攝政王爺體恤民間疾苦,還為他在京城各處撐起了萬民傘。百姓們安穩了,貴族們自然就更開懷。沉悶了兩個月的京城又開始熱鬧了起來,各家各府都大擺宴席,一時間邀請函滿天飛。

  楚太妃手中就接了不下百張,只得使人去請了二少夫人過來,笑著問道:「晚兒,你幫老祖宗挑挑,看去哪家比較合適。」

  俞筱晚輕笑道:「晚兒也正發愁呢,不過攝政王府和晉王府、曹府的宴會肯定會去,其他的,還想等著老祖宗拿主意呢。」

  楚太妃搖頭笑歎,「這日期都排到八月十五了,我一把老骨頭的,可不想這麼勞動,不如請幾家來府中玩玩吧,湖上的荷花開得正盛,也能供客人們玩賞一番了。」

  俞筱晚笑著湊趣道:「還可以多請幾位千金來,也讓老祖宗仔細挑挑。」

  楚太妃呵呵一笑,忽而又斂了笑問,「琰之最近怎麼又有些咳了,昨天我還跟逸之說,再去請智能大師來看看,不知他去請了沒。」

  俞筱晚忙解釋,這是大哥的一計,想看看這些千金們,會不會嫌棄他是個病秧子。

  楚太妃蹙眉道:「這幾個人有什麼好試的,還有,我最近聽說他跟宛婷走得比較近?」

  俞筱晚忙告訴老祖宗他們的計畫,那天君逸之找了君琰之之後,君琰之倒是同意了,不過或許是知道祖母和父母親都關心他的婚事,這幾位千金的出身相貌氣質都不錯,他也打算好好觀察一番,所以多出了一個裝病之計。

  事情進展得十分順利,君琰之不過多看了原宛婷幾眼,甚至連話都沒多說,原宛婷就已經覺得自己大有希望了,而且發覺君家兄弟的感情極好,君琰之對自己的弟弟弟媳十分溫和、甚至有些言聽計從之後,她就每天勤勞地跑來找俞筱晚,奉承討好,自然是希望俞筱晚多幫自己美言。

  雖然這是楚王妃最初的初衷,可是看著娘家侄女一連幾天不到自己跟前來,來了也只是敷衍一下,楚王妃當然是酸在臉上,苦在心裡。不斷打發人去給原宛婷送吃食送衣裳,原宛婷倒是記得去謝恩,但是她已經看清楚了,在楚王府,只有楚太妃說得上話。

  可是楚太妃一直以來對她的印象就只是如此,所以她必須與林太妃的最疼的孫兒媳婦處好關係,況且因為上回下藥之事,君琰之對母妃都是淡淡的,原宛婷自然要抓住一切機會解釋,這是楚王妃自己的主意,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俞筱晚便乘機暗示,要她有時間多陪陪太妃,王妃那裡少一點沒關係。

  而原宛婷自動地將此話理解成,要討太妃的歡心,就不能與王妃太親近,甚至是有些遠離楚王妃才好。

  當原宛婷開始疏遠楚王妃之後,君琰之又關注起了曹中妍。

  曹中妍在一眾嬌容之中,的確是相貌最出挑的,兼之有種獨特的令人憐愛的氣質,又是俞筱晚的表妹,時常能在夢海閣出入,立時被原宛婷當成了頭號大敵,明裡不敢怎麼樣,暗地裡不知給曹中妍穿過多少小鞋。

  現在,魚兒已經吞了餌,只等哪天收網了。

  楚太妃這樣的人精,聽了此計之後,就知道為的是誰,不由得輕歎一聲,拍了拍俞筱晚的手,緩緩地道:「萬莫讓你婆婆知道了,她那性子,可不知會不會體諒你的一片苦心。」

  其實俞筱晚也明白,婆婆跟娘家人鬧翻了,肯定會又生氣,又覺得沒臉面,若是讓她知道是自己布的局,只怕會將怒氣轉嫁到自己身上來,當然是不能告訴的。只是難得老祖宗會這般提醒自己,若不是真的關心,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俞筱晚感激地道:「多謝老祖宗提醒,晚兒會謹慎的。」

  楚王府要辦宴會的消息一經傳出,還沒等王府裡的請柬制做好,就有不少人上門來打聽了。誰讓楚王府裡有一位俊美溫柔又未婚的世子爺呢。

  因此,平日裡一些根本談不上交情的夫人,也開始過府探望俞筱晚了,話裡話外都是想弄一張王府宴會的請柬,好帶自家的妹子來參加,在楚太妃的面前露露臉,能撈個世子妃當著更好,不能的話,側室什麼的也行。

  俞筱晚一上午接待了三撥人,最後一撥人還不得不留了午飯,頭暈得不行,用過午膳想歇一晌,哪知蔡嬤嬤又拿著一張燙金名帖走進來,遞給她,稟道:「靜雯郡主和憐香縣主求見,人已經過來了。」

  俞筱晚不由得申吟了一聲,這人也太霸道了吧,她還沒說想不想見,她就大大咧咧地闖了進來。只是這靜雯多少跟楚王府沾親帶故,俞筱晚也不能拒人於千里之外,便吩咐道:「嬌蘭,帶幾個人撐傘去接一下郡主,嬌蕊,去準備些冰鎮果子汁來。初雲,吩咐人送兩塊大冰到正廳裡。」

  丫鬟們領命退下,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靜雯和憐香就一同來到了正廳。俞筱晚端坐在打橫的正位上,絕美的小臉上含著淺淺的微笑,一動不動地看著幾人。

  靜雯一見俞筱晚這架勢,恨得直掐手掌心,可也沒有辦法,她如今不過是一名正五品的軍官之妻,縱使頂著郡主的頭銜,也比郡王妃要低上幾級,只得斂了衽,慢慢行禮。俞筱晚只是含笑看著,待她福下去了,才說免禮。

  靜雯的臉孔扭曲了幾下,才忍著氣道:「聽說貴府要辦賞荷宴,是定在哪天,我好安排日程。」

  憐香覺得靜雯說話太嗆人,忙笑道:「還不知道到時我們能不能來呢,貴府的宴會恐怕已經人滿為患了吧?」

  俞筱晚垂了眸笑道:「再人滿為患,也得請上幾位啊。」

  這幾位都已經出嫁,而且除了靜雯,嫁得都不錯,可能是為了夫家或者娘家的妹子來求請柬的,反正楚太妃想多見幾位千金,邀上也無妨。

  得了准信,靜雯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得意,然後便坐不住,告辭回去了。靜雯那個笑容到底是什麼意思?俞筱晚忍不住深思起來。

  還沒容她想上多久,原宛婷又捧著一個瓷盅跑了進來,瓷盅外面還有些細細的白霜,想必裡面又是冰鎮的什麼湯品。

  她羞澀地道:「二表嫂,這是宛婷親手做的海參羊肉羹,冰鎮了的,您要嘗嘗麼?」

  俞筱晚抽了抽嘴角,這好象是補腎的吧,她用得著吃嗎?當下順著這話便道:「我不用補,倒是最近大哥有些體虛。」

  原宛婷小臉一紅,支吾了半晌,見俞筱晚不接話,只得厚著臉皮道:「那、那就給琰之哥哥補身子吧,就說是表嫂您做的,不用提宛婷的。」

  俞筱晚真想搖著她的肩膀大聲喝問,你說我一個弟媳婦,給大伯子送補腎的湯水,這算是什麼事?

  緩了緩氣,俞筱晚淡笑道:「我怎敢占了表妹的功勞?嗯,正好逸之在大哥那裡,我要過去,表妹不如一塊兒吧?」

  原宛婷興奮得紅了臉,忙故作矜持地推讓了一下,才應下來。

  俞筱晚進內室換了身衣裳,暗中使了人去請曹中妍,這才帶著原宛婷去了滄海樓。

  兩人擠在一頂小軟橋裡,天兒熱,轎簾自然是拉開的,原宛婷眼尖地發覺一頂小轎從滄海樓裡出來,裡面赫然坐著曹中妍。她強壓住心底的酸氣,示意俞筱晚看過去,「是曹小姐呢。」

  待俞筱晚側過頭去,小轎已經錯開了,原宛婷只好壓下探問的話。

  進了滄海樓的正廳,君琰之接待了弟媳和表妹。原宛婷忙將自己手中的瓷盅奉上,含羞介紹了一番。君逸之忍著笑朝嬌妻擠眉弄眼,俞筱晚回了他一笑,故意問道:「方才妍兒來過麼?」

  君逸之收到嬌妻的暗示,先「驚」了一下,然後故作鎮定狀,「哦,只是來問你在不在,又走了。」

  君琰之不動聲色地看著這兩口子表演,眉毛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再看一眼瓷盅裡的湯水,又抖了抖,忙虛拳在唇邊咳了咳。

  君逸之忙撫著大哥的背,歉意地朝原宛婷道:「宛婷妹妹,大哥剛喝了補湯,此時也吃不下,不如你先放在這裡吧。」

  原宛婷心中一動,故作不解地問,「啊,琰之哥哥這個時辰才用午膳嗎?這可不好啊,用膳一定要守時,否則對身體極不好的,尤其你現在還病著。」

  君逸之忙道:「午膳早用過了,只是剛喝了些曹小……啊,那個湯。」

  雖然曹小姐的那個姐字沒說出來,可是君琰之和原宛婷都聽見了,原宛婷頓時倒翻了一肚子的酸水,而君琰之則咳得更厲害了。不咳他怕他會一腳將弟弟踢飛。

  又在滄海樓賴了好一會兒,君琰之露出十分明顯的「疲憊」之色,原宛婷才只好與表哥表嫂一同告辭了。

  剛到岔路口,原宛婷就尋了個藉口,請君逸之陪她走一段,俞筱晚含笑先回了夢海閣。

  待左右無人,原宛婷立即委曲地問道:「逸表哥你告訴我,是不是曹中妍來過,琰之哥哥還喝了她送的補湯。」

  君逸之顯出幾分無奈,尷尬地咳了幾聲,不說是,可是那神情,分明就

  原宛婷咬了咬牙,恨聲問,「逸之哥哥,你告訴我,琰之哥哥他是不是……是不是……喜歡曹小姐?」

  「那個,大哥只是覺得她嫺靜可人。」

  這樣說總沒錯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親戚也沒得做

  原宛婷纏著君逸之問了好半晌,得到的回答都是含糊其辭,但是通過對君逸之神情的觀察,她認定,琰之哥哥對曹中妍動心了。

  這怎麼可以,她的名份還沒有著落,就多出了一個勁敵,而且曹中妍的容貌在她之上,縱使出身比她低些,不能為正妃,日後也難免恃寵生嬌,不將她放在眼裡啊。

  情急之下,原宛婷不管不顧地拉著君逸之的袖子,哭了起來,「逸表哥,我、我、我……對琰之哥哥他……」

  君逸之冷不丁被她捉住袖子,心裡煩躁,可是見表妹一臉的泫然欲泣,又不好一把將她甩開。他卻不知,這一幕剛好被從竹林中路過的初雲瞧見。

  初雲正同從文從安一道去冰庫取冰,隔著稀鬆的竹枝,就見原宛婷嬌弱弱地拉著二少爺,而二少爺卻沒反抗之意。

  初雲是個暴脾氣,雖然這幾年讓俞筱晚刻意壓了下來,但到了楚王府中,夢海閣獨成一院,裡裡外外沒有什麼煩心事,初雲的脾氣又有些抬頭,當下就狠狠朝地下啐了一口,「呸!」

  從文扭頭看去,也跟著呸了一聲,「這還是國公府的小姐呢,真是沒皮沒臉。」又在心中補充道,還沒少夫人的丫鬟端莊守禮。

  從安話不多,沒出聲,心裡也是贊同的。

  只是初雲這一呸,卻不光是呸原宛婷,還包括了君逸之,前些日子二少爺成天不著家,少夫人擔憂成了那樣子,每日守在窗邊盼二少爺回府,她們這些丫鬟哪個瞧了不心疼,只不敢在少夫人面前說什麼,也無法去指責二少爺,但是卻可以看二少爺的侍衛不順眼。

  當下,初雲就抬起光潔的小下巴,拋給了從文一個鄙視的眼神,高傲地一揚頭,大踏步走遠。

  從文被她鄙視得莫名其妙,摸著腦門子問從安,「我說錯了嗎?」

  從安實事求是地道:「沒有。」

  「那她為什麼這樣瞪我?」

  「你不會自己去問?」

  從文不屑地道:「我才不去問,她怎麼想關我什麼事。」

  「喂,你倒是幫我想一想,她為什麼瞪我。」

  「不是說不關你事嗎?」

  這壁廂,原宛婷想向逸之表哥表白一番,通過他轉訴給琰之哥哥,話未及出口,就被君逸之給截斷了,隨意地將扇子在手中翻轉了幾圈,順勢甩開了原宛婷的糾纏,又退後兩步,避到安全距離之外,君逸之警告一般地淡笑道:「大哥最喜歡知禮守節的女子。」

  原宛婷一怔,慌忙擦了擦淚水,心房不禁疾跳如鼓,剛才她向逸表哥問的問題,換成任何一位端莊自持的千金,都是不可能問出口的,哪怕是想一想,都應覺得羞愧,這……這可如何是好?

  成功阻止了原宛婷的大雨滂沱之勢,君逸之的心情極好,法外開恩道:「方才婷妹妹問的話,我只當沒聽過,大哥也不會知道。」

  原宛婷心中一鬆,忙羞愧地低下頭,細聲細氣地道:「方才,是宛婷一時糊塗,多謝逸表哥體諒。」

  君逸之微哂,你已經糊塗了幾個月了,估計大哥是不可能體諒的了。他懶得再跟她閒扯,搖著扇子走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原宛婷發了會子呆,她的乳母高媽媽問清了原由,立時幫她拿主意:「這事兒得跟王妃通個氣,怎麼能讓一個伯爵府的庶系嫡小姐占了世子妃的位置?她老子不過是個七品縣令,哪也算是官嗎?這樣的人選,想必王妃也不會答應的。」

  原宛婷心中一動,是啊,雖然王府裡主要是楚太妃拿主要,可是姑父卻很能聽得進姑母的話,若是讓姑母給姑父說說,或許能扳倒這個情敵。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原宛婷立即問道:「我方才熬的海參羊肉湯,應該還有吧?冰鎮了盛到瓷盅裡,我去給姑母請個安。」

  正好楚王妃最近心裡嘔得慌,人家求請柬都不來找她了,讓她無比失落,忽聽宛婷來給自己請安,忙讓進來。

  原宛婷笑得十分天真嬌憨,捧著瓷盅,獻寶似的放在楚王妃身邊的榻幾上,「姑母,這是婷兒親手煲的補湯,給姑母補補身子。」

  楚王妃問明是哪種湯,臉色便有些怪,高媽媽忙解釋道:「海參滋陰壯陽,男女皆宜,羊肉最是溫和,小姐又特意冰鎮過,是以天熱也能吃的。如今已經入秋了,又下了雨,這幾日一天比一天涼了呢,喝這種湯是最好的。」

  楚王妃也知道,若不是因為天旱,到了七月斷不會這般酷熱的,往常入了秋,府中就會開始熬制各種補湯,為冬天禦寒做準備了,只是看著瓷盅中,冰鎮之後的湯水泛起的那一層薄薄的油脂,她就沒有胃口。

  不過嘛,難得侄女還記得來討好她,楚王妃便和藹地笑道:「難得婷兒有心了,這會子我也不餓,讓劉嬤嬤收著,待晚膳之時再用。」

  原宛婷本就不在意她到底喝不喝,自然不再勉強,只東拉西扯地說奉承話兒,不多時就捧得楚王妃真心開懷而笑,感歎道:「還是閨女貼心吶,可憐我只得了兩個兒子,身邊沒有一個閨女……」

  高媽媽忙湊趣道:「老話都說,媳婦就是自己的閨女,王妃您不是已經有了一個閨女了麼?眼瞧著不久之後又會再添一個了。」

  這起居間裡都是自己人,提到俞筱晚,楚王妃就沒有那麼避忌了,不屑地哼了一聲,「那樣的出身,若是讓我給逸之挑媳婦,哪裡配?」

  劉嬤嬤在一旁和稀泥道:「好歹也是冊封了的寶郡王妃,以前的身份不高,如今卻是高的了。況且她到底是不是世子妃,有什麼關係呢?」

  高媽媽忙接著話頭道:「是啊,世子妃是將來的王妃,世子妃好好挑一個不就成了?」然後目光閃躲著,語調遲疑著,「就是不知,太妃心中到底是如何盤算的。如今住在府中的這幾位小姐,也有兩個出身並不高的。」

  說的就是曹中妍和周側妃的侄女周小姐。

  楚王妃自然聽得明白,遂淡笑道:「那倒是沒關什麼關係,這一回倒不是只選世子妃的,琰之已經二十二歲了,之前一直因為身子不好,才將婚事耽擱了下來,換成旁的府中的世子,這個年紀哪個不是三妻四妾了……」

  尊貴的楚王妃的話再次被人打斷,原宛婷著急地追問道:「莫非真的是要同時選側室?」

  這個問題,昨晚才剛跟王爺商量過,楚王妃興致十足地道:「這是自然。王爺說了,若是琰之喜歡,就是全選了也沒什麼。」說完發現宛婷面如白紙,怔了怔,忙又補充了一句,「當然,這不過是一句話,哪可能不挑揀挑揀。」

  但是同時選上三四個是沒什麼問題的。楚王妃在心裡補充道。

  原宛婷不由得急道:「姑母,這怎麼行!您不是說過,希望宛婷嫁給琰之哥哥,為君家誕下嫡長子嗎?」

  楚王妃疑惑道:「我是說過,你若為正妃,其他人自然是先服避子湯,等你有孕了再說。」隨即心中一動,慈愛的神情轉為嚴厲,「難道宛婷竟不願為琰之納妾?」

  這個問題可就嚴重了。楚王妃在意的一直就只是世子妃的人選,她希望世子妃出自娘家,可是並不表示她希望娘家的侄女善妒,將兒子管得嚴嚴實實,見宛婷的表情十分委曲,楚王妃不由得加重語氣道:「你可別忘了,琰之日後就是楚王府的繼承人,身為親王,是有兩側兩庶的定例的!」

  原宛婷委委曲曲地道:「宛婷知道,只是,宛婷覺得這幾位小姐實在不是好人選。」

  楚王妃淡淡地道:「這倒是要慢慢考察才能知道的。」

  她方才說什麼合適就全都留下,不過是隨口試探原宛婷的,那幾位千金都出自她不喜歡的人家,比如仁郡王妃娘家、周側妃的娘家……她會接受才有鬼了。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好些天沒來請安的侄女忽然過來,還特意熬了補湯,為的是什麼,她多少能猜出來一些,她也不是全無城府。

  原宛婷聽說姑母要考察,忙添油加醋地說了些各位小姐的缺點,其中尤其突出曹中妍,什麼煙視媚行啦,什麼毫不矜持,成天出入滄海樓啦。

  「等等,你說曹小姐時常出入滄海樓?」楚王妃打斷了原宛婷,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之後,立即朝劉嬤嬤使了個眼色,讓她差個人去滄海樓問一問。

  很快劉嬤嬤就進來回話,「的確是如此,之前幾次是隨二少夫人去的,今日是她自己去的,並未留多久,當時二少爺也在。」

  原宛婷立即補充道:「她還熬了什麼湯給琰之哥哥,補湯哪裡是能隨便吃的?明知琰之哥哥這陣子身子不好,還胡亂添補,她又不是大夫,萬一弄錯了怎麼辦?」

  楚王妃卻似沒聽到這些話,她很清楚自己的這個長子,與次子那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對女孩子雖然溫柔,卻隔著距離,尤其是他住的地方,從來不許未婚女子出入,卻允了曹中妍進去,就算是有逸之和俞氏的臉面在裡面,卻也能說明一個問題,他對這位曹小姐是比較心怡的。

  也難怪,曹小姐在容貌上,是比另外幾個強些,雖然是二兒媳婦的表妹,但其父只是七品縣令,想許給琰之,頂多就是名良妾,完全無礙大局,有什麼關係?

  這麼一想,楚王妃就坦然了,至於原宛婷還在添油加醋的說什麼亂補身子之類的話,楚王妃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琰之身邊有專門司食的大嬤嬤,哪會真的任人胡來?

  而且有些話她不方便對原宛婷這個未出閣的少女說,之前是怕兒子的身子經不住,所以她雖然安排了兩個漂亮的大丫鬟給兒子,但是並沒開臉升為通房,這幾日她瞧著兒子原本已經痊癒的身體,又開始反復,還咳得厲害,臉色也是不正常的潮紅,她心裡頭也是焦急的,但她認為這是體內陽火躁的,說白了就是陰陽不調所至,正打算就近挑個黃道吉日,將嬌荇和嬌葒給開了臉呢。

  可是聽宛婷這話裡話的意思,竟是不願意給琰之納妾?這怎麼行!

  楚王妃心裡頓時就不滿了起來,她跟所有的女子和母親一樣,做妻子的時候是一個標準,她也不喜歡王爺再納妾室,可是做母親的時候就不一樣了,總是希望兒子能多娶幾位賢妻妾,多生幾個孫兒孫女。

  她雖然自幼就疼愛宛婷,可是再疼,難道能疼過自己懷胎十月生出的兒子去?若是宛婷有這樣的心思,那她必須掐滅在最初的萌芽狀態,否則日後豈不是會鬧得家宅不寧。

  楚王妃這些沒說出口的話,原宛婷自然是不知的,可是她唾沫橫飛地說了好大一串,就是想讓姑母明白,這個曹中妍是個不安分的女子,是絕對不能娶回家中的。

  可是,待她話音一落,楚王妃便語重心長地道:「宛婷啊,你必須明白,世子妃之位雖然尊貴,可是卻也有許多不得不遵從的規矩,日後琰之若是繼承了王位,依例他可以娶兩側兩庶,這些都是要你操勞的。姑母知道你心裡不舒服,姑母也是女人,自然能明白你的感受,但是咱們女子最重要的就是替夫家開枝散葉,你若做不到這一點,這世子妃之位,就只能讓賢了。」

  說到最後,竟有幾分威脅的意思了。

  原宛婷心中一滯,不敢置信地看著楚王妃,看到姑母臉上不容置疑的強硬,她亦是心中極度不滿,可是她現在卻不敢表露出來,只得擠出一臉討好的笑容,「宛婷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從來就未想過專寵,只是覺得曹小姐她不適合罷了。」

  楚王妃見她服了軟,便輕笑道:「適合不適合,我與你姑父自會考量,你就不必多想了,好好與琰之相處相處,抓住他的心才是。日後姑母自然是幫襯著你的,可是要想琰之多寵你,還得你自己努力才是。」

  「多謝姑母教導,宛婷就不打擾姑母休息了。」原宛婷見楚王妃這裡已經幫上不了,便沒了應酬的心思,盈盈施了一禮,告退出去。

  楚王妃看著她出去,輕哼了一聲,「怎麼一個兩個的都想著專寵?」

  劉嬤嬤忙笑道:「女孩兒家家的,在家裡嬌養著長大,心氣兒自然是高一些,待嫁過來之後,有您這個婆婆好生調教著,她慢慢也就能明白這些道理了。」

  楚王妃想起了什麼,隨即問道,「那個曹小姐,你去瞧過嗎?覺得怎麼樣?」

  劉嬤嬤忙說了一番自己的感覺,竟然還不錯,楚王妃是十分相信自己的這個陪嫁丫頭升上來的大嬤嬤的,於是便吩咐她去請曹小姐過來聊聊。她不喜歡那幾個嬌客,平日裡也極少跟她們接觸,這還是第一次有心情想瞭解一下某人。

  劉嬤嬤忙應了一聲,退出正廳,歡歡喜喜地去請人。

  曹中妍這會子正在夢海閣裡,陪著俞筱晚繡花,她的繡功一般,主要還是跟著俞筱晚學。

  看著表姐手中的繡棚上,那朵芙蓉花漸漸形成,栩栩如生,曹中妍眨巴著霧濛濛的大眼睛,滿臉羨慕地道:「表姐果然是金大娘的弟子,只一朵花兒,也能繡出層次來。」

  俞筱晚輕笑道:「這的確是師傅教我的,針法我剛才已經教給你了,用這種疊針法繡竹子,一樣也會有層次,而且能顯出竹子的氣節和風骨。」

  曹中妍小臉一紅,聲音輕得跟蚊子叫似的,「表姐怎麼知道我要繡竹子

  俞筱晚取笑道:「不知道是誰說著說著,就說到某位窮秀才身上去了,說他有竹的氣節和風骨,若你的荷包不繡竹子,難道要繡竹筍不成?」

  曹中妍頓時連脖子都紅了,只低頭不語,俞筱晚待要再笑話笑話她,忽地察覺到不妥,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隨即正色道:「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你別放在心上,荷包相贈這樣的事,話本裡有許多,但屬於私相授受,你是女子,萬不可如此輕浮。」

  曹中妍的小臉又慢慢白了,咬著下唇,半晌不語,俞筱晚卻盯著她不放,認真地道:「若是那位田公子真是值得託付終身之人,你更要言行謹慎,他才不會看輕了你。我答應了你,幫你從中周旋,就一定會辦到,但前提是,他必須是品行端正,值得你下嫁之人。」

  曹中妍十分篤定地道:「田公子他是。」說著小臉紅彤彤地道:「他……他從來對我都是以禮相待的。」

  聽了這話,俞筱晚不禁暗自揣測,若是田秀才不以禮相待,難道現在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

  她如今被逸之慣得膽子越來越大了,不將世俗禮法放在眼裡了,卻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在婚前生米煮成熟飯的,光是淫穢這一條,就足以讓任何一個有封號的大家閨秀,淪為賤妾。

  而且聽表妹的意思,四舅父並不怎麼看好那個窮秀才,她覺得窮秀才不錯,也是聽表妹說的,懷春少女的眼光是片面的,只看得心上人的長處,看不到短處。

  好在她已經求逸之差了人去打探田秀才的品行,家裡窮一點、出身低一點、才華平凡一點都不打緊,只要他是個品行端正的君子,她就願意成人之美。

  俞筱晚正打算再好好跟表妹溝通一下,門外便來報,「二少夫人,劉嬤嬤來了。」

  俞筱晚坐正了身子,笑道:「快請。」

  劉嬤嬤笑咪咪地走進來,深深一福,「老奴給二少夫人請安。老奴是奉王妃之命,特來請曹小姐到春景院一敘。」

  曹中妍頓時緊張了起來,俞筱晚安撫地看著她笑了笑,問劉嬤嬤道:「不知母妃為何會想見我家表妹?」

  劉嬤嬤笑咪咪地道:「聽聞曹小姐溫柔可人,王妃便想見一見。老奴是從客院過來的,繞了一大圈,恐怕王妃已經等急了。」

  這是催人快點走呢,俞筱晚只得讓劉嬤嬤帶走了曹中妍,隨後又讓蔡嬤嬤差個人去春景院打聽一下消息,隨後安了心,楚王妃見過曹中妍之後,賞了好幾件精美的首飾,想來是十分滿意的。

  待君逸之從外面回府,俞筱晚便將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了,俏皮地笑道:「母妃似乎對妍表妹十分滿意呢,看來只要再加把勁,過兩天就能成了。」

  君逸之覺得好玩,便自告奮勇地去找大哥,要他再「加一把勁」。

  加一把勁的意思就是,次日一早,所有人都在春暉院圍豐著楚太妃湊趣的時候,君琰之低聲跟春暉院的小丫鬟道:「將曹小姐的茶換成玉蘭香片,她不喜歡老君眉。」

  聲音雖然很低,可是對時時刻刻關注著他的一眾嬌客們來說,卻無異於晴天霹靂。

  世子爺居然這般關心曹小姐!

  世子爺知道曹小姐的喜好,還記在了心裡!

  其中臉孔最為扭曲的,就屬原宛婷了,尤其是看到姑母看向曹中妍的眸光顯得十分滿意的時候!她恨恨地揉著手中的絹子,覺得自己真的不能再等了。於是回到客院的房間,原宛婷就提筆寫了一封信,遞給喜鵲道:「你快將信帶回府中,千萬要告訴母親,姑母已經不打算幫我了,讓母親快些來勸說姑母。」

  高媽媽一直在一旁伺候筆墨,覺得小姐寫得過分了一些,不由得勸阻道:「王妃也不是不幫你,只是說想納曹小姐為妾而已,這樣就請夫人來,只怕會讓王妃不滿。」

  原宛婷氣急地道:「媽媽你知道什麼?你平日裡又不能進屋去伺候,是沒瞧見琰之哥哥看那小賤蹄子的樣子,真是……真是噁心!他為何從來就不這般看我呢?」說著嗚嗚嗚地哭了起來,「我這還沒進門,就要失寵了,若只是個獨守空房的世子妃,當著有什麼意思?」

  她父親沒有兒子,為了生個兒子出來,不知納了多少妾室,母親表面上風光,實際過的是什麼日子,原宛婷最是清楚不過。這樣的當家主母她可不願意當,她要當就要像俞筱晚那樣,隨便走到哪兒,逸之哥哥的眼睛就跟到哪兒。

  高媽媽勸不得,只好讓喜鵲拿著信去了,送到門外小心叮囑,「你千萬將信收好,可莫給王妃或是她的僕婦瞧見了。」

  喜鵲見高媽媽這般慎重,忙點頭應下。

  這會子夢海閣裡十分忙亂。

  事情是這樣的,俞筱晚一大早從春暉院請安回來之後,就發覺一張取首飾的憑條不見了。那是新婚之日,逸之送給她的金鑲珠寶半翅蝶簪,前幾日蝶翅上的碎鑽掉了一顆,送去銀樓修補,今日正要拿那條憑條去取,卻那張憑條不見了。她使了丫鬟們仔細找了內室和起居室,最後鬧騰得將整個夢海閣都翻了一遍,仍沒見到。

  俞筱晚傷心不已,明亮的眸中泛起淚光,君逸之心疼嬌妻,便命令從文去前院,請齊總領來查一查案子。

  從文能說會道,拉著齊總領在二門處仔細分解,說到要緊處,壓低了聲音,「昨日還在的,夢海閣的下人倒是好查,就是這客人不好查,倒不是懷疑她們,只是想弄個明白。」

  齊總領還有什麼聽不明白的,正要拍著胸脯打包票,一抬眼,瞧見喜鵲在這兒遞牌子,要出府,便伸手一攔,「喜鵲姑娘,這是到哪去啊,沒有夾帶什麼物品吧?」

  若是沒有高媽媽的那句叮囑,喜鵲肯定十分坦然,現在卻是有些做賊心虛的感覺,一面回話一面用手捂住腰腹之間,那兒正放著信封呢。

  齊正山眼光何其鋒利,立時喝道:「懷裡有什麼?拿出來看看。」

  喜鵲一驚,色厲內荏地道:「不知齊總領何故要搜查婢子?婢子雖是卑賤,卻也是王府嬌客的人,不是你們王府的人。」

  「現在王府裡丟了一樣極重要的物品,只要你在我們王府,想出府就得搜!」

  齊正山並不怎麼把王妃放在眼裡,這裡面有個緣故:朝廷會按每位王爺的品秩派駐侍衛,並任命總統領,他們都隸屬於兵部,俸祿是朝廷發,若無過錯,楚王爺也不能拿他怎麼樣,任免都是由兵部說了算的。

  而楚王爺這樣的肱股大臣又可以培養八名親衛,並任命一名副統領,這位副統領岳勝才是王爺的心腹。

  齊正山在楚王府算是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角色,他也不是沒往楚王爺身邊湊過,只是為人貪了一點,王爺對他始終不冷不熱,所以也就淡了心思,有點破罐子破摔了,什麼事都按章來辦。王爺倒還沒什麼,就是王妃,她特別喜歡特權的感覺,常常被齊正山給堵得呼吸不暢。

  這府裡也就二少爺看得起他,有事沒事找他去喝花酒,今天他是幫二少爺辦事,哪會將一個客人的婢女放在眼裡?

  見齊正山揮手叫來二門處的幾個婆子,要給自己搜身,喜鵲慌忙左右瞧了瞧,正是未時,一天之中最熱的時候,四下無人,求助無門,她急得眼淚水都掉下來了,哭喊道:「你們欺人太甚了,若是我身上沒有賊髒,定要叫你們好看。」

  聽了這話,齊正山遲疑了一下,從文餘光瞟到從安打來的手勢,忙出來打圓場,「說起來,喜鵲姑娘是王妃親侄女的貼身婢女,要搜也當是由王妃派人來搜,不如咱們去春景院,請王妃的示下吧。」

  齊正山也覺得有理,忙讓兩個婆子跟著喜鵲,免得她半路上轉移賊髒。喜鵲這才松了口氣,想必王妃不會為難自己。

  這會兒君逸之正帶著俞筱晚在春景院裡,楚王妃正興奮不已,想親自帶人去夢海閣裡搜查一番。

  君逸之不鹹不淡地道:「孩兒已經請齊總領來偵查了,若有結論,自然會稟報給母妃。」

  俞筱晚低頭不語,她們完全沒對外說起這事兒,婆婆會知道,多半是二嬌稟報的,她原本也是這個意思,只是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給人監視著的感覺真的很不好,看來這事兒完結之後,還是得想辦法將二嬌給打發出去。

  正說著,齊總領在外求見,說是看見喜鵲鬼鬼祟祟要出府,特過來請王妃的示下。

  喜鵲被人給推進來,撲通就跪倒在地,哭訴道:「婢子正奉了小姐的命,出府辦點事,不知怎麼就得罪了齊總領,非說婢子是賊,求王妃給婢子作主啊。」

  王妃還未說話,劉嬤嬤就在一旁笑勸道:「齊總領莫不是忘了,喜鵲姑娘是表小姐的貼身婢女,國公府裡什麼好東西沒有,哪裡會眼皮子淺到要偷一根簪子?」

  一個老嬤嬤,置疑自己的專業素養,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齊正山立即正色道:「既然已經發覺丟了東西,搜一搜也是應當的,搜完了,也正好可以證明表小姐的清白,日後也不會有人拿這事兒來說嘴。所以屬下請王妃派人搜上一搜。」

  劉嬤嬤又插嘴道,「齊總領,你就不怕搜不出什麼來,不好向王爺、王妃和國公爺交待嗎?」

  齊正山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君逸之輕哼了一聲,痞痞地笑道:「母妃,原來你這裡,凡事都是劉嬤嬤拿主意的麼?怎麼齊總領請您示下,都是她在這裡說三道四的?我王府裡丟了東西,搜查不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嗎?為何還要向舅父交待了?似乎只有下級向上級交待的吧?」

  劉嬤嬤期期艾艾地不敢再說話。

  楚王妃倒不覺得劉嬤嬤的話有什麼過分的,只是被兒子這幾句話擠兌得下不來台,說得好像王府比國公府還低了似的,傳到王爺的耳朵裡,有她好看的。她只好出面道:「既然如此,喜鵲,你就讓這兩個婆子搜一搜,多大的事兒,要哭成這樣。」

  喜鵲的臉皮立即變了,這下子連王妃都狐疑了起來,她自然是相信自家侄女的,可是婢女,就要另說了。楚王妃面色一整,厲聲道:「還不帶她到後面去!」

  兩個婆子拉著喜鵲往下走,喜鵲忙道:「王妃容稟,婢子是替小姐送信的,小姐想念夫人了,寫了封問候信。」說著自覺地將信拿出來晃了一晃,希望以此減輕王妃的戒心,放她出府。

  俞筱晚輕笑道:「原來是宛婷妹妹思念母親了,還寫信問候,真是孝心可嘉。」

  君逸之接著話道:「以前有信不都是讓回事處遞的嗎?莫不是宛婷妹妹受了什麼委曲,一定要喜鵲你回去訴說?」

  楚王妃聽得心中一動。楚王爺是輔助大臣之一,王府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給住進來的,住進來了,就有些規矩要守著,比如說,信件之類的,一般得由王府的人遞送,就是怕客人們將重要的事情透露了出去,雖然書房重地閒人免入,這類事情不會發生,但規矩是這般定的。以前有事,宛婷都是讓下人回府去說,今日為何會在寫信?

  聯想到那日宛婷的表現,楚王妃不由得產生了一些猜測,示意婆子將信拿過來。

  喜鵲急得不行,可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楚王妃打開信封,取出信紙。

  楚王妃越看臉色越差,原宛婷在信中說她是一個虛偽的老女人,根本就沒有為自己著想,自己門都沒進,就鼓動兒子納妾,請母親過來好好教訓她一番。大概是覺得那天在楚王妃這裡受了氣,順道還詛咒了楚王妃一番。

  整封信看完,楚王妃氣得呼吸急促,臉色鐵青,君逸之忙上前為母妃順背,俞筱晚在一旁端茶打扇。

  好容易等楚王妃順過了這口氣,楚王妃指著喜鵲,手指抖了半晌,方道:「去,把表小姐叫來!再派個人去請原夫人!」

  原宛婷被人叫到了春暉院,一聽說是自己的信被姑母給看了,也駭得不清,撲通一聲就給楚王妃跪下了,痛哭流涕地求饒,「宛婷是一時鬼迷心竅了,才會寫出那樣的東西來,求姑母饒了宛婷這一次吧。」

  君逸之在一旁用斥責道:「母妃為了你的事,不知操了多少心,別說你是鬼迷心竅,就是做夢時,也不當對母妃如此無禮!想一想都是罪過!你卻還將信寫下來,寫完後難道不想想這樣對不對嗎?還要送給舅母,這不是挑撥母妃和舅母的關係嗎?」

  有丈夫開了頭,俞筱晚才好接話,不過她不跟原宛婷說,而是先薄責了丈夫一聲,「你莫在這裡火上澆油,宛婷才多大年紀,一時沒了分寸,也是常有的,要怪也當怪縱容她的人。」又勸慰楚王妃道:「母妃千萬別氣壞了身子,宛婷這信一瞧就孩子氣,哪有請舅母來教訓您的呀,舅母不過是一品國公夫人,您卻是超品的親王妃,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吶。」

  這番安慰卻讓楚王妃心裡咯噔一下,大嫂可沒少仗著大嫂的身份對她說教,平時裡倒還不覺得什麼,今日回想一下,就覺得分外膈應。是啊,她一個一品國公夫人,就算是長輩又如何,君臣有別!她憑什麼教訓我啊!

  楚王妃剛轉完念頭,君逸之又警告般地對原宛婷道:「有你表嫂給你求情,若這是你第一次寫這樣的信,我就暫且放你一馬。你說,是不是第一次寫?」

  原宛婷忙道:「是、是,當然是。」

  楚王妃卻不信了,眯著眼睛盯著原宛婷心虛的小臉,心中暗怒,好幾次大嫂忽然到訪,說的都是宛婷的事兒,莫非那時宛婷就寫了這樣大逆不道的信?

  正轉著心思,忠勇公夫人來了,聽明白了原委,當即將女兒臭駡了一通,又向小姑子賠罪,說自己沒有教好女兒。

  大嫂已經放低了身段,又是賠罪道歉,是又是掐宛婷的,楚王妃不好再說什麼,便將此事揭過了。

  原夫人本是要來提一些要求的,但這會子卻不方便提了,只得告辭回府。

  楚王妃這回卻是長了一個心眼,招手讓銀杏過來,去前院調了一名王爺的親衛,跟著原夫人的馬車,聽一聽原夫人私底下都說了自己一些什麼。

  劉嬤嬤勸阻道:「冤家宜結不宜結,還是算了吧。」

  這回楚王妃堅決不聽她的。過了半個時辰,那名親衛回來了,在門簾外回話道:「原夫人直到過了北大街,才在馬車裡說了一句,‘呸,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論相貌比不過周氏,論才華比不過何氏,人老珠黃了還當自己是二八年華的姑娘,成天穿紅著綠的,這些年若沒我們照應著,早就失了寵了,還能當這高高在上的王妃?」

  那名親衛連語氣都學得惟妙惟肖,當場將楚王妃氣翻。

  打發走親衛之後,就開始在屋子裡來回磨地毯,「我用得著她們照應?若不是為了照應她們,老祖宗哪裡會對我這麼生分?現在倒好,話都反過來說了!」

  劉嬤嬤不住嘴地勸,「都是親戚,還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吧。」

  「退個屁!」楚王妃情急之下也顧不得風度了,粗話也往外蹦,「我一片好心被人當成了驢肝肺,我為何還要拿她們當親戚?」

  說著正轉到玻璃製成的落地長鏡前,看到自己正紅色的刻金絲常服,大怒道:「我是王妃,常服就是紫、紅、杏黃這幾色,她想穿也沒得穿!居然說我不尊重,學二八年華的小姑娘,她才像個老鴇子!」

  這些話,最後都讓君逸之給問到了,笑著學給晚兒聽,又感歎道:「這以後母妃應當不會再管舅父家的事了,那一爛攤子,唉。」

  俞筱晚笑了笑,隨即問道:「你覺不覺得,劉嬤嬤總喜歡挑得母妃與父王鬧似的。」

  君逸之奇怪地看她一眼,「沒有吧,她是母妃的陪嫁丫頭,母妃同父王鬧起來,她有什麼好處?她是從忠勇公府出來的,自然也會向著那邊,你想多了。」

  俞筱晚手托香腮,想了半晌,實在無法解釋,這其實就是一種感覺。

  比如說,妍表妹的事兒,已經從銀杏那兒打聽到,劉嬤嬤是幫著說了好話的,按說若是幫著忠勇公府,明知宛婷不喜歡妍表妹,她為何要說好話?這不是自相矛盾麼?由此可見,劉嬤嬤是有些希望王府裡越亂越好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34 AM

第一百三十三章 都是陷阱

  雖然君逸之並沒有這種感覺,但好在他這人有個長處,十分聽得進旁人的意見,尤其是晚兒的意思,於是當即派了四侍衛中武功最高的平安和從武二人,每日輪流監視劉嬤嬤,瞧她平日與誰有過接觸,尤其是出府後,要求他二人寸步不離。

  次日一早去請安的時候,楚王妃待俞筱晚熱情了不少,雖然沒到楚太妃那個地步,但是笑容明顯多了許多,還贈了一支赤金鑲紅藍寶石的芙蓉花雙股釵,說是補償給她的。

  俞筱晚受寵若驚,忙福了福,謝了賞,又討巧地奉承了婆婆幾句,楚王妃也和藹地笑著應答,一時間滿屋子天倫美景。

  其實楚王妃能這樣善待俞筱晚,與楚太妃和楚王爺有莫大的關係。親衛們辦了差後,都會向王爺稟報,楚王爺知道老妻被娘家人羞辱了,少不得要來安慰一番,順便將老祖宗的意思告知,只要你日後少幫著娘家提要求,友愛妯娌關懷晚輩,老祖宗說可以讓你幫著打理內院。

  能掌管內院的大權,是楚王妃心心念念的事,雖然只是暫時幫忙,但到底是幾十年來邁出的第一步,楚王妃自然要拿出幾分誠意來,比如說,善待婆婆大人親自挑的兒媳婦。

  君逸之瞧在眼裡,喜在心裡,作為兒子和丈夫,他自然是希望母妃與妻子能和睦相處,不禁同俞筱晚耳語,「看來母妃已經想通了,以後咱們家就不會鬧騰了。」

  其實對婆婆已經完全想通這一點,俞筱晚持保留態度,不是說婆婆不記事,而是那邊到底是婆婆嫡親的大哥大嫂,對她的大嫂,生氣了,不理會是真的,畢竟沒有血緣,可是對她的大哥呢,恐怕婆婆沒有這麼硬的心腸。

  所以還要防微杜漸,免得忠勇公府的人再尋著藉口,與婆婆重修舊好,再纏上來。只看原宛婷的態度就知道了,鬧出那麼大的事兒,幾乎是要撕破臉皮了,她還能賴在楚王府裡,還能堅持每日去給楚王妃請安,楚王妃對她的態度冷得猶如數九寒天的冰雪,她也堅持不懈著、熱情洋溢著……

  路漫漫其修遠兮啊。

  目前楚王府最大的事,就是八月初八的賞蓮宴。賓客名單幾番修整,今日終於擬定了,多數官員府上的請柬,由府中筆墨好的知客來書寫,但是一些親戚府上、關係密切的府上的請柬,為表尊重,卻要由主人來書寫。

  楚王爺雖是朝中重臣,可惜一手爛字,倒是君逸之這個不學無術的傢伙,練得一手極漂亮的顏體。楚太妃便將這些請柬都交給君逸之寫。

  俞筱晚同楚太妃商議好了宴會上的一些細務之後,便回了夢海閣。

  她沒回內院,而是在前院就下了小轎,轉到君逸之的書房內。君逸之正坐在桌邊奮筆疾書,從文正拿了熏籠在一旁的小几上烘烤墨蹟,待烤乾後便折疊好放在左手邊,此時已經有厚厚一疊請柬了。

  俞筱晚抿唇一笑,走到桌案邊,拿象牙柄的絹扇輕輕地為某人搧風。君逸之抬頭朝她一笑,低聲調侃,「我今日這般辛苦,娘子晚上可要好好犒勞犒勞我。」

  俞筱晚慌得忙抬眼看了從文一下,啐了他一口,「寫幾個字而已,多大的事兒,這也要犒勞。」

  君逸之賴皮道:「當然是大事,本來老祖宗是想讓你寫的,是我怕你辛苦,特意攬過來的。」

  俞筱晚才不信他的鬼話,哪家的老太太會讓孫兒媳婦的筆跡隨意流傳出去?只敷衍道:「你快些寫吧,說好今日陪我去店鋪看看的。」

  君逸之痞痞地笑道:「娘子只管放心,為夫一定說到做到。」

  說罷就埋頭疾書。

  俞筱晚一面為他打扇,一面仔細幫他對著名單,請柬若是寫錯了,是對客人的一種不尊重。她看著看著,發現了一個問題,君逸之的字雖然很漂亮,卻沒有特點,跟字帖上的字似乎是一模一樣的。

  她不由得問道:「難道你一直只是臨摹字帖嗎?」

  一般人都是臨摹上幾年,有了筆峰之後,就開始自己練,要練出自己的風格來。

  君逸之朝她擠擠眼睛,「娘子猜猜看?」

  俞筱晚輕柔地一笑,「你故意的。」

  字跡最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只有完全臨摹的字帖裡的字體,才讓人分不辯不出性格來,也不會將字跡露給旁人看。

  就知道小妻子是非常聰明的,君逸之滿心歡喜,忍不住想露兩手,指著桌上那疊空白的粉色熏香請柬道:「這些是給各府夫人們的,我換種字體寫。」

  俞筱晚好奇地湊近些,看著君逸之將方正的顏體換成了漂亮的梅花小楷,怎麼瞧都像是女性的字體,忍不住贊道:「真是能以假亂真,這些請柬發出去,旁人還會以為是母妃寫的。」

  君逸之一笑,「母妃的字很普通,這是大傢伙都知道的,多半會認為是你寫的。」

  俞筱晚咯咯直笑,「那我豈不是沾了二爺您的光?我的字可沒這麼漂亮呢。」

  她前世就沒怎麼練過字淨幫睿表哥磨墨去了,哪裡有時間?今生倒是練了,不過只能算是端正清秀,離漂亮還差得遠。

  需親手書寫的請柬一共不過四十來份,君逸之很快寫完了,便與俞筱晚一同回屋換衣裳。

  為了幫助災民們度過旱災之後的生活,俞筱晚特意在大旱之初,就從遠地調運來了數千石大米,但因為朝廷頒發的恩旨,沒了用途,百姓們有朝廷下撥的米糧,她就沒必要強出頭了。可是這麼多的大米,已經花錢買下來了,怎麼也得想個辦法給銷出去。

  她跟君逸之商量了,君逸之的意思,是將一半存放起來,入了冬後,朝廷的米糧若是不足,可以平價出售;另外的一半低價銷給京畿一帶的酒莊。

  畢竟今年大旱,朝廷只會管京畿一帶百姓的口糧和種子,不會管酒莊有沒有釀酒的糧食,這些酒莊總歸是要到外地調糧食的。因此前幾天君逸之就幫她跟幾位大酒莊的老闆接洽了,今日要帶著她去簽契約,地點就選在她的雜貨鋪子裡。

  之前逸之已經同對方談得差不多了,因而契約簽得很快,送走了酒莊的老闆,俞筱晚長舒了一口氣,還好沒虧本。

  君逸之卻有些悶悶不樂,握著她的手道:「這次大旱,陛下殫精竭慮,為百姓謀福祉,唯恐百姓會受災,可是最後的功勞,卻被皇叔的幾道政令全數搶了過去。似你這般為了災民,情願自掏銀子購進米糧之人,不但沒有得到應得的名聲,還要擔當虧損的風險。」

  俞筱晚忙安撫地笑了笑,「我又不在意這些名聲,原也是打算托承於王府賑濟災民的,況且現下也沒虧損。倒是皇上那兒,只能說,你們現在的經驗還是太少了些,吃一塹長一智,日後你們也可以學攝政王的,掌握住關鍵時刻,讓他勞碌奔波,你們只管拿好名聲。」

  君逸之呵呵一笑,「沽名釣譽的事兒我們是不稀罕,不過沒有皇叔老道,倒是真的。如今皇叔在百姓心中可跟活菩薩一般了,端的是宅心仁厚、愛民如子。」想起官職一事,便轉了話題道:「皇上幾次要賜官職,我都給回了,改日你有空去給皇嬸請個安,好幫為夫謀個一官半職。」

  紈絝子弟嘛,哪會願意當差受拘束,皇上賜官,自然是百般不願,直到因為某些事,自己這個賢妻看不下去了,親自求到皇嬸跟前,才好讓皇叔出面,給他安個官職。一來太后如願,二來攝政王也不會起疑心。

  俞筱晚拎得很清,當下滿口應承。只不過兩人都沒料到,還不等他們去拜見攝政王妃,太后卻先一道口諭,宣了俞筱晚入宮。

  此番太后在楚王府只宣了俞筱晚一人,不只沒有君逸之,就連楚太妃和楚王妃的名字都沒有,君逸之心中有些不安,遂遞了塊通體透白的羊脂玉牌給傳旨的小公公,問他太后到底為何宣郡王妃入宮。

  那名小公公查德了這麼塊價值不菲的玉牌,激動得說話都結巴了,「回、回郡王爺的話,太后就是說,宮裡蓮池上的蓮花開了,請了幾位年青夫人去賞玩一番。太后她老人家好久沒熱鬧過了。」

  這種話能信才有鬼,可是這小公公明顯是不知情的,君逸之也只得送他走了,回頭又一個勁地叮囑晚兒,入宮之後要如何如何謹慎,千萬不可有一丁點的好奇心。

  俞筱晚忙一一應下,她其實也很緊張,總懷疑這回太后是布了什麼局,要試探她,或者威脅她。

  除了幾塊玉佩和一本金剛經,俞筱晚不知自己還有什麼能讓太后垂青的地方。

  次日一早,俞筱晚就登上了入宮的馬車,君逸之親自送到宮門外,可惜沒有入宮的腰牌,他只能跟守衛的侍衛和迎接的海公公套幾句交情,然後眼巴巴地看著晚兒坐上了宮內的小轎。

  到底已經入了秋,連下了幾場雨之後,氣溫就降了許多,單薄的絹紗繚綾紗已經不經寒了,俞筱晚換上了秋裳,裡外三層的正式朝服。只是軟轎在宮內行走之時,不能打開轎簾,悶悶的,卻又有些熱。

  俞筱晚輕喚了一聲,「海公公。」

  「奴才在。」海公公的聲音立即在轎邊響起。

  俞筱晚將一塊晶瑩剔透的翡翠玉佩包在手絹之中,悄悄地從轎簾一角遞出去,不多時,手中一輕,她才安心地收回手。

  軟轎停在慈寧宮的大門外,下來之時,俞筱晚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氣,還是外頭的空氣清新啊。

  海公公垂著眼光、躬著腰扶住俞筱晚的手,「寶郡王妃仔細腳下。」

  俞筱晚揚起端莊的柔笑,抬腿邁過轎前的橫杆。

  走入宮門的時候,海公公的聲音很輕很輕地傳來,「京畿大旱,太后擔憂百姓,禮佛更是誠心了。曹爵爺昨夜入宮覲見了太后,獻了一本佛經。」

  那麼就是沖她的金剛經來的嘍,大舅父怎麼會將金剛經獻給了太后而不是攝政王呢?這個暫且不論,太后今日叫上自己,難道是看出了那本是仿製的金剛經?……不管,反正已經被大舅父拿走了,誰能說是她仿製的?倒是可以推給舅父。

  俞筱晚微微一笑,步伐走得更穩了。

  還沒等她到臺階前,魏公公就疾步下了漢白玉的臺階,笑出一臉菊花來,「寶郡王妃安好,太后方才還念叨著您呢。」

  俞筱晚忙露出一抹不安和惶恐,「是我來遲了,還請公公幫忙美言幾句。」

  魏公公呵呵地笑道:「您太謹慎了,是旁人來得太早了,況且太后今日是請您入宮賞花的,縱是晚些,也不至受罰。」

  俞筱晚便順便問道:「不知太后還宣了哪些夫人?」

  「還有攝政王妃、北世子妃、靜雯郡主、憐香縣主、東昌侯府的賀五小姐、賀七小姐,當然長公主也在。」

  聽聞有幾位熟人,俞筱晚的心就更安定了。

  進了大殿,俞筱晚便要行大禮,太后笑咪咪地道:「快免了,今日是自家親戚聚會,別弄那些個虛禮。」說著讓布了座。

  俞筱晚仍是蹲身深深一福,謝了座,才在椅子上坐下。

  俞筱晚的茶水剛奉上,惟芳便撒嬌道:「母后,您說了今日是賞花的,悶在這屋子裡賞什麼啊,不如咱們去御花園吧。」

  太后慈愛地笑道:「就你貪玩,她們都剛剛才到,總要歇口氣,收收汗,怎的這麼不體諒人?」

  惟芳吐了吐舌頭,朝俞筱晚笑了笑,還擠了擠眼睛,似乎是意在讓她安心一般,俞筱晚忙回了一笑。

  又多坐了一會兒,太后終是經不住惟芳三催四請的,擺駕御花園。

  御花園的蓮池邊,泊了一隻雙層的大畫舫,眾人在宮女太監們的服侍下登了船,大船立即起錨,在池面上慢慢航行。

  在座的不是千金就是貴婦,談的都是文雅的話題,開的也是得體的玩笑,而且眾人都知道最近太后禮佛十分誠心,便轉著太后說佛經。一上午就這麼不知不覺過去,太后並未對俞筱晚表示出任何的特別,靜雯又一直攬著太后的一邊胳膊,不住地湊趣兒,哄得太后開懷大笑。

  惟芳乘機跟俞筱晚坐到了一塊兒,見無人注意她倆,才長歎了一口氣,低低地抱怨,「都快悶死我了。」

  俞筱晚噗哧一笑,掐著青蔥似的手指道:「我算算,好似……殿下已經修身養性了八個月了吧?」

  惟芳暗掐了她一把,嗔道:「壞東西,居然還笑話我。」

  以她的性子,被拘在這宮牆之內八個月,的確是悶壞了,可是俞筱晚能說什麼,就是楚王府開宴會,也不敢給她遞帖子。

  俞筱晚小聲地問道:「你還沒選定誰嗎?若是早些嫁了,也許就能自在了。」

  惟芳的小臉上有一絲絲的苦澀,太后嘴裡說得大方,其實她的婚事哪可能真的由她來自主,不過是太后還在權衡各方利弊,要從她的婚事裡,收穫最大的利益罷了。

  不過自小在宮中長大,惟芳早就看透了這一點,其實嫁誰對她來說,都不是什麼大問題,哪位駙馬敢管長公主啊,就算想管,她也不是會讓人指手劃腳的性子。

  惟芳不想再糾纏這個問題,便轉了話題,手指頭暗暗指了指俞筱晚的腹部,「你這裡,還沒消息麼?靜雯比你晚兩個月成親,都已經有訊兒了呢。」

  俞筱晚下意識地往靜雯那邊瞧了一眼。靜雯似乎發覺了,立即回望,擒住她的視線,問道:「寶郡王妃有何指教?」

  靜雯已經成親了,婚期沒定好,原是定在最為怡人的五月中旬,氣候不冷不熱,偏偏今年大旱,百姓們受苦,太后和攝政王率先減了衣食,權貴之家就不好大擺宴席,害她出嫁時沒請幾桌客人,丈夫又是個出身低賤的平民,縱使現在混了個低等軍職,也改不了平民的本質,面子裡子統統沒有,她對嫁得風光的俞筱晚就格外嫉恨。

  面對靜雯挑釁般的言語,俞筱晚只是淡淡一笑,「聽說郡主有喜了,恭喜。」

  靜雯得意地微微一揚眉,「多謝。不知什麼時候能聽到寶郡王妃的喜訊呢?我那位表姑奶奶還想早些抱曾孫呢。」

  惟芳問俞筱晚孕事,本是關心的意思,因為她知道自己那位堂嫂楚王妃是個什麼人,怕俞筱晚被堂嫂嫌棄,卻沒想到讓靜雯挑了話頭來暗嘲,當下便斥道:「楚太妃都不急,用得著你操心嗎!」

  靜雯還想搶白幾句,攝政王妃在一旁岔開話題笑,「太后,該擺午膳了吧,媳婦好餓了。」

  太后笑斥道:「就沒見過你這般沒皮沒臉的,還怕哀家餓著你不成?」

  太后使了個眼色,魏公公立即下去吩咐畫舫靠岸,並使人去御膳房傳膳,又陪著笑道:「若是王妃您餓了,不如先吃些糕點墊一墊。」

  就有幾名宮女捧著十來碟各色糕點上來,將小圓桌擺滿。

  靜雯親手取了幾塊點心放在太后面前的小碟內,太后笑著搖首,「不用了,我不愛吃甜膩膩的,你們用就成了。」

  靜雯柔笑著解釋:「這是荷花糕,用荷花花瓣制的,清香爽口,並不甜,太后嘗嘗。」

  太后這才嘗了一塊,滿意地點點頭,「不錯。」

  靜雯輕輕一笑,神情嬌憨:「太后若是嘗過景豐樓的荷花糕,定然會覺得,這些還是香味過濃了些,多吃幾塊就會膩。」

  太后訝異道:「真的嗎?」

  魏公公在一旁湊趣道:「奴才也聽說過,景豐的糕點,比御廚做出來的都好,看來是真的了。」

  靜雯拉著俞筱晚做證,「問寶郡王妃,她最清楚了。聽說才三四月間,寶郡王爺就不知從何處淘換到了荷花,做了許多給寶郡王妃呢。是不是呀?」

  俞筱晚總覺得她這是話裡有話,只笑道:「是的。」

  賀七小姐驚訝地問,「京城三四月間就有荷花了嗎?」

  俞筱晚道:「是郡王爺一位朋友,熟悉花藝,催開了荷花。」

  在座諸位都驚歎于匠人的技藝,唯有靜雯矜持地笑道:「聽說京城裡最會伺弄花草的,就是伊人閣的花魁,如煙姑娘。」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都露出幾分興奮和憐憫之色。

  惟芳惱火地道:「最會伺弄花草的是她,可是旁的會園藝的人又不是沒有,你胡亂說什麼?莫非你時常與如煙把酒言歡?」

  一名貴婦與青樓妓子把酒言歡,這個問題就大發了,靜雯氣得俏臉鐵青,眾人忙一個接一個地岔開了話題,才讓靜雯略消了消氣。

  只不過,旁人的心裡都認為,寶郡王爺是從如煙姑娘手中拿到早開的荷花的。

  京城就巴掌那麼一點大的地方,誰家昨兒請了什麼戲,前兒又吃了什麼菜,大家都是一清二楚,尤其是風流絕世的寶郡王爺,更是各種緋聞和傳聞的中心人物,他新婚不久就出入伊人閣的事兒,也是家喻戶曉的,連帶著眾人對俞筱晚也同情了起來。

  人們都有這種古怪的優勢心理,象俞筱晚這種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普通小鳥,肯定是受到女人們嫉妒的,可是在知道她的幸福只是表像之時,女人們在興奮的同時,不會吝於給她一點同情,來表示自己的善良和大度。

  頂著各色目光,俞筱晚無奈地想,我是該黯然神傷呢,還是該笑中含淚故作堅強呢?

  太后也略為同情地看了俞筱晚一眼,正好御膳盛了上來,總算讓俞筱晚逃過了這種莫名其妙的折騰。

  在畫舫上用過午膳,太后有些倦了,魏公公便服侍著太后和諸位夫人小姐們回了慈寧宮,並給夫人小姐們安排了一間宮殿,擺了幾張美人榻,讓她們也能小憩一下。

  俞筱晚在自家屋子之外的地方睡得很不踏實,不過是眯了眯眼便輕手輕腳地起身了,問服侍她的宮女道:「太后歇完晌了嗎?」

  「還沒有,」宮女回答道,又問:「寶郡王妃要去偏殿坐一坐嗎?待太后起來,就能最早知道了。」

  俞筱晚想了想,搖了搖頭,她還是跟眾人在一起比較好。

  小宮女的臉上閃過一絲懊惱和焦急,卻不敢催促,絞著手站在一旁,小聲地建議,「若是郡王妃覺得悶,也可以去廊下走一走。」

  原本俞筱晚沒瞧見小宮女臉上的焦急,只是聽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攛掇著自己出這間宮殿,心裡就暗生了警覺,神情一整,威嚴地道:「如此多話,不怕吵醒了幾位夫人小姐?」

  小宮女再不敢多言,惴惴不安地垂下了頭。

  俞筱晚坐在美人榻上,透過微開的窗戶往外看,走廊上、廣場上,靜靜的,看不見半個人影,但是只要太后一有吩咐,宮女們就會魚貫而出,也不知平日是藏在什麼地方。

  略看了一回,再回過頭,卻不見了那名小宮女,俞筱晚眸光微閃,定然是去向自己的主子稟報了。

  反正一會兒太后若是宣她覲見,她就要大聲嚷嚷得所有人都醒來,總要讓人知道自己是被太后「宣」過去的。

  正想得入神,攝政王妃也醒了過來,理了理髮髻,朝她笑道:「可願陪我去花廳坐一坐?」

  皇嬸邀約,俞筱晚不能拒絕,便隨著她到了一旁的小花廳,攝政王妃示意宮女們退出去,待花廳裡只有她們二人之時,才笑道:「成親之後也不見逸之帶你上我府上來玩兒,這一別就是幾個月,你這氣色,瞧起來倒是不錯的。」

  俞筱晚忙道:「多謝王妃掛心,晚兒的確過得極好,太婆婆和婆婆都是通情達理之人,對晚兒十分慈愛。」

  太婆婆是慈愛,婆婆嘛,就難說了。攝政王妃也不戳穿她,忽地將自己的玉手放在兩人之間的小幾上,示意她扶脈,「幫我瞧瞧有什麼要調養的嗎?」

  俞筱晚不敢怠慢,忙扶了脈,笑道:「恭喜王妃,您的身子十分康健,不必調養。」

  攝政王妃蹙眉道:「那為何我至今不孕?」

  俞筱晚一怔,「您也太心急了,你上一胎生產完,還不到四個月呢。」

  攝政王妃一臉戚臉地道:「你不知道,太后想抱嫡孫,催我催得緊。」

  俞筱晚不好接話,只同情地看著她。

  攝政王妃卻沒繼續哀怨地訴說了幾句,只眼眶含淚,卻不掉下,從衣襟處取下手帕,自己擦了。攝政王妃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道:「咱們女人就是這般命苦,所以更要將心比心才是吶。」

  這話聽得心裡熨帖,只是俞筱晚總覺得有陷阱,只含笑回望,卻不接話。攝政王妃微笑道:「說起來,逸之也滿十八了,按說該給他點正事做著,免得他總是胡鬧,不知道楚太妃可有什麼想法?」

  俞筱晚露出一點點委曲,幽幽地道:「太婆婆自然是希望逸之能辦個正經差事,可他自己不願意,聽說皇上還想賞個官兒給他的,他卻推了,太婆婆都拿他沒辦法,我又能如何。」

  攝政王妃表示理解,「逸之那個性子,就是拘不住,王爺前幾日還說呢,若是讓他正兒八經地去衙門裡點卯,他肯定不幹,但若做個巡城御史,倒是挺合適的。他正好喜歡滿城閒逛不是,順便將百姓的苦楚給解決了,正是相得益彰。你回去問問他,看他願意不願意。」

  俞筱晚忙露出一點驚喜來,又顯得十分不確定,「聽說巡城御史官職不大,但是責任重大,我不知道,他會不會願意呢。」

  攝政王妃笑道:「若是他說不願意,你就來告訴我,我叫他過來罵一頓。」

  俞筱晚輕笑出聲,「也是,逸之他就怕王爺和您呢。」

  攝政王妃眸光晶亮地瞧著俞筱晚,含笑道:「王爺是看著逸之長大的,這麼多子侄裡面,王爺最喜歡的就是逸之,總希望他能有出息,將來同楚王兄一樣,日後也能成為朝廷之棟樑。」

  俞筱晚忙做謙虛狀,連連擺手:「棟樑可萬不敢當,連太婆婆都說,只要他能幹點正經事,別再這麼渾鬧就可以了。」

  攝政王妃不在意地笑道:「你太婆婆是太寵他了,捨不得打捨不得罵的,你回去就跟你太婆婆說,日後將逸之交給王爺,讓王爺來管教他,保准三五年之後,給她送回個傑出的孫子來。」

  俞筱晚顯得又驚又喜,又要強做謙虛,「若真能這樣,自然是大好事,不過說到傑出,大哥倒是個人才,只可惜身子弱了些,如今雖比以前好了,可還是底子差了,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傷風咳嗽。」

  攝政王妃不經意似的道:「所以楚王府才要由逸之來挑大樑才好。」

  俞筱晚忙端杯喝茶,這話真是沒法接了。

  正尷尬間,魏公公尋了過來,笑咪咪地請俞筱晚到內殿裡去,太后召見

  俞筱晚忙起身朝攝政王妃福了福,「晚兒告退。」

  「去吧。」攝政王妃笑得別有深意。

  待轉過身,俞筱晚才敢凝神思索,跟攝政王妃說話就是累啊,她的每一句話,都是那麼自然,裡裡外外透著關心愛護,可是仔細一想,卻句句都有陷阱,似乎是想將逸之拉入王爺的陣營,或許最終的目標是父王楚王爺,並非逸之本人。

  但是不得不說,攝政王妃深諳人的心理,居然暗示可以讓逸之來繼承王位,換成一般的虛榮女子,恐怕早就心動了吧。

  而且這番話不是由王爺對逸之來說,而是由王妃對自己說,可見他們十分清楚自己對逸之的影響力,這似乎不是一個好現象。

  最重要的是,這裡是皇宮,而且還是太后的寢宮,估計她們倆說的這些話,現在已經原原本本地傳到太后的耳朵裡了,陛下那裡恐怕很快也會知道,那麼攝政王妃為何要挑在這裡來拉攏自己?是故意向太后和皇上挑釁,還是逼楚王府這邊儘快站正佇列?

  一面思忖,一面跟著魏公公的腳步,進了太后起居的內殿。太后似乎剛剛起身,頭髮還散著,只著了一件圓領雪青色中衣,肩上披著一件外衫,連手臂都沒套上。

  瞧見俞筱晚進來,太后便笑道:「丫頭過來,聽姒兒(攝政王妃)說你醫術不錯,幫哀家來看看,這本醫書據說是前朝藥聖所寫,讓人藏在書房裡,前些日子才呈上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你幫哀家辨一辨。」

  俞筱晚只得上前接過那本醫書,翻開來仔細看了幾眼,心頭一跳,這本醫書,看起來雖然古舊,但其實是仿本,紙張是烘烤煙熏後做舊的,多半是假的了。

  她面上不動聲色,翻看了幾頁之後,才小聲地稟道:「回太后的話,裡面記載的這些脈案和方子,似乎十分高深,與平常的處方並不相同,臣妾只是因為體弱,自己看了幾本醫書,萬不敢稱醫術,著實辨不清真偽。還請太后恕罪。」

  太后似乎有些失望,揮手讓魏公公接過醫書,賞了坐,一面讓宮女們服侍著整裝,一面跟俞筱晚閒話家常。

  太后忽然問俞筱晚道:「賀家那七丫頭,你看如何?」

  俞筱晚不敢掉以輕心,認真地思索了一下,才答道上:「嫺靜文雅、秀外慧中。」

  太后點了點頭道:「東晶侯家的幾位姑娘,都教養得不錯,哀家那老姐姐晉王妃,前些日子還向哀家提出,要聘他家的五丫頭為世孫妃呢。」又轉頭看向俞筱晚解釋道:「這回原是定了給皇上選秀,戶部連名單都整理了出來,可是因為京畿大旱,只得暫停了,這些排了名的閨秀們又不敢隨意許親,都求到哀家跟前,想請哀家為其指婚。」

  俞筱晚的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小臉上卻滿是欽佩的笑,「太后真是辛苦了,不單要管理整個後宮,還要幫臣女們挑婆家。」

  太后慈愛地笑道:「可不是嗎?不過年紀大了,哀家就是喜歡看俊男美女天仙配,少不得要勞動一些。」說著話峰一轉,「既然丫頭你這麼喜歡賀七小姐,我就將她指給你們逸之了,你領她回去好生調教調教吧。」

  這就是要強行塞個人進來嗎?俞筱晚忍不住滿肚子怒火,垂著眼眸、語氣恭敬地道:「請恕臣妾無禮,當初夫君求娶臣妾之時,便當著太后的面允諾,此生決不娶側妃、庶妃,以賀七小姐的人品相貌,若是為妾,著實是委曲了。臣妾感激太后如此看重臣妾的夫君,也請太后體諒東昌侯夫人生養女兒的不易,不要將賀七小姐指為侍妾吧。」

  太后盯著俞筱晚低垂的頭,幾乎要將她頭頂上的頭髮盯出火星來,這個丫頭,居然敢當著她的面說如這般強硬大膽的話,膽子倒是不小。

  只是她方才說讓俞筱晚將人領回去,這的確是對待侍妾的態度,倒是有幾分理虧。太后緩了緩,淡淡地道:「逸之雖是當著哀家的面允諾了你,可是哀家並未同意。若你覺得一定要娶為側妃才配得起賀七小姐的相貌和人品,哀家改日下旨賜婚就是。」

  俞筱晚原還想再反駁一下,隨即想起君逸之的叮囑,按下了針鋒相對的心思,柔順地垂眸道:「太后的美意,臣妾回府便會向太婆婆稟明的。」

  太后噎了一下,自己那三姐姐,哪裡會讓她強行塞人進楚王府?她也沒心思再說,只揮了揮手,讓俞筱晚退下。

  直到出宮之時,俞筱晚還在深思,太后拿了一本做舊的醫書讓自己分辨,明明就是知道那本金剛經是假的,故意來試探她可是後來怎麼轉到納妾的事上去了?

  魏公公也有著同樣的疑問,正在問太后道:「老奴真是糊塗了,您不是說要試一試她知道不知道那本金剛經是仿本嗎?如何談論起指婚的事來了?」

  太后淡淡地道:「你仔細觀察她看醫書時的神情了麼?她臉上雖不動聲色,可是手指卻在紙張上摩挲了好幾下,分明就是知道那是做舊的紙張!」

  魏公公大驚道:「這麼說,金剛經是寶郡王妃仿製,故意來糊弄曹爵爺的了。」

  太后冷冷一哼,「必定是那個蠢人做事之時露出了馬腳,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

  魏公公跟著附和了幾句,可還是不明白太后為何後來要提指婚一事,卻不敢再問,太后卻是自己說了起來,「你聽她今日的言論,就知道她是個善妒的,必定不會允許丈夫身邊有別的女人,可若是哀家給賀七暗示,讓賀七主動去接近逸之呢?哀家原本就說過要為賀七指婚的,你說俞氏她會如何。」

  魏公公笑歎道:「那寶郡王妃就一定會傷心欲絕。」

  太后輕輕一笑,「哀家要她傷心欲絕做什麼?能給哀家帶來什麼好處?哀家要的就是她的妒意,要讓她嫉妒得殺人!哀家才有籌碼,跟她換那本金剛經。」

  魏公公連連讚歎,「太后真是高瞻遠矚,走一步想三步,只一瞬間就定下了如此高深之計。……只是,若是寶郡王妃不敢殺人呢?」

  太后淡淡地笑道:「哀家說她敢殺,她就敢殺。」

  回到楚王府,俞筱晚忙將今日在宮中的經歷都告訴了逸之,隨後去給楚太妃請安的時候,又告知了楚太妃。楚太妃蹙著眉頭道:「這些人一個個的都不省心,你們離他們遠一點吧,逸之,日後沒事別往攝政王府跑了。」

  君逸之忙應下,楚太妃想了想,看向俞筱晚道:「東昌侯賀家的幾位小姐,的確是不錯的,初八的宴會,也宴請了他家的人,到時我看過了,再說吧。」

  這意思,並不是很排斥。俞筱晚垂下眼眸,君逸之卻急忙表白道:「老祖宗,我說過不娶側妃的,我決不會對晚兒食言。」

  楚太妃瞧了俞筱晚一眼,微微歎道:「可若是太后一定要下旨呢?你難道還想抗旨麼?別忘了,周氏就是這樣進門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連環計

  老祖宗的話音剛落,君逸之就撇了撇嘴道:「老祖宗,那可不一樣。周側妃賜下時,太后是與先帝和您商議過的,相當於是先帝的聖旨賜婚,父王自然不能抗旨。可是現在就不同了,太后沒有跟咱們商議,憑什麼隨意下旨?本來嘛,賜婚是對臣子的嘉獎,給臣子們漲臉面的,結果太后她老人家倒好,全用來給人添堵了,這算是什麼事?」

  「老祖宗,太后若是跟您商議,您一定要記得幫孫兒推掉,不然她將誰指給孫兒,孫兒就令人將那人劫了去,等過些日子風言風語地毀了名聲,再給送回來,管那女人無辜不無辜。」說著抱住楚太妃的一隻胳膊直晃,討好地笑道:「老祖宗,您也不想看孫兒如此造孽是吧?」

  楚太妃氣得瞪了他一眼,「一點心思全用在這些歪點子上,你就沒個好主意推了這事麼?」

  君逸之理直氣壯地道:「孫兒有好主意啊,就是請老祖宗去跟太后說,咱們楚王府的婚事,不用她操心。」

  楚太妃被他氣樂了,笑瞪了他一眼,「你這潑猴!就會算計好老祖宗。」精明的眼睛在俞筱晚的臉上一掃而過,見晚兒只是略帶些憂鬱和焦慮地攥緊了手中的帕子,心裡頭頗為滿意,還好,晚兒不是個挑事的。

  雖然她也不喜歡太后往楚王府塞人,但有的時候,這是向君上證明自己忠心的不二法門,身為臣子總有些無奈之處,再不喜歡,也得接受。當然,能拒絕她自然是會拒絕,但若是孫兒媳婦總吹枕頭風,讓孫兒衝動鬧事,卻是家門不幸了。

  這廂商議完了,楚太妃便將小夫妻打發了回去,令人去前院請王爺過來。

  君逸之握著晚兒的小手,出了春暉院的大門後,便同她道:「離晚膳還些時辰,咱們去園子裡逛逛吧。」

  俞筱晚抬眸一笑,柔順地應道:「好。」

  兩人手牽手、肩並肩,緩緩地走在鵝卵石鋪成的曲徑上,涼爽怡人的秋風微微吹拂,草木還是一片青翠之色,曲橋流水,掩映其間。俞筱晚看著眼前的美景,無端感歎,「只是不知這樣的美景,還能維持多久。」

  君逸之緊了緊掌心,將她的柔荑握得更牢了些,沉聲道:「你放心,我不會讓太后得逞的。」

  俞筱晚扭頭看著他,徐徐地問:「你真打算擄人嗎?」

  「晚兒是覺得這個法子太陰狠了嗎?」君逸之無所謂地扯了扯嘴角,「那些女人說無辜也不無辜,若不是她們或者她們的父母,想攀龍附鳳,求到太后跟前,你以為太后敢這樣隨便給人指婚麼?那豈不是會弄得滿朝天怒人怨?」

  他隨即親昵地曲指撫了撫晚兒滑嫩嫩的小臉,含笑道:「你放心吧,這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的法子,若要免了這些麻煩事,只能從太后那兒著手。」

  俞筱晚眼睛一亮道:「你打算去求陛下作主嗎?」

  君逸之搖了搖頭,「太后恨不得將她的侄女、外甥女全都送到陛下身邊去,陛下自顧不暇呢。不過,晚兒你只管放心,山人自有妙計。今兒晚了,明日一早我出府去,定然將事情給辦妥了,娘子您只管放心就是。」

  俞筱晚很想問逸之,你到底有什麼妙計,可是見他笑盈盈注視著的目光中,有著純然的寵溺和呵護,便忍下了滿心的好奇和不安,乖巧地點了點頭。

  君逸之想了想又道:「這兩日你若有空,就去攝政王府,給皇嬸回個信兒吧,還有,曹爵爺獻金剛經一事,也可以跟皇嬸說說。」

  腳踩兩條船的臣子,恐怕是不會被任何一位上位者所容的,真不知大舅父心裡是怎麼想的。

  君逸之倒是表示理解,「前陣子皇叔似乎對你舅父十分不滿,朝裡的官員們都知道,你舅父可能是覺得皇叔容不下他,便想向陛下投誠吧,只是覺得陛下如今年紀尚幼,才求到了太后跟前。不然,你不是說,那本金剛經,你舅父已經拿走好幾個月了嗎?」

  俞筱晚「嗯」了一聲,不解地道:「可是那本金剛經,我實在沒瞧出來有什麼特別。」

  她還特意求了本印刷版的金剛經來,一個字一個字地對,她的那個手抄本,既沒多出一個字,也沒少一個字,看紙張也是平常的熟宣,實在不知太后為何要這本書。

  當然,君逸之曾提議過,將這本經書浸在水中,或者撕幾頁下來放在火上烤一烤,可是她捨不得,怕往水中一浸,字跡就糊了,若是字中真有什麼玄機呢?更怕往火上一烤,什麼都沒了。

  已經到了園子裡,從文和初雪初雲等人守在園子門口,左右無人,君逸之鬆開她的小手,改為攬住她的香肩,一同坐到假山上的小涼亭裡,大半個花園盡收眼底,正可以暢快地聊聊,不必擔心有人偷聽了稟給誰去。

  君逸之心情閒適,輕鬆地寬慰地道:「不急,這麼些年都等了,咱們一無所知,自然無從查起,不如等太后和皇叔先查到了,咱們再來個黃雀在後。」

  俞筱晚問道,「難道陛下他不急麼?若是太后或皇叔找到了那樣信物,利用紫衣衛來消除異己,這可怎麼辦?」

  君逸之笑了笑,反問道:「你不覺得近來陛下已經不怎麼追問這件事了嗎?只需再過得幾年,陛下親政後,紫衣衛就會向陛下效忠,再者,陛下到底何時親政,本朝並沒有定論,這次京畿大旱,百官們都讚頌陛下穩重多智,若是陛下想提早親政,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說,要急也是太后和皇叔他們急。放心吧,你只管按兵不動,他們自會找上你的。」

  俞筱晚雖是聰慧,但到底沒有外出見識過,也不知道朝中最新的風向,此等大事自然是聽相公的,當下便不再多言,一切交與他去應付便是。

  君逸之愛憐地將嬌妻摟在懷裡,見一叢紫薇開得十分豔麗,便過去摘了幾朵,挑了花開最完美的兩朵,簪在嬌妻鬢邊,輕笑贊道:「真真是人比花嬌。」

  俞筱晚小臉兒暈紅,含羞一笑,君逸之不由得失了魂兒,抬手輕撫她的小臉,癡癡地凝望著眼前無雙的嬌顏,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守住這份幸福,任何人也休想打擾。

  雖然已經成親幾月,可是這般炙熱的目光,還是令俞筱晚羞不可抑地垂下了眼瞼,卻仍能感應到他的視線在小臉上燃起熱浪。

  若不是從文不小心咳嗽了一聲,恐怕兩人就會這樣一個凝望一個羞澀的,直坐到天黑。回過神來的兩人,互望了一眼,心有靈犀地彼此一笑。

  在涼亭中只小坐了片刻,小夫妻便沿著池塘裡的青石小徑遊玩了一番,待晚膳時分,才回了夢海閣。

  用過晚膳,君琰之便使了人來請君逸之到滄海樓議事,俞筱晚沐浴了一番,坐在外間的竹榻上看書。

  趙媽媽不放心地親自剪了燈花,叮囑道:「二少夫人,晚上千萬別看久了,傷眼睛的。」

  俞筱晚朝趙媽媽笑了笑,「媽媽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趙媽媽這才笑了,隨即又謹慎地道:「今日二少爺和二少夫人去園子裡玩時,老奴婢看到劉嬤嬤跟前院一個管灑掃的婆子,躲在假山後面嘀嘀咕咕的,那個婆子的媳婦,是春暉院裡的二等管事媳婦,叫什麼祝家的。」

  趙媽媽有老寒腿,蔡嬤嬤又是個精明能幹的,俞筱晚如今就讓她榮養著,不吩咐她幹任何事,可是趙媽媽自己閒不住,總四處去串門子,找王府裡的老人們說說話兒,多打聽些王爺王妃的喜好,也算是能幫得上主子一二。想不到今日亂竄,倒是竄出些名堂來了。

  雖然當時在春暉院跟太妃和逸之說宮中之事的時候,是將丫鬟婆子們摒退了出去的,可是太妃的起居間和小廳只隔了一道門簾,難保有人在外面聽到了些什麼。

  俞筱晚忙問道:「平安呢?去叫他來見我。」

  不多時,從武進到內院來,站在屏風後回話,「稟二少夫人,平安現在正在當值,請二少夫人吩咐屬下便是。」

  俞筱晚將丫鬟們都打發了出去,讓初雲初雪守在大門口,不讓人靠近,這才問道:「今日白天是你監視劉嬤嬤嗎?」

  「回二少夫人,是屬下。」

  「你看到她與誰接觸了,聊了些什麼?」

  從武一五一十地稟報了,劉嬤嬤就是打聽俞筱晚都跟太妃說了些什麼,似乎對賀七小姐的事兒很感興趣,還反復問了那名管事婆子幾句。俞筱晚有些惱怒地問,「既然有事兒,為何不一早來回我?」

  從武忙解釋道:「屬下剛與平安換了班,就被王爺叫去外院問話了,剛回來,正想進來回話,就被人傳喚了。」

  俞筱晚這才作罷,又問道:「王爺叫你去問了什麼?」

  「回二少夫人,王爺就是問二少爺最近都在忙什麼,有沒有出府這類事,一般隔幾日就要喚屬下們去詢問的。」

  俞筱晚點了點頭,看起來公爹還是挺關心自己兒子的,不過隔幾日才詢問一次,平日裡忙政務又沒時間傾談,難怪到現在都不知道逸之在幫皇上辦差。

  「沒事了,你回去吧,以後有任何消息,要第一時間報來。」叮囑了一句,俞筱晚便讓從武退下,又揚聲問芍藥去了哪裡。

  芍藥在門外應了一聲,挑了門簾進來,福了福道:「二少夫人有何吩咐?」

  俞筱晚想了想,才將慢慢將太后想賜一名側妃、和劉嬤嬤四處打聽的事說了,分析道:「我估計劉嬤嬤會慫恿母妃答應下來,甚至親自入宮求太后下旨賜婚。我以往不是讓你多跟春景院的人交好嗎?你跟金沙銀杏的交情怎麼樣了,她們能不能說服王妃改主意?」

  芍藥細想了一番,笑道:「金沙難說,她是王妃帶來的陪房之女,銀杏倒是可以,她嘴挺巧的,又是王府的家生子,應當更看重王府的主子一些,況且……」芍藥笑了笑,「王妃已經給她指了婚,她正在備嫁妝呢。」

  俞筱晚一聽便笑了,「這麼喜氣的事兒,我怎麼不知道呢?不知母妃給了她多少添妝,真金白銀的,我不能越過母妃去,不過我有兩幅雙面繡的小屏炕,繡的正是石榴雙魚圖案,給新婚的人用正好,放在幾上,或是掛在牆上都是可以的。」

  雙面繡的針法只有少數的繡娘會,而且傳承也極為講究,就是怕外人法了手藝去,因而繡品極少,市面上一幅雙面繡的小屏風,至少也值上千兩銀子,就算是這般的昂貴,你有銀子還不一定能買得到。銀杏既是王府的家生子,自小看盡了好東西,一般的物什還不一定能入得了她的眼,也只有這雙面繡才能打動她了。

  芍藥見主子這般大方,眼睛一亮道:「那此事包在奴婢的身上了。」

  俞筱晚從腰間解下鑰匙,交給芍藥,告訴她大概放在哪個箱籠裡。不多時,芍藥取了那兩幅雙面繡屏過來,俞筱晚確認無誤,便讓她拿去給銀杏添妝。

  此時楚王妃剛剛沐浴完,披散著濕漉漉的長髮,劉嬤嬤正拿了長棉帕子為主子絞幹頭髮。

  她一面輕輕地用手指通著濕髮,一面連連贊道:「王妃這頭髮真是烏黑順滑,比二八年華的小姐們的還要好。」

  楚王妃聽了心裡十分熨帖,嘴裡卻啐道:「你少奉承,我還不知道嗎?都有白髮了,哪裡還烏黑順滑。」

  「奴婢絕對不是奉承,王妃的頭髮是真的好。」劉嬤嬤笑著將頭湊到了王妃面前,指著自己斑白的鬢角道:「王妃您瞧,奴婢只比您長了兩個月,可是這頭髮哪裡能同您比?」

  楚王妃瞧了一眼,心頭一軟,不由得輕歎道:「你服侍我整整三十了年吧?」

  劉嬤嬤笑道:「是,奴婢八歲就來服侍王妃了。」

  楚王妃感歎地道:「這些年,你也著實辛苦了,我不是個好脾氣的……」

  「王妃快莫這樣說,真是折煞奴婢了。」劉嬤嬤慌忙丟下棉帕子,爬到王妃跟前跪下磕頭,淚含熱淚道:「奴婢能服侍王妃,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多少人羨慕奴婢都羨慕不來呢。」

  這馬屁拍得極是熨帖,楚王妃輕笑起來,虛抬了抬手,「快起來吧,幸虧我身邊還有你這麼個忠心的人,這些年來也少操了許多心。嗯,雖說現在不年不節的,不過我也想賞你一個恩典,你且說說看,有什麼心願?」

  劉嬤嬤爬起來,揀起棉帕子,半跪在美人榻上,為王妃絞著頭髮,嘴裡應道:「奴婢沒什麼心願了。奴婢的相公和兒子得蒙王妃提點,現在都是店面的大掌櫃,薪俸也高,年底還有分紅,說出去不知有多威風呢,奴婢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楚王妃含笑問,「總有什麼心願吧?」

  劉嬤嬤想了想,噗哧一聲笑道:「若要說心願,奴婢就是希望能再多幾個孫子,奴婢那兩個孫子眼瞧著都大了,不如奶娃娃有趣了。」

  「這我倒是幫不上你。」一說到孫子,楚王妃的眼神暗了暗,喃喃地道:「你好在已經有兩個孫子了,琰之的婚事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定下來,我的孫子,都不知道哪年才能有。」

  劉嬤嬤笑道:「世子爺雖沒成親,可是二少爺已經成親了呀,王妃您很快就有孫子抱了。」

  提到俞筱晚,楚王妃就蹙起了眉頭,「不是我想說俞氏,她進門也有四五個月了吧?一點風聲都沒有!她那個娘就是個不會生的,我真是怕……唉,不說了,不說了,再說王爺又要說我了。」

  嘴裡說不說,可是哪裡管得住自己的心情?楚王妃只頓了頓,又繼續道:「王爺說琰之的婚事都交給老祖宗來辦,可你瞧老祖宗的眼光!俞氏就是她相中的吧?怎麼樣呢?若是再相中個不會生的,可不是要我的命了?」

  劉嬤嬤忙安慰道:「怎麼會呢,王妃您真是多慮了。其實,二少夫人若是不會生,還可以給二少爺娶側妃嘛。」

  楚王妃撇了撇嘴,沒說話,劉嬤嬤壓低了聲音道:「奴婢聽說,太后想給二少爺指個側妃,不過被二少夫人給拒絕了。」

  楚王妃一聽,心中便是一動,「你聽誰說的?」

  「奴婢聽春暉院的下人說的,太后相中的是東昌侯家的七小姐,二少爺帶著二少夫人求到老祖宗的跟前,想求老祖宗跟太后商量,不要賜婚。」

  楚王妃一聽便怒了,「俞氏善妒也就罷了,這個逸之怎麼這麼不省事,竟寵她寵成這樣?」她越想越氣,「不行,我明日一早就遞牌子進宮,親自求旨去。」

  東昌侯也是朝中權貴啊,他家的姑娘素來有賢名,必定比俞氏更孝敬她這個婆婆。

  劉嬤嬤小聲地問:「王妃您還是先問問老祖宗的意思吧,怕老祖宗也不同意呢。」

  楚王妃微哂道:「這有什麼不同意的?又不是正妃,側妃而已,就是傳宗接代的,我拿主意就成了。」

  劉嬤嬤便沒再多言,給王妃將頭髮絞乾,綰了個鬆鬆的髻,小聲地問,「王妃要安置嗎?」

  楚王妃看了看牆上的自鳴鐘,心想王爺今日沒到別處擺膳,說不定會過來,卻不好直說,怕王爺不過來,自己落了面子,只是道:「我看會子書,你先下去吧,讓銀杏她們上夜便是了。」

  劉嬤嬤應了一聲,福了福,退了出去。

  楚王妃歪在榻上,心不在焉地翻了幾頁書,銀杏進來添了茶水,走到小幾邊,將薄紗燈罩揭開,從頭上撥下一根簪子,輕輕挑了挑燈芯,讓燈光更亮一點,複罩上燈罩,轉回頭朝楚王妃笑道:「王妃,這樣可以麼?」

  楚王妃漫不經心地道:「可以。」

  銀杏笑著再墊上一塊引枕,楚王妃含笑道:「快成親了,事兒多,以後就不必來上夜了,讓金沙安排別的人吧。」

  銀杏笑道:「能服侍王妃是奴婢的福氣呢。」

  楚王妃左右無事,便將書一丟,笑問道:「哦,怎麼一個兩個的都說服侍我是福氣?」

  「王妃您仁厚寬宏,打賞又大方,怎麼不是奴婢們的福氣呢?您隨便去院子裡問一個,都會這麼說的。」

  奉承話就像流水一樣的淌出來,哄得楚王妃揚唇一笑,「一聽就是哄我,想伸手要賞錢呢。」

  銀杏笑道:「奴婢這可不叫哄,若是日後再多幾個兒媳婦,圍著王妃您,一個個都給您敬茶,管您叫母妃,您才得多打賞呢。」

  楚王妃噗哧就笑了,「喝了媳婦茶,哪有不打賞的。說起來,我這媳婦就是少啊,連個孫子都沒有。」

  銀杏笑道:「哪能呢,這回府裡不就住了幾位嬌客嗎?說不定就有幾位媳婦出來了。」

  楚王妃但笑不語,銀杏湊著趣道:「說起來,大姑奶奶下個月就要生了,聽說懷象就是男胎,您過不久就會有個外孫了。」

  楚王妃臉色一變,那個丫頭是周側妃生的,可不是她的女兒!當然,這種話不會跟丫鬟說,只挑了眉不說話。

  銀杏卻似沒發覺主母的不快,仍是繼續道:「說起來,太后娘娘看人的眼光就是好啊,賜來的這位周側妃,性子柔順,凡事都聽您的,老老實實,比旁人府中那些側室妾室,本分多了,生的女兒也是特別尊重您孝順您。」

  說得楚王妃心中一顫,她也不是完全不經事的,似乎曾經聽老祖宗說過那麼一句,好似周側妃時常向太后稟報王府裡的事兒,只是後來沒抓著什麼證據,才不了了之。

  說起來,當時楚王妃還跟自家的大哥說過,大哥說了些什麼權利制衡之類的話,她不是太懂,但也知道,這是太后不信任楚王爺的意思。那太后這回要給兒子賜側妃,難道是想故計重演?

  她心裡存不住事,有了想法,就特別急著想跟人商量,眼前的丫鬟自然是不成的,劉嬤嬤只怕也不懂,再說了,這有說太后壞話之嫌,她還沒蠢到這種事也跟旁人說。只急著找王爺,「銀杏,你使個人去前面問一問,若王爺已經辦完公事了,就請王爺過來一趟。」

  銀杏忙應了一聲,出去差人。

  也沒過多久,楚王爺便過來了,他本已經走到了半路上,聽說王妃有請,又加快了腳步,進到屋內便問,「有什麼事嗎?」

  楚王妃將丫鬟們都打發了出去,將太后想給逸之賜側妃之事說了,焦急道:「王爺,您看,這是什麼意思呢?若是太后真有監視的心思,這個人可不能要啊,若是沒有……。」她倒是不介意多個媳婦。

  楚王爺蹙了蹙眉,「你聽誰說的?」

  楚王妃一滯,嘟囔道:「我自有辦法聽說,您只管告訴我,要不要吧。」

  楚王爺搖了搖頭道:「能不要,自然是不要。這事兒老祖宗剛才找我商量了,正打算跟你說呢,若是太后找你商量,你心裡得有個准。」

  楚王妃「哦」了一聲,心道,幸虧沒有自作主張進宮請旨。這麼一想,就有些怨劉嬤嬤多事了。

  第二日一早,逸之給父母和老祖宗請過安,便出了門,一直忙到晚上近亥時才回來,還渾身是酒氣。

  俞筱晚想問他都忙了些什麼,又怕他覺得自己不相信他,只好壓著好奇,不多問,倒是逸之自己興致勃勃地道:「我今日請了幾個人到伊人閣喝酒,玩得挺開心的。」

  俞筱晚啐他道:「這種事我可不想聽。」

  君逸之笑得猶如一隻小狐狸,從後頭抱著嬌妻的小蠻腰,咬著她的耳垂問,「是不是吃醋了?」

  俞筱晚一巴掌推開他,「我才懶得吃醋,快去沐浴吧,好臭,一身酒氣。」

  君逸之卻拉著她不放,嬉皮笑臉地道:「你來服侍我沐浴,我就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俞筱晚頂不過好奇心,順從地跟著他進了淨房,幫他寬了衣,挽起袖子,拿了塊帕子幫他擦背,君逸之瞇著眼睛享受妻子的溫柔,半晌才徐徐地道:「我今日在街上,跟慶王世子偶遇,便一起吃了個飯,他跟定國公府的幾位公子交好,就一塊兒叫上了。」

  定國公不就是太后的娘家嗎?那麼這個巧遇,應當就是真的「巧」了。俞筱晚勾起唇角,含笑聽著。

  君逸之忽然問道:「當年先帝登基之後,老定國公就上表辭官,還說自他開始,定國公府三代不再入朝為官,你知道嗎?」

  俞筱晚道:「知道,先帝還賜了匾,贊他忠義。」

  君逸之回頭親了她一口,輕笑道:「那晚兒你知道不知道,定國公其實一點也不想辭官,是被先帝逼的。」見晚兒好奇地睜大眼睛,他才繼續道:「這事恐怕沒幾個人知道,當年祖皇帝無嫡子,諸皇子為了爭皇位,手段不可謂不激烈,先帝能登上這寶座,定國公府功勞極大,可是才登基就要讓岳父辭官,自然是不能告訴外人的。」

  俞筱晚只怔了一怔,便想通了,晉王妃、楚太妃和太后三人是親姐妹,可是太后卻是年紀最小的,比楚太妃都小了將近十歲,而晉王和楚王都是朝中重臣,先帝當年必定是看中了這一點,才娶了太后。為的就是多些助力,定國公自然也出了大力,但卻不能算是主力。不過日後難說會不會自以為是,端國丈的架子,先帝自然要將這些苗頭掐死在搖籃裡。

  君逸之朝俞筱晚眨了眨眼睛,笑道:「到了世孫這一代,就過了三代了,可以入朝為官了,心裡不知多盼著呢。這回朝中官員變動,太后就給蘭家的子弟劃了幾個重要的官職。你說,若是剛剛重新起複,就出一個在醜聞,而且是世孫犯下的,太后會不會願意拿這些證據,來給我做交易?」

  俞筱晚瞪大眼睛,有些心慌地問,「你、你做了什麼?可別被太后給發覺了。」

  君逸之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我什麼都沒做。應該說,現在還什麼都沒做,我今日只是跟蘭家的幾位公子喝喝花酒,先套套交情。若是太后那邊一定要賜婚的話,可就別怪我了。不過你放心,今日是慶王世子請客,我做東,以後我不會再跟他們接觸,沒人會知道什麼。」

  俞筱晚不放心地追問,「你到底打算怎麼做?」

  君逸之卻笑著含住她的唇,含糊地道:「打算吃了你。」

  俞筱晚所有的疑問都被他吞下肚去,然後在激烈的運動中磨損殆盡。

  太后那廂果然是心意已決,楚太妃遞了牌子入宮,問及賀七小姐的事兒,太后只一迭聲地贊她如何溫柔嫺靜,又身形窈窕宜生養,雖然當著自家三姐的面沒那麼強硬地說,一定要賜婚,可是卻幾次三番說要帶賀七小姐去楚王府玩耍幾天,讓楚太妃好好瞧一瞧,必定會覺得她的眼光是極准的。

  楚太妃無功而返,只得將孫兒和孫兒媳婦都叫到跟前來,仔細說了太后的意思,表示過幾日太后可能就會尋個由頭,將賀七小姐送到楚王府來住幾日。

  俞筱晚咬了咬唇,沒說話,這種事論理也輪不到她說話。君逸之只是捧著下巴問道:「這麼說,就是老祖宗您也沒辦法了嗎?」

  楚太妃輕輕一歎,「除非是能找出賀七小姐品性上的大毛病來,不然恐怕……」

  君逸之點了點頭,笑嘻嘻地道:「老祖宗不必煩惱了,挑毛病的事兒,就交給孫兒吧。」

  至此之後,一連幾日,君逸之都是早出晚歸的,每每問及,他都只是神秘地一笑,「娘子且放心,為夫不會有事的,為夫將事兒都差給別人去辦了。」

  俞筱晚聽說他沒有自己出面,心裡總算是安定了些。

  這日是曹府的宴會,俞筱晚和君逸之早早地穿戴好,向老祖宗和母妃稟明原由,便帶上曹中妍,登車去了曹府。

  曹清儒的意思,是想請君逸之到前院與男賓們一塊兒聊天的,可是君逸之一看這滿客廳的朝中官員,就心煩得很,不在意地道:「我還是去後院陪我娘子吧。」

  曹清儒和曹清淮兩個眼皮子直抽筋,可是也不敢拗著這位大爺,只好令小廝將寶郡王爺送到了內院。

  君逸之進了延年堂,先上前朝曹老太太做了個揖,笑盈盈地道:「老太太安好。」

  曹老太太不敢受,站起身來半側著避過,又忙著讓座。

  這廳裡除了曹家的女眷,還有不少女客,都是慕著寶郡王爺的美名,不想避到屏風後去,悄悄地在這邊打量。

  君逸之十分大方地任她們打量,嘴裡只跟曹老太太說話,親切地問候她的身體狀況之類,察覺到哪位小姐的目光火辣,還偶而會回眸朝其一笑,迷得一屋子女人神魂顛倒。

  俞筱晚又好氣又好笑,暗暗瞟了他幾眼,不知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越來越神秘了。

  直到快開席之前,因為這回請的賓客眾多,分了男女席,男席在前院,曹清儒特意差人來請,君逸之才慵懶地站起身來,朝曹老太太和俞筱晚一笑,「我先過去,你們慢用。一會兒宴後,我們就不多留了。」

  曹老太太忙表示,「寶郡王爺能撥冗前來,已經令曹府蓬蓽生輝了。」

  君逸之無賴地笑笑,「我一點也不忙,想來就能來的。」說罷隨著小廝走了。

  那廂曹清儒見終於請來了寶郡王爺,心中大安,若是外甥女婿到內宅裡吃酒,傳出去總歸是不好聽的,總算寶郡王爺他老人家還是明白這一點。

  用宴的時候,曹清儒便格外地小心伺候,這裡的男客中,只有寶郡王的身份最高了,原本他還請了韓相,可是韓相沒來,只派了二公子韓世昭過來了,出於對韓相的尊重,也位列主席。

  韓世昭大約是天生與君逸之不對盤,不過是敬酒的時候,曹清儒說了一句「韓二公子真是才高八斗、智慧過人,有乃父之風」,就被君逸之嘲笑道:「舅父這話對他說可是錯了,他只會當是自己應得的,不會幫你傳給相爺去。」

  曹清儒老臉一紅,雖然他的確是在拍馬屁,可是,您能不能不要這麼明白地說出來?

  君逸之冷哼一聲,下巴都要揚到天上去了。

  韓世昭只是淡淡一笑,朝尷尬的曹清儒道:「曹世叔多禮了。您也不必為我們擔心,寶郡王爺只是嘴裡說說,其實心裡還是極看重在下的。」

  君逸之差點沒吐出來,「我會看重你?你少噁心了。」

  有了這一段不快,君逸之之後就一直板著臉,宴席散後,就立即帶了晚兒回府。

  曹清儒追到府門外相送,他今日本還有一事相求的,卻一直沒機會提,只得再三邀請道:「今日府中人多嘴雜,改日再請郡王爺和郡王妃來府中小聚,老太太十分思念郡王妃呢。」

  拿了曹老太太做筏子,俞筱晚不能不應,淡笑道:「若是老太太想念晚兒,只管差人上王府遞帖子便是了。舅父快進去陪客人吧,不必為了咱們怠慢了客人。」

  曹清儒再三確定了日期,目前馬車駛遠,這才回到府中。與客人們寒暄了一會子,又單獨將韓世昭請到書房內,再次為君逸之的無禮道歉。

  韓世昭道:「這個不怪曹世叔,其實寶郡王爺是對我有意見。」

  曹清儒隨口問道:「不知韓世侄如何會同寶郡王爺交惡的呢?」

  似乎在京城中,跟君逸之交惡的,就是跟他搶花魁的那幾個人,不然的話,他那張絕世的俊臉,倒是極給人好感的,一般人看到就想親近。

  韓世昭溫文地笑道:「就是為了一塊地而已。京郊有塊地,畔著西山,山坡上發現了一眼溫泉,我事先看中了,他卻要搶,後來地主不願賣了,他卻以為是我在搗鬼。」

  曹清儒聽說只是為了這點小事,主動要求幫著從中周旋,化解二人的矛盾。

  韓世昭道:「不必了。有些人,是不必交往的。」

  曹清儒呵呵陪笑,卻不敢接嘴說些什麼。

  韓世昭垂下頭顱,低笑兩聲,「說起來,寶郡王爺自然是極想得到這塊地的,聽說那眼溫泉不但能強身健體,而且風水極好,是在龍尾之上,若是建座山莊,開放給遊人,說不定還能日進百金。」

  這一下曹清儒自然就動心了,東拉西扯地跟韓世照說了好半天話,就是為了套那塊地的消息。韓世昭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待客人們散了之後,曹清儒將弟弟叫了進來,曹清淮才在工部謀了個五品職位,多少算是中層官員了,不過在京城裡真不算什麼,如今他心裡想的就是如何巴結上司。

  曹清儒跟弟弟道:「有塊地,風水好,又有溫泉,若是建個山莊,自然能日進百金。」

  曹清淮一聽便有了興趣,「那咱們快去買下。」

  曹清儒搖了搖頭,「這樣的好地方,你以為能買得到?寶郡王爺和韓二公子都看中了。咱們不如將這個消息透給買得到的人,不用送銀子,卻相當於是送了銀子,正可以換個晉升的機會。」

  曹清淮遲疑地問:「告訴誰呢?」

  曹清儒將手指在茶杯裡沾了水,在桌面上寫下一個「蘭」字,「我聽說,他家幾代無人入職,又子孫繁盛,只靠那點田賦,過得並不寬裕,宮裡賞的物件雖然珍貴,卻是不能拿去賣的。今年陛下重用了蘭家人,給蘭家孫輩的三位嫡子都謀了好差事,說明太后在陛下的心中是極有份量的,咱們討好了他們,不就等於討好了陛下、討好了太后嗎?」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35 AM

第一百三十五章 連環計2

  離了曹府一段距離之後,俞筱晚才問君逸之,「怎麼這麼早就回?」她正趁著午後客人們小憩的時間,跟老太太和武氏說話,詢問曹家的近況呢,就這麼被相公給喚了出來。

  君逸之笑道:「宴席上我跟韓二吵了一架,我若不這樣宴散便走,你舅父就會以為我不介意了,就不會找那死兔子說話,問清原委了。」

  「問清原委?有什麼原委呢?」俞筱晚瞧著他,希望他能告訴自己,韓二公子要跟舅父談什麼。

  君逸之卻哈哈笑著,用力親了她一口,「保持神秘!」見晚兒撅起小嘴,忙又哄著她道:「放心吧,待魚兒咬了鉤,我一定會告訴你的,現在不說,是怕你在老祖宗面前藏不住話。我要讓蘭家吃個大虧,拿這個跟太后談條件,可不能讓老祖宗提前察覺了。」

  俞筱晚怔了一怔,才恍然想起來,太后的娘家人,可不就是老祖宗的娘家人麼?老祖宗雖然不至於像太后那般包庇娘家人,可是逸之若是讓蘭家吃了虧,她心裡肯定不會舒服,若是提前知曉了,還有可能想辦法周旋,讓蘭家人躲過去。

  而俞筱晚因為信任老祖宗,與老祖宗說話之時,神情是十分放鬆的,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讓老祖宗套出話去。弄明白這一節,俞筱晚便安心了,乖巧地笑道:「好,都聽你的。」忽地又睜圓了杏眼,一臉酸溜溜的醋意,「在曹府的時候,為何要對著那些小姐們拋媚眼啊?」

  君逸之毫不心慌,反倒是摟著晚兒,將臉埋在她頸間,笑得一臉得意,「晚兒莫非是在吃醋?」

  俞筱晚被他摟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推了他幾下推不開,便轉而用手掐他腰間的軟肉,掐了兩下不見效,再改為撓癢癢。

  君逸之吃不住癢,笑喘著握住她的小手,再順勢抱緊了她,咬著她的耳垂道:「還不是為了讓太后知道嘍,蘭小姐既然是太后派來楚王府的,我沒理她,怕太后懷疑啦。就是告訴大傢伙,我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美人兒的,順便告訴太后,只要是她安排的,我就不喜歡。反正只要人多的地方,就做做戲,沒什麼損失,晚兒別吃醋啦!」

  俞筱晚笑著白了他一眼,「放心啦,我沒吃醋……哎呦!」話未說完,就被君逸之重重咬了一口耳垂,不禁叫了出來,跟著聽到君逸之氣呼呼地道:「你敢不吃醋,試試看,看我怎麼罰你!」

  胸口中了一記色掌,俞筱晚立即老實了,「好好好,吃醋吃醋……」

  可惜承諾得慢了一點兒,某人還是老實不客氣地上下其手,努力處罰。

  小夫妻倆剛回到夢海閣沒多大會兒,劉嬤嬤便過來請俞筱晚,婆婆召見。

  君逸之也要跟去,劉嬤嬤笑阻道:「王妃是有貼己話兒要跟二少夫人說,二少爺您若是去了,倒不好說了。」

  君逸之挑高了眉睨向劉嬤嬤,話卻是對著晚兒說的,「母妃有什麼體己話要說,回頭一定要告訴我。」

  弄得劉嬤嬤臉色一僵。

  俞筱晚答應了一聲,不敢怠慢,忙入內換了家常服,跟著劉嬤嬤去了春景院。

  楚王妃十分親切,示意俞筱晚坐到自己身邊來,和藹地問道:「怎麼今日這麼早就回來了?」

  夏秋委的宴會多半都會延續到涼爽的夜間,還經常會玩鬧到半夜才結束,剛過晌午就回府,的確是有些古怪。

  俞筱晚飛速地想了想,便笑道:「二爺說他沒話跟那些官員說,又不方便總待在內院裡,就帶我回來了。」

  楚王妃含笑看著她,眼睛裡清清楚楚地寫著「真的麼」幾個字,嘴裡說道,「我還以為你知道府中要來客人,特意回來幫忙老祖宗的呢。」

  俞筱晚好奇地問,「府中又來客人了嗎?」

  楚王妃微笑道:「可不是嗎?今日東昌侯夫人來給老祖宗請安,她是的老祖宗娘家親戚,以前也曾來請過安的。今次帶了賀家和她娘家孫家的幾位姑娘一併前來,老祖宗瞧著小姑娘們心裡喜歡,就留下小住幾日,待宴會過後,再回東昌侯府去。而且,老祖宗還作主多邀了幾家的小姐們過來,下人們在收拾客院,傍晚之前,她們應該都會到了。」

  頓了頓,楚王妃仔細看著俞筱晚的表情道:「俞氏,你有空,就多找這幾位客人玩玩,免得旁人說咱們待客不周。」

  這麼說來,這回請來的嬌客之中,有預備給逸之選側妃的人選嘍?婆婆這般告示自己,就是怕自己會去搗亂吧?

  俞筱晚在心底裡無聲地笑笑,面上恭敬地應下,說完了事兒,楚王妃也不耐煩留她,打發她回去了。

  回頭跟君逸之一說,原來是這種事,君逸之當時就氣悶了,「弄這麼多人來住做什麼?嫌家裡太冷清了嗎?」

  俞筱晚笑著拉著他進了內室,不怎麼認真地抱怨道:「你在院子裡說這些話,讓母妃知道了,還以為是我攛掇的。」

  君逸之眉眼一冷,「嬌蕊和嬌蘭還是去母妃那兒傳話嗎?」上回他才特意警告過一次,想不到自己的話都沒作用,「你想個法子,將她們倆個打發了吧。」

  俞筱晚笑睇了他一眼,心道,你不給人家好處,就想讓人家聽命,這怎麼可能?

  當然,二嬌要的好處,他想給,她也不會允許就是了。

  她想了想道:「將兩個人都打發掉,母妃肯定又會弄兩個進來,不如想辦法打發了一個,另一個應該知道分寸了。」

  君逸之其實挺不耐煩處置這些內宅小事,便笑道:「一切聽憑娘子安排。」

  俞筱晚輕笑道:「我問你,老祖宗忽然請來這麼多小姐到府中來小住,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君逸之笑道:「這有什麼奇怪的,老祖宗最擅長的,就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俞筱晚細細一想便明白了,今日東昌侯夫人帶來的小姐們,以前之前通過各種方法住進楚王府的小姐們之中,只怕都有太后相中的人選,老祖宗不想孫兒的婚事也讓太后操縱,可是又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所以乾脆多請些人來小住,將水攪混。

  雖然打著做客的幌子,其實是來楚王府幹什麼的,這些小姐和她們的父母家族,心裡都有數,也一定想爭取到,畢竟,不論是世子妃、還是郡王側妃,都是錄入皇家玉牒的,可是人選越多,競爭就越激烈,相互攀比、爭鬥的結果,就是自然地淘汰一批人。

  老祖宗也有藉口躊躇不決,太后給大哥或者逸之指婚的事兒,就會變得遙遙無期。事情久了,就易生變,或許在這段時間裡,老祖宗會快刀斬亂麻地給某戶人家下定,讓太后也措手不及。

  老祖宗果然是只老狐狸。

  俞筱晚噗哧笑了,掐著君逸之的俊臉道:「那你怎麼不開心?這裡面肯定有為你定的側妃人選吶。」

  君逸之立即打蛇上棍地纏上她的唇,含糊地道:「我的正妃、側妃庶妃,都是你,還要選什麼。」

  正想拉著晚兒上床躺一會兒,老祖宗又差人來叫晚兒,俞筱晚笑著推開他,去到春暉院。原來是這些嬌客們已經到了,竟有十人之多,俞筱晚幫著老祖宗手下的大嬤嬤,安頓好了這些嬌客。

  俞筱晚和君逸之兩人回王府的時候,仍將曹中妍留在曹府,就此名正言順地將平安這個高手留下,美其名曰宴會結束後好護衛曹小姐回王府,其實是打探消息。曹清儒兩兄弟在書房裡的對話,到了晚間便一字不漏地傳到了君逸之的耳朵裡。

  聽到兩位舅父如此上心,連夜派了人去西山打探,俞筱晚不由得問道:「那塊地,有什麼玄機麼?」

  君逸之見她反正已經聽到了,便坦言相告,「地沒什麼玄機,只是地段好,我讓智慧去看過,後有靠山、左有青龍、右有白虎、前有案山、中有明堂、水流曲折,能納福納財、富貴無比;外境寬闊能容萬馬,可致後代鵬程萬里、福祿延綿。蘭家現在想的可不就是這個?況且,還有一處溫泉,智慧也看過,說對老年人的身體極有益處,蘭家必定想用來孝敬太后。只是若要開發了使用,周邊就得建莊園,銀子就是一個大頭。」

  他笑了笑,促狹地道:「可惜蘭家現在雖然不缺銀子,卻也拿不出幾十萬兩來建莊園。」

  俞筱晚眨了眨眼道:「可是建小一點的,也就幾萬兩銀子,啊,不對,那就不能請太后鳳駕光臨了。……缺銀子,就會貪嗎?還是會收賄賂?蘭家真有那麼大的膽子嗎?」

  君逸之笑道:「若是有人在一旁暗示,估計就會有膽子了。」

  一夜無話。

  客人多了,府中的事兒也相應多了許多,王府裡各項事務都有成例,管事們和大嬤嬤們也盡職,饒是這樣,也有許多瑣碎的事兒要處理,老祖宗到底年紀大了,楚王妃雖然喜歡攬權,卻並不愛理事,許多事都想讓劉嬤嬤打理,老祖宗不允,就差了俞筱晚帶著春暉院的惠嬤嬤管著。

  一連忙了三四日,好不容易能輕閒些了,俞筱晚想歇息兩日,再全神貫注地打理初八的宴會。只是一想到那日曹府的宴會,自己和逸之提早回了,還有許多事兒沒來及得問老太太和舅母的,便差人到客院請了曹中妍過來。

  曹中妍倒是很認真地打聽清楚了,「這回大堂兄被貶官,大伯父怕與韓家的親事黃了,已經差了人上門請期,只是韓家還沒應,可是大堂兄月底就要赴任了,大伯父很著急呢。另外就是三表姐的婚事,聽說現在婚期已經定下了,就在十一月。」

  俞筱晚倒是聽曹中慈說過,那會兒曹家想嫁了靜家的婚事,再換了忠勇公家的親事,可憐沒膽子惹平南侯,就旁敲側擊地問靜晟世子,是不是對曹中雅不滿,哪知道靜晟世子立即讓媒人上門來請期,讓曹家上下急得手足無措。這還不算,靜晟不知怎麼就認識了原世子,還慫恿著他上門來拜見了准岳父。

  由此可見,靜晟早就知道曹家的打算,曹家真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卻原來被人耍得團團轉。可是靜晟世子這樣還願意娶曹中雅,俞筱晚就有些不能理解了。

  君逸之卻道:「靜晟只怕是認定上回丟臉的事兒,是你大舅母張氏做出來的,鐵了心要報復在你三表妹身上呢。」

  俞筱晚不由得砸了砸舌,靜晟這個男人真是惹不得,睚眥必報啊。

  君逸之瞧著今日天氣好,便想與嬌妻去外面用膳,正要說話,從文便在外面稟報道:「二少爺,您約好了黃公子的,時辰快到了。」

  君逸之應了一聲,低頭跟晚兒道:「晚兒,我應該不會去太久,你等我回來,我跟你一道去給母妃和老祖宗請安。」

  許多事情,他堅持跟晚兒一塊做,就是為了告訴父母親,晚兒對他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府中住進了這麼多別有用心的女人的時候。

  想了想,他又道:「還有,一會兒,我要先去趟伊人閣。」

  俞筱晚「哦」了一聲,親手服侍他更了衣,送到王府的大門口,看著他飛身上馬,揚鞭而去。

  轉出月洞門時,君逸之還回頭沖俞筱晚拋了個媚眼。

  俞筱晚一直目送著君逸之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轉身扶了初雲的手,輕聲道:「回吧。」

  雖然逸之說過,如煙是為了掩飾他的行藏的,可是自家的相公總是往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那兒跑,若說俞筱晚一點也不介意,那也不是真心話。

  初雲見主子垂眸不語,實在是憋不住心裡那口氣,急道:「二少夫人,二少爺總這般往外跑,您怎麼也不拘著他一下?上回奴婢還看見原小姐跟二少爺拉拉扯扯呢。」

  真是的,明知二少爺長了副勾人的臉,還是身份尊貴的郡王爺,二少夫人還這般順著他,就不怕二少爺的心,遲早被外頭的女人給勾了去?

  俞筱晚原是要安撫初雲一下,眼角的餘光瞟見幾位嬌客正慢慢靠過來,便轉了語氣,略帶著些認命的憂傷,淒淒涼涼道:「夫為妻綱,二爺他要出去,我能有什麼辦法?若是哪天二爺想將如煙姑娘納入府中來,我也只能幫著安排,方是賢慧之道。罷了,以後這些事可別再我面前提了,不聽就不會傷心。」

  初雲睜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這是她主子會說出來的話,好在初雪暗掐了她一把,她才沒繼續義憤填膺下去,而低聲應道:「奴婢知道了。」

  倒是那幾位嬌客,因為都住在客院裡,時常接觸,這幾日在賀七小姐的暗示之下,都聽說了這位寶郡王妃是位善妒的惡婦,性情暴躁,脾氣火辣,可是聽了這幾句話,明明就是個軟弱的婦人,哪裡暴躁了?

  俞筱晚眸光溜了一圈,見此言達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心中不由暗笑。

  再說君逸之,出了府門,他便直接打馬奔到了伊人閣的大門前,老鴇子翟媽媽笑眯眯地迎上來,嬌嗲嗲地道:「哎呀,寶郡王爺您來了,快請快請,如煙這會兒不在屋裡,奴婢先讓芝兒去服侍您。」

  翟媽媽帶來一大團香霧,熏得君逸之往後微退了半步,俊臉上的笑容倒是絲毫不減半分,懶洋洋地問,「這時辰如煙能跑到哪裡去?」

  翟媽媽誇張地笑道,「還不是知道您會來,特意上街買香粉去了,哪知您會來得這般早呢。」然後跟在君逸之的身後,小聲地道:「定國公府的世孫蘭知存大人,近日來總是纏著如煙,現在就在二樓。」

  君逸之上樓的腳步頓住,挑高了眉,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如煙還特意去買香粉嗎?想要什麼只管告訴我,我差人去給她買來便是。」眸光在樓下大堂裡轉了一圈。

  此時已近黃昏,許多官員或是商戶都陸續到了伊人閣,樓下大廳裡有幾位大人在連吃酒邊聊天,瞧見君逸之的目光,相熟的就點頭打個招呼。君逸之瞧見兩個比較熟悉的身影,那兩人卻忙低頭捂臉,不讓他瞧清楚。

  君逸之淡淡一笑,扇柄在空中轉了一圈,淩空虛點了那兩人的桌子一下,翟媽媽瞧在眼裡,暗暗點了下頭,君逸之腳步不停,直往三樓如煙的香閨而去。

  如煙的房裡的確無人,翟媽媽帶著丫頭沏了新茶,布是果品糕點,正要去叫芝兒來服侍,君逸之淡聲道:「不必了。」

  翟媽媽便躬身告退了。

  樓下的那兩位客人,瞧見君逸之在翟媽媽的陪伴下上了樓,便開始小聲議論,「聽說蘭大人迷上了如煙,為了她一置千金呢。當然啦,如煙對他可沒一點意思,只是……都在這京城裡頭,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也不好不給人家一點面子。」

  另一位小聲問道:「莫非,現在如煙陪的就是蘭大人?」

  之前那人一陣曖昧的笑,輕輕點了點頭「應該是。」

  不多時,翟媽媽下了樓,這兩人將翟媽媽叫來近前,問起如煙姑娘的事兒,翟媽媽瞧著他二人笑道:「兩位客官看起來面生,想是頭一回來伊人閣吧,咱們閣裡的規矩,與如煙姑娘彈琴雅談,是紋銀一百兩,若要包日,便是兩百兩。」

  一人拋了一塊大銀錠到翟媽媽的懷裡,淡淡地道:「我們不打算見如煙姑娘,只是想知道,蘭大人包了如煙幾天?什麼時候會離開?」

  翟媽媽見錢眼開,不過只敢喜在心裡,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包了五天了,今日已經到期了,不能留宿,想必一會兒就會走。」

  那客人「嘖嘖」幾聲,「蘭大人還真是大手筆。」

  如煙姑娘包一天可要二百兩銀子呢,以蘭知存如今從四品的官俸,也不過是五百兩銀子的年俸而已,蘭知存如今上朝才不到半個月,就將兩年的俸祿都花在了如煙的身上,不是大手筆是什麼。

  翟媽媽嘿嘿地笑笑,卻不接話,又見客人沒什麼要問的了,便去接待別的客人。

  打發走了翟媽媽,兩位客人就坐在大堂裡等蘭大人。

  君逸之在如煙的房內坐了不過片刻,如煙就扭著腰肢走了進來,笑呵呵地道:「你今日來早了,也不怕撞上。」

  君逸之哼了一聲,走到門邊往外看了幾眼,瞧見蘭知存下樓,出了大門,之前那兩位客人便尾隨而上。他瞇了瞇漂亮的鳳眼,不屑地笑了笑,方問道:「你跟蘭知存都聊了些什麼。」

  如煙笑道:「還不是你想告訴他的事兒,不過不是我說的,是他的新交的那位朋友,鮑啟智說的。」又指了指隔壁,「人你要不要見見?」

  君逸之搖頭笑道:「以後我自會向他道謝,現在還是不見了,這裡人多嘴雜。」又問道:「他們認識的事兒,沒有破綻吧?

  如煙笑道:「我布的局,怎麼會有破綻?放心吧,是蘭大公子主動要結交鮑兄的。」

  鮑啟智是君逸之認識的一位江湖朋友,為人極講義氣,又心細如塵,一張嘴能將死人說活了。按照他的計畫,現在鮑啟智只是跟蘭知存套交情,提供一些對蘭知存的仕途十分有説明的消息,待蘭知存十分信任鮑啟智之後,才會開始真正的計畫。

  如煙忍不住歎息一聲,「唉,想想蘭公子也真是可憐,剛剛做官,你就來引誘他貪污,其實他又沒得罪你。」

  君逸之哼了一聲,「他姑奶奶惹著我了。再者說,清者自清,若他是個清廉的官兒,我怎麼引誘,他也不會貪污,若他能被外人引誘,就說明日後他總會貪的,我早些幫陛下除了此人,為百姓除了一個貪官,有何不對?」說完又摸著下巴得意地笑,「況且咱們做的事兒,又沒瞞著陛下,他若是想阻止,早就阻止了不是?」

  如煙毫無形象地大翻了一個白眼,「明明是自己無恥,還說得好象是為國為民。」

  說完了正事兒,如煙便撒嬌般地扭著身子往他身上靠,笑問道,「你總往我這兒跑,你家的小娘子會不會生氣?要不要我跟她解釋一下。」

  君逸之睨了她一眼,「我怕你越解釋越出事!少把歪主意打到她身上去,小心我閹了韓二,讓你心疼。」

  「呸!我心疼什麼啊?你愛閹不閹!」如煙不撒嬌的時候,聲音就有些低沉,她眼睛骨碌碌一轉,鬼笑道:「我可聽說,有人要拿我和你的關係,大作文章了哦,你可別說我沒提醒你。若是想知道,就把你新得的那塊血玉送給我。」

  那塊血玉,君逸之是打算雕成並蒂蓮,送給晚兒的,怎麼會給她?當下抬腿踹了她一腿,惡狠狠地道:「少賣關子知道什麼就快點告訴我!」

  如煙氣得大叫,「休想!你又踢我的胸部,明知道這裡最脆弱!」

  「不說算了。」

  君逸之瞧著外面天色已暗,便匆匆回了王府。

  俞筱晚早已換好了衣裳,站在二門處候著他,待他下了馬,便含笑上前道:「時辰來不及了,先去給老祖宗請安吧,父王和母妃已經過去了。」

  走至半路,又遇上了君琰之。

  春暉院裡,早已經人滿為患,嬌客們都坐在暖閣裡陪著楚太妃,聽得外面稟道:「世子爺、二少爺、二少夫人來請安了。」一個個地都忙站了起來,想到屏風後去避著。

  楚太妃笑道:「以後還要住上好幾日的,天天這般避著也不方便,不如就見一見吧。」

  嬌杏將門簾挑起來,君琰之和君逸之兄弟兩並肩走了進來,俞筱晚垂眸頷首地跟在後面。

  一眾人相互見禮之後,君琰之關切地詢問祖母今日身子可好,君逸之卻大大咧咧地、帶著些輕佻地,逐一從各位佳麗的臉上看過去,直看得眾人小臉緋紅,有些清高的千金心裡就極為不滿,這個寶郡王爺果然是個色胚,有些對他有意的,則刻意或半側了臉或微揚了頭,要將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出來,只有三人神色自若,既不惱怒也不羞澀,絲毫不為君逸之的目光所動。

  俞筱晚悄悄地記下,這三人中,一位是表妹曹中妍,一位是國子監祭酒孫大人的嫡女,還有一位就是東昌侯府的賀五小姐。楚太妃也在一面與長孫說話,一面暗暗觀察這些佳麗,見狀也暗暗點了點頭。

  兩日後的賞蓮宴,十分熱鬧,俞筱晚在春暉院幫老祖宗和母妃接待女客,她長袖善舞,面面俱到,哄得晉王妃等人都開懷大笑。

  定國公府的蘭夫人便笑道:「寶郡王妃真真是個可人兒,怪不得歷盡花叢的寶郡王爺會這麼寵著你,聽說太后想指個側妃給寶郡王爺,你都敢當面拒絕呢。」

  俞筱晚秀眉一挑,這就要當面挑事了嗎?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慢慢躺

  俞筱晚有些氣悶,蘭夫人這話裡的套子可真多,若是她否認了,蘭夫人肯定打蛇上棍,逼她當眾應下,不會阻攔君逸之娶側妃,還能順勢將賀七小姐與君逸之的婚事給定下來,她敢反對,就是善妒,是七出的條例之一;若是她承認了,就等於是承認自己藐視太后,這些張狂的性子,也不會為人所喜。

  因為早就將春暉院的廳堂分了等級,按客人的品秩不同分別接待,只要每個廳中的婢女都各盡其責,就能將每位客人都照顧得細膩妥帖。

  正堂裡招待的都是一品或者超品的王公夫人們,這樣的話一經傳出,會對她造成難以估計的惡劣影響,甚至有可能,整個上流社會都不會再接納她。

  楚太妃氣得一張臉崩得死緊,楚王妃早知道這回事了,也覺得蘭夫人當眾問出來,太不給逸之面子,她的兒子,怎麼可能是個聽女人話的軟蛋呢?

  蘭夫人輕笑著、篤定又自得地看向俞筱晚,想看她要如何回答,無論怎樣回答,都會落個不好的名聲。

  蘭夫人敢當著是楚太妃的面為難俞筱晚,是因為,她是楚太妃的弟妹,也是俞筱晚的長輩,背後又有太后撐腰。

  俞筱晚不能不回答長輩的話,只微怔了一瞬,便漾出一抹絕美的羞澀笑容,羞答答地道:「能得二爺垂青,是我的福氣。」避而不談側妃之事。

  可是蘭夫人怎麼會讓她如願,咄咄逼人地問道:「這麼說,你的確是恃寵生驕,攔著太后,不讓寶郡王爺娶側妃嘍?」

  俞筱晚佯作驚訝地直視向蘭夫人,反問道:「不知夫人這話從何說起,晚兒怎麼不知,太后想將哪位小姐指給寶郡王爺呢?還請夫人明示。」

  居然跟她裝傻!蘭夫人氣得差點沒將手中的茶杯摔到地上,若是家中哪個兒媳孫媳敢這樣跟她說話,她早就將人罰去祠堂跪著了。

  可是現在,屋裡的一眾夫人們,幾乎都是不知情的,聽了這話,也都好奇地看向她,令她忽然發覺,她居然無法回答!

  當時太后是單獨召見的俞筱晚,談話的內容只有俞筱晚和太后知道,現在太后又不在這裡,她找不到證人來證明,她說俞筱晚拒絕並衝撞了太后,是有事實依據的。

  而且俞筱晚要她當眾說出賀七小姐的名字,這怎麼能說?讓這麼多夫人王妃知道賀七小姐要嫁給寶郡王爺,若是最後嫁不成,臉都會丟盡去,那東昌侯夫人還不得找她拼命啊。

  蘭夫人糾結了半晌,一條新制的雙色綺的手帕,讓她擰成了麻花,最後不得不咬牙道:「你自己心裡清楚。」

  俞筱晚卻不是個見好就收的,沒道理她只能讓人堵著噎著,不回擊回去不是?於是便張著迷茫的杏眼看向攝政王妃,「皇嬸,那日您也在,您知道這回事嗎?」

  攝政王妃淡淡一笑,「我不知道。」

  眾夫人看向蘭夫人的目光中,就有了那麼一點輕蔑,輕蔑她說假話,或是說了真話都頂不過一個小媳婦。

  蘭夫人氣得白了臉,正想茶杯摔到几上,發作一下,忽然察覺楚太妃看向自己的目光,冷冷的、飽含警告,她只得忍下這口氣,故作迷惑地道:「難道是我記錯了?」

  俞筱晚只微微一笑,並不接話,攝政王妃也不給蘭夫人圓場,楚太妃慢條斯理地啜著茶,氣氛一時間有些凝滯,蘭夫人的面愈發掛不住。

  正當此時,君琰之和君逸之兩兄弟,特意進來給老祖宗和各位嬸娘、伯母請安。老祖宗忙拉了琰之坐在自己身邊,君逸之則自動地往晚兒的身邊擠。

  蘭夫人覺得這是個極好的時機,悄悄給後頭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忙出了正堂,去小花廳將賀七小姐給請來。

  賀七小姐輕笑著回絕,「我在這裡跟姐妹們聊天,若是蘭夫人有召,待一會開開宴之前,我再去給蘭夫人請安吧。」

  她並不是個沒腦子的人,聽說是蘭夫人請自己相見,心中就有些打鼓,這可是楚王府,蘭夫人就算要見自己,也應當請人另備一間小廂房,怎麼能讓自己去正廳呢?正廳裡都是些什麼客人,她是十分清楚的,貿貿然跑去,只會讓那些夫人們覺得自己不矜持、不自重。

  賀五小姐也在一旁道:「可不是麼,現在去正堂,裡面人多,也不方便說話,還會打攪到旁人的,還請丫鬟姐姐代為轉告蘭夫人。」

  丫鬟沒有辦法,她總不能強押著人過去,只得回去回話,蘭夫人氣極,一個兩個的不聽話!她回頭小聲跟丫鬟道:「叫她立即過來,就說我說的。」

  蘭夫人的態度如此強硬,賀七小姐十分為難,賀五小姐想了想,問道:「屋裡除了主人家和各位王妃、國公夫人之外,還有些什麼人?」

  小丫鬟微笑道:「還有世子和寶郡王爺。」

  賀五小姐眸光閃了閃,附在妹妹耳邊輕聲嘀咕了幾句,賀七小姐微微紅了臉龐,這才站起身來,隨丫鬟過去。可是走在走廊上之時,卻故意磨蹭,東拉西扯地問丫鬟一些問題,靠近正堂大門的時候,又停下整理衣鬢,待聽得裡面傳出男人聲音道:「孫兒去前院了,孫兒告退。」

  她才面露喜色,快步往正堂大門而去。走到門前,君琰之和君逸之兩兄弟正好出來,不留神撞上,賀七小姐「啊」了一聲,身子往後一仰,就要往後跌倒。

  她滿心期待著,世子或是寶郡王爺,隨便哪個扶她一把,……都好。

  可惜這兩兄弟都將手往後一背,邁出去的腿還收回了堂屋內,眼睜睜看著她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這一幕,從俞筱晚的角度看去,正是清清楚楚,賀七小姐並沒有撞上誰,卻故意要摔倒,想必打的就是讓人扶的主意,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男男女女摟抱成一團,又是侯府千金,名節緊要,君家兄弟不娶也不行。

  可惜賀七小姐打錯了算盤,想當年,曹中貞就打過這樣的主意,若是不論身份只論長相,曹中貞比賀七小姐還要略強一點呢,君逸之照樣理都不理,隨便她摔個狗啃泥。不過大哥也這樣,倒是讓俞筱晚大吃一驚。

  這會子君逸之正拿他漂亮的鼻孔看著賀七小姐,不耐煩地道:「你起不起來,擋著我的道了。」

  君琰之則薄責地盯了弟弟一眼,「賀七小姐想必是摔疼了,讓她多躺一躺,緩緩再站起來比較好。」然後轉向賀七小姐,微笑道:「沒關係,你慢慢躺,我們可以繞道的。」

  說完真的拉著弟弟,繞過賀七小姐,瀟灑地走了。

  噗,俞筱晚差點將嘴裡的茶噴出去,看不出來平日裡溫文爾雅的大哥,居然是這麼個腹黑的人吶。

  屋內的夫人們也個個忍俊不禁,賀七小姐出了這麼大一個醜,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扶著丫鬟的手,掙扎著站起來,也不顧腰和屁股疼得鑽心,慌忙朝正堂內福一福,跌跌撞撞地奔回了客院中自己的房間。

  正堂裡的夫人們個個都是人精,自然不會談論賀七小姐,只揀了風花雪月來聊,氣氛又再度熱烈了起來。

  攝政王妃瞅了個空問俞筱晚道:「聽說你屋裡掛了一幅雙面繡,帶我去看看,若是精品,我就厚著臉皮向你討要。」

  俞筱晚忙向楚太妃道了一聲,引著攝政王妃回夢海閣。攝政王妃仔細打量了一番屋內的擺設,笑贊道:「你也是個圖輕省的。」

  俞筱晚令人將雙面繡屏取出來,一面回應道:「我不喜歡屋內擺太多擺設,看著眼睛花。」

  攝政王妃點了點頭,笑道:「我也是,咱們倆個脾氣倒是像。」

  俞筱晚見她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便讓丫鬟上了茶後,都退下去。

  攝政王妃對她的體貼十分滿意,朝她笑了笑,才斂了神情,緩緩地道:「王爺答應我,在生下嫡子之前,不讓別人再生。」

  俞筱晚忙道:「皇叔這麼體貼,晚兒真是羨慕皇嬸。」心裡也明白,這對攝政王妃來說,也是種無形的壓力,若是她生不出兒子來,太后會更加有理由刁難她。

  只是不知王妃告訴自己這事兒,是單純只是想發洩一下,還是想表明她跟自己一樣,都是可憐人?

  攝政王妃獨自黯然了一會兒,又提起精神來,微微一笑道:「賀七小姐掌心有個痣,據說這是破財敗家之相,她平日裡總是會在掌心抹上香脂,一般人看不出來。」

  若真是這樣,只要想辦法讓賀七小姐露出掌心的痣來,就算太后想賜婚,也找不到理由了。只不過,這樣的事情,東昌侯府肯定是要拼命瞞下來的,攝政王妃知道的?俞筱晚心中一動,看向攝政王妃。

  攝政王妃拍了拍俞筱晚的手,含笑道:「你是我的大恩人,以後有為難之事只管來找我,別總是這麼生分。」

  俞筱晚忙道了謝,並將那幅雙面繡相贈,攝政王妃也沒推辭,站起身道:「你還得招待客人,咱們回去吧。」

  俞筱晚忙跟了上去,可是走到一半,一名春暉院的管事嬤嬤便尋到了俞筱晚,有事稟報,攝政王妃便先行一步。

  那名管事嬤嬤小聲道:「二少夫人,賀七小姐在房間裡哭得厲害,鬧著說要回家,怎麼勸也不行。」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36 AM

第一百三十七章 出人命了

  賀七小姐要離開?

  俞筱晚頭疼地按了按額角,這會子府中這麼多客人,若是讓賀七小姐走了,日後旁人還不知會怎麼編派楚王府呢,縱使楚王府沒有什麼對不起她的地方,但是流言可謂,總不可能逢人就道一遍委曲吧?

  怎麼也得將她留下來,待宴會散後,再行商議。到那時她還堅持要走,就派了馬車送走便是,總之不能這會兒走。

  俞筱晚拿定了主意,便同那位嬤嬤道:「我過去看看吧。」

  嬤嬤忙道:「多謝二少夫人了,奴婢手頭還有差事,容奴婢先告退。」

  「嗯,你去吧。」俞筱晚揮手讓她退下,自己帶著初雲往客院而去。

  今日府中的客人多,這些嬌客也多半去了花園裡、客廳裡,因此客院裡的丫鬟婆子也多半調去服侍客人了,院子裡靜悄悄的,俞筱晚來過幾趟,知道賀七小姐的住處,就在二進的西廂房的第三間。

  剛走進二的月亮門,便見到一名十歲左右的小丫鬟站在廂房門外,不時朝裡面張望一下,俞筱晚沿著抄手遊廊走近,走到近前了,小丫鬟才瞧見俞筱晚,忙福了福道:「二少夫人安好。」

  廂房裡面傳出細微的聲音,似乎是丫鬟們在勸說賀七小姐,俞筱晚伸手阻止小丫鬟打簾子的動作,走到窗邊細聽了一下,是賀七小姐的貼身丫鬟在勸她,此時離開如何如何不智,原小姐還出過更大的醜,都沒離開呢,況且只有正廳那兒的夫人們瞧見了,旁人又不會知道云云。

  賀七小姐只是支吾著說「丟臉死了,沒臉見人了」,卻沒再哭,似乎已經被丫鬟說動。

  俞筱晚想了想,若是自己現在進去,只怕賀七小姐會以為自己是來示威的,必然是既然丫鬟已經勸住了她,不如就此離去算了。於是招手示意門外的小丫鬟到轉角處,輕聲問道:「園子裡只有你在此當值嗎?」

  小丫鬟點了點頭,「回二少夫人的話,園子裡的姐姐們都調去花園和春暉院了,這裡只有奴婢照應著,賀七小姐從二刻鐘前回來,就一直哭。……嗯,現在好多了。」

  俞筱晚笑了笑,摸了摸小丫鬟的頭,讓初雲賞了她一個銀角子,才輕聲吩咐道:「這樣吧,這裡的小廚房裡應該還有熱水,你去打盆熱水來給賀七小姐擦把臉,勸她的丫鬟帶她去春暉院,一定要去。告訴她們,就快開席了,若是遲了可不好。你辦得到嗎?」

  小丫鬟高興地捧著銀角子,用力地點了點頭。

  俞筱晚便打發小丫鬟去了,本要先走的,想想這裡沒有旁人,萬一賀七小姐那裡有什麼吩咐,還可以讓初雲幫襯一下,不如等小丫鬟回來了再走。

  主僕兩人便在二門的月亮門外等著,初雲想到賀七小姐摔跤的事兒還覺得好笑,站著站著就自己笑了起來。俞筱晚嗔了她一眼,「讓客人瞧見,就是你的不是了。」

  初雲笑著賠禮,「奴婢不敢了,不過,她瞧見了,難道就知道奴婢是在笑她嗎?」

  俞筱晚笑罵道:「就你嘴欠。」

  主僕兩個說笑了一會兒,初雲眼尖地瞧見小丫鬟提著一隻銅壺走了過來,俞筱晚覺得不必照應了,便帶著初雲離開了客院。

  從客院到春暉院,有一段距離,初雲便想去叫一輛小馬車過來,又怕自己走了,沒人服侍二少夫人。方才俞筱晚讓丫鬟婆子們都服侍攝政王妃回正廳去了,身邊只留下了初雲。

  俞筱晚想著若是徒步過去,怕裙襬沾上了泥土,形容不整,客院離二門也不遠,叫馬車過來很方便,便應允了。

  初雲急忙往二門處去叫小馬車,俞筱晚不想惹人眼,便站在客院前小徑旁的一株月槐樹下。

 忽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俞筱晚方一回頭,一隻紅木漆碗就直飛過來,她忙一旁讓,卻仍是讓裡面紫紅色的汁水沾上了裙幅,定睛一瞧,原來是名青衣婆子,此時正惶恐地跪在地上,手裡還拿捧著一個託盤,託盤上的漆碗已經滾到她的腳邊了。

  那婆子嚇得直哆嗦,戰戰兢兢地磕頭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問清原由,原來她是來給賀七小姐送紫米粥的,腳下不知怎的絆了一物,這才摔了一下,託盤中的漆碗飛了出去。

  俞筱晚今日穿的是件秋香色的百褶裙,沾了紅色的汁水十分顯眼,心裡懊惱得不行,可是見那婆子惶恐不安的樣子,又不忍心太過責罰,只叮囑了幾句讓她走路注意一點,再去廚房給賀七小姐端一份粥來,便打發婆子走了。

  初雲很快叫來了小馬車,見主子的裙子汙了一塊,不由得大驚道:「哎呀,這是怎麼回事,誰這麼討厭?」

  俞筱晚不想多說,只道:「快回夢海閣換條裙子,一會兒宴會要開始了。」

  主僕二人忙上了馬車,匆匆去夢海閣換了一條茜紅色的月華裙,總算在開宴之前趕到了春暉院。

  楚太妃見晚兒來了,便笑著道:「丫頭,正等你呢,快去請人去前院問一問,可否開席了。」

  俞筱晚一進春暉院便安排了此事,忙笑道:「孫兒媳婦已經打發人去前院了,想來一會兒就能過來回稟。」

  才說完沒多久,君逸之和楚王府的前院總管宋科匆匆地趕來,向老祖宗稟道:「宮裡的魏總管打發了人過來傳話,太后和陛下一刻鐘後微服來訪,還請老祖宗準備好迎駕。」

  楚太妃和諸女客們都非常驚訝,一刻鐘後就到,說明太后和陛下早就出宮了,怎麼不早些派人傳話,是臨時起意來楚王府的嗎?

  驚訝歸驚訝,太后和陛下要來,眾人自然要做好迎駕的準備,楚王府裡又忙亂了一通。

  待太后和陛下駕臨楚王府,宴會才正式開始。宴席擺在水榭之上,陛下在前院與男賓們共飲,太后則在內院與女賓們坐在一處,楚太妃和攝政王妃坐在次位上相陪,楚王府和晉王妃再次一席,俞筱晚則坐在靠外的位置上,方便安排下人們辦事。

  酒過三巡,太后和善地笑道:「今日既是賞蓮宴,本當歡歡樂樂的,怎麼這般沉悶,莫不是因為哀家來了的緣故吧?」

  攝政王妃率先笑道:「太后您原來知道啊,您是一國之母,誰人敢在您的面前放肆呢?」

  有攝政王妃這般混說,眾夫人便都笑了起來,「哪裡哪裡,太后最是慈愛和善不過的。」

  攝政王妃笑斥道:「若真個是最慈愛和善不過的,你們為何不向太后敬酒?」

  太后立時笑了起來,虛拍了攝政王妃一下,道:「你這個潑皮,想攛掇著旁人灌醉我是不是?」

  眾夫人忙紛紛起身,端著酒杯、排著隊給太后敬酒,當然是自己飲盡,太后隨意。饒是這樣,才只一品以上的夫人們敬過酒,太后就已經兩頰升起紅雲了,連連擺手道:「不行了,你們自己喝。」說著扶了攝政王妃的肩,笑道:「哀家得去歇一歇了。」

  楚太妃忙叫上兒媳和孫兒媳婦,一同服侍著太后去春暉院正房裡休息。太后臨走時還揮手讓夫人們都坐下,「你們繼續,該吃的吃、該玩的玩,哀家一會兒要問你們誰的酒量好。」

  眾夫人忙一迭聲地應下,蹲身送太后遠去,才又繼續吃起酒來。

  再說俞筱晚陪著楚太妃、楚王妃、攝政王妃、晉王妃送太后回春暉院,進了正房,魏公公服侍著太后歪在臨窗的短炕上。太后便招了招手,微笑道:「你們都坐吧,這不是宮裡,不用這麼拘著。哀家只是頭有些暈,倒也沒醉,你們都來陪哀家說說話。」

  楚太妃就率先坐在靠著炕的楠黃花梨木的雕花高背靠椅上,攝政王妃和楚王妃、晉王妃則坐在後手的幾張椅子上,俞筱晚讓丫鬟搬了張繡墩過來,靠門放著,自己坐在繡墩上。

  太后一手扶著額頭,醒眼濛濛地看過去,笑了笑道:「都是親戚啊,尤其是大姐和三姐,咱們姐妹三人,好多年沒有好好聊過天了。哀家總還記得,以前在定國公府的時候,我最愛跟在三姐的身後跑,後來三姐出嫁了,哀家還哭了好幾天呢,沒想到自己也那麼快就入了宮……一晃就是幾十年啊。

  一番話說得楚太妃也惻惻然起來,眼眶微微紅了紅,「年歲雖然大了些,可是身邊有兒孫環繞,也是一種福氣。太后是積福之人,陛下少年天子、英明睿智,將來定會千古留名的。」

  太后聞言驕傲地一笑,毫不謙虛地將皇兒誇讚了一番,只是感歎皇兒年紀尚幼,還不能婚配,皇宮裡已經許多年沒有新生兒了,又指著攝政王妃和俞筱晚,笑道:「這兩個小的,可得趕緊給哀家生幾個孫兒、曾孫兒來抱抱。」

  攝政王妃笑道:「臣妾難道沒給太后您添孫女兒嗎?太后您可真是偏心,就只喜歡孫兒嗎?」

  太后難得如同普通人家的婆婆那般,語重心長地跟攝政王妃道:「孫女兒哀家自然是喜歡的,只是兒子才是傳宗接代的根本,你還是趕緊給攝政王生幾個嫡子才是。」又看向俞筱晚道:「寶郡王妃也是,男人都要當了父親才會長大,生個兒子,就能將逸之給束在府中了,免得他成天想著往外跑。你自己也會調養身子的,多多調養一下。」

  俞筱晚忙站起來恭敬地聽訓,楚太妃瞧不過眼,太后說完這些話後,便接著話茬道:「多謝太后關心了。我倒是不擔心曾孫的事兒,佛家常說,今生一切都是前世因緣所定,又說無雙美色是因前世的善緣。逸之今生能生得這般的好相貌,前世定然是善心之人,今生怎會沒有子嗣?」

  太后笑著附和,「那是那是。哀家自然也相信逸之定會子孫興旺。」

  俞筱晚心裡卻想著,太后這會兒提到了生兒育女,等會是不是就要開始說多納妾室開枝散葉、繁衍子孫了?

  果然,太后接下去就道:「對了,聽說三姐你邀了許多名門千金在你們府上小住,怎麼不叫來見一見?」

  明明大多數是她攛掇著人送進來的,卻說是楚太妃邀請的,真是會睜著眼睛說瞎話。

  不過太后提出了要見見這些小姐,俞筱晚就只能趕緊去安排。

  一盞茶後,鶯鶯燕燕們魚貫而入,整齊地列了除,朝太后蹲福下去。俞筱晚仔細瞧過去,發現少了賀七小姐,難道她竟沒出席宴會嗎?正要悄聲問問管事嬤嬤,就聽得太后問道,「都在這裡了嗎?」

  不待楚太妃回答,賀五小姐便出列稟道:「回太后的話,臣女的七妹不在,她今日有些不舒服,故而沒出席宴會。」

  楚王妃的眼角抽了抽,這位賀五小姐難道想在太后面前告琰之和逸之一狀?俞筱晚垂下眼瞼,她倒不怕賀五小姐敢胡說什麼,說出去也是賀七小姐丟臉,只是怕太后會以此為藉口,來個親自探訪什麼的,給人一種賀七小姐的「某種」身份,更加確定的感覺。

  太后拿眼看著楚太妃道:「三姐,賀七那孩子得的什麼病?」

  能有什麼病?楚太妃不太在意地道:「今日早晨還挺好的,在花廳裡玩了一會兒,後來不知怎的說自己頭暈,回了客房了。」

  太后輕輕點了點頭,「若是沒什麼大事兒,哀家倒是想見見她,那孩子挺乖巧的,哀家還挺喜歡她。」

  既然太后這樣說了,俞筱晚便使了人去客院請賀七小姐,眸光特意在賀五小姐的臉上轉了一轉,不知為何,俞筱晚總覺得賀五小姐的眼神有些哀傷似的。

  派去的嬤嬤去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卻又站在門邊不敢到中間來稟報,嘴唇還哆嗦得厲害。

  這副畏畏縮縮的樣子讓楚太妃和楚王妃、俞筱晚都不由得蹙起了眉。楚太妃怒道:「有事稟來便是,哆哆嗦嗦的做什麼?」

  那名嬤嬤撲通一聲跪下,顫聲道:「奴婢、奴婢才走到半路,就、就遇上客院的管事陳嬤嬤,她、她說、賀七小姐已、已經死了……」

  什麼?屋內眾人都大吃一驚。俞筱晚不知為何,眸光飛速在賀五小姐的臉上掃了一圈兒,卻見她也是一臉震驚至極的樣子,似乎並不是事先知情的,可是,之前賀五小姐的表情,卻又像是知道了些什麼。

  她腦子裡還在胡思亂想,太后已經越過楚太妃,發出了一系列的指令,首先自然是先派她身邊有經驗的嬤嬤去瞧瞧,是不是真的咽了氣,若是真的死了,也要先將事情瞞下來,不要驚動了水榭裡的賓客們;然後派人去前院告知楚王爺和世子;再是請太醫過來候命;最後讓順天府尹立即派仟作前來驗屍,派捕快來查明真相。

  畢竟是人命關天,楚太妃也不方便不讓太后管著,只是同時也一迭聲地給自己身邊的大嬤嬤下指令,那意思還是按著太后的口諭來,但是時時處處都要有楚王府的人在場才可以。

  太后也沒計較自家三姐這種類似防備的舉動,只是撫額歎道:「大喜的日子,怎麼會出這種事呢?莫不是賀七小姐得了什麼急症?」

  賀五小姐已經從震驚中恍過神來,此時正拿帕子緊緊堵著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俞筱晚忙讓丫鬟們扶著她到西面的廂房裡去歇息,不讓吵著了太后和幾位王妃,還差了府中的大嬤嬤去勸一勸,又令人去請東昌侯夫人過來,只是先不讓告訴東昌侯夫人,待人到了春暉院再說。

  賀五小姐原本已經被扶出去了,忽然又撲了進來,跪爬到太后的榻前哭訴道:「七妹她只是今日不小心摔了一跤,並沒有得什麼急症,她死因可疑啊,求太后一定要為臣女的七妹作主哇。」

  太后沉聲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莫非堂堂楚王府還會要謀害你的妹妹不成?」

  賀五小姐說不出話來,只是搖頭,只是哭。

  楚太妃看不下去,覺得賀五小姐的話十分刺耳,但看在她幼妹身亡、心中悲痛、神情不寧的份上,便寬慰道:「賀五小姐只管放心,只要是我朝的百姓,凡是冤死的,太后都會讓官府一查到底,哪怕是我楚王府的人所為,也一定會還你東昌侯府一個公道。」

  楚王妃也被賀五小姐的話氣著了,卻不好發作,只跟在母妃的話後,氣哼哼地道:「就是。」

  不多時,去驗身的嬤嬤來向太后稟報,稱賀七小姐是額頭撞在桌角上,流血過多身亡,她的貼身丫鬟鼓兒不知去向,當時在客院服侍的小丫鬟則發現被人打暈了丟在一間雜屋裡。

  這一消息,讓太后和眾王妃都驚呆了,賀七小姐竟然是被謀害而亡的?

  楚太妃怒道:「那個丫鬟呢,醒了嗎?立即帶進來問話!」

  跟著東昌侯夫人被請來了,得知小女兒慘死,頓時嚎啕大哭了起來,撲通一聲跪下,朝太后不住磕頭,「求太后為臣婦作主啊。」

  太后瞧了眼楚太妃,沉聲道:「放心,楚太妃正要審問,你先去廂房休息一下吧。」

  東昌侯夫人卻不願去廂房,堅持要在這裡聽審。

  楚太妃的起居室裡不方便辦案,眾人便移到了偏廳,楚王爺和君琰之、君逸之也得到了消息,匆匆趕來。

  楚王爺親自審問那名小丫鬟,可惜小丫鬟是被人從身後打暈的,根本就沒看清是誰下的手。

  楚王爺蹙眉問道:「那你且說說看,今日都有些什麼人進出過客院。」

  小丫鬟此時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忙稟道:「今日一早各位小姐們離開客院之後,院子裡的各位姐姐們便在何嬤嬤的安排下,到春暉院來幫忙。奴婢因為年紀小,便被留下看院子。後來……大約是辰時未、巳時初,賀七小姐就哭著回來了,然後春暉院的吳嬤嬤帶著府中的大夫跟了過來,大夫走後,吳嬤嬤還進屋勸了賀七小姐好一歇兒,然後搖頭歎氣地走了。再然後,二少夫人過來了,不過二少夫人沒進屋,只在門外聽了聽,就吩咐奴婢去取壺熱水來給賀七小姐,奴婢去取了水回來,還沒進屋呢,就被人打暈了。」

  所有人都看了俞筱晚一眼,俞筱晚忙站起來,盈盈朝楚王爺一福,輕聲細氣地道:「此事媳婦可以解釋。當時媳婦與皇嬸到夢海閣看雙面繡,正要回春暉院的時候,吳嬤嬤在路上攔下媳婦,說賀七小姐想回府。媳婦想著,今日府中有宴會,而且東昌侯夫人也來了,賀七小姐便是不想在王府住了,也可以等宴會散後,與東昌侯夫人一塊兒回府,所以就去勸勸。不過到了客房,聽到賀七小姐已經被她的丫鬟勸住了,便沒進去,只吩咐這個小丫鬟去提壺熱水來,給賀七小姐梳洗一番,好參加宴會。」

  說著歉意地笑了笑道:「只是後來宴會之中事務太多,媳婦忙得忘了問賀七小姐是否有出席了,也是剛剛才知道,賀七小姐已經沒了。」

  東昌侯夫人睜大眼睛問道:「我家七兒怎麼會忽然哭著回了客房?」

  俞筱晚眨了眨眼睛,正要回話,君逸之便搶著道:「賀七小姐不慎在走廊上摔了一跤,大概是很疼吧。」

  東昌侯夫人喃喃地自語道:「摔跤?怎麼會摔跤?」

  楚王爺沒糾結這事兒,繼續問道:「吳嬤嬤呢?」

  不多時,請來了吳嬤嬤,所說的話跟小丫鬟的一致,因為她怕客人負氣走了,對王府的聲譽不好,便請二少夫人去勸解一番,之後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東昌侯夫人又驚問道:「怎麼是負氣走?七兒她、她受了什麼氣了?」

  眾人都不大好意思接這話,可是東昌侯夫人不依不饒地問著,賀五小姐的丫鬟只好委婉地告訴了她。

  東昌侯夫人頓時羞得滿面通紅,低頭支吾忸捏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來,眼睛瞪得老大,手指著俞筱晚道:「是你!你最善妒了,你恨七兒,就故意支開丫頭們,將七兒推到桌角上害死了她!」



第一百三十八章 晚兒昏迷

  東昌侯夫人的話音方落,君逸之便跳起來怒斥:「你說話仔細些!無憑無據的亂說,惡意誹謗皇室親貴,你當知道是什麼罪!」

  東昌侯夫人被君逸之暴戾的眼神駭得往後一仰,撲通一下跌坐回椅上。

  賀五小姐忙上前扶住母親,朝君逸之微微屈了屈膝,低眉順目地道:「寶郡王爺容稟,家慈只是猜測罷了,畢竟最後一個接觸小妹的人就是寶郡王妃,而且她將客院的丫鬟打發去小廚房提水,也是不假,這般看來,當時在客院裡的,就只有我家小妹和寶郡王妃了。家慈會如此猜測,也不是事出無由的。」

  君逸之冷冷一笑,「那又憑哪一點說是事出有由?若說誰最後與賀七小姐在一塊兒,恐怕是令府上的丫鬟吧?如今她人不在,會不會是她殺了主人,卻畏罪潛逃?」扇柄一指小丫鬟,「況且,她也說了,郡王妃只在門外聽了聽,然後吩咐她去打熱水,你們哪只眼睛看到郡王妃進了你小妹的屋子?」

  這一點,東昌侯夫人和賀五小姐都無法證明,賀五小姐忙又朝君逸之屈膝一福,語調低柔,神情悲傷地道:「郡王爺,臣女和母親的確是無法證明,只是,這個小丫鬟去打水之後,寶郡王妃也只有自己的丫頭可以證明,她沒進過屋子,而且之後,她的丫鬟還去了二門處叫馬車,獨留了寶郡王妃一人,前後也有一盞茶的功夫,進去一趟並不難。」

  君逸之不屑地道:「晚兒進去一趟就是為了殺你妹子?你妹子哪裡配她動手?」

  這話說得就刻薄了,東昌侯夫人和賀五小姐同時變了臉色。

  賀五小姐緊緊地抿了抿唇,低聲道:「小妹的確是蒲柳之姿,無法與郡王妃相比。蒙太后不棄,有意將她賜與寶郡王爺您為側妃,小妹也時常說,若能服侍您與郡王妃,是她前世修來的福氣。只是現在小妹已經死了,還請郡王爺您為小妹留兩分薄面,容楚王爺將事情原委曲直斷個清楚。臣女的母親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請郡王妃說明一下她的行蹤而已,畢竟也是最後與小妹有接觸的人,這個要求不算為難吧?」

  她的要求放得如此之低,神情和語氣也極度謙卑,兼之眼中含淚的嬌弱樣兒,十分惹人愛憐,若不是她不顧忌賀七小姐的名譽,將太后欲指婚的事兒也拿出來,當成引誘人們懷疑俞筱晚的藉口,恐怕就連俞筱晚本人,都會覺得她真的沒有故意往自己身上潑髒水,「諸位瞧瞧,我妹妹賀七小姐已經被太后選中,要賜與寶郡王爺為側妃,這是大傢伙都知道的事兒,寶郡王妃又素來善妒,難道沒有理由除去小妹嗎」

  君逸之怎會聽不出來,眸光一冷,就要發作,俞筱晚忙朝他使了個眼色。這傢伙的確不在意什麼名聲好壞,可是賀五小姐以退為進,他若是堅持不讓自己解釋行蹤,反倒顯得是刻意包庇,為何包庇,恐怕旁人都會往最壞的方面去想了。

  楚王爺也忙出來打圓場道:「逸之,你少說兩句,讓我來問。」

  君逸之只得閉了嘴,卻不坐,而是要拉著晚兒一塊坐,「父王,讓晚兒坐下回話吧,今日府中賓客多,她一直在忙。」

  正扯鬧著,門外傳來太監尖細的唱駕聲,「皇上駕到。」

  眾人忙起身迎駕,小皇帝穿著一身絳紫色刻絲五福獻瑞紋常服,背負雙手緩步踱了進來,身後跟著晉王妃、君之勉和定國公蘭夫人等人。

  太后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因著楚王府中發生了命案,她已經吩咐下去,以她要休息為由,讓賓客們都散了,也讓魏公公同皇兒說,要他先擺駕回宮的,可是瞧這樣子,皇上定然是聽到了什麼風聲,被這幾人給攛掇著跑到後院裡來了。

  小皇帝在正位上坐定後,便問太后道:「母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事兒牽涉到了楚王府的內宅,太后便看向楚太妃,示意楚太妃回答。

  楚太妃簡要地介紹了一遍,東昌侯夫人立即撲通一聲跪下,悲憤地道:「還請皇上派人調查清楚,還臣婦的女兒一個公道!」說話之時,還扭著頭,眼睛狠狠地瞪向俞筱晚,那神情分明就是認定了,就是俞筱晚殺了她的女兒。

  太后和攝政王妃等人都凝眉沉吟,楚太妃看著東昌侯夫人,暗哼了一聲,小皇帝聽完了前因後果,看了看俞筱晚,又看向東昌侯夫人,最後看向楚王爺道:「既然是楚王在此審問,朕還是旁聽便是。」

  楚王爺忙起身一揖,先請陛下准許東昌侯夫人就坐,又朝俞筱晚淡淡地道:「晚兒,你也坐下。」

  俞筱晚蹲下身福了福道:「謝太后、謝陛下、謝父王。」站直身子的時候,卻忽地頭一暈眼一黑,直接往地上栽去。

  君逸之正好就在她身邊,見狀駭得忙抱住她,低頭一瞧,只見嬌妻唇色淡白,眉峰微蹙,粉嫩嫩的小臉也沒了血色,並非佯裝的昏迷,心中頓時大驚了起來。晚兒自習武之後,就一直沒再生過病,怎的忽然會暈倒?

  太后和楚太妃等一干人等,都急忙問,「這是怎麼了?」

  賀五小姐暗暗嘀咕了一句,「無法辯解就裝暈嗎?」

  君之勉聽到了,回眸冷冷地掃了賀五小姐一眼,問道,「賀五小姐如何知道寶郡王妃是裝的?」

  賀五小姐臉兒一紅,訥訥地不能成言。君之勉冷冷地道:「凡事要講證據,所有禍端皆因妄言而起。」

  賀五小姐更加羞愧,忙低聲應道:「世孫訓誡得極是。」

  她心中憤恨不已,明明太后已經同晉王妃暗示過,要將她指給勉世孫為正妃,晉王妃也同意了,雖然還沒有下明旨,但是兩家都已經心知肚明瞭。現在是她家的小妹無辜慘死,她剛才故意這樣嘀咕出聲,是為了加重旁人對俞筱晚的壞印象,難道勉世孫不應當幫她嗎?怎麼反倒指責起她來了?

  可是她不敢反駁君之勉,就是表示憤慨都不敢,只暗暗攥緊了手中的帕子,恨不能揉碎了才好。

  此時君逸之慌得耳邊只聽得到心跳的聲音,並未聽到賀五小姐和君之勉的對話,只大聲喚道:「太醫在哪?快傳太醫。」然後草草向太后和陛下施了一禮,稟明自己帶晚兒去一旁休息。

  太后忙道:「快去吧,不必講究這些虛禮了。」

  君逸之就不顧禮數,抱起晚兒往外跑,嘴裡還大聲道:「我就到西廂房,讓太醫來西廂房。」

  賀五小姐的丫鬟抬眸看著君逸之的身影消失,眼中露出一抹深思之色,悄悄拉了拉小姐的衣袖。賀五小姐極度不悅地回頭低斥道:「做什麼?」

  丫鬟忙左右看了看,見夫人注意自己這邊,才小聲道:「寶郡王妃的裙子,不是早上時的那條。」

  賀五小姐眸光一亮,仔細想了想,的確,早上的時候,她們幾個住在一個小院的小姐們還湊在一起議論了,寶郡王妃那條秋香色的百褶裙,是今秋最時新的款式,而且用的是納石失的織金料子,名貴且華麗,眾人羨慕得不得了,可是剛才那條裙子,雖然也很漂亮很華麗,卻明顯不是早上穿的。

  雖說許多貴婦喜歡在宴會之中更換衣裙來顯擺家世身份,可是寶郡王妃一直忙裡忙外的,似乎沒這個時間才對。

  無緣無故換什麼裙子?這可是個大疑點!賀五小姐的眸光深沉了起來。

  之前太后就宣了太醫來查看賀七小姐屍身的,因此一傳便到,來的還是孟醫正,仔細扶了脈後,朝著一臉緊張的君逸之道:「寶郡王爺莫急,微臣有些問題,要問一問寶郡王妃的丫鬟。」

  初雪初雲忙上前一步,向孟醫正施了一禮。孟醫正轉眸看了屋內一圈,除了寶郡王爺和他之外,都是女眷,於是便問道:「王妃的月信通常是什麼時候來?」

  兩個丫鬟小臉一紅,尷尬地看向楚太妃,楚太妃卻聽得眼睛一亮,忙示意道:「孟醫正問你們,你們就回答。」

  初雲這才紅著臉小聲道:「一般是月初的幾日,偶爾,會往後推幾日。」

  「那這個月呢?何時來的?」

  初雪想了想,搖了搖頭道:「這個月還未來。」

  這下連楚王妃的眼睛都亮了起來,責怪道:「你們兩個丫頭是怎麼回事?二少夫人月信沒來,你們也不來通稟一聲,若是體虛不調,也好請張方子調養調養。」說完充滿希望地看向孟醫正,那神情就是在說,快來反駁我吧,快說不是體虛不調吧。

  孟醫正笑了笑,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寶郡王,走向楚太妃和楚王妃,躬身稟道:「微臣覺得寶郡王妃這脈象,像是滑脈,但是時日尚短,還不明顯,有時,人若是太過操勞,也會有這樣的脈象,聽說今日府中宴客,之前的瑣事都是由郡王妃打理的,所以微臣不能肯定,待十日後再來請脈,便可斷定了。」

  楚太妃喜洋洋地道:「好好好、待十日後,老身再請孟醫正過府診脈。只是,你看寶郡王妃她現在要如何調養才好?」

  孟醫正笑道:「有現成的方子,待微臣寫下,讓府中下人用五碗水煎成一碗,讓郡王妃服上兩劑就成了。郡王妃的身子極好,不需多服藥,平日裡多用食補為上。」

  君逸之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一面拿指腹輕輕推著晚兒的眉心,想讓她的眉頭舒展開來,一面問孟醫正道:「滑脈是什麼意思,郡王妃她怎麼到現在還不醒,要不要施針?」

  楚太妃笑駡道:「動不動施什麼針,該怎麼做孟醫正自有主張。」

  孟醫正向楚太妃稟報完,便朝君逸之笑道:「滑脈就是喜脈,郡王妃或許是因為久站……啊呀!」

  話未說完,君逸之就猛地跳起來,兩隻大手跟鐵鉗似的扣住孟醫正的肩膀,睜大流光溢彩的鳳目問,「你、你說什麼?是喜脈?」

  孟醫正吸了口涼氣,忍著痛道:「還不能斷定,待再過十日,微臣再來請脈,就能確定了。」

  「好好好,過十日我再去請你。」君逸之樂得有點頭暈目眩,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感覺,他忽然發覺孟醫正的神情不對,忙鬆開雙手,嘿嘿笑著撫了撫孟醫正的肩膀,「不痛吧?沒事吧?」

  孟醫正苦笑著搖了搖頭,被初雪引著到桌邊開方。君逸之傻傻地朝老祖宗和母妃笑了幾聲,想好好地抱一抱晚兒,親一親晚兒,可是屋裡人太多,實在不便,又忽而想到她至今未醒,忙又幾步竄到孟醫正的身邊,抓耳撓腮地看著他開方子,好不容易等孟醫正擱下筆,就急猴般地問道:「晚兒她怎麼還不醒,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孟醫正笑道:「沒有什麼問題……」

  「沒問題怎麼不醒?」

  「好了,逸之你過來,別妨礙孟醫正交待丫鬟煎藥。」楚太妃笑斥了一聲,招手讓孫兒過來,拉著他的手道:「晚兒應當是累了,讓她歇一歇。」

  隨即又想到,午膳時晚兒一直在盯著下人們上菜布菜,恐怕沒吃什麼,忙又吩咐陳嬤嬤道:「快去吩咐廚房,做些清淡好克化的粥和小菜過來,讓人到後頭抱廈裡升幾個紅泥小爐,將粥和菜都溫著,待郡王妃醒來了,及時給送過來。」

  陳嬤嬤亦是喜氣洋洋地大聲應了,腳步生風地出去辦差。

  楚太妃又將初雲叫過來,問她最近二少夫人有什麼不同之處,有沒有嗜睡、貪酸、極累之類的狀況。初雲仔細地想了想,老實地道:「都有些,以往晌午只睡兩刻鐘,現在要睡上三刻鐘,還時常叫不醒。」

  楚王妃立時怒道:「她想睡就讓她睡,你們硬要叫醒她做什麼?」

  初雲忙解釋道:「回王妃的話,因為今日辦宴,許多事都要二少夫人處置,管事嬤嬤們過來請示,奴婢們不敢不叫醒二少夫人,……而且,到了下晌,上午辦好的差事,二少夫人也要稟報給王妃您知曉吶。」

  楚王妃老臉一紅,這都是因為她想攬權又不想管事,將事兒都分派給晚兒去辦,又要晚兒及時詳細地一條一條稟報給她,好讓她隨時掌握最新動態。

  楚太妃淡淡地瞟了兒媳婦一眼,沒有就此發表什麼意見,只是吩咐初雲道:「從今日起,不要再叫二少夫人起來了,她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早晨亦是一樣,早晚請安看她的身子來,若是不舒服,就不必來了。」說著拍了拍孫兒的手道:「要當父親的人了,可要疼著媳婦一點。」

  「孫兒知道了。」君逸之十分聽話,因為他現在還處在傻笑和分不清東南西北的狀態,旁人說什麼,他就應什麼。

  雖然孟醫正說還不能確定,但是一家人都信心十足地肯定,晚兒一定是有喜了,這可是楚王府中的第一個曾孫,自然金貴得不得了。

  就連平常總覺得晚兒不夠資格當自己媳婦的楚王妃,都看她順眼了許多,跟著楚太妃的身後,又吩咐了初雲一大串,末了覺得一個小丫頭片子不頂事,又將蔡嬤嬤和趙媽媽喚了過來,重複叮囑了幾遍。

  楚王府的人在這廂房裡歡樂夠了,才想起來太后和陛下還被她們撂在偏廳裡呢,還有一樁凶案要解決,忙又呼啦啦地去了偏廳,先向太后和陛下請罪。

  太后和陛下已經從孟醫正的嘴裡聽說了,自然不會怪罪,還要恭喜一番,當場賞賜了許多綢緞和名貴藥材、補品,楚王爺也是樂得兩眼彎彎,只是苦主東昌侯夫人和賀五小姐還在場,他不方便樂出聲來而已。

  君逸之原是想在廂房裡陪著晚兒的,忽然一想,若是自己不在,還不知道賀五那個女人會怎麼編排晚兒,於是決定去偏廳,叫來從安、平安守在廂房外,又讓幾個丫鬟好生服侍著,有事立即讓從安或平安過來通知自己,這才放心離開。

  進了偏廳,正聽到君之勉道,「雖說當時無旁人在場,可是就由此來推斷寶郡王妃有可疑,也略為荒唐了一點。她畢竟是高貴的郡王妃,就算是善妒,指婚的懿旨一日沒下,賀七小姐就一日不是寶郡王的側妃,她實在沒理由在自己的家中,對賀七小姐下手,這不是擺明瞭是她幹的麼?就算她想殺人,她當時也不過就是與自己的丫鬟兩個人而已,賀七小姐身邊也有丫鬟,不也是兩個人麼?不可能一下子將人殺死,而不鬧出一點動靜吧?」

  東昌侯夫人嗆聲道:「當時那麼大的客院裡,只有我家七兒和她們主僕四個人,客人們和下人們都在春暉院這邊,隔得有多遠,不用我說了,就是吵得天翻地覆,也不會有人聽見的吧?」

  蘭夫人卻接著這話道:「賀夫人,我瞧著寶郡王妃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若說她刻意尋著時機剷除情敵,我也不相信。不過呢,不刻意殺人,不見得不會失手殺人。今日上午在這正廳外發生的事兒,咱們都是瞧在眼裡的,雖然死者為大,可我還是要說一聲,這事是賀七小姐的不是,所以寶郡王妃的心中,恐怕會有意見,也肯定十分生氣。或許她原本只是想去教導賀七小姐幾句,可是賀七小姐不服,兩人由爭吵到推搡,一時失手,也是有可能的。」

  君逸之冷笑道:「說得好象舅祖母親眼所見似的。」

  蘭夫人正說得唾沫橫飛,冷不丁被君逸之挖苦了一下,不自禁地打了個嗝,聲響之大,令蘭夫人頓時羞紅了一張老臉。

  君逸之不再理蘭夫人,朝上位的太后和陛下施了一禮,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問父王審得如何了。

  君之勉代為答道:「可以確定賀七小姐是因額角撞在桌角上,失血過多而亡,只是,自吳嬤嬤勸了賀七小姐,離開之後,就只有弟妹與賀七小姐接觸過。雖然我們都相信此事與弟妹無關,但是一般審案之時,遇到這樣的情形,都得請弟妹想辦法證實一下自己才好。」

  繞來繞去,就是要俞筱晚自己拿出證據,證明與自己無關。至少要有人證明她離開的時候,賀七小姐還是活蹦亂跳的。

  君逸之蹙了蹙眉,這個要求的確是不過分,就是到了公堂之上,也是這樣審問的,必須排除一切疑點。可是當時並沒有人,若不然,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以晚兒的武功,斷不會讓人在自己眼前殺人的。可是現在,連晚兒會武功的事都必須要瞞著,否則還不等於是坐實了這個罪名。

  他抬眸看了君之勉一眼,堂兄明明知道晚兒會武功,還這樣幫襯著,不知能幫襯多少。

  他想了想,便道:「現在晚兒身體不適,需要休息,不如等她醒來之後再問吧。」

  太后點了點頭道:「應當如此,她現在可不能動氣,讓她好好休息吧,陛下,您看,咱們母子是在這裡蹭晚膳呢,還是就此擺駕回宮?」

  小皇帝笑道:「那就留下用晚膳吧,畢竟一個是咱們的親戚,一個是肱股大臣,不能偏頗了誰去。」

  有了陛下的這句話,眾人便都留在楚王府安心等待。好在俞筱晚只是一時頭暈,並沒昏迷多久就醒了過來,還是初雪和初雲壓著她多躺了一會兒,才服侍著她起身,整理好衣鬢,到偏廳來請罪。

  太后見俞筱晚要福禮,忙笑道:「免了免了,快坐吧,你也不是故意要暈倒,何罪之有?」

  又寒暄了幾句,楚王爺才問道:「晚兒,還得你仔細想一想,有沒有人能證明,你離開客院的時候,賀七小姐還是好好的?」

  俞筱晚很肯定地搖頭道:「晚兒只在窗外聽到賀七小姐的丫鬟在勸她,她也想通了,又兼宴會時辰要到了,晚兒還有事要忙,便沒進去,只吩咐了人打熱水給賀七小姐梳洗。對了,賀七小姐的丫鬟不知找到了沒有,或許問她會知道些事兒。」

  楚王爺道:「還在找。」

  楚王爺的話音剛落,賀五小姐就問道,「不知寶郡王妃為何要中途換裙子?」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38 AM

第一百三十九章 裙子上的污漬

  賀五小姐的問題,猶如一塊小石子投入了平靜的湖面,太后、皇上、楚王爺和楚太妃等人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蘭夫人和東昌侯夫人看向俞筱晚的眼神,更是赤果果地寫著「果然是她」幾個字。

  俞筱晚不慌不忙地笑道:「是一個送飯食的婆子,將賀七小姐要的紫米粥不小心灑到我的裙子上了,我便去換了一條。」

  賀五小姐又微笑著追問道:「原來如此,只是,為何之前寶郡王妃您沒提及此事呢?」

  俞筱晚回答道,「之前父王只問我與賀七小姐接觸時的事兒,這是出了客院的事,我一時沒想起來要說。」

  蘭夫人冷冷地道:「話不是這麼說,那時候你的丫鬟去二門叫馬車,你一人在客院門口,正是嫌疑十足的時候,本就當說的,你現在說有人潑了湯水在你的裙子上,隔了這麼一會兒,我說得難聽一點,你讓下人們去安排一個證人,時間也是足夠了。」

  賀五小姐見話有人說了,便垂眸不語了。

  俞筱晚怔了怔,她真是一時忘了,而且那時她就有些頭暈眼花的了,腦子裡糊塗得很,一點小事,哪裡記得這麼多。

  見蘭夫人和東昌侯夫人都置疑晚兒,君逸之心下不耐,挑高了眉道:「晚兒本只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單純善良,哪裡象舅祖母您這般,懂得這麼多彎彎繞繞、陰謀陽謀?難道現在說不成嗎?早說晚說,只要是真話不就完了?」

  蘭夫人被君逸之噎得胸口疼痛,什麼叫晚兒單純善良,不像她,她怎麼了!她是關心逸之,一片好心!

  蘭夫人忍著氣,以長輩的口吻教導道:「逸之,我知道你心疼媳婦,可是你得知道,妒嫉的女人是很可怕的。」

  君逸之冷哼一聲,「不必舅祖母提醒,逸之知道妒嫉的女人很可怕,只是內人無須妒嫉。因為她沒有這個必要!我再說一遍,求娶內人之時,我就當著太后和晉王妃、勉堂兄、曹家長輩的面允諾了內人,此生決不娶側妃庶妃,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內人完全沒必要為此殺人,因為不論是誰家的千金,都不可能成為我的側妃,誰來做媒都是一樣!」

  蘭夫人被噎得一怔,扭頭去看太后,太后的臉皮也有些掛不住,好在逸之並沒有直接說出她的尊號來,她就乾脆當作沒聽懂。

  楚王爺怕兒子又嗆起來,忙道:「如此,晚兒,你且說說,那個婆子叫什麼,讓人去捉了來問便是。」

  俞筱晚回道:「媳婦不知她叫什麼,想來去廚房問一問就知道了,今日是誰送紫米粥去客院的。」

  君逸之在一旁補充道:「晚兒,你那條裙子放在哪裡了,讓初雲去取了來。」

  初雲就站在俞筱晚的身後,聞言忙道:「二少爺,紫米粥的汁很難洗去,必須乘汁水還未幹的時候,用力搓洗,因此二少夫人將裙子換下來後,奴婢就安排了豐兒將裙子送去洗衣房了。」

  蘭夫人冷笑一聲,「這麼說只有那個婆子可以證明了嘍,那就麻煩楚王爺快些使人傳了婆子過來詢問吧,雖說到了這時候,寶郡王妃說裙子沾上了什麼就是什麼,可是總也要問一問才好。」

  這話裡的意思,好象那條裙子上,沾的不是粥水,而且是血跡似的。

  蘭夫人的話諷刺意味十分明顯,可是俞筱晚卻沒有反駁,而是裝作柔弱地閉了閉眼睛,君逸之立即關切地扶住她的腰問,「是不是不舒服?」

  俞筱晚咬著下唇,遲疑地、為難地搖了搖頭,君逸之大急,低低地聲音道:「不舒服就讓丫鬟們搬張榻來,支起屏風擋一下便是了。」

  偏廳只有這麼大,兩人這般說話,太后等人自然都聽見了,畢竟俞筱晚如今是疑似有喜的人,不能出任何意外,眾人忙紛紛表示關心,支使著丫鬟婆子們搬了張美人榻出來,安放在靠牆的一角,又支起了屏風。

  君逸之扶著晚兒過去,輕手輕腳地扶她躺下,俞筱晚用力握住他的手,長長的睫毛連眨了幾眨,君逸之忙用傳音入密問道:「怎麼了?」

  俞筱晚用手指在他手心裡迅速地寫著,我怕,那個婆子可能不見了。

  她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事情只怕要糟糕,因為之前吳嬤嬤交口供的時候,也並沒說過賀七小姐要吃粥的事兒,只說賀七小姐吵著要離開,要離開的人,怎麼會點紫米粥?

  若是沒有人點紫米粥,那麼那個婆子,就是特意守在那兒,讓她去換裙子的,她居然沒有想到這一層……希望只是她杞人憂天吧。

  君逸之只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這事兒的確是太過巧合了一點,按仵作驗屍的結果,賀七小姐大約是午時初刻身亡的,而晚兒也大約是在那個時候回到春暉院,偏巧又在路上換了裙子,裙子已經洗了,若是連婆子都找不到,就似乎證實了蘭夫人的話,裙子上有血跡……

  他的眸光沉了沉,隨即笑著安慰晚兒道:「你好好躺著,一會兒再問話,我來幫你回話便是了。放心,一切有我呢。冷不冷,我去取件斗篷給你蓋著。」

  說著便走到門口,吩咐外面的丫鬟們取件斗篷過來,並迅速地朝外面的從安打了幾個手勢。從安便趁無人注意,悄悄退到人群之外,再飛速地走了出去。

  君逸之回到偏廳之內,只守著晚兒,握著她的手,輕言細語地安慰她,「沒事的,就算是旁人布的局,總有線索可查。」

  俞筱晚這時也鎮定了下來,她怎麼說也是錄入皇家玉牒的寶郡王妃,就算所有的事情都對她不利,可是沒有直接的證據,官府就不能拿她怎麼樣。何況楚太妃和楚王爺、逸之都會幫她開脫,只要有了時間,就有辦法查出真相來。

  比如說那紫米粥,當時她會相信那名婆子的話,是因為沾到裙子上的,的確是紫米粥的湯汁,紫米十分珍貴,每年的產量都有限,王府裡也不是隨時隨地就能吃上,要吃也要先跟廚房打個招呼。

  今日是宴客,賀七小姐若是想吃,廚房的確是會幫她做,但這樣,至少去廚房問話,就應該有相應的記錄,若是找不到那名婆子,正可以證明她是被人設計陷害的。

  若是大廚房沒有做紫米粥,王府還有三處院子有小廚房,分別是老祖宗的春暉院,王爺居住的正院和楚王妃的春景院,只是這幾人不會來冤枉她,那麼,就有可能是在小茶房裡熬的了。

  每個院子都有小茶房,燒水用的紅泥火爐也能熬湯,俞筱晚沉吟了一下,這樣雖然不好查,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比如說,府裡的紫米是有定數的,哪些院子單獨領過,若是對方為了不露痕跡,去外面買紫米,也可以從丫頭們的嘴裡問出話來。畢竟紫米粥熬制的進時候是很香的,茶水房又是多數丫頭能出入的地方。

  俞筱晚相信,事情,只要是人做的,總會有疏漏的地方,只要沉下心來慢慢調查,就一定能找到蛛絲馬跡。

  沒過多久,去傳話的侍衛便回來了,向楚王爺稟報道:「回王爺,卑職問過廚房所有的廚娘,今日並未有人點紫米粥,更無人送粥去客院。」

  蘭夫人的臉上瞬間露出一抹「我就知道會這樣」的笑容來,然後看向楚王爺,想看他到底會怎麼處置他那個說謊的兒媳婦。

  楚王爺沉吟了一下,轉頭問楚太妃道:「母妃,您看此事……?」

  東昌侯夫人急急地插嘴道:「七兒根本就沒有點紫米粥,可見這是謊言

  楚太妃淡淡地道:「若是晚兒要開脫自己,她自然不可能說個圓不了的謊言,事發到現在也有一個多時辰了,足夠她買通一個廚房的婆子來作證了。這倒是正可以證明,晚兒是被人設計了。」

  維護的意思十分明顯。

  東昌侯夫人心中不滿,卻也無從辯駁,只好閉了嘴。

  楚王爺忙道:「兒子也是這個意思,那麼廚房這邊……」

  楚太妃道:「廚房這邊繼續查,只是暫時無法證明晚兒的話而已,咱們還可以問一問那個送裙子的丫頭,還有洗衣房裡的丫頭,她們總看見了裙子上的汙跡。」

  楚王爺忙道:「母妃所言極是。」又打發侍衛去這兩處提人。

  不多時,傳喚豐兒的侍衛帶著豐兒來了,豐兒素來口齒伶俐,面對屋內這麼多的大人物,一點也不慌張,聲音輕脆地回話,「今日近午時初刻的時候,初雲姐姐陪著二少夫人回了院子,將換下的褲子交給奴婢,讓奴婢立即送去洗衣房,還將汙跡之處指給奴婢看。奴婢見是紫米粥的汁水,怕汁水乾涸之後無法清洗,毀了那麼珍貴的裙子,便自作主張,取了些清水沾濕了那塊污漬,這才送到洗衣房。當時洗衣房裡只有小柳和雀兒兩位姐姐,奴婢親手將裙子交給了兩位姐姐,還將污漬指給了兩位姐姐看了,囑咐她們仔細清洗,一定要將污漬去除,又不可將衣料洗壞。」

  蘭夫人和東昌侯夫人盯著豐兒的臉看,不曾錯過她的每一個表情,直到確信她沒有說謊,這才在心裡暗哼了聲。

  不多時,去洗衣房的侍衛也回來了,只帶回了雀兒,小柳請假回家了。雀兒卻不象豐兒那般篤定,只是道:「豐兒姑娘的確指了裙子上的污漬給奴婢看,說是什麼的湯水,奴婢也不認得,只知是紅色的一塊,暈開了一大片,旁邊的顏色淺一些,應當好洗,便應承下來立即清洗乾淨。」

  東昌侯夫人眼睛一亮追問道:「那依你說,是什麼污漬?」

  雀兒輕聲道:「奴婢只是個粗使丫鬟,哪裡看得出是什麼污漬,只知是紅色的,奴婢洗了許久,邊緣還有些紅痕,又怕洗壞了料子,就先放在一旁,想多泡泡水再洗,哪知……等奴婢洗完別的衣衫之後再去看時,裙子已經不見了。嗚嗚嗚……奴婢就是知道那條裙子珍貴,這才單獨泡在一個桶子裡,還特意放在房內的。」

  說著眼紅紅的哭了起來。

  君逸之和俞筱晚在屏風後聽見,無奈地相視一笑,真是驚天大逆轉,洗衣的小丫鬟不能證明那是紫米粥,只憑豐兒的話肯定是不行的,豐兒是俞筱晚的陪嫁丫頭,自然是向著她說話的,口供不足採信。現在裙子還不見了,想憑沒清洗乾淨的污漬來證明她的話,也不可能了。

  楚太妃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怒道:「王府裡出了兇手,還出了賊不成,立即差人搜,怎麼也要將那條裙子搜出來!」

  楚王爺忙連聲應下,立即喚來齊正山和岳勝二人,要他們各帶一組人馬,到洗衣房和夢海閣兩處進行搜索。

  太后一直沒有發言,坐在一邊旁聽,此時才輕聲問道:「王府的人手足夠嗎?若是不足,就讓隨行的侍衛也幫幫忙吧,多搜幾處,不要光是著眼於洗衣房和夢海閣。」

  楚王爺忙連聲道謝,楚太妃也沒有異議,難道你還能不讓太后和皇上帶來的侍衛幫忙麼?你連太后和陛下都不信任嗎?

  既然楚太妃和楚王爺都同意了,太原便將隨行的正副侍衛官喚了進來,吩咐道:「你們將手中的人馬分成四組,兩組多一點的,由你們倆人帶著搜夢海閣和洗衣房兩處,另兩組少一點,交給齊總領和岳副領二人帶領,去搜索別的院子。搜夢海閣和洗衣房的這兩組,王府就派一人領路便可。」

  太后頓了頓,解釋道:「這是防止王府中的侍衛被人收買,明明有物,也說無物,或者明明沒有,卻栽贓給寶郡王妃。畢竟,現在寶郡王妃還是有些嫌疑的。」

  楚太妃和楚王爺都同意了,並表示了感謝,而屏風後的君逸之和俞筱晚卻相互望了一眼,心底裡敞亮敞亮的,太后這是想到夢海閣搜那本金剛經呢。

  俞筱晚心中一動,在君逸之的掌心裡寫下:會不會是太后?

  她越想越有這種可能,會不會是太后布的局?否則為何太后今日會忽然想著駕臨王府?好吧,楚太妃是太后的姐姐,太后想到王府來做客十分正常,可是偏偏她一來,王府裡就發生了命案,實在是太巧了。

  而更巧的事,別的事都能環環套上,偏偏那條被湯水汙了的裙子,已經證實從頭到尾是被設計的。就算賀五小姐不提出來換裙子的問題,想必也會有旁人將此事提出來,只要那條裙子不翼而飛了,太后就有藉口派人搜查夢海閣,王府上下還得感恩戴德。

  君逸之沉默著不說話,他也在仔細地思索著,不過他的觀點與晚兒有些不同,太后今日來,定然是打了金剛經的主意,可是卻不一定是她指使他人謀殺賀七小姐,因為實在是沒有必須,而且這樣的動靜未免太大了,萬一哪個環節失誤,就會讓太后名譽受損。

  雖然就算是太后親手殺了賀七小姐,也沒哪個敢讓太后給賀七小姐賠命,可是到底是不光彩,連帶著太后想干政,也會被朝臣們詬病,對太后來說,這是得不償失的。

  太后想要金剛經,只需尋個藉口,到夢海閣小坐一下,按照安全慣例,她的近衛們和太監們就得先去夢海閣搜索佈置一番,將夢海閣的閒雜人等都隔離開來,只要派幾個高手過去,照樣可以搜查到金剛經,完全不必要動殺人的主意。

  若說是為了他的正妃之位要除掉晚兒,就更說不過去了,她親自挑選的側妃他都不願接受,太后哪能那麼篤定,她挑的正妃他會接受?

  只不過,賀七小姐的死,一定是有人想嫁禍給晚兒,可是到底是誰,目的又是什麼,實在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只是坐以待斃不是君逸之的性格,他安撫了晚兒幾句,便轉出了屏風,向太后承情道:「讓逸之帶譚大人搜查夢海閣吧。」

  楚太妃立時笑著向太后道:「正是,夢海閣是逸之的居處,裡面最是熟悉,給宮中的侍衛帶路正合適。」

  太后便笑道:「好。」

  侍衛們分組完畢,由各自的頭帶著去搜查各處,大約過了近一個時辰,才逐一回來回報道:「卑職沒有搜查到。」

  直到最後一組人馬回來,才帶回了一個好消息,領頭的正是齊正山,手裡捧著一條被泥水汙了的秋香色裙子,稟道:「卑職在一條下水溝裡搜到了這條裙子,還請這位丫鬟姐姐來認一認,是否為二少夫人所有。」

  裙子是從臭水溝裡撈出來的,臭不可聞,初雲忙上前辨認,細細看了看,點頭道:「正是這條。」

  齊正山見各位高貴的主子們都露出了忍無可忍之色,心將裙子拿到走廊上,請來仵作驗證裙子上的污漬。

  初雲在一旁提示,紫米粥的汁水是靠裙擺的地方,仵作忍著臭氣翻了半晌,終於打到那一點沒有洗淨的淡紅色污漬,仔細辨認了一番,回稟道:「稟太后、陛下,卑職可以確認,裙擺上的,是湯水痕跡,不是血跡。」

  君逸之終於鬆了一口氣,楚太妃、楚王爺和楚王妃也都露出了輕鬆的神情,蘭夫人撇了撇嘴,似乎對這結論十分失望,她真是希望楚王府出個殺人兇犯呢。

  東昌侯夫人似乎十分不能接受這個結論,不由得尖聲的道:「可是,七兒是朝前撲倒在桌角上的,對方如果是從背後發力,的確是不會將血跡濺到裙擺上的啊。」

  君逸之眸光一沉,冷聲道:「東昌侯夫人似乎十分希望是內人殺了令千金啊,不知侯夫人此舉有何目的,替真正的兇手掩飾嗎?」

  東昌侯夫人一怔,被君逸之忽然散發出來的霸氣鎮住,真沒想到這個時時刻刻掛著一臉壞笑的美男子,發作起來這般強硬威嚴,有著一種無法言喻的壓迫力。她嗑馬了半晌,訥訥地道:「臣妾怎麼會為兇手掩飾?」

  君逸之態度強硬地道:「既然不想放過真正的兇手,就不要總是纏著內人不放,唯一能讓內人與此事有關的,就是裙擺上的污漬,現在已經證實,是湯水,不是血跡,說明內人也是被人設計了,為的就是轉移眾人的注意力,讓你們以為內人因妒恨而殺了賀七小姐,她才好逍遙法外。」

  君琰之立即接著這話道:「舍弟之言十分有理,還請東昌侯夫人稍安勿躁,本世子在此承諾夫人,五日之內,一定幫夫人查出誰是兇手,以慰賀七小姐在天之靈。」

  楚王爺摸著鬍子道:「如此也好,我就將府中的侍衛都交與琰之你來調配。」

  君之勉這會兒才開口道:「若是有需要幫忙之處,請琰堂兄只管來找之勉,雖然之勉只掌管著南城,但是另外四城的指揮史,也與之勉有些交情,若要在城中搜查,必定能幫得上一二。」

  君琰之淡淡一笑,「如此,愚兄先多謝勉堂弟了。」

  既然他們已經商定了,東昌侯夫人便不好再說什麼,只反復追問,「五日之內真的可以找到兇手麼?」

  君琰之篤定地笑道:「自然,本世子既然打了包票,就一定要辦到,還請侯夫人寬心。」

  談妥之後,太后和陛下在楚王府用過晚膳,便擺駕回宮了。東昌侯夫人本要將五姑娘帶走,卻被君琰之笑著留下,「可能還有些事需要賀五小姐相助,只得委曲賀五小姐多住幾日。」

  東昌侯夫人無奈,只得自己走了。

  待送走了客人們,楚太妃問君琰之為何要留下賀五小姐,君琰之笑道:「孫兒也不知,是逸之要孫兒這樣說的。」說著朝弟弟微微一笑。因為君逸之是個紈絝子弟,自然不能說出五日之內查明真相這樣的話,這些都是逸之的意思,只是借了他的嘴說出來而已,到底要如何查,想必逸之已經有了主張。

  君逸之攤手道:「孫兒也不知,這是晚兒的意思。」



第一百四十章 半夜火災

  蔡嬤嬤和趙媽媽帶著夢海閣的一眾丫鬟婆子們,都站在夢海閣的二進正院的大門處,等著迎接二少夫人回來。

  俞筱晚扶著初雲的手下了小轎,蔡嬤嬤和趙媽媽立即迎了上來,從初雲手中扶過二少夫人,一面小聲叮囑「二少夫人小心腳下」,一面一迭聲地吩咐丫鬟婆子們挑門簾、沏茶、拿軟靠枕、將竹榻墊厚一點。

  俞筱晚不由得失笑道:「這是做什麼?怪嚇人的。」

  趙媽媽薄責道:「您如今可不同往日了,不能再貪涼坐竹榻、木凳,所有的凳子椅子都得墊上軟墊,不能硌著了。以後若是要走路,一定要有丫鬟在一旁扶著您,不能自己亂走亂跑。」

  俞筱晚聽得萬分無奈,低低地喚了一聲:「媽媽,這還沒確定呢。」

  蔡嬤嬤幫腔道:「雖然沒確定,可還是要謹慎些才好,小心駛得萬年船!頭三個月是最不穩的,若是等確定的時候,您發覺身子不舒服,可是沒地兒給您買後悔藥去。」

  俞筱晚只得任由她們倆亦步亦趨地扶著自己進了上房外間,守護神似的立在自己身旁,什麼事兒都要叨念上幾句,就是手抬高了一點,也有話要說,什麼頭三個月抬手過頭會滑胎啦……

  俞筱晚的耳朵都簡直快被兩位嬤嬤給念出繭來了,蔡嬤嬤到底是逸之的乳娘,又是一片好心,她不便說蔡嬤嬤,只好跟趙媽媽撒嬌道:「媽媽,您這樣管東管西的,什麼都緊張,弄得我也很緊張,沒病都會嚇出病來的。」

  趙媽媽聽著這話有道理,心裡就猶豫了起來,蔡嬤嬤也聽出了二少夫人的意思,恐怕是覺得她們太煩了,只好暫且退了出去。

  趙媽媽見蔡嬤嬤出去了,便輕咳了一聲,吩咐道:「初雲初雪,你們差了良辰和嬌蕊嬌蘭去外院看看,若是二少爺回來了,就立即回來通報。」然後又指使著幾個二等丫頭去燒熱水、熬燕窩粥。

  俞筱晚不明所以地看著趙媽媽將人都支使了出去,小聲問,「媽媽,您有什麼事兒?」

  趙媽媽待人都走了出去,才附耳輕聲道:「二少夫人要給誰開臉,心裡有成算了沒?」

  冷不丁地提到這件事,俞筱晚不由得心情一沉,咬著下唇沒說話。

  趙媽媽瞧見主子的神情,就知道她完全就沒想起過這回事,不由得著急地道:「二少夫人,這可不是能拖延的事兒!媽媽是有經驗的人,看得出來,您這回肯定是有了,這是大喜事兒,可是也是您的一道坎。」

  俞筱晚抬眸瞧著趙媽媽,有些氣悶地問,「為什麼一定要有通房丫頭?爹爹不就沒有嗎?」

  趙媽媽氣哼哼地道:「老爺是有的!不過那是成親前的事了,夫人嫁過來後,老爺就再沒去過那個通房的房裡,後來便配給了外莊子上的管事了。不過,郡王爺跟老爺可不一樣,老太爺老夫人都過世了,夫人上頭沒有公婆管著,什麼事兒哄好了老爺就成了,可是您上頭除了公爹婆婆,還有一位太婆婆呢!」

  「老太妃雖然是疼著您,可是更疼自個兒的孫子,寶郡王爺才多大?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太妃定然不會看著他苦熬十個月。王妃就更不必說了!若是您自己挑個得力又忠心的丫頭,日後若是不想抬為姨娘,還能打發到外面配個管事,給她備份體面的嫁妝便是。若是您自個兒不上心,讓太妃或是王妃指了人來,長輩賜的,就算是通房丫頭,那可也跟姨娘沒有多少區別了,更別提打發出去配人了。您往後的日子不都得面對她,這難道不糟心嗎?」

  俞筱晚的眸光暗了暗,心頭跟堵了塊鉛似的,沉甸甸的,還微微發苦。

  趙媽媽見她不言語,絕麗的小臉上佈滿憂傷,忙摟著俞筱晚,心疼地道:「媽媽知道您心裡苦,可是這有什麼辦法,咱們女人就是比男人命苦啊。媽媽也知道郡王爺答應過您什麼,可是,您聽媽媽一句勸,男人心裡頭愛著您的時候,就是天上的星星也願意為您摘下來。您為了他懷了身子,他必定心疼您,一開始或許會依著自己的誓言,不要通房不要妾室,可是日子久了呢?他能不能忍得住?」

  俞筱晚遲疑了一下,一想到每晚逸之都會纏著她,不耗盡她最後一絲力氣就不黑體的勁兒,心裡真的沒了底,不由得用力咬住下唇。

  趙媽媽低頭瞧了瞧晚兒的表情,以為已經被自己說動了,又繼續道:「其實,這事兒您不必急著自己拿主意,媽媽覺得,您可以跟寶郡王爺商量一下,再定下人選,郡王爺心疼您,會為您著想的。從初雪和初雲中挑一個出來,總比嬌蕊、嬌蘭要好,那兩個丫頭不是本分人。」

  俞筱晚將臉埋進趙媽媽的懷裡,悶悶地應了一聲,雖然她極度不願,可是她也知道媽媽說的是實情。老祖宗和母妃必定都捨不得讓逸之空置差不多一整年,醫書上也說,男人過欲或是禁欲,對身體都不好,況且通房畢竟不是側妃,恐怕連逸之都沒有拒絕的意思。

  她也知道,與其讓老祖宗和母妃賜人過來,不如自己提拔一個,還能爭個賢慧的名聲。可是,只要一想到會有別的女人,像她那樣靠在逸之的懷裡,她的心就疼得喘不過氣來。

  趙媽媽只能摟著她無聲地歎息,想了想,方勸道:「您也不必過慮了,通房不過是讓男人發洩一下的活物而已,在男人看來,不算什麼事兒,郡王爺的心在您身上,誰也搶不去,待您生育了嫡子、出了月子,郡王爺必定還是像如今這般守著您。」

  可惜這番話無法安慰俞筱晚,反倒讓她的心情更加鬱悶了。

  好不容易盼著逸之回來了,俞筱晚原還想,先讓他幫自己說幾句話,讓蔡嬤嬤不要這般緊張地管著她,哪知蔡嬤嬤在外院就將逸之給攔了下來,嘀咕了一大串的注意事項,直接導致逸之一回來,就擔當起兩位嬤嬤的念叨之責,開始管著不讓俞筱晚在燈下看書,「孕婦不要太勞累,對眼睛不好,寶寶也要休息,時辰不早了,咱們安置吧。」

  俞筱晚瞪了他一眼,「什麼孕婦孕婦的,孟醫正都說了不確定,你現在就這樣說……明明知道母妃盯這事兒盯得緊,若是萬一不是,我以後拿什麼臉面去見母妃?」

  君逸之嘿嘿笑了幾聲,忙擠到嬌妻身邊坐下,將她摟進自己懷裡,大手撫著她的腹部道:「不是就不是,我去給母妃解釋好了。不過我覺得肯定是有喜了,嘿嘿,也不想想,你相公我多英俊神武。」

  俞筱晚好笑地瞟了他一眼,「神武暫且不說,這關英俊什麼事了?」

  君逸之得意地笑道:「就沖你相公我生得這般俊,老天爺也不好意思讓我絕後嘛。」

  「少臭美!」俞筱晚啐了他一口,抬眸看著他俊美無雙的面容,這個男人,生得這般的好容顏,又是尊貴的郡王,難怪那麼多女人,連側妃都要搶著做。她忽然心頭一陣煩躁,冷著小臉,將目光瞥了開去。

  君逸之感覺莫名其妙,親了親她的小臉問,「怎麼了?你擔心沒有懷孕是嗎?這沒什麼啦,沒有就沒有,咱們以後多多努力就是了。嗯,……好吧,我去跟蔡嬤嬤說,要她別這麼緊張了,害你跟著擔驚受怕的。」

  俞筱晚聽著他略帶討好的話語,心裡不由得微歎,也知道自己剛才那脾氣發得有點莫名其妙,逸之什麼話都還沒有說不是,可是要她開口,又似乎很難,還是拖上幾日吧,反正還要過十日,才能確定她是不是有了身子,就是母妃,也不至於這麼急著就往逸之的屋裡塞人……於是晚兒拉著他的衣袖撒嬌,「唉,不提這個了,人家現在還不想睡嘛,先說說話好不好?你且說說,你剛才跟大哥談了這麼久,有什麼進展沒有?」

  君逸之低頭仔細看了看晚兒的小臉,見她又恢復了笑靨如花的嬌俏模樣兒,才暗暗放下了心,順著她的問題回答道:「招了府中的侍衛們詢問了一下。賀七小姐的丫鬟,叫問棋的,晌午之前遞了牌子出府了。現在父王已經差人畫了她的像,知會了順天府尹,讓他在全城搜索,城門處也懸了通緝令,只要人還活著,應當就能找到,若是死了,也要見到屍首才行。」

  問棋是最後陪著賀七小姐的人,應當會知道許多事,是必須要找到的人

  俞筱晚忙問道,「你們有沒有問一問賀五小姐、或是她的丫鬟,這個問棋是不是東昌侯府的家生子?她家還有些什麼人,住在哪裡,這樣才好找呀。」

  君逸之笑道:「自然問了,這個你只管放心。齊正山辦事能力還不錯,比較仔細,交給他辦一定沒問題的。咱們只是要想一想,賀七小姐到底怎麼會死。對了,大哥說,他想請人再來驗一次屍。」他想了想,繼續道:「你懷疑是太后,我總覺得,太后沒這個理由,去害一個侯府小姐,又不是什麼大人物。」

  俞筱晚道:「之前也沒有懷疑的,只是太后似乎對金剛經勢在必得的樣子,我才想著,會不會就是為了找個搜屋的藉口?你也說賀七小姐不是什麼大人物,對太后來說,弄死了也就死了,不會有什麼麻煩。當然,只是懷疑而已,畢竟,若是太后有備而來,就不會有這麼多的疏漏之處。」

  君逸之看著晚兒,鼓勵她繼續說下去,俞筱晚便順著自己的思路道:「首先就是那碗粥,其實明明可以用果子汁的,又會染色,又是隨處都有的東西,查也無從查起,哪家院子裡的丫鬟都可以榨幾杯出來。紫米粥就金貴得多了,紫米領用,府中也有記錄。而且裙子都已經被偷走了,卻丟在水溝裡,而不是銷毀掉……若是銷毀了,我可真是有冤無處訴,沒法子證明自己的清白了。」

  這些君逸之和大哥討論的時候,就已經合計過的,他們覺得,賀七小姐應當是被某人害死的,只是今日府中宴客,無人注意客院那邊的事兒,而楚王府中也有太后的耳目,卻比他們都早一步得知了此事,從而想到要利用此事,目的當然是為了搜查夢海閣,找那本金剛經,不過好在金剛經俞筱晚早給了君逸之,並沒放在夢海閣裡,讓太后的人白白找了一回。

  因此,君逸之和君琰之兩人得出的結論是,殺死賀七小姐的兇手,指使人汙了晚兒的裙子,為的是想嫁禍給晚兒,偷走裙子之後,卻因為太后和陛下駕臨楚王府,無法銷毀,隨後又開始調查此事,才不得不將裙子拋在水溝裡。

  只是這裡唯一說不過去的,就是時間上的問題,晚兒去到客院的時候,還聽到了賀七小姐和問棋在對話,之後只是在月洞門那兒等小丫鬟去提熱水,然後出門等馬車,就遇上了那名端著紫米粥的婆子,前後不過一刻鐘左右。

  那名婆子會過來,說明賀七小姐已經死了,更說明兇手是在晚兒在月洞門那兒等待的時間殺的人,誰殺了賀七小姐不是問題,問題是賀七小姐怎麼不呼救?問棋怎麼不呼救?

  俞筱晚聽他分析得有道理,心頭忽然浮現一個大膽地猜測,「那個,會不會,其實在我去之前,賀七小姐就已經死了?」

  君逸之一怔,俞筱晚繼續道:「我、我畢竟沒進屋子,只是聽到說話聲,又是邊哭邊說的,聲音自然就……有些不真切。」

  俞筱晚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依據也慢慢理了出來,「吳嬤嬤來找我,說勸不住賀七小姐,可是我一到客院,聽她們主僕的對話,賀七小姐已經被勸住了。嗯,……吳嬤嬤是在夢海閣到春暉院之間的垂花門那兒尋到我的,從那兒到客院,來回一趟要兩盞茶的功夫。可是這點功夫,對一個覺得丟了臉,一心要走的人來說,是很短的,現在想來,若是賀七小姐這麼容易被勸住,應當就會被吳嬤嬤勸住了才對,畢竟要主人家的人極力挽留,她才有臉面啊。」

  君逸之蹙眉想了想,點頭道:「你說得不錯,看來我們還要找吳嬤嬤和客院的那個小丫頭問一問才好。你早些休息,等明日精力好些,我讓人將府中所有的婆子都召集到一塊兒,你認一認,是誰潑髒了你的裙子。」

  說完再也坐不住,跟晚兒說了一聲,去找大哥商議。

  待到亥時初刻,逸之還沒有回來,蔡嬤嬤和趙媽媽都進來催了三四次,讓晚兒早些休息,身體要緊,晚兒總是說「再等等,我還不睏」,最後蔡嬤嬤直接發威,喝令芍藥等人服侍晚兒沐浴更衣,硬將她搬上床躺著了。

  俞筱晚在黑暗中睜了一會兒眼睛,漸漸有些支援不住,迷迷糊糊睡著了,半夜裡忽然被隱約的喧鬧聲驚醒,俞筱晚睜眼一看,逸之還沒回來,窗外透進來些濛濛的橘紅色亮光,喧鬧聲雖遠,卻是真切的,她揚聲問道:「外面是誰,發生了什麼事?」

  初雪披了衣,一手執燈走了進來,輕聲稟道:「二少夫人,是西北角那邊的小倉庫走水了,府中正組了人過去滅火呢。」

  俞筱晚披衣起來,推開窗往外看,西北那方的天空都染成了橘紅色,小倉庫裡存放的都是綢緞布匹,現在又是秋乾物燥的時節,一旦走水,只怕會燒得一點不剩。俞筱晚蹙眉看了會兒,便又關上了窗,小聲道:「但願人沒事。」

  初雪道:「聽說王府裡有水龍除,應當不會有事兒的。夜裡冷,二少夫人還是回床上睡了吧。」

  俞筱晚點了點頭,困意上湧,倒下就睡了,不知過了多久,感覺逸之回來了,她也只是拱了拱身子,往他的懷裡擠了擠,又繼續呼呼大睡。

  次日醒來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身邊的床位早已經冷了,逸之都不知起床多久了。俞筱晚剛讓丫鬟們服侍著梳洗完畢,君逸之就自己挑了門簾進來,朝她笑問道:「就起來了,怎麼不多睡會兒?」

  俞筱晚偎進他的懷裡,皺了皺小鼻子,「你當我是懶蟲啊,反正晌午後還要歇息的。對了,昨晚你問得怎樣了?」

  君逸之俊臉一沉,冷聲道:「問清楚了,客院那個小丫鬟說了謊,吳嬤嬤走後,你沒去之前,她在外門就聽到了裡面傳來桌椅推動的聲音,昨日問話的時候,她卻沒有說,她說她不說,是因為害怕。」頓了頓,他有些氣惱地道:「昨日找到她的那名侍衛,告訴了她賀七小姐被人害死,她就想著怎麼不沾上事兒。」

  一個十歲的小女孩,會害怕說謊,倒也算正常。俞筱晚搖了搖頭,只略想了想,就睜大眼睛驚訝地道:「那、那這麼說,賀七小姐是被她自己的丫鬟殺死的?當時屋裡只有她們主僕兩個啊,可是,那個潑髒我裙子的婆子呢?問棋應當沒這個本事,收買府中的下人,讓人嫁禍給我。」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40 AM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兇手入網

  君逸之點了點頭,扶著晚兒的腰,邊走邊道:「先用早膳。一會兒再聊,我還有事要求你呢。」

  俞筱晚好奇地問,「什麼事?」

  只是此時已經出了內室,進了起居間,丫鬟們侍立在兩旁,君逸之便不願再說了,俞筱晚也識趣地沒再問。

  早膳早已布了滿滿一桌,四素四葷的菜品,四樣甜點、四樣粥,初雲和初雪服侍著俞筱晚淨了手,芍藥便細聲細氣地問:「二少夫人先嘗嘗蓴菜黃魚羹好嗎?太妃特意囑人燉來的,清肝養氣健體,不過太妃也叮囑了,不宜多食。」頓了頓又道:「所有的菜和粥,都是太妃特意囑咐廚房做的。」

  君逸之便笑道:「那就先用蓴菜黃魚羹吧。」見晚兒望向自己,忙道:「我早就用過早膳了,陪你吃。」

  俞筱晚微微一笑,芍藥忙親手盛了一小碗蓴菜羹,初雪初雲早揀了俞筱晚平日愛吃的菜,用銀箸夾了,放在她面前的小碟裡,君逸之嫌這些少了,又指揮著初雲初雪夾了一大碟菜過來。

  俞筱晚不由得苦笑,「這也太多了,現在時辰也不早了,很快就要用午膳了。」

  君逸之不為所動,「這麼一點叫什麼多呀,還有一個時辰才用午膳呢,你不多吃一點,餓著寶寶了怎麼辦?」

  俞筱晚暗翻了一個白眼,嗔道:「平日可沒吃這麼多。」說完不再理他,決定自己想吃多少吃多少。

  眾人都忙著服侍少夫人,嬌蕊便乘機蹭到君逸之身邊,手拿銀箸,小聲地問:「二少爺還要用點粥嗎?奴婢瞧您早上都沒用什麼的。」

  君逸之看都不看她一眼地答道:「不用了,在大哥那裡用過了。」

  俞筱晚抬眸掃了嬌蕊一眼,隨即波光流轉,一雙明媚水眸與君逸之漂亮的鳳目對上,君逸之忙問道,「怎麼了?味道不好嗎?」

  俞筱晚微微一笑,漫聲道:「很好吃。」

  隨即心無旁騖,斯文地用過早膳,與君逸之一同回了起居間。

  將丫鬟們都打發了出去之後,君逸之才道:「我想請蔣大娘進府來驗一驗賀七小姐的屍身,不知道蔣大娘可否同意?」

  雖然之前有仵作驗了賀七小姐的屍身,但是男女有別,賀七小姐又是侯府嫡女,兩個仵作只敢就這麼看看,身上是否有傷,卻無法得知,況且,仟作是從順天府衙門宣來的,誰知道是不是曾得過太后的授意?

  俞筱晚一聽,覺得有理,便道:「事不宜遲,那我們現在就出府吧。」

  君逸之卻不同,怕她乘車會出什麼意外,他的意思,是讓晚兒寫封信,他帶著去交給蔣大娘,請蔣大娘來一趟。

  俞筱晚笑道:「哪裡這麼容易出意外,之前不知道,不也乘了馬車麼?蔣大娘的脾氣,我也摸不准,我若不親自去,還真不知能不能請得動她呢。」

  「可是你那天不就暈倒了麼?」君逸之非常堅持,「你寫封信給我,我去求她,若是她不答應,我再陪你去請她好了。」

  俞筱晚只得按他說的,寫了一封信,君逸之收在懷裡,立即就要出府,臨行前叮囑道:「我已經跟老祖宗和母妃請過假了,你這幾日在屋裡好生歇著,不用去請安,若怕禮數不周,也待我回來,陪著你去。」

  俞筱晚知道他是一片關懷之意,就沒反駁,乖巧地應了,送逸之到回廊盡頭的垂花門,逸之便不再讓她送,她只得回轉了,坐到起居間裡,想想無事,便取出腰間的鑰匙,讓芍藥去箱籠裡,取些柔軟的府綢過來,先給寶寶做幾件小衣裳。

  芍藥帶著幾個小丫頭去了後罩房,俞筱晚不喜歡許多人立在自己左右,只留了初雪和初雲服侍。不多時,芍藥就取出幾匹十分柔軟的府綢來,顏色鮮豔漂亮,俞筱晚瞧著都很喜歡,便與芍藥商量著,每匹栽一塊出來,做成小孩子的衣物。

  主僕幾人便拿起剪刀、一邊栽衣縫紉一邊閒話家常。

  俞筱晚問道:「芍藥,昨晚西北小倉庫那兒走水,後來怎麼樣了,你去打聽了麼?」

  芍藥頓了頓,小聲道:「二少爺一早兒叮囑過奴婢,不讓告訴您呢,不過,奴婢自然是聽二少夫人您的。」說著湊過來附耳道:「奴婢打聽過了,裡面的緞子幾乎都燒沒了,兩個值夜的婆子都澆成了黑炭。」

  俞筱晚眉毛一挑,心中頓時有些不好的預感,不會這兩個婆子裡,正好有撞了她的那個吧?可惜現在已經成了黑炭,分辨不出來了。

  她想了想覺得很後悔,那天雖然很不舒服,但也應當堅持一下,將人給認了再休息的,遲則生變,老話果然有道理。

  婆子那廂查不出來了,就只能從賀七小姐那邊入手了,她蹙眉想了想,又問道:「前陣子我讓你派人去注意客院的動靜,你派了誰去的?」

  芍藥回道:「奴婢派的是江南和豐兒兩個,平日裡也沒什麼事兒,幾位客人之間也處得和睦。」

  俞筱晚想了想道:「讓她倆進來。」

  芍藥答應著出去,不一會兒帶了江南和豐兒進來。江南泡得一手好茶,是帶著一整套茶具進來的。俞筱晚見狀便道:「今兒不方便飲茶。」

  江南笑著福了福道:「奴婢不單會泡茶,還會煮茶,二少夫人如今的身子,正適合吃果茶,滋補又解渴。」

  俞筱晚聽她介紹了幾種果茶,便笑著讓她試一試,然後問豐兒,「客院裡的事兒,你打聽到了多少,她們之間如何相處,我已經聽過了,你且說說,她們各自與丫鬟們的關係如何。」

  豐兒想了想道:「回少夫人的話,這個,倒是不容易看出來。當奴婢的,自然是主子怎麼吩咐怎麼辦,言聽計從。這幾位客人,都是有主見的人,看起來也不會向丫鬟問主意,幾個丫鬟嘛,也都是訓練有素的。……啊對了,好象有人說過,賀七小姐對問棋姑娘不大好。」

  俞筱晚聽著眼睛一亮示意她繼續,豐兒想了想道:「真實的情形,奴婢也不知道,是聽賀七小姐隔壁的秦小姐的丫鬟粒兒說的,說她幾次聽見夜深了後,隔壁傳出來壓抑的哭聲。……要哭,自然也是丫鬟哭了,可是她後來問問棋,問棋又否認,反正出了房間,賀七小姐說話都是輕聲細氣的,對問棋也很和善。」

  俞筱晚點了點頭,她是聽說過不少的小姐,表面上溫柔,其實很喜歡虐打僕役,但是為了自己的名聲,又不會做得讓人知曉,看來得派個人去東昌侯府打聽一下。

  那壁廂江南也補充道:「回少夫,其實這事兒……奴婢見過一回,就是前幾天,奴婢幫忙去庫房整理宴會要用的瓷器時,見過問棋一個人坐在西北角的小涼亭裡,眼睛紅紅的,奴婢問她怎麼了,她卻說是她家小姐讓她過來採些鳳仙花,好做胭脂。那邊雖然有些鳳仙花,可是哪裡及得上園子裡的呀,而且客院同庫房一西一南,隔得也不近,沒得捨近求遠的道理。只是當時奴婢覺得這是她們主僕的事兒,便沒多留心。」

  「那問棋平日與誰交好?我是指同院子裡的下人。」

  「問棋性子挺文靜的,一般不說話,似乎沒有主動跟誰交往過,倒是賀五小姐的丫鬟」

  俞筱晚點了點頭,看著江南優雅且熟練的煮茶動作,微微一笑道:「很漂亮。」

  江南以為少夫人指的是她戴的鐲子,紅了紅小臉,十分自覺地將手腕伸出來給主子看,嘴裡稟道:「這是良辰姐姐送給奴婢的,說要跟奴婢學著泡茶,奴婢說了不要,她一定要塞給奴婢。」

  俞筱晚握著她的手腕,看著那只亮鋥鋥的銀鐲,上面的花紋古樸優美,份量也足,良辰倒是捨得下本錢。想來是看到自己時常叫江南進屋泡茶,想學會這門手藝,好討好自己和逸之吧。

  「送你的就收下吧,當徒弟怎麼能不孝敬師傅?」俞筱晚不在意地道。

  江南笑盈盈地坐下,繼續煮茶。

  俞筱晚繼續問問題,將客院裡面十幾個客人的情況都大致上摸熟了,明面上的爭鬥是沒有,私底下的小爭鬥卻是沒斷過,而且時常送銀子送衣裳的,收買王府的僕婦丫鬟,想達成她們的目的。

  俞筱晚不由得微微歎氣,原本她懶得管那些人的事情,可是沒想到閉門家中坐,也能霉運天上來,少不得以後要以主人的身份,管束一下,讓她們弄清楚自己的身份目前,她們不過是楚王府的客人而已。

  正思忖著,趙媽媽拿了一大疊的荷包香囊進來,瞧著俞筱晚苦笑道:「二少夫人,這些都是北院的客人們送給您的,本來是要進來探望您,奴婢自作主張,稱您身體不適,將她給打發了。」說著將荷包和香囊放在俞筱晚身邊的小几上,指著幾個香囊道:「奴婢仔細看過了,裡面的香料都是安神靜氣的,沒有什麼壞東西,不過……」

  「不過我不會戴的,人家的一片心意,總不好拒絕,就收在箱子裡吧。」俞筱晚接著話笑道,隨手翻了翻,拿出一個用金線繡著芙蓉花的荷包問:「這是誰送的?」

  趙媽媽撇了撇嘴,「蘭淑婧小姐,她還說自己會揉腿會推拿,在家中時就時常服侍母親的,若是二少夫人覺得不舒服,可以叫她來幫忙推拿一下。」

  似乎是蘭淑雲的堂妹,一想到她堂姐,俞筱晚心裡就膈應,何況送得這麼貴重,分明就是別有用心,還要上門來推拿,目的更是昭然若揭!怎麼她們蘭家的姑娘都盯著逸之不放呢?

  俞筱晚一早上的好心情消散了不少,煩躁地揉了揉額角道:「都拿下去吧,以後她們再來,也這樣擋回去。……這回收了荷包,以後也不要再收了。」

  趙媽媽應了一聲,找了個簍子將荷包收攏來,又說起別的事兒,「俞管家已經知道二少夫人有喜了,開心得什麼似的,正跟古管事、許管事他們幾個商量,要給您準備份大禮呢。」

  文伯怎麼會知道,必定是趙媽媽去說的,俞筱晚不由得嗔怪道:「還沒准的事兒,您四處說什麼呢?」

  趙媽媽正色道:「奴婢並不是為了說這事兒,是為了告訴他們,以後有事多自己拿主意,別來打攪您,您身子不便,得多休息,實在是決定不下來的,也要拿出個章程,再報過來。……是他們自己猜著的。」

  真是暈倒,這樣說人家還有什麼猜不著的?

  俞筱晚又好氣又好笑,只得再次叮囑,「等確定下來了,也得三個月後才能報喜,媽媽可別再亂說了。」

  趙媽媽忙應承下來,又嘀咕了一句,「奴婢是這種嘴碎的人嗎?」

  俞筱晚也知道,母妃三天兩頭地催,又不時派劉嬤嬤過來打聽,媽媽也是擔心自己,以為這下子可以揚眉吐氣了,可是媽媽卻不知道,若她真的懷孕了,麻煩事只怕更多了。或許媽媽會覺得,主動抬個通房丫頭上來就成了,可是她卻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在母妃看來,光一個通房丫頭是不夠的!

  這廂還在想著,門外就有丫鬟通稟道:「二少夫人,王妃差了劉嬤嬤來看您了。」

  俞筱晚忙讓請進來,劉嬤嬤笑咪咪地福了福,滿臉討好的笑容:「二少夫人看起來氣色可真不錯,王妃打發了奴婢前來,就是想問問您身子可好些了,若是仍覺得不舒服,王妃讓奴婢立即拿帖子請太醫去,還有您想吃些什麼,不拘多麼金貴,只管說出來,王妃就讓廚房給您做去,帳目都從春景院裡劃。」

  俞筱晚忙扶著初雲的手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朝劉嬤嬤深深一福,「請嬤嬤代母妃受晚兒一拜。」

  因是代表王妃,劉嬤嬤生受了,之後才忙著回了一禮,笑道:「王妃還說,若是二少夫人身子好些了,還請到春景院一趟,蘭少夫人特意帶了禮品過府來看望二少夫人,奴婢已經讓人準備了軟抬,不會顛著二少夫人的。」

  人家連軟抬都準備好了,俞筱晚只得笑應道:「煩請嬤嬤稍等,我去換身衣裳。」

  初雪和初雲跟進內室服侍,小聲地道:「二少夫人,蘭少夫人怎麼會來?」她們沒說出口的是,王妃只怕沒打什麼好主意。

  雖然大約能猜出蘭少夫人的用意,但俞筱晚有些不大明白,蘭少夫人明明是老祖宗的娘家親戚,為何會到母妃的春暉院,母妃不是最不喜歡老祖宗的娘家人麼?只是她現在也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換好了衣裳,在丫鬟們的服侍下坐上軟抬,由人抬著去了春景院,銀杏早就侯在正屋的走廊下了,遠遠就迎上前來,扶著俞筱晚下了軟抬,福了福道:「王妃和蘭少夫人正在裡面等著您呢,蘭淑婧小姐也過來了,都是特意從春暉院趕過來看望您的。」

  俞筱晚朝銀杏微微一笑,又看了芍藥一眼,芍藥十分知機,待俞筱晚進了正廳,便悄悄塞了一塊玉牌給銀杏。

  進了內廳,俞筱晚向王妃和蘭少夫人行了禮,楚王妃忙讓她坐下,「你快坐,別站久了。」

  楚王妃神情十分慈祥,因為宴會那天,所有的客人都說,楚王府的規矩就是好,她聽在耳朵裡,覺得臉上有光,對這個兒媳婦,漸漸滿意了起來。

  蘭少夫人也道:「你快些坐下,都是親戚,不用拘束。」

  俞筱晚柔順地笑著道謝,心裡卻想,若真個關心我,幹嘛非要我來春景院?明明可以到夢海閣來的。

  蘭少夫人是定國公世子正妻,是逸之的表舅母,也是長輩,她倒沒多說什麼,只是關心了一下俞筱晚的身體狀況,送上備好的禮品,又笑著推薦了一下蘭淑婧,「這丫頭會一手好推拿,二少夫人若是覺得腿部酸痛,可以讓她幫你推拿一下。你是當表嫂的,她孝敬你一下也是應當的。」

  俞筱晚忙道:「不敢麻煩表小姐,我身邊的丫鬟就有會推拿的。」說著親切地看向蘭淑婧,「表小姐在這兒住得慣不慣?若是短了什麼,只管同母妃和我說。」

  蘭淑婧十分羞澀,低低地應了一聲,「府上十分周到,我不缺什麼。」

  蘭少夫人瞧著她的樣子,有些恨鐵不成鋼,俞筱晚大致上就明白了,蘭家還是想讓女兒們嫁給逸之,而蘭淑婧似乎忸怩了一點,有些上不得檯面,這才讓蘭少夫人出馬,之所以會從春暉院到春景院來,只怕也是在老祖宗那裡吃了軟釘子,想從自己這裡著手。

  好在蘭淑婧性情內向,俞筱晚便乘機轉開了話題,又說起了那日的兇殺案,「逸之去請女仟作了,要給賀七小姐再驗一次。」

  楚王妃立時不耐煩地蹙起眉毛道:「最好快一點,將屍體停在王府算個什麼事兒?」

  俞筱晚有些無語,若是讓賀家帶回去,還怎麼查案?她不想跟蘭少夫人說話,便抓著這一點一個勁地說,蘭少夫人總不能將話題硬往侄女身上繞,急得將手中的帕子揉成了酸菜。

  很快到了晌午,君逸之回了府,聽說嬌妻在春景院,便親自過來接人。蘭少夫人立即親切地拉著君逸之道:「有陣子沒見,逸之越必出眾了。」

  君逸之痞痞地笑道:「表舅母是不是糊塗了,前兩日您來府中與宴的時候,我還給您請了安的。」

  蘭少夫人的臉上絲毫不見尷尬,仍是笑道:「那天人多,只瞧了一眼,不象今日瞧得這麼細緻。婧兒,快來給表哥見個禮,這孩子,也太內向了。」

  蘭淑婧紅著臉站起來,君逸之不耐地道:「不必了,表妹現今就住在王府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用不著請安。母妃、表舅母,您們若是沒別的事,我就帶晚兒回去了,她身子弱,經不得餓。」

  楚王妃正巴不得,忙道:「去吧去吧,別餓著了晚兒。」

  蘭少夫人急得瞪眼,可也沒辦法。

  君逸之扶著晚兒坐上了軟抬,十分興奮地道:「蔣大娘已經來了,正在給賀七驗屍呢,一會兒我讓人請她來夢海閣。對了,問棋的行蹤也查出來了,齊正山帶了人去抓她,應當就快真相大白了。」

  俞筱晚笑著點了點頭,「還是快些讓人去請蔣大娘吧,我好久沒跟她好好說過話了。」

  君逸之回頭朝從文使了個眼色,從文立即道:「小的知道了。」又笑嘻嘻地向俞筱晚道,「二少夫人讓初雲姑娘跟小的一塊兒去吧,小的跟蔣大娘不熟,怕說錯了話。」

  俞筱晚覺得有道理,便吩咐初雲一塊兒跟去。

  小夫妻倆才回了夢海閣換過衣裳,蔣大娘就過來了。她上下打量了俞筱晚幾眼,笑咪咪地道:「看起來氣色不錯,這身子懷得穩吶。」

  「讓大娘笑話了,還沒確定呢。」俞筱晚不由得瞪了笑得一臉幸福得意的君逸之一眼,這個大嘴巴,哪有事兒還沒確定下來,就四處亂說的。又吩咐江南進來給蔣大娘沖茶,「這丫鬟的手藝不錯,大娘嘗一嘗。」

  江南優雅地沖好茶,恭敬地端了一杯給君逸之,又端了一杯給蔣大娘。

  蔣大娘伸出三指扣住小杯,閉上眼睛,將杯子放在鼻下輕輕嗅了嗅香,方睜眼笑道:「今年的大紅袍,這好東西你也有。」然後分三口將茶飲盡,點了點頭,「好茶。」

  雖然沒有贊茶湯如何、茶色如何,但是看大娘這舉止,就知道她是會品茶的,以前蔣大娘就給俞筱晚一種錯覺,覺得她不應當是江湖上的俠客,而應當是名門貴婦,她的舉止,平日裡看著豪邁,但細節處總是優雅而高貴的。

  喝過了茶,俞筱晚便問起驗屍的結果,蔣大娘輕嘖道:「你現在操心這些做什麼?這事兒讓男人去辦,他若是連個真相也查不出來,這相公你也可以不要了。」

  君逸之在一旁聽得黑了臉,若不是心裡對蔣大娘賜藥求了兄長有幾分感激,以他的脾氣大概會將蔣大娘給趕出去。

  俞筱晚瞧見逸之敢怒不敢言的樣子,不由得好笑,卻仍是拉了蔣大娘撒嬌道:「大娘您既然來了,就告訴我吧,不然我好奇,夜裡也會睡不著。」

  蔣大娘這才笑道:「就是撞上了桌角,流血過多而亡的,不過她的嘴裡曾塞入過帕子之類,牙齒縫裡有絹絲,手臂上也有些瘀痕,沒有別的傷處了。人應當是巳時末至午時初左右死的。」頓了頓又補充道:「應當是初時傷了,還能救,但是兇手怕她喊叫,故而拿了帕子堵她的嘴,還用自己的身子壓住了她。看手法,不是會武功的人所為。」

  蔣大娘推斷的死亡時間,比仟作們提早了一刻鐘,也就是吳嬤嬤去請俞筱晚的時辰,這麼說來,問棋的嫌疑就很大了。

  俞筱晚原想留蔣大娘用膳,蔣大娘擺手道:「我不耐煩吃個飯還有一大圈人圍著,這就回去了,我媳婦準備了午飯。」說罷一刻也不留,徑直走了。

  到了傍晚時分,問棋被抓了回來,君逸之和大哥兩個親自去審了,回來告訴俞筱晚道:「問棋招了,是她推了賀七小姐一把,眼瞧著當時賀七小姐血液如注,又昏迷不醒,她就乾脆一不作二不休了。」

  俞筱晚瞪大眼睛問道:「那原因呢?她為何要推賀七小姐?」

  君逸之的臉上露出幾絲不屑,「賀七小姐要用針紮她,她怕疼,就反抗,她說賀七小姐時常虐打她,那天賀七是怪她沒有及時勸阻她去正廳,讓賀七丟了臉。我讓婆子們給她驗了身,渾身上下都是針孔和瘀青,只怕是真的。」

  他沒說的是,問棋當時聲淚泣下,說兩年前賀家曾為賀七小姐議了一門親,男方是賀家拐了彎的親戚,小時也時常來往的,賀七對這位表哥有意,但那位表哥,卻對問棋有些意思,還允諾說待她陪嫁過來,就讓賀七抬她為姨娘。

  這事兒不知怎麼被賀七小姐知道了,當時就告到了母親那裡,東昌侯夫人立即讓人灌了問棋一碗絕子湯,說日後還要用問棋來固寵的,殺不得,要留著。

  之後表哥不知怎麼知道了賀七小姐掌心有顆敗家痣,親事就不了了之,自那回之後,賀七小姐就恨死了問棋,覺得一定是問棋告訴給表哥的。

  這回東昌侯夫人會讓問棋跟過來,也是因為聽說君逸之十分好色,因為問棋生得遠比賀七小姐漂亮,她指望著君逸之看中了問棋,好娶了她家的女兒。

  而這回賀七小姐會發怒,是因為之前看見問棋給君逸之見過禮,以為問棋越過自己攀上了君逸之,問棋勸她留下來,她覺得是別有用心,才想拿針紮花了她的臉。

  這樣糟心的事,君逸之自然不會告訴俞筱晚,可俞筱晚自己也會猜,千金小姐能與一個勸說自己的丫頭有什麼深仇大恨,要用針來紮?

  她記得頭一回見問棋的時候,就驚豔過一次,一個小丫鬟能生得這麼漂亮,一點也不比那些大家閨秀差,只是後來問棋總是低著頭跟在賀七的身後,老實本分,她也就沒再關注了。

  俞筱晚想了一圈兒,搖了搖頭道:「我怎麼覺得不是這樣簡單?雖說這期間有一刻鐘的時間,可是也得有人發覺賀七小姐死了,然後再去通知自家的主子,再然後算計我換裙子。太后會來得這麼巧,恐怕也是事先知道的,不然從楚王府傳遞消息到宮中,一刻鐘的時間不夠吧?」

  君逸之笑道:「這些我和大哥都想到了,可是只能先這樣,交出問棋去,穩住了東昌侯府的人再說。問棋那兒已經是問不出什麼了,旁的事只能慢慢察查。」頓了頓,他小聲地道:「越是跟太后有關的事兒,就越是要裝糊塗,咱們只能暗地裡查,不然……明日你還是裝裝樣子,認下人,恐怕是認不出來了。」

  俞筱晚輕歎一聲,無緣無故一場火災,只怕證人都給燒了,若是大張旗鼓地查,恐怕死的人會更多。

  君逸之見她蹙著眉頭,便親昵地親了親她的小臉,「好了,蔣大娘說得對,這些事讓我來忙就好,你只管好好地養你的身子,別操心這些。」眸光一轉,發現了針線簍子裡的小布料,立時蹙眉道:「針線讓丫鬟們做就好了,你別做這些,紮著哪兒怎麼好?」好奇地拿起一塊布來看了看,立時笑道:「原來是給寶寶做的,你不是總不願承認有喜了嗎?」

  俞筱晚羞惱地一把搶過來,放進針線簍子裡,嗔道:「我是不喜歡你四處亂說,都說頭三個月寶寶要安靜,不然會長不大。」

  君逸之一怔,「還有這一說,哎呀,你又不早告訴我。」滿臉的懊惱之色,他要當爹了,心裡不知多幸福多得意,已經巴巴地去長孫羽和韓二面前顯擺了。

  俞筱晚嬌瞪了他一眼,「以後別再說就成了,我連曹府老太太那兒都沒通知呢,真是的。」

  君逸之忙恬著臉賠罪,忽而斂了笑容問道:「晚兒,你有什麼心事?」

  俞筱晚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小臉,「我哪有什麼心事?」

  「有!」君逸之篤定地道:「從今日一早醒來時起,你就總是偷眼瞧著我,到底有什麼事,讓你連我都不能說?」

  俞筱晚慌得垂下長長的睫羽,她真的表現得這麼明顯嗎?她其實只是擔心逸之也想要通房而已,她不願意,可是又不知該怎麼問他,怎麼跟他說。

  君逸之看著小妻子糾結的樣子,其實為了什麼,他大抵上能猜出來,也故意沒拒絕丫鬟們的親近,因為他希望晚兒能親口跟他說,哪怕是兇悍地威脅他也可以,就是不喜歡晚兒這麼遲疑猶豫的樣子,讓他覺得自己不被她信任。

  俞筱晚低著頭不說話,君逸之也沒逼她,只是將她摟在懷裡,將下巴輕輕擱在她的髮頂,無聲地擁抱著。

  偎在逸之的懷中,周身都是暖暖的體溫,聞著他身上清淡的雪松香味,聽著他的心房強而有力緩緩跳動,似乎與她的心跳融和成了一個節奏,讓俞筱晚焦慮的心漸漸平緩了下來。

  自己一直糾結著的問題,不過是因為母妃平日裡的態度,和趙媽媽昨晚的提醒罷了,或許這在逸之的面前,算不得什麼問題呢?是不是應該跟他好好談談,告訴他,她真的不希望他有別的女人,因為她的心會很疼很疼的。

  可是,若是母妃堅持呢?光是一個孝字就能壓得他們不得不從吶。

  俞筱晚遲疑了許久,才緩緩抬起頭來,正要說話,門外卻通稟道:「世子爺有請二少爺,他在前院書房裡等您。」

  君逸之只得放開晚兒,輕聲道:「我去見大哥,若是晚了,你就先睡,別等我。有事,我們明日說。」

  俞筱晚答應下來,他去前面書房與大哥議事。逸之走了,俞筱晚原想做做針線,想著也怕傷了眼睛,就叫幾個丫頭進來聊天。

  初雲一臉惱火的樣子,俞筱晚見她幾番欲言又止,便讓別的丫頭都退出去,就留下她和初雪。

  待丫鬟們退出起居間後,俞筱晚便笑道:「初雲,有什麼就說吧。」

  這丫頭已經憋了一整天了,再不讓她說話,恐怕會憋出毛病來。

  初雲小臉一紅,難道自己的樣子這麼明顯?可她還沒決定要不要告訴二少夫人呢。只是一想到早上嬌蕊和嬌蘭那副妖裡妖氣的樣子,她又瞬間皺起了眉頭,氣呼呼地道:「二少夫人,您可得教訓嬌蕊和嬌蘭一頓,不然的話,這兩個狐媚子就要登鼻子上臉了,一大早的就勾引二少爺,伺候用膳的時候,腰都快扭成麻花了,現在又跟去了前書房……。」

  「初雲!」初雪斥了一聲,偷眼瞟著主子,見她神色平靜,這才安下心來,然後瞪了初雲一眼。

  初雲吐了吐舌頭,趙媽媽關照過她,這話要慢慢說,不能讓主子著急上火,更不能讓主子心緒不佳,不然會影響到主子肚子裡的小寶寶的。可她一時嘴快,就這麼劈哩啪啦地給說了出來,還好主子沒受什麼影響。

  俞筱晚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其實嬌蕊今日敢當著她的面問逸之要不要用粥,她就猜到,那兩個丫鬟已經動了心思。

  自她嫁給逸之之後,用膳或者平日起居,都基本是芍藥帶著初雲初雪服侍著,嬌蕊嬌蘭根本就沒近過逸之的身,而且趙媽媽還在背後幫她教訓過二嬌,她倆平日也不敢隨意往前湊,今日敢這樣行事,背後應當有人撐腰。

  俞筱晚又想起昨晚趙媽媽跟自己說的話,心下大感覺煩惱,揉了揉額角,看著初雪初雲問道:「她倆為何會如此,你們倆人心裡也有數吧?我一直就沒拿你們當外人,出嫁之前,我就跟你們說過,日後會給你們許個好人家,放了你們的身契。如今……你們倆個是怎樣想的?」

  初雲和初雪面面相覷,然後毫不遲疑道:「奴婢可沒這個心思。奴婢只想著此生能服侍二少夫人就成了。若是二少夫人用得著奴婢,奴婢並不在乎什麼自由身的,在外面當平頭百姓,若是沒有人照應著,日子也不會怎麼好過,還不如在府裡呆著呢。」

  還是初雪心細一點,猜著主子在擔心什麼,又補充道:「其實吧,聽說以前夫人懷二少夫人的時候,老爺不就沒有要通房麼,奴婢一直覺得二少爺不是尋常人,想必想法也跟尋常男子不一樣,二少夫人有話,不如同二少爺直說,您有那麼多的嫁妝,怕什麼呢?若是實在覺得心裡委曲,就析產分居好了。」

  俞筱晚一雙妙目瞪得老大,「析產分居?」

  初雪小臉一紅,卻認真地點了點頭,初雲也跟著點頭,「就是啊,咱們過咱們的日子去唄。」

  「噗~」俞筱晚忍不住笑了起來。

  剛重生的那會兒,她頗有幾分心如死灰的意味,一心想著怎麼復仇,少不得要借助夫家的勢力,可是有權有勢的男子,自然是妻妾如雲,她那時就想過,待報了仇,就析產分居,因此,她倒不是覺得析產分居這個提議,有多麼驚世駭俗,而是覺得吃驚。

  這提議若是潑辣又衝動的初雲提出來的,她不會吃驚,偏偏卻是穩重內斂的初雪說出來的,真是讓她大吃一驚,這丫頭原來也是個外表溫柔,內心強悍的女子啊。想必日後她的夫君,一定會被她給管得死死的。

  兩個丫頭見主子笑了,都不由得鬆了口氣,隨即又安慰道:「二少夫人也不必擔心,奴婢覺得二少爺應當不會辜負您的。」

  俞筱晚邊笑邊點頭,「嗯,給你們兩人一說,我也想通了,沒什麼好擔心的,直接跟他說好了,再怎麼也不能氣著了自己。」

  的確是得想個法子將嬌蕊和嬌蘭送出去,可是要怎麼才能不惹惱了母妃呢?

  俞筱晚想了許久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見時辰不早,便先躺下睡了,到了半夜,感覺逸之躺在自己身邊,她就自動地拱進他的懷裡。

  君逸之瞧著她舒展的小臉,不覺寵溺地一笑,隨即又蹙起了眉頭,他派出的暗衛調查到了許多資訊,方才與大哥商量過了,那名撞上晚兒的婆子,還有紫米粥,許多的證據都指向了周側妃。

  就連問棋會這麼大膽,傷了賀七之後還敢不呼救,也與周側妃有關,自賀七住入楚王府開始,周側妃的丫頭就時常找問棋玩。問棋回憶了一些對話,聽著沒有什麼,但是細細一想,就有些挑唆之嫌,尤其是對問棋這種時常被主子虐打的奴婢來說,一點點的心理暗示,就能煽動她們發狂。

  而周側妃是太后指給父王的,因此太后不是直接的兇手,可也算是幕後推後。真不知道太后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第一百四十二章 蘭公子的請求

  清脆歡快的鳥鳴聲喚起了沉睡的俞筱晚,她張開朦朦的雙眼,未及看清眼前的事物,就聽得逸之靜謐淳厚的聲音道,「怎麼就醒了,再多睡一會兒吧。」

  俞筱晚仰起小臉,朝近在咫尺的絕世俊顏露出一抹甜美的微笑,用剛剛睡起,還略帶沙啞的嗓音問道:「今日怎麼沒出去?」

  君逸之一手摟著晚兒,一手玩著她頰邊的碎髮,懶洋洋地道:「案子已經查完了,餘下的事就由大哥去辦了,我就在家陪你。」

  俞筱晚拿小臉在他頸窩處蹭了蹭,撒嬌道:「真好。……唔,昨日你跟大哥商量了些什麼,有眉目了嗎?」

  君逸之想了想,將他們查到的一些情況告訴給了晚兒,俞筱晚蹙著眉頭問,「難道沒有賀五小姐的事兒嗎?」

  君逸之奇怪地問,「你為何這麼說?」

  俞筱晚將那天賀五小姐看她的眼神告訴給逸之,「她好像是知道點什麼,只是後來稟報說賀七小姐死了的時候,她又十分震驚……唉,我也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反正就是怪怪的。」

  「難怪你要將賀五小姐留下來。」君逸之沉吟了一下道:「這幾位小姐都問過話了,她們平日裡聊過什麼、做過什麼,都大致上瞭解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賀五和賀七是姐妹,自然時時在一起,平日她的丫頭與問棋也是時常在一起的。賀五總不至於害自己的妹妹吧?她就算是……也不用害賀七啊。」

  俞筱晚拿蔥管似的手指用力戳了戳君逸之的胸口道:「你是想說,賀五小姐就算想嫁給你,也不必害自家的妹子是不是?」

  君逸之只著她飽含酸意的語調,心底裡漫上一股得意,嘿嘿,原來晚兒這麼介意啊……他努力繃起俊臉,不讓笑聲漾出來,蹙起眉道:「的確是的。」

  俞筱晚鬱悶死了,重重地哼一聲,「我說句實話,我可不覺得賀五小姐對你有什麼意思。」

  真是的,這段時間楚太妃也沒少安排,諸位嬌客與府中的兩位少爺近距離接觸,誰對誰有意,一個眼神就能看得出來,賀五小姐對逸之和大哥兩個人,都絕對沒有意思。

  君逸之想了想,輕哼一聲道:「那是她有眼不識金鑲玉,象我這樣才貌雙全又有內涵的男子,也只有晚兒你懂得欣賞。」

  俞筱晚噗哧一聲笑了,「你少臭美了。」隨即又正色問道:「問棋已經招供了,是不是就得結案了?」

  君逸之「嗯」了一聲,「昨夜已經同父王和老祖宗商量過了,這事就這麼罷了。賀七小姐的遺體送回東昌侯府,賀五小姐已經說過幾次要回府了,今日肯定會扶靈回去。」

  俞筱晚睜大了眼睛問,「連周側妃那兒也不查了嗎?」

  君逸之輕輕歎了口氣,「怎麼查?她的丫頭不過是對問棋表示一下同情罷了,能算是罪過麼?很多話只有有心結的人,聽在耳朵裡才會翻起驚濤駭浪,對普通人來說,根本就不算是什麼。至於紫米粥,她說自己近來克化不好,所以才熬了紫米粥,還給兩位姨娘那兒送了一份,怎麼斷定不是姨娘派出的婆子呢?再者說,父王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到昨夜父王那膽顫心驚的樣子,君逸之就想大叫一聲,父王這官當得越大,膽子怎麼越發小了?換成是他,就算不能把周側妃怎麼樣,也至少可以敲打一番,讓她老實一點,嫁入楚王府就是楚王府的人了,別胳膊肘往外拐,大妹妹想在夫家挺直腰杆,還得靠楚王府的支持呢。

  俞筱晚沉默了,身為臣子的確是有許多無奈,只是這事兒得記在心裡,時時小心著,誰知道太后打的到底是什麼主意。

  但俞筱晚總覺得,太后想乘機搜屋找金剛經,只是因勢利導作出的決定,並不是一開始的佈局,不然的話,連心理暗示這樣隱秘又陰狠的法子都能想出來的人,不可能會弄出個汙她裙子這樣十分容易查明真相的局來。

  君逸之低頭看了看晚兒微擰的眉頭,不由得心疼地親親她的小臉,安慰道:「不用擔心,我會護好你的,反正你現在有了身子,以後宮中的宴會,我來幫你告罪請假。」

  「嗯,好的。」俞筱晚順勢抱住君逸之的脖子,溫柔地回吻他。

  兩人的氣息交流在一起,漸漸灸熱起來……君逸之猛地推開她,深吸了幾口氣,啞著聲音道:「不行,以後不許你親我了。」

  俞筱晚十分敏感地察覺到身下有某物抵著自己,已經堅硬如鐵,忙老實地往後挪了挪,跟逸之隔開點距離。

  君逸之咬著牙默念了幾遍內功心法,壓下心頭的躁意,才關心地問道:「餓了麼?要不要用早膳?」

  俞筱晚也就順著他的話道:「餓了,好餓。」

  君逸之忙起身穿衣,隨即招來芍藥等人,服侍她起身梳洗,兩人一同去小廳用早膳。

  芍藥帶著初雲初雪為俞筱晚布菜,嬌蕊和嬌蘭則不顧初雪初雲的白眼,堅定地站在君逸之的身後,要服侍二少爺用膳。

  君逸之也沒有拒絕的意思,指了自己想嘗的菜色,嬌蕊和嬌蘭內心一陣激動,若不是君逸之一口氣指了幾道菜,兩個丫鬟只怕會打起來。

  俞筱晚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心裡好不煩躁,秀麗的眉頭也皺了起來。君逸之瞧在眼裡,只差沒得意得哼起小曲兒來,愈發來勁地指使二嬌為自己服務。

  俞筱晚就更加鬱悶了,乾脆君逸之想吃什麼,她也想吃什麼,兩邊的丫鬟都拿銀箸往一個碟子裡夾菜的時候,初雲老實不客氣地飛速下箸,一筷子夾走一大半,也不管二少夫人吃不吃得下。

  早膳用到一半,君逸之實在是忍不住,指著俞筱晚面前堆成小山的碟子,笑得前仰後合,「晚兒,你今日是不打算用午膳晚膳了嗎?」

  俞筱晚杏眼睜得溜圓,「誰說不用?這些我只挑著吃,不行嗎?」

  「行行行!」君逸之笑得直抖,將象牙筷子撂了,拿那雙波光流轉的漂亮鳳目專心看著嬌妻,「我看你怎麼挑著吃。」

  俞筱晚大窘,嬌瞪了他一眼,飛快地將面前小碟裡的菜品用完,也放下筷子,抹了抹嘴道:「去給母妃請安吧。」

  「不急,先回屋坐會兒,消消食再去不遲。」君逸之笑了笑,對嬌蕊道:「去煮杯果子汁來,助克化的。」

  嬌蕊忙連聲應下,喜滋滋地退了出去。

  君逸之拉著一肚子悶氣的晚兒回了屋,倒在軟榻上,將針線簍子往晚兒的懷裡一塞,「快給寶寶做衣裳,做好了給我看。」

  俞筱晚接過針線簍子,翻出昨天已經做得差不多的那套粉藍色細絹小兒衣裳,將斜襟處差的針角補上,一件小兒內衣就做好了。君逸之好奇地湊過去,見俞筱晚收了針,便將小衣裳展開,放在自己掌中,感覺那衣裳跟自己的手掌差不多寬,不禁睜大眼睛問,「怎麼這麼小,我兒子穿不穿得下呀?」

  俞筱晚噗哧一聲笑了,「當然穿得下,你以為小孩子生下來能有多大?」

  君逸之仍然覺得不可思議,用兩隻手將小衣裳提起來,對著光細看,「真是太小了。嗯,晚兒的手藝真不錯,這針角跟量過似的,都是一樣長短,對了,你打算給他繡什麼花?有花樣子嗎,我來給兒子挑。」

  俞筱晚笑道:「這是內衣,不繡花的,小孩子的皮膚嫩,針角粗一點都會磨破他的皮膚,你沒瞧見我將線頭都是放在外面的嗎?」她指著外側的線頭給他看,君逸之「哦」了一聲,又道:「那外裳還是要繡花的吧?可要讓我挑花樣子,別將兒子的衣裳繡得跟閨女似的。」

  俞筱晚應了一聲,隨即又瞪了他一眼,「你一口一個我兒子我兒子的,難道生女兒你就不喜歡了嗎?」

  君逸之嘿嘿地笑,「生女兒自然也喜歡的,像晚兒一樣漂亮的女兒,日後得多少人跪著求我許親吶,不過我是覺得先生個兒子比較好,當哥哥的可以保護妹妹嘛。」

  俞筱晚啐他一口,「我才不覺得,先生女兒再生兒子,就是一個好字。」

  正巧這時嬌蕊端了託盤進來,聽到一半話,一面將熱果子汁放在俞筱晚身邊的小幾上,一面笑著維護二少爺道:「二少夫人這想法可就錯了,您生的小姐必定是個絕色美人,還是二少爺說得對,先生個哥哥出來保護小姐比較好。」又嬌滴滴地朝君逸之道:「這是二少爺您最愛喝的雨後龍井,奴婢用今日才取來的西山活泉水泡的,您嘗嘗看。」

  俞筱晚笑著睇了嬌蕊一眼,這丫頭的膽子可真是越來越大了,連主子在這說話,都敢插嘴了,還敢當著她的面向逸之撒嬌。

  偏君逸之不覺得嬌蕊有什麼不妥之處,還笑著道:「就是,你看,嬌蕊都知道這個理。」然後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笑道:「不錯,你的手藝跟江南不相伯仲呢。」

  嬌蕊得了這一讚揚,喜上眉梢,漂亮的小臉上容光煥發,看向君逸之的眼神也變得濕漉漉的了。

  俞筱晚不禁氣悶,低頭不再出聲,繼續手中的活計,將小內褲翻出來補針。

  君逸之又湊過來看,嬌蕊也乘機進言道:「二少夫人還是不要太傷神的好,這些事兒可以交給奴婢們做呢,奴婢的大哥今年年初才得了個大胖小子,奴婢就幫嫂子做了不少衣服。」

  君逸之一聽就來了精神,問她,你大哥的兒子幾個月了,出生的時候多重,平時都吃些什麼,林林總總。

  嬌蕊巧笑倩兮地一一作答,俞筱晚愈發氣悶,小臉上倒是平靜得看不出來任何情緒,只是捏針的指節泛起了青白,每一針都用力地戳著,用力地戳戳戳。

  君逸之憋著笑將嬌蕊打發了出去,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問,「晚兒,這褲子原來要這麼用力,才能做好的嗎?我還真是頭一回見識呢。

  俞筱晚重重地「哼」了一聲,忍不住氣,將手中小褲子放下,睜大杏眼看向君逸之,語氣嚴肅地問道:「你以前不是說不喜歡嬌蕊和嬌蘭服侍的嗎?說你不喜歡她倆嬌滴滴的樣子。」

  君逸之滿臉無辜地反問道:「我這麼說過嗎?啊……好像是的,不過現在不同了嘛,你看,你嫁過來之後,從文他們不方便進來服侍我了,以前還有初雲和初雪服侍著,可是現在你有了身子,日後身子重了,只怕她們幾個都不夠,我總不能什麼事都自己動手,總要有人服侍的,她們倆也是一等丫鬟,總不能白拿月例不幹活不是?說話是嬌了一點,忍忍也就罷了。」

  俞筱晚氣呼呼地道:「二爺可莫忍得太辛苦了,妾身會擔心的呢。」

  君逸之朝她眨了眨眼睛,「晚兒若是擔心我忍得辛苦,只需好好想想怎麼為我解憂就成了。」

  俞筱晚立即跟踩著尾巴的貓似的,炸了毛,「我倒不知道二爺要我怎麼解憂。」

  君逸之不禁指著她笑道:「現在怎麼又不說妾身了?」

  俞筱晚氣死了,一把拋開兩人之間的小几,撲過去用力掐著他的俊臉往兩邊拉,「你還想讓我說妾身,是你自己說這樣說生分的。」

  君逸之的嘴都被她拉成了一條線了,張也張不開,只好含糊地反駁道:「既然知道這樣說生分,那你剛才為什麼還要這麼說?」

  俞筱晚忽地就覺得自己委曲了,眼眶一紅,手下的力度也就小了,緩緩鬆了手。她忽然這般委曲嬌弱的樣子,倒把君逸之嚇了一跳,忙一把將晚兒抱在懷裡,撫著她的背問,「這又是怎麼了?若是你不喜歡我讓嬌蕊嬌蘭服侍,那就換良辰和豐兒好了。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值得哭嗎?」

  俞筱晚的眼淚卻止不住,用力捶著他的胸口問,「你為什麼非要她們服侍你?不要人服侍不行嗎?」

  君逸之無奈地道:「穿衣沐浴這些也就罷了,總不至於連茶都要我自己沏吧?」

  俞筱晚哭著道:「這些小事讓初雲初雪她們服侍不就成了?」

  君逸之「哦」了一聲,附耳小聲問,「那大事呢?」

  俞筱晚從他懷裡猛地抬頭,紅著眼睛大聲怒問,「什麼大事?」

  「就是整理衣物、書桌,每日搭配衣服、準備飾品這些啊。」

  俞筱晚一怔,「就這些?這些叫大事?」

  君逸之看著她直眨眼睛,「不然你以為什麼叫大事?」

  俞筱晚氣極,指著他道:「你剛剛說為你解憂,還要我替你想的。」

  君逸之一臉無辜,「不就是這些嘍。晚兒你想到哪裡去了?」

  俞筱晚頓時無語了,她總不能說,她一想就想到通房上去了,這樣會不會顯得太小心眼了?可是、可是……她忸捏了一下,拿手指戳著他的胸口問,「你、你老實說,若是……若是我不能你安排通房,你待如何?」

  君逸之立即做恍然大悟狀,「原來晚兒想的是這些啊。我待如何?我不知道。」隨即又看著她認真地問,「晚兒你真的不打算安排通房嗎?」

  俞筱晚頓時又火大了,怒氣衝衝地道:「想要通房,等我死了再說!不對,應該是這樣,反正我是不給給你安排通房的,如果你敢偷偷收通房,我就閹了你,再帶著你的兒子另嫁,氣死你!」

  君逸之的俊臉立即黑了,「這樣不好吧!晚兒,你烈性一點我沒意見,要是我真的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打我罵我都可以,可是你要閹了我,不怕日後沒有‘性,福了嗎?而且帶著咱們的兒子另嫁這句話,麻煩你現在就收回去,我告訴你,你哪怕只是有這個念頭,也得給我熄了,不然我立即就讓太醫滅了你肚子裡這個,免得你成天擔心來擔心去的。」

  俞筱晚氣極,瞪著他道:「你、你居然要謀殺自己的孩子!」

  君逸之正色道:「因為有了他,你連我都不相信了!不就是你有了身子不能同房嗎?我以前沒有娶妻,不也沒事兒,怎麼有了這個孩子,我就非得有通房不可了?若是如此,那我們這輩子就乾脆不要孩子,你也不必擔心有誰要塞通房給我了。」

  俞筱晚覺得他這個人無恥並無賴到了極致,小胸脯起伏了幾次,才恨聲道:「有病!要是我不能生,那就不光是通房了,還不知道母妃要逼你娶多少側妃妾室回來呢。」說著眼眶就紅了,「我什麼時候說過不相信你?你倒是說得輕巧,若是老祖宗和母妃堅持,我難道能跟她們頂撞嗎?」

  君逸之只得摟緊她,輕聲道:「你不就往我身上推好了,這個家裡,還沒人能勉強我呢。唉,多大的事兒,也值得你哭嗎?」

  俞筱晚卻哭得更大聲了,哽咽道:「怎麼不是大事,若是……若是……你真的要收通房,我的心會痛死的。」

  君逸之聞言卻滿足地勾起了唇角,笑了,緊緊摟著她,咬著她的耳垂小聲道:「傻瓜,你若是心痛死了,我也會心痛死的。我就是不愛惜你,難道還不愛惜自己麼?」說完便無聲地摟著她,也不開口說話,只輕輕順著她的背,讓她發洩。

  俞筱晚哭了一會兒,發洩之後心情平靜了許多,兼之逸之的承諾也讓她安了心,慢慢就收了淚,卻仍是覺得沒有解氣,明明他一早就可以表明心跡的不是?明知她擔心什麼,還故意要跟嬌蕊那麼和氣地說話,非要逼她傷心難過?於是就拿起他的衣袖,將鼻涕眼淚一把抹在上面。

  對於晚兒跟小孩子賭氣似的舉動,君逸之簡直無奈到了極點,這件事好像明明是他受了委曲吧?怎麼反倒是晚兒的氣性更大呢?罷了罷了,誰讓她是孕婦,難怪韓二這小子說孕婦的脾氣大,叫我要小心一點呢。

  俞筱晚發洩完了,看著君逸之衣袖上亮晶晶的水漬,不由得有些訥訥的,尤其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之下,更是羞窘,乾脆耍賴道:「這是為了要你記住自己說的話!」

  君逸之掐了掐她的小鼻子,笑道:「是,遵命!」

  俞筱晚不好意思地噗哧笑了,也不怕髒地偎進他的懷裡,撒嬌道:「那我以後就全都推給你了。」

  君逸之「嗯」了一聲,哄著她問道:「晚兒,你真的會為我心痛死?」

  俞筱晚小臉一紅,啐了他一口道:「不理你了,我得將褲子做好,得去給母妃和老祖宗請安了。」

  君逸之也沒再打攪她,只是一個勁兒地看著她笑,弄得俞筱晚針都拿不穩了,乾脆將針線收好,「去給母妃和老祖宗請安吧。」

  君逸之笑著站起身,指著衣袖上半乾的痕跡問,「你讓我這樣去?」

  俞筱晚紅著臉白了他一眼,親自去櫃子裡挑了一身衣裳,給他換上,小夫妻倆這才一同去了春暉院。

  楚王妃早就已經在春暉院了,見到他倆,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往外擴,「俞氏,今日怎麼起得這麼早?看起來精神不錯啊。」

  楚王妃這麼熱情,真是將俞筱晚嚇了一跳,忙恭敬地應道:「回母妃的話,這幾天睡得比較多,精神頭自然好。」

  楚太妃笑著讓晚兒坐到自己身邊,問了她一些日常起居,楚王妃指著周側妃插話道:「大姑奶奶昨日才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夫家今日一大早就送了紅蛋過來,晚兒你一會兒拿回去吃幾個,也要給咱們生個大胖小子才好。」

  俞筱晚的笑容就有些勉強,君逸之忙道:「孩兒還想先要個閨女呢,咱們府中的嫡長孫,還是讓未來大嫂生吧。」

  楚王妃怔了怔,想駁斥他,卻又覺得這樣也挺好,於是道:「若是孫女,也行吧。」

  周側妃忙在一旁湊趣道:「二少爺和二少夫人都是天仙般的人物,無論生兒生女,日後都是了不得的,若是生個女兒,必定是咱們大周朝的第一美女不可。」

  平日裡,周側妃就是個十分有禮、說話十分溫柔和善的人,一度俞筱晚對她的印象是極好的,可是現在看著她甜美的笑臉,心裡卻十分膈應,便只淡淡地回應道:「側妃過獎了。」

  楚王妃的目的卻不是說生男還是生女,忙將話題往自己的預想方向拉,「對了,逸之,我怎麼聽說你早晨都是自己穿衣的?怎麼沒丫鬟服侍?」

  君逸之不在意地道:「兒子不喜歡丫鬟服侍,您又不是不知道。」

  楚王妃最見不得他對自己這副不冷不熱的態度,忍著氣道:「這怎麼行!你是堂堂的郡王,連日常起居都沒有人服侍,傳出去不是成了滿朝的笑柄?」又轉向晚兒道:「你身為逸之的妻子,怎麼這種事都不替他打量好?以前逸之至少還有從文他們幾個服侍著,成了親後倒成了沒人服侍的人了,嬌蕊和嬌蘭是我指給他的貼身丫鬟,本就該服侍他的,正好你如今身子也不爽利,就將她們開了臉,服侍起來更便宜些。」

  君逸之立即蹙眉道:「孩兒那時就說過,不要她們兩個的,是您自己說放在那兒不管就是了,孩兒才收下的,怎麼這會子又提這事?平日裡晚兒服侍孩兒服侍得極好,哪用得著她倆?若是您這麼喜歡她倆,回頭我就將人將她倆給您送春景院去。」

  楚王妃當場就怒了,瞪著俞筱晚問,「俞氏,是不是你不讓她倆服侍逸之的?」

  君逸之懶得再跟母妃說話,拉著晚兒站起身,朝老祖宗行了一禮,「老祖宗,晚兒有些不舒服,孫兒就帶她回去休息了。」

  楚太妃笑了笑道:「好好,讓抬轎子的慢一點,別顛著了。」

  君逸之和俞筱晚向老祖宗和母妃行了禮,便退了出去。

  楚王妃兀自氣得不行,她一片好心,怕媳婦善妒,讓兒子吃虧,這才當面將事情挑開了說,兒子倒好,不幫她還幫著那個妒婦,「老祖宗,您倒是說說看,哪有這樣的事兒,媳婦懷孕了,不主動給丈夫安排通房的?我看這個俞氏就是善妒,得治一治才好。」

  楚太妃有些不滿地看了兒媳婦一眼,真是分不清事情輕重緩急,大上午說些讓人悶氣的話,她淡淡地道:「叫你來是商量世子妃的人選,你說那些個事兒幹什麼?該怎麼辦他們夫妻兩個自有主張,我不是早說過,他倆的事兒你少管嗎?」

  楚王妃憋了一口氣,只是想到要商量世子妃的人選,似乎這事兒更大,於是強行忍下,建議道:「媳婦覺得宛婷這丫頭就不錯啊,出身好、長得俊,難得的是對琰之一片癡心。」

  前不久還說給逸之當側妃都行的人,能叫對琰之一片癡心嗎?楚太妃當著周側妃的面,總要給楚王妃一點面子,只是道:「可是琰之不喜歡,強扭的瓜不甜。」

  楚王妃又氣得說不出話來。

  楚太妃又繼續道:「府中住了這麼多位客人,也是時候請一些人回去了,人多了,難免會出這樣那樣的問題,若是再死一個,咱們楚王府就要成凶宅了。我想,將孫小姐、曹小姐和蘭小姐三人留下,其他的人都請回去,你去安排一下吧。」

  一聽留下的人裡沒有原宛婷,楚王妃立即不滿地道:「宛婷是我的侄女,就算不為了琰之娶妻,只當是親戚走動,在府中多住一住有什麼關係?」

  楚太妃將杯子一撂,「呯」地一聲,楚王妃嚇了一跳,不敢再多說了。

  回了春景院,楚王妃就開始發脾氣,「太不將我娘家人放在眼裡了,她自己的娘家人留下也就罷了,連那個姓曹的也留下,算什麼?那個丫頭的出身,連封個庶妃都是抬舉她了。」

  劉嬤嬤也附和道:「就是啊,不管是論什麼,表小姐都是前三甲的,怎麼也不該表小姐走吧。」說著附耳低聲建議,「不如王妃您進宮去請個安?禧太嬪平日與太后與為親近,求太后給下道懿旨?」

  「給逸之賜個側妃,老祖宗都推三阻四的呢。」楚王妃揪著帕子猶豫,「況、況且,上回下藥的事,老祖宗也知道了,恐怕是因為這個瞧不起宛婷。」

  劉嬤嬤建議道:「正是因為這事兒王爺和老祖宗都知道了,宛婷小姐也不大可能立為世子妃了,不如退一步,求側妃的位子,這樣還便宜一些,而且若不是二少爺不允,太后賜個側妃,老祖宗總不至於拒絕。宛婷小姐得了太后的賜婚,日後的地位也與正妃不相上下,這樣不是挺好麼?」

  楚王妃左想右想,拿不定主意,她非常憂鬱,原家年紀相宜的姑娘,雖然有三個,但只宛婷一個是嫡出的,另外兩個庶出的,身份更低,根本拿不出手,若是宛婷只能為側室的話,那麼正妃就一定不能是出身好的,不然宛婷會壓不住,日後她的地位仍是受威脅……況且,側妃之位能不能得到,還是兩說呢。可是貿然去求旨,只怕被王爺知道了,不會饒了她。

  楚王妃糾結了許久,終於決定進宮一趟,先問問禧太嬪的意思。

  楚王妃才剛入宮,就被太監們請到了慈寧宮中,太后親切地接見了她,問起賀七小姐的案子,「聽說已經查到兇手了?」

  楚王妃忙道:「已經查出來了,是賀七小姐的貼身丫鬟問棋失手所至,人已經送到東昌侯府了,隨他們怎麼處置。」

  太后點了點頭,端起茶杯來,輕輕刮著茶葉泡子,一面透過氤氳的霧氣觀察楚王妃的表情,一面思索似的緩緩問,「一個丫鬟有這麼大的膽子,失手殺了主子,還敢佈局誣陷二少夫人?你們王爺就不曾懷疑?」

  楚王妃忙道:「可不是嘛,王爺也不是沒有懷疑,前兩日半夜裡,咱們府中還走水了,燒死了兩個婆子,其中就有撞到俞氏的那個,王爺怒極,當場要求齊總領徹查。……只是後來實在是查不出什麼結果來,指向的又是周側妃和兩位妾室,都沒明證,又都是服侍了王爺幾十年的人了,再者說,她們頂多也就是幫忙掩飾一下罷了,王爺便說算了。」

  太后淡淡地笑了笑,「楚王爺倒是心善。只是,她們幾個都是當主子的,怎麼會幫一個丫頭掩飾?」

  楚王妃也糊塗,「這個王爺也想不通,不過後來聽說,她們幾個的丫頭與問棋那丫頭的關係都不錯,或許是丫頭們私下裡幫的吧,並不關她們幾個事兒,王爺說不想再查了。」

  太后點了點頭,讓她退下去了。

  過得片刻,定國公從屏風後走出來,笑盈盈地道:「楚王爺總歸是個識趣的人,膽子又小,成不得什麼大事。」

  太后淡淡地道:「也太識趣了一點。」

  這件事,這麼多的破綻,她在一旁,只等著看這結果,看楚王爺到底會怎麼處置,結果,果然如同他在朝堂上的表現那樣,軟弱得一塌糊塗,稍稍涉及到自己,就不敢再查下去。

  可是,先帝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沒人比她這個共枕人更清楚了,高瞻遠矚、謀略過人,先帝既然將楚王爺定為四大輔政大臣之一,楚王爺就必定有其能獨當一面之處,可是她觀察了幾年,除了中庸老實,實在是看不出還有什麼別的長處。

  定國公知道自家的太后妹妹總是懷疑楚王爺,在很早之前,就開始懷疑了,可是他私下也跟楚王爺接觸過,卻覺得楚王爺就是這麼一個謹小慎微的人,大概是先帝在位之時,以雷霆手段滅了幾座王府,給嚇怕了,為了保住這個王位,才這般膽小。

  太后搖了搖頭道:「會咬人的狗是不叫的。你讓她繼續盯著楚王爺,有任何風吹草動,就立即通知哀家。」

  定國公應了下來,太后又問道:「知存也上朝幾個月了,覺得如何?」

  說到自己得意的長孫,定國公立即笑出一臉菊花,「知存表現得不錯,他的上司還跟我誇讚他呢。」

  太后笑道:「千萬別是人家看在哀家的份上誇他的才好。你告訴他,好好幹,認真當差,哀家不會虧待他,要光大咱們蘭家,就得靠他們幾兄弟了。」

  這會子,被太后寄予厚望的蘭知存正在伊人閣內,與新交的朋友鮑公子把酒言歡。

  鮑公子見他喝著喝著皺起了眉頭,不由得關切地問道:「蘭公子有什麼煩心事?說出來給鮑某聽聽,只要鮑某幫得上的,一定兩肋插刀!」

  蘭知存低頭端杯,眸光閃了閃,抬起臉來,又是一臉的暗暗憂傷,「說出來,怕也幫不上什麼。其實是這樣,我看中了一塊地皮,因為那兒有一處溫泉,對家父的老寒腿極有幫助,一心想買下來,誰知出了高價,那位地主卻怎麼也不願割讓。若是他自己要用,倒也罷了,偏他不是,只是因為修莊子的銀子不足,就任由那塊地兒空置著。」

  「這也太過分了!他用不上就給能用得上的人吶!」鮑公子一臉憤慨,拍著桌子問,「蘭公子你就直說吧,我能幫得上你嗎?」

  「若是能讓其割讓那塊地,蘭某就感激不盡了。」

  鮑公子抓了抓頭髮道:「這可真是難。」

  蘭公子的隨從則笑道:「鮑公子是江湖人,難道不知道江湖上的辦法嗎?」

  鮑公子遲疑地道:「蘭公子可否明示?」

  那名隨從笑道:「聽說江湖中人最會嚇唬人了,若是能將那地主嚇得乖乖變賣,只要不出人命,咱們公子必定感激不盡。」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41 AM

第一百四十三章 抓到就打

  鮑公子愕然道:「啊?這個……這個……違法之事……」

  那隨從輕笑道:「鮑公子身為江湖中人,竟連這點膽識也沒有嗎?你放心,我們公子又不是讓你殺人越貨,只是嚇唬嚇唬那地主,讓他痛快轉讓便成了,銀子公子也會照付的。」說著從袖袋裡摸出兩塊金條,少說也有三十兩,推到鮑公子的面前,「這是我們公子的一點謝意,事成之後,會再奉上另外一半。」

  鮑公子不高興了,一把將金條推開,看著蘭知存道:「在蘭公子的眼中,鮑某就是這樣不仗義的人?幫朋友一點小忙,難道是為了這些黃白之物?」

  蘭公子優雅地笑了笑,又將金條推到他面前,「蘭某怎會看不起鮑兄,只是此事恐怕你一個人忙不過來,既然需要找幫手,怎麼也該我出銀子才好。而且,蘭某十分相信鮑兄,為免事急生亂,地契可先轉到鮑兄的名下,再由鮑兄轉到蘭某的名下。屆時我讓阿達與鮑兄聯繫。」

  阿達就是蘭公子的隨從。

  鮑公子這才呵呵笑著,將金條收到懷裡,拍著胸口保證,「這事鮑某兩天之內就能辦成,蘭公子只需等在下的好消息便是了。」

  談完了事情,蘭知存不想再久留,便讓人喚來了如煙姑娘。如煙嫋嫋婷婷地走進來,含情脈脈地向蘭知存福了一禮,嫣然笑道:「聽聞今夜公子有約,如煙特意備了一桌酒席,還請公子移步蘭亭。」

  「不必了,今夜你不用服侍我,你好生服侍我的這位朋友。」蘭知存將如煙推到鮑公子的面前,向著鮑公子笑道:「這位如煙姑娘可是伊人閣的頭牌,也是這整條花街公選的花魁。今日蘭某就讓她來服侍鮑兄,度夜的銀子已經付了,蘭某就不打擾鮑兄了。」說罷便要告辭。

  如煙絕豔的小臉上頓時灑落花雨無數,拉著蘭知存的衣袖,哀哀怨怨地道:「蘭公子怎能這樣對待如煙?如煙一心只想服侍公子……」

  蘭知存溫柔地笑道:「如煙姑娘怎麼哭了?」裝作為她將碎髮順至耳後,無情地附耳低語:「難道你不是收了銀子就服侍人的妓子嗎,銀子我已經付了,你有何損失?你可是伊人閣的頭牌,想讓客人們知道,你們伊人閣就是這樣待客的麼?」

  如煙震驚地看著蘭知存,蘭知存笑得依舊溫柔,拍了拍她的小臉,柔聲道:「好好服侍鮑公子,讓鮑公子滿意了,日後我會賞你。」

  出了伊人閣的大門,坐上馬車之後,阿達便問自家主子,「公子您真相信這個姓鮑的麼?」

  蘭知存不屑地笑道:「信自然是信不過的,不過江湖中人刀頭舔血,為的就是財,見到金子鮮少有不開眼的,我又不是讓他殺人越貨,他為何不願?但是,仍然不可大意,你讓影子跟緊了他。」

  阿達忙應道:「奴才明白,影子這會兒還在伊人閣盯著他呢。」

  蘭知存閉目養神,不再說話,阿達繼續笑著恭維道:「方才如煙姑娘為了公子您哭了呢,公子真是魅力無邊啊,依奴才瞧,那寶郡王爺根本不能與您相比,他包了如煙一兩年吶,可您與如煙姑娘才不過幾夜而已,如煙姑娘就心慕公子了。」

  蘭知存好笑地張開眼睛,「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你不會真以為如煙對我死心塌地了吧?她不過是裝個樣子,好讓我日後還來惠顧她。」

  阿達張大嘴做恍然狀,緊跟著又露出滿面欽佩之色,「公子真是能將任何事洞若觀火,即使被人恭維追捧亦能不驕不躁、警省自身,世間恐怕再無旁人如同公子這般靈台清明了。」

  雖然這話也是奉承,蘭知存卻覺得自己的確是謹慎謙遜之人,這番稱讚倒也受得起,於是微微勾了勾唇角,遂又閉目養神。

  回到定國公府,定國公與世子都在外書房裡候著他,見到蘭知存進來,也不讓他見禮,就急切地問,「事情辦得如何?」

  蘭知存笑道:「姓鮑的說兩天之內就能搞定,一定能搶在寶郡王之前買到手的。」將自己與鮑公子的口頭約定說了一遍。

  定國公世子點了點頭道:「越快越好,那個寶郡王是出了名的歪纏,若是讓他用下作手段拿到了地契,可就不妙了。對了,你讓姓鮑的買地,他不會卷了銀子跑吧?」

  定國公倒是不怕這個,「那也得他有這個膽子!知存這事兒辦得妥帖,先用姓鮑的名字買下來,再轉到咱們手中,用新契的話,就根本查不出來。」說著讚賞地看向長孫,滿臉欣慰之色,「難怪太后也常誇你聰慧過人。」

  蘭知存忙謙虛地表示,這都是祖父和父親教導之功。

  從曹清儒的口中知道京郊有那麼塊地之後,一開始蘭家也沒這麼上心,是後來聽說地主就是品墨齋的老闆的發家史後,才動了心思。

  那地主原是一個小小的普通商人,因買不起京中的宅子,才不得不買下京郊的土地,可是自買下那塊地後,生意就做得順風順水,品墨齋成了京城最大的書齋和古玩鋪子,現在還做起了宮中的生意,成了皇商。

  於是蘭家暗中請了幾位風水大師去查看地皮,得知那處是難得的五行齊整、藏風聚氣的靈地,不但令生人納福納財、富貴無比,還能令後人鵬程萬里、福祿延綿。

  時人極信風水,這樣的寶地怎能讓旁人占去?蘭家這才打起了主意,卻因為韓世昭和君逸之二人都看中了此地,還要防著他二人知曉,想等莊園都建起之後,再行公佈。

  如今蘭知存想出了這麼一個妥帖的法子,蘭家人自然期待萬分。

  而伊人閣裡,待蘭知存走後,如煙就開始嚶嚶地哭了起來,鮑公子手足無措,可是如煙哭著哭著忽然收了聲,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惡毒地罵道:「得瑟什麼,那玩意還沒我手指粗,掏耳洞都嫌細,誰稀罕他?」再抬起頭來之時,豔麗的小臉上哪裡有半滴眼淚?

  想到初次見面之時,如煙帶給自己的驚豔,再聽現在這般粗俗的言辭,鮑啟智有種女神幻滅的崩潰感,張大了嘴巴傻傻地看著她。

  如煙惡聲惡氣地道:「看什麼看,再看挖出你眼珠子。」

  呃……鮑啟智更加崩潰了。

  君逸之大搖大擺地從視窗慢悠悠地翻進來,嘿嘿地笑道:「你以為美人就一定文雅嗎?」

  如煙瞪了君逸之一眼,輕哼一聲道:「有話就快說,我的人只能將那名暗衛引開一陣子。」

  鮑啟智也就長話短說,問計道:「他一定要先轉給我,這可怎麼好?」

  君逸之淡淡一笑,「這還不簡單,你到時用背書拿地契,再尋個藉口,說自己很忙,將地契背書給他,就成了。實在不行也沒關係,強迫人賣地,能有多大的事?我要的不是這個罪名。不過……由此也能看出,蘭知存此人十分謹慎,你以後與他打交道時,要儘量小心。」

  地契的轉讓有兩種方式,一種是當著官府的面來轉讓,之後製作一份新的地契,這種轉讓的方式慢一點,但不會受騙,而且容易隱藏前主人的身份;另一種是背書轉讓,即原主人在地契的背面寫上已經將此契轉讓給某某人,然後再由新主人拿背書好的地契去官府備案。這種方式交易快,但就怕地契是假的。

  若是此次連續兩次成交都是用的背書,一眼就能看出轉讓關係,若是原主人去官府告蘭家脅迫他賣地,雖然不能將蘭家怎樣,但也可以噁心噁心他們。

  不過這不是君逸之的目的,他的目的是要打擊打擊太后,斷了讓她引以為傲的左膀右臂,讓蘭家的人再無顏進入官場。太后敢將手伸進他們楚王府,就得做好被人砍斷的準備,不要以為自己是一國之母,就能隨意拿捏旁人的生死!

  飛速地商議完了後續的步驟,君逸之又翻窗走了。

  如煙立即朝鮑啟智道:「上床。」

  鮑啟智一愣,傻在原地,如煙不耐煩地將他抓起來往床上一拋,自己也跟著躍上床榻,伏在他的胸膛之上,並放下了床帳。鮑啟智的黑臉泛起了暗紅,心幾乎要跳出口腔來,正在色授魂予之際,忽地眼睛睜大如銅鈴,「你!」

  話沒說完就被如煙地瞪了回去,她伸手在鮑啟智的腰間軟肉上用力一掐,鮑啟智忍不住「啊~」地大叫了起來。

  鮑啟智最怕癢,受不住如煙的攻擊,連連折騰翻轉,躲避她的十指功。影子從外面轉回來,心中原還有些懊惱,他竟忘了正事,只是此時站在門外,聽得內裡傳出各種嬌喘和大叫,窺見床帳也抖動個不停,心下又安穩了,還好沒誤事。

  君逸之回到府中,已經快戌時三刻了,俞筱晚正坐在東次間裡聽芍藥說著銀杏告訴她的話。聽完後,她方笑道:「我說母妃近些日子怎麼又對原小姐和顏悅色起來了,原來是劉嬤嬤的功勞。這也沒什麼,你讓銀杏時不時提醒一下母妃那封信的事兒,母妃自己心裡會有數的。」

  芍藥笑道:「其實不必二少夫人您交待呢,銀杏自己也說,原小姐私底下十分刁蠻,若是她成了當家主母,日後她們這些當奴婢的,可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正巧君逸之挑了簾子進來,芍藥忙福了一福,識趣地退下。

  君逸之問,「這麼晚了,在說什麼?」

  「說這回選世子妃的事兒。」俞筱晚上前來,一面幫逸之解帶更衣,一面說道:「雖然老祖宗還未公佈,不過客人們多數已經得了訊兒了,下午我這兒就來了幾撥,哭哭啼啼地不想走。宛婷表妹倒是沒來求我,聽說劉嬤嬤幫著說了好話,母妃要留她下來。」頓了頓,又補充道:「今日下午母妃換了正裝出了府,不知去了哪裡。」

  換正裝還能去哪裡,可是不告訴家裡人,就這麼悄悄入宮……君逸之傷神地搖了搖頭,拉著晚兒的手晃了晃,「不管母妃的事了,一會兒我告訴父王,交給父王去。你且說說,妍表妹來過嗎?」

  俞筱晚笑道:「哪能不來呢,她問我為何她要留下。」旋即又遲疑地問,「老祖宗這樣做好麼?會不會……給你也選了一個?」

  可別怪她多心,一開始這麼多嬌客住在楚王府,雖然外頭的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人多,也就沒多大關係,誰家不想攀龍附鳳,都能理解。可是若真的只留下她們三人,這目標就太大了,若是最後還退回了哪個,恐怕以後再想議問好親事,都比較困難,高門大戶都要臉面,讓楚王府挑剩的,就算是國公府的小姐,也難得有適合的人家會來求娶了。

  這樣的情形,老祖宗肯定也知道,既然留下了,那這意思,老祖宗就是都要了。可是,像君琰之這樣的親王世子,同時娶一正一側的情形常見,但是同時娶三個的情形卻是沒有過的,那麼,是不是有一個是為逸之預定的?

  君逸之笑了笑道:「不是,妍表妹是大哥說要留下的,她既然回了京,親事肯定就是由你舅父和老太太說了算了,若是這回被退了回去,你大舅父這個人,只怕還是會拿她的婚事當踏板,因此才不能將她送回去,等大哥的親事定下之後,再次她送回去,這京城裡多半沒人會上門提親了,她就能回父母身邊,跟她那個窮書生喜結良緣了。」

  俞筱晚噗哧一笑,「原來是這樣啊。」

  君逸之抿了抿唇,他大哥雖然嘴邊從來都是溫和的微笑,可實際上不是個多體貼的人,什麼事都只將自家人和他認定的朋友放在心上,會這麼關心曹中妍,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就算是因為他和晚兒的緣故,也只需提醒他一聲就行了,犯不著親自去找老祖宗說。只是,有些事說出來,只是徒增煩惱,因而終是將話咽回肚子裡。

  楚王妃從宮中回來之後,就一直心神不屬的,因為禧太嬪勸她去向太后求懿旨,說無論如何要為原家留住楚王府這門姻親。她其實也一直有這個想法,可是一想到宛婷寫的那封信和大嫂對自己說的那些惡毒話,她就直泛噁心,要選也不想選宛婷!但是原家又實在是再沒有拿得出手的女兒了。

  要嘛已經定親已經出嫁,要嘛就小得無法般配,再有幾個未定親的,卻是庶出的!一想到這個,楚王妃就愈發地恨自家大嫂,不會生兒子也就算了,還不會生女兒,就生了那麼兩個,弄得忠勇公府一府的庶女!

  劉嬤嬤從旁勸了幾句,楚王妃越聽越煩,直接將她打發了出去,金沙和銀杏忙進來服侍楚王妃寬衣梳洗。

  金沙替王妃淨了面後,銀杏拿了一個小錫盒上前來,笑盈盈地問,「王妃要不要試試這個?」說著打開了錫盒,送到王妃鼻下嗅味。

  楚王妃深吸一下,微笑道:「很好聞,是紫薇花的香味。」

  銀杏笑道:「什麼都瞞過不過王妃,這正是紫薇花製成的香膏,是表小姐親手制的,說能滋潤皮膚,讓肌膚細膩留香。表小姐真是孝順您呢,無論什麼事兒都先想到您,今日下午還來了幾趟,問您什麼時候能回府呢。」銀杏一面說一面用小銀勺舀了黃豆大一團香膏出來,就要往王妃的手背上抹。

  楚王妃一把推開,「這個賞你了,我還是用珍香齋出的香膏。」心裡膩味得要死,什麼關心我,明明就是想知道我有沒有幫她求到懿旨,那樣說過我之後,就想憑一點小意兒奉承一把抹過?哼,想得倒是美!

  銀杏聞言眸光一閃,笑盈盈地謝了賞,另換了香膏給王妃塗抹。

  楚王爺處理完了公務,回到內院,直接去了楚王妃的春景院,一進門就問,「聽說你下午出去了?」

  楚王妃心裡一哆嗦,她雖然事先沒報備,可是王爺只要一問車夫和侍衛就能知道,也不敢隱瞞,只說是進宮去給禧太嬪問安。

  楚王爺掃了老妻一眼,楚王妃心裡又是一哆嗦,老實交待了自己的想法。

  「王爺,您說說看,妾身要怎麼做才好?宛婷這孩子真是傷透了我的心,若是日後府裡沒個可靠之人,妾身心裡真的覺得又惶恐又孤寂,真是沒個底。」

  她往常這般說完,楚王爺總要好意兒地溫存安慰一番,今日王爺卻顯得十分不耐,立眉斥道:「哦?只有你原家的人嫁進來,這府裡才有你能依靠的人?你將本王置於何地?你將琰之置於何地?上回跟你說了那麼多,你只說已經想通了,原來還是這般冥頑不靈!既然你這麼看不上本王,覺得本王不足以依靠,那以後凡事都不用再來找本王了,本王也不會再踏足你這個春景院!」

  楚王爺越說越怒,乾脆一拂衣袖,揚長而去。

  楚王妃又慌又懼,震驚地看著楚王爺決絕的背影,待玳瑁珠簾撞擊出清越的聲響,她才回過神來,駭得邊追邊大聲呼喚:「王爺、王爺、妾身知錯了,妾身……」

  待追出去,院子裡哪裡還有王爺的身影,楚王妃心裡頓時跟塌了整片天一樣,她這時才想到,女人們在家裡的地位,可不就是男人給的嗎?她怎麼本末倒置,總想著那些會讓丈夫和兒子厭煩的事情?現在她被王爺嫌棄了,可如何是好?

  楚王妃頓時驚天動地地•哭了起來,金沙和銀杏驚懼地站在走廊下,誰也不敢勸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王妃回屋,兩人急急地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總算拿了個主意,差了兩個小丫頭去滄海樓和夢海閣請世子和二少爺過來。

  君琰之和君逸之匆匆趕來,金沙和銀杏已經將王妃扶進了內室,可是楚王妃還是哭得萬分傷心,怎麼勸也勸不住。兩兄弟責備地瞥了兩個丫頭一眼,同時坐到母妃身邊,好聲好氣溫言勸慰。

  楚王妃老半天才收了聲,慌張扯著君琰之的袖子道:「琰之,你沒怪母妃吧?沒有吧?」

  君琰之含笑道:「只要母妃不再強加宛婷表妹給孩兒,孩兒怎麼會怪母妃呢?」

  楚王妃忙道:「不要宛婷了,這孩子心地不好,你舅舅家還有三個庶出的表妹,母妃瞧著人品還是不錯的……」

  話沒說完,就被君琰之打斷道:「時辰不早了,母妃還是安置了吧。」

  楚王妃眼皮一跳,小心翼翼地問,「琰之,你是不是生氣了?」

  君琰之誠實地道:「是有點,只是還沒有父王那般生氣,因為兒子知道,兒子的婚事,老祖宗是不會讓您插手的。」

  君逸之附和道:「就是啊,父王生氣,也是因此事罷了,若是母妃能不再插手,孩兒們還能幫著勸勸,可是母妃若還是有這種想法,那孩兒們也沒辦法去勸父王了,您以後就都一個人安置了吧,若是怕黑,可以找丫鬟們來陪您說說話。晚兒懷了身子,孩兒以後要多陪著她,就不來看望您了。」

  楚王妃被君逸之嗆得不能出聲,王爺生氣了,她很後悔,更怕兒子也不再理她,可是又心存了僥倖,希望事情還能有回轉的餘地,她還是能弄個原家的女孩兒進府來,一方面能鞏固自己的地位,一方面能給家族帶來些好處。世家的千金們,自小就被教育著,要為家族的繁盛出力,這個觀念已經深入骨髓,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扭轉過來的。

  兩兄弟對視了一眼,都知道母妃這還是沒想通,君琰之雖然沒有直接說,但是那神情也是這個意思,若是她不想通,以後不會再來看望她,逼她想通!

  當下,兩兄弟也不再勸,只吩咐了金沙銀杏仔細伺候著,不顧楚王妃的極力挽留,硬是施禮告辭了。

  而且這兩兄弟還真是說到做到,之後幾日,不論楚王妃尋了什麼藉口叫他們過去,他們都只打發了下人過來,自己是怎麼也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的,就算楚王妃在老祖宗的春暉院裡待上一整天,也不可能看到兩兄弟的影子。

  這一下,楚王妃終於嘗到孤立無依的滋味了,偏原宛婷還不停地來煩她,明裡暗裡表示,希望楚王妃讓她多住一段時間,她不想就此離開楚王府。

  可是其他的千金們,都在得知無法繼續留下之後,主動找了藉口,先向楚太妃辭行,免得被人掃地出門,更加沒有臉面。由此,楚王妃愈發覺得自家這個侄女無皮無血厚顏到了極致,連帶著也煩上了為其說好話的劉嬤嬤,劉嬤嬤被楚王妃斥過一頓之後,再不敢輕易開口了。

  時間一晃就到了八月十八,孟醫正說好這日再來楚王府為俞筱晚請脈的,其實前兩天俞筱晚自己已經把出了滑脈了,只是不好意思親口說出來罷了,因而這天一大早就起身,梳妝打扮好,等候孟醫正的光臨。

  沒想到,來得更早的是攝政王妃,她帶來了一大堆的小孩玩具,赤金白銀的平安瑣、腳鈴手鈴之類,笑盈盈地道:「我先來送禮,免得落在旁人後頭。」

  俞筱晚羞澀地笑笑,「您就不怕弄錯了。」

  攝政王妃笑道:「當太醫的人,沒有一定的把握,是不會說出滑脈兩個字的,你呀,就安心當母親吧。」頓了頓又笑道:「對了,吳庶妃也有喜了,等胎兒穩了,你們可以多走動走動,相互交流一下。」

  俞筱晚一怔,不是前陣子才說,攝政王打算等王妃生下嫡子,再讓旁的妃子生孩子麼?怎麼這麼快吳麗絹就有了身子?

  攝政王妃笑著拍拍她的小手,無所謂地道:「避子湯是我的丫鬟看著熬的,也是看著她喝下的,每回王爺也都過問了……我後來也問過太醫,這避子湯,也不是那麼保險的。大概是天意吧,既然有了,就生下來,反正旁人生得再多,也不是嫡子。」

  「是啊,反正也要叫您一聲母妃的。」俞筱晚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如果是偶然的,那麼這個就真是天賜的孩子了,可若是刻意為之的……她也不好說什麼,吳麗絹跟她總有幾分香火情,不論吳麗絹有什麼心思,她也不能鼓動王妃打掉那個孩子,於是只好來了這麼一句。

  攝政王妃笑了笑,隨口道:「你的確是善解人意,難怪憐香那麼喜歡找你玩,她被我父母寵壞了,以後你多教教她。」

  俞筱晚有些不明所以地應了一聲,自她嫁入楚王府後,憐香的確是來找她玩過兩回,這種程度,也算不上是「那麼喜歡」吧?

  沒聊多久,逸之就帶著孟醫正過來了,果然確定為喜脈,攝政王妃笑著恭喜,「希望你一舉得男。」

  俞筱晚紅著臉道謝,攝政王妃又笑著向君逸之道:「逸之,你就要當父親的人了,可不能再這樣成天混日子,你皇叔說了,給你個巡城御史當著,也不必你按時點卯,這樣總成吧?」

  君逸之一個勁兒笑,似乎不是很情願,俞筱晚卻是知道,他心裡是情願的,巡城御史雖然沒有什麼實權,只是每天滿街閒逛,管管民生小事,但是卻能給他暗中的事兒帶來很多便利,便忙推了推他,裝作嗔怪地道:「皇叔皇嬸好意提點你,你可得仔細辦差,不然我和寶寶都不理你了。」君逸之只好不情不願地應下。攝政王妃笑著看了看這小倆口,「有晚兒督促你,我就放心了。」

  攝政王府裡還有許多內務要處理,王妃就不多留了,去到春暉院跟楚太妃問了個安,便擺駕回府。

  君逸之喜得眉開眼笑的,摟著俞筱晚不住地親,嘴裡亂七八糟地道:「最好是兒子,當然,若是女兒我也喜歡,晚兒你別擔心。哎呀,我們是不是要送喜報給各府?」

  蔡嬤嬤笑呵呵地道:「現在還不送,現在只要送個喜報給曹府,讓二少夫人的娘家人知道就行了。」

  「那快去報吧。對了,打賞,夢海閣的丫鬟婆子小廝,每人賞銀五兩,府中的下人各一兩。」

  君逸之一高興,就特別大方,俞筱晚不禁笑嗔道:「賞銀的事,你就交給蔡嬤嬤吧,從來打賞都是分了等級的,你這般賞下去,會讓管事們和大嬤嬤們心裡不舒服的。」

  君逸之一頓,隨即笑道:「好,交給蔡嬤嬤去辦。」他也不耐煩想這些。

  蔡嬤嬤喜氣洋洋地應聲退下了,俞筱晚乘機問君逸之,「你手中可有人手,能不能查一下憐香這段時間的行蹤?」

  君逸之奇怪地看著晚兒問,「你要知道憐香的事兒幹什麼?」

  俞筱晚將心中的懷疑說了出來,「她對睿表哥一片癡心,家裡又看不上睿表哥,我怕她被睿表哥給……引誘了。今日攝政王妃還說她特別喜歡來找我玩兒,她就來找過我兩次啊,別是打著這個名頭,跟睿表哥私會吧。」

  君逸之隨即應道:「沒問題,這個容易查。對了,你上回不是說,你表哥在外面藏了一嬌,還讓人將她懷的孩子給打掉了麼?這麼狠心的男人,你怎麼不利用一下?」

  俞筱晚咬了咬唇道:「睿表哥的事,我跟憐香說過幾次,她總是不聽,我就煩了。……現在利用,希望不會遲吧。」說著又想起了何語芳,戳著君逸之的胸膛道:「你害得何姐姐成了再嫁婦,連婆家都不好找,怎麼也得幫她說門好親事。」

  君逸之撓了撓頭髮,嘿嘿地笑道:「那時不是年紀小嗎?想事不瞻前不顧後的,還覺得自己是辦了件大好事呢。好吧,你放心,皇叔也答應再幫她賜婚的,我定會將自己的錯給彌補了。」

  曹府那邊得了訊後,立即派了武氏過府來探望。那會子俞筱晚剛好歇了午起來,忙將武氏迎入了東次間。武氏仔細打量了一下俞筱晚的臉色,便笑道:「氣色真好,老太太還在念叨呢,說你是個有福氣的,一定會生男孩。

  俞筱晚柔笑道:「讓老太太掛念了,不知老太太現在身子如何,上回我送去的藥,可還有餘的,若是沒了,記得讓人說一聲,製藥也要幾天功夫的,這會子中午還有些暑氣,我也不敢多制了,怕壞。」

  武氏忙道:「還有呢,老太太最近身子骨好著呢,所以沒怎麼服用那藥,都存著了。」又細細介紹了一些自己懷孕生產的經驗,才皺眉笑道:「其實,咱們府上也有樁喜事。」

  俞筱晚眨著一雙剪水明眸,好奇地看向武氏,說是喜事,怎麼卻有些憂煩的樣子?

  武氏扯了扯嘴角,勉強笑了笑,「石姨娘也有喜了,四個多月了,肚子都掩不住了,才說出來。我……我自問不是那種刻薄的主母,不知她這般防著是為什麼。」

  四個多月?這麼說,她幾次回曹府赴宴的時候,石姨娘就已經懷了身子了,可是她明明遣了芍藥去問的,石姨娘總推說沒有,連她也要防著嗎?

  別說是武氏,就是俞筱晚心裡都不舒服了。好在石榴不是她什麼人,她也沒多做糾結,便岔開話題笑問道:「聽說敏表哥月底就要赴任了,不知與韓府的婚期定下來沒有?」

  武氏蹙著眉頭歎道:「就是沒定啊。爵爺幾次差媒人上門,韓相爺都說不急,可是……待三年之後,敏兒還不知能不能調回京城呢,若還是外任怎麼辦?別說敏兒今年二十二了,就是三年後,韓五小姐也有十八了呀。」

  俞筱晚暗想,逸之私下與韓二公子的交情似乎不錯,不知能不能幫忙問一問,韓相爺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不過在問好之前,她不打算先告訴武氏。

  武氏想了想,搖頭笑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我也不急了。那時大姐那麼在意兒女的婚事,可是現在睿兒的婚事沒有著落,雅兒雖然定了十一月出嫁,可是平南侯府那邊卻是淡淡的,送來的聘禮……唉,瞧也不怎麼看重她。」

  俞筱晚順著改了話題,「貞表姐成親的時候,我沒去送親,燕兒表姐的婚事可不想錯過了,舅母記得差人來提醒我。」

  武氏順著這話應下,又小聲地道:「敏兒要我跟你說,這陣子張長蔚大人時常過府來找爵爺,不知在商量什麼事兒。大姐她……雖然還沒搬出家廟,但是爵爺已經多派了幾個婆子去照顧她了,裡面的被褥和一應事物都更換了新的。」

  俞筱晚心中一動,向武氏笑道:「多謝敏表哥了,這個人情我會記下。

  送走了武氏,俞筱晚凝了眉深思,逸之已經打聽出來,攝政王爺得知了舅父討好太后,將玉佩和金剛經送給太后的事兒,因而開始疏遠舅父,平時沒少挑他的刺。

  舅父急得不行,正四處找靠山呢,都求到逸之的頭上了,此時跟有心結的大舅子張長蔚又湊到了一塊兒,只怕在商量什麼大事。

  武氏到底年紀大了,似乎已經不得寵了,石榴卻又這般防著自己……恐怕是已經完全被舅父給收服了,俞筱晚不屑地笑笑,石榴以為懷了孩子,就能飛上枝頭了麼?恐怕沒這麼容易。

  想了想,俞筱晚從自己的百寶箱裡取出一個小瓷瓶,叫來芍藥,低聲吩咐她道:「明日一早去曹府給石姨娘送些禮品去,恭喜她得了喜訊,另外告訴她,吃藥懷上的孩子,恐怕會有些懷不穩,問她想不想我再給她開穩胎的方子。記得進屋之前,就將這瓶子裡的藥粉灑到禮品上,只需一點,別露了餡。」頓了頓,她笑著補充道:「你放心,只是讓脈象看起來像要滑胎,我不會拿無辜的孩子下手。」

  芍藥將瓶子收好,嚴肅地保證,「請二少夫人放心,奴婢一定會將事情辦好的。」

  次日一早,芍藥就帶著趙媽媽準備好的禮品,去了曹府,回府的時候,說石姨娘沒說什麼。

  俞筱晚不急,那藥粉要一兩天才能生效,石榴一開始肯定會求助於曹府請來的大夫,可是沒有她的解藥,是治不好的,總有求到自己頭上的一天。

  因為逸之答應任職,攝政王很快就下了旨,任命他為巡城御史。逸之也換上了官服,人模人樣地帶著順天府的衙役去街上閒逛,他生得絕世倜儻,與其說他看百姓們在幹什麼,還不如說是百姓們在看他來得貼切。

  自從逸之當了官後,每天聽逸之談起上街時的趣事,就成了俞筱晚每晚的娛樂節目。直到九月初的一天,君逸之神秘兮兮地提前跑回府,笑嘻嘻地道,「想不想出府?我帶你去看場好戲。」

  俞筱晚早在家中悶得發慌了,聞言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來,「我才跟母妃說,今天肚子疼的。」楚王妃喚不來兒子,慢慢將主意打到她這個兒媳婦身上,俞筱晚可沒法象逸之他們那樣直接拒絕,只能藉口身子不適不過去,弄得她現在連自己的屋子都不大敢出了。

  君逸之便道:「那我就是帶你出府見智慧大師,讓智慧大師給你診脈。

  說著摟著晚兒進了內室,讓丫鬟服侍她換了衣裳。

  待坐進馬車出了府,俞筱晚才問道:「什麼好戲?」

  君逸之嘿嘿一笑,「你不是讓我派人盯著憐香嗎?她真的跟你睿表哥私下交往,上回我沒說,只讓人跟著,今天嘛,你瞧瞧這時辰,我估計你表哥忍不住要動手了,所以就讓人通知了越國公。嘿嘿,越國公的脾氣可不大好。」

  俞筱晚眨著眼睛,笑了笑,脾氣不好沒關係,反正睿表哥也是罪有應得。

  到了他們私會的兩條街外,君逸之就叫停了車,他也換了一身平常的衣服,帶著晚兒從小巷子裡走,然後抱著她輕輕躍上一道圍牆,然後伏身在院內的一株大樹上。

  俞筱晚借著傍晚的餘暉,仔細往屋內瞧著,果真見到曹中睿一面說著動人的情話,一面開始動手動腳,憐香卻半推半就,不多時就香肩半露了。

  俞筱晚立即問道:「咱們不下去阻止一下嗎?」

  君逸之一面玩著她的頭髮,一面懶洋洋地道:「有什麼好阻止的,你可瞧見她有半點不願了麼?既然是她自己願意的,也讓她受點教訓才好。」

  話音剛落,就聽得呯一聲巨響,院門被人一腳踢開,只見一名氣勢威嚴的中年男子,帶著幾個護衛模樣的年青男子撞了進來。

  屋內的兩人情意綿綿,翻倒在床上,正要入港,忽然被門外的動靜嚇到,一滾就起了身,雙雙湊到窗邊查看。

  這一看,當即將曹中睿的色膽給嚇破了,他是認識越國公的,也知道他的脾氣,雖然早就打算好,先拿下憐香縣主,日後為了娶親,少不得也要被這位岳父大人暴打一頓,可是還沒拿下,就被暴打,那就大大不妙了。

  憐香也被駭住了,好在女人天性堅強,立時回過神來,一面哆嗦著穿衣,一面指著後窗道:「你快從那邊走。」

  曹中睿這才醒過神來,胡亂將腰帶一系,提著不及穿好的衣裳躍窗逃走。待越國公踢開房門的時候,屋內已經只有憐香縣主一人了。

  雖然沒有看到男子,但是女兒憐香衣裳不整,越國公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恨得大吼道:「說,人藏在哪裡了?」

  憐香十分護著自己的心上人,咬牙道:「哪有什麼人?父親您莫亂說!」

  越國公今次帶來的都是自己的心腹,不怕他們會亂說,哪裡肯放過曹中睿那小子,立即指揮人四處搜索。

  俞筱晚小聲問道,「咱們怎麼告訴越國公?」

  君逸之微微一笑,彈出一顆小子,直擊向屋內,越國公身邊的護衛立即將越國公團團圍住,大喝道:「什麼人,出來。」

  君逸之抱著俞筱晚縱向躍向曹中睿逃跑的小院,引得一眾護衛跟蹤過去,他卻半路打轉,掩了行蹤,帶著晚兒尋了株枝葉茂盛的大樹,將嬌妻安放在自己的膝上,笑嘻嘻地道:「可以看好戲了,很精彩的。」

  俞筱晚好奇地看下去,小院子裡的情形一覽無餘。一名俏麗的小婦人,正揪著曹中睿散亂的衣裳,哭著問道:「你、你說,你為何會如此?你又上哪兒勾引小蹄子去了?」

  待俞筱晚看清那小婦人的長相,真是無語了,竟然是江蘭。曹中睿居然會將與憐香私會的地點,選在藏嬌的金屋隔壁。

  君逸之笑著指了指中間的圍牆,「你這表哥手頭緊,這是一處院子,中間隔開的。」

  兩人說笑間,越國公已經帶著一眾護衛尋了過來,一瞧見曹中睿衣裳不整的樣子,哪裡還願多說半句,直接一揮手,讓人將曹中睿按在地下,一頓拳打腳踢。

  這還不算精彩部分,最精彩的,是會些武功的江蘭幾次想救出曹中睿,卻無法得手的情況下,厲聲吼道:「你們這些賊人,憑什麼打我相公!」

  此言,讓追著進來的憐香頓時呆成了木雞。



第一百四十四章 斷子絕孫

  憐香縣主愣了一愣,之後醒過神來,立即撲上前去揪著江蘭的衣襟問道:「你,你說誰是你相公?」

  江蘭本在怒視著越國公,忽見一名華衣貴女質問自己,再看她身上的衣裳,雖然整理過,可卻能明顯看出是倉促穿上的,心中立時明瞭了,妒火頓時熊熊燃燒,伸手就去撓憐香的臉。

  越國公帶來的護衛,知道這個嬌滴滴的小婦人會武功,自然是時刻警惕著,一見她動手,立即撲上來阻撓,饒是這樣,還是低估了會武功的女子的妒嫉心,憐香仍是被江蘭撓到了半爪子,腮邊瞬間露出浮出一道血線。

  憐香被越國公府的護衛們拉至身後保護了起來,江蘭猶覺不解恨,嘴裡咒駡個不停,她自小就是孤兒,被遠房的親戚收養,待她五六歲時,見她生得漂亮,便賣去了青樓,待了幾年之後自己逃出來,才被文伯選中。

  她在青樓和市井都混過一陣子,天南地北各色葷話粗話都會說一點,詞彙量雖然遠遠算不上豐富,但她勝在口齒伶俐、語速極快,幾十個詞語排列組合了使用,問候的主體又各有不同,細聽卻也沒有怎麼重複。

  一時間各種污言穢語瞬間堵塞了諸人的耳朵,偏她又生得極美,小花仙般的柔弱樣兒,反差過於強大,院中的諸人都有些呆滯,別說憐香這樣的名門閨秀沒聽過這樣的罵法,就連君逸之這個時常出入花樓酒坊的花花公子,什麼下九流都見過的,自問是見多識廣的人,都不得不承認江蘭是他今生所見第一罵戰高人。

  直到江蘭開始問候起憐香的父母兄弟、歷代祖宗,因為涉及到本尊,越國公這才氣得手指直抖,指著她咬牙怒道:「你們是幹什麼吃的,還不把這個小蹄子的嘴給我堵起來!」

  江蘭卻也伶俐,知道自己不是這些護衛的對手,立即繞著院中的樹木,邊跑邊扯著脖子大喊,「殺人啦,千金小姐勾引我相公,還帶著父兄上門殺元配啦。」

  她是習了武的,不但有輕功,而且有內力,護衛一時沒抓著她,讓她將整句話都給傳得整條街都能聽見。

  這裡是商人的住宅區,比之官宦之家聚集的東城和南城,這裡的地段比較便宜,而且左右鄰居都不認識曹中睿,故而曹中睿將藏嬌之地選在這兒。

  這兒的鄰居流動性極大,都是走南闖北的商家,又特別熱衷於權貴之家的緋聞秘事,言談之間毫無顧忌,若是被人發覺到自家栓在一條街外的馬匹和馬車,只怕明日女兒與男人私會的傳聞,就會傳得整個京城都知道,再過一陣子,只怕整個大周都會知道了。

  越國公氣得腦子發暈,手下的護衛也知情形不妙,左右包抄,終於將江蘭給抓住了,堵了她的嘴,送到越國公的面前。

  越國公抬起手來,就想搧她一個耳光,可是又覺得自己堂堂一個國公,對一個低賤的小婦人動手,真是有失身份,於是舉起的手就頓住了。

  江蘭用力一掙,吐掉口中的布片,冷笑道:「怎麼?還想毆打良民?」

  越國公氣極道:「你無媒無聘與男人苟合,也算良民?」

  江蘭伶牙俐齒地反駁道:「我再無媒無聘與男人苟合,也沒殺人越貨,私闖民宅,如何算不上良民。況且這位小姐追著我相公過來,衣裳不整,她就沒有與男人苟合媽?」

  這句話成功地引來越國公的一記響亮耳光,目露凶光道:「你敢再提一個字,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越國公的幾個女兒生得嬌美可人,他本人年青之時也是俊男一枚,只是滿臉絡腮鬍子,眉毛也越長越攏,幾乎搭在了一塊兒,人到中年之後,就是一副凶相,再這樣瞪眼切齒的,一般人看了都要抖三抖。

  江蘭被打得嘴唇淌出鮮血,不是不怕,可是她是自小在市井見過無數吵架扯皮的場面,深知一旦露了怯,就輸了大半,況且她是真的喜歡曹中睿,在文伯的培訓之下,也深諳大戶人家的規矩,若是換個情形,曹中睿帶了憐香過來,讓她磕頭敬茶,她肯定會在憐香面前伏低做小,但是眼下的情形,她一瞧就明白的,這個小姐的父兄並沒看上曹中睿,這個小姐對她而言,什麼都不是,她為何要露怯?

  「來呀來呀,殺了我呀,拋屍荒野啊,等我父母兄弟尋來的時候,自然會到官府為我討個公道,我倒要瞧瞧,當今盛世之下,有誰敢草菅人命!」

  江蘭跟潑婦似的,瞪著眼睛罵回去,雖沒敢用手指點著越國公的鼻子,可是唾沫星子卻極有準頭地飛上了越國公重重毛髮之下、露得不多的面部皮膚。

  越國公被她噁心得要死,不得不後退半步。

  他雖然是個躁脾氣,可還真不是草菅人命的主,剛才也不過是想嚇唬一下江蘭,讓她不要嚷嚷女兒的醜事罷了,可是眼見對方油鹽不進,不得不改變了策略,先將人都押入堂屋內,再讓人將自家夫人和曹清儒請來,讓夫人與江蘭談,自己則與曹清儒和曹中睿好好談談,威脅恐嚇一番,總之,他是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若是曹家敢傳出任何對憐香不利的傳言,他會讓曹家無法在朝堂和京城立足。

  由於表演者換了地方,君逸之也忙帶著晚兒換了個座位,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堂屋,尋了最頂端的橫樑,藏身在陰影之中,繼續看戲。

  越國公夫人就候在一條街外的馬車裡,很快就到了,她擅長懲治不聽話的丫環僕婦,只是面對完全豁出去的江蘭,也有點心有餘而力不足。

  雖然雙方的共同點是,不願憐香與曹中睿再見面,但是越國公夫人必須站在高處,勒令江蘭不得亂傳話出去。可是江蘭卻堅持要為曹中睿討個公道,要越國公向曹中睿道歉,並且賠償湯藥費,否則她死了也要向閻王打小報告。

  越國公會向曹中睿道歉才是鬼附身了!只是有句老話叫做「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江蘭反正是不怕什麼名聲不雅的,可是憐香怕啊,越國公夫人怕啊,除非她們能將江蘭還有這院子裡的幾個婆子都殺了滅口,可是姜家又不是這樣的人家。

  最後,越國公夫人不得不退讓一步,背著丈夫賠了一百兩銀子給江蘭,江蘭也答應決不將今日之事說出去。

  原本這邊的事情算是圓滿解決了,哪知一直呈呆滯狀的憐香忽然回過神來,瞪著眼睛看向江蘭,怒問道:「你不過就是個外室,憑什麼叫睿哥哥相公?」

  江蘭嘲弄地道:「因為相公答應過我,等他娶了正妻之後,就會用轎子抬回我曹府當姨娘,若是我生出了兒子,就會抬我為平妻,我稱他相公有何不對?他說過,他喜歡我,你真以為他喜歡你嗎?他每隔兩三天就會來看我,昨天他還在我這兒歇過才回府的呢!」

  憐香簡直受不了這個刺激,當即甩開了看守她的丫鬟,衝到了正堂裡,一把揪住曹中睿的衣襟,邊晃邊哭罵道:「你好沒良心,一面與我親親熱熱,一面與那個小賤人卿卿我我。」

  曹中睿現在渾身上下都痛,臉腫得跟包子一樣,眼睛只剩下一條縫,再被憐香這麼一晃,骨骼都幾乎要散架了,但他還是不忘安撫憐香,滿嘴的甜言蜜語。他和憐香已經有了肌膚之親,雖然沒到越過最後一步,可是親也親過,摸也摸過,按照世俗禮儀,憐香已經是他的人了,但是,若是越國公堅決不答應,拿官威來壓父親,他肯定無法得償所願,因而他只有抓牢了憐香,只要憐香堅持,最後一定能成功。

  越國公正要制止,跟進來的越國公夫人卻沖丈夫暗使了個眼色,要他讓曹中睿說,因為江蘭已經跟了進來,讓這個潑辣的丫頭來敲醒女兒,比他們夫妻兩個苦口婆心說乾口水都要強。

  若現在在憐香眼前的,還是平日那個京城三大美男子之一的曹中睿,就光憑他俊美無雙的容顏和清雅出塵的氣質,憐香都會頭暈目眩了,更別提還有這麼些甜得心都能化為糖水的甜言蜜語了……可是現實卻是,眼前是一張鼻頭通紅、兩頰青紫、眼眶烏黑、雙唇腫如豬腸的豬頭臉,平日裡總是流露出脈脈溫情的明眸,現在只剩下兩條什麼也泄不出來的縫。面對一隻豬頭,憐香心中實在是無法產生出幸福的泡泡,甚至還有點噁心,當然不會這麼容易再被曹中睿騙了。

  憐香將江蘭的話拿出來質問他,曹中睿立時喊冤道:「我哪裡會喜歡一個丫頭?是她乘我喝醉了勾引我,我原是要一心一意對你好,因而想著,先將她安置在外面,等告訴你之後,再讓你來處置。平日我們相見,實在是被她威脅的,她一時一個主意,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我很煩她,可是不論怎樣,她是自由身,不是奴婢,我又不能置她於不顧。」

  「你胡說!」江蘭聽得大怒,一把將擋在自己面前的婆子揮開,直沖到曹中睿的面前,大罵道:「我勾引你?明明是你勾引我!你為了偷我家小姐的嫁妝,引誘我跟你有了夫妻之實,我為你私下裡開了小姐的嫁妝箱子,你自己說,你從裡面拿了多少東西!就連這處宅子,都是你用小姐的徽墨和龍台硯換來的。我懷了孩子,你讓我打掉我就打掉了,你居然這麼編排我!」

  曹中睿大急,喘著氣反駁,「少胡說八道!」

  江蘭咬牙冷笑,「我胡說?我告訴你,你拿的東西我都記下來了,你當硯臺和玉佩的當鋪,我也知道是哪家,你敢背叛我,我就去告訴小姐,把你告到官府去!我爛命一條,才不怕坐牢!」

  曹中睿整個人都傻了,真沒想到床上風騷床下嬌媚的蘭兒,真實的性子是這個樣子的,不但潑辣兇猛,而且還有勇有謀,難道……她從來就沒相信過自己?曹中睿頓時被自己的這個想法給噎住了,他一直以為自己魅力無邊,無論什麼女子,都能被他玩弄於掌心,傻傻地等著他的臨幸,卻原來……

  俞筱晚靠在逸之的懷裡,無聲地挑了挑眉,原來表哥還拿別的東西,看來我得讓人將箱子清一清,對對單子了。嗯,真沒想到江蘭這麼悍,難怪文伯要將她選給自己了,當初真不該將她留在曹府的,不然還真是個得力的助手,後悔中啊。

  君逸之則聽得直搖頭,附耳小聲道:「這種人,怎麼也配稱京城四大才子?憐香真是個豬腦子。」

  俞筱晚不禁小臉一紅,當年她也是豬腦子……

  下麵的越國公府諸人,都面露不屑之色,憐香呆呆地問江蘭,「誰是你家小姐?」

  江蘭小臉一紅,她總算有點羞愧之心了,「我、我小姐是寶郡王妃,她、她的嫁妝多得一次搬不完,就放了十幾個箱子在曹府。」

  越國公此時連不屑都懶得不屑了,淡淡地問女兒,「這樣的人渣,你還要跟著他麼?」

  憐香看著曹中睿躲避著江蘭兇猛的目光,明白江蘭所說的,必定都是真的,神情呆滯地鬆了手,她真是瞎了眼,怎麼會看上這麼個噁心的男人?怎麼會!

  曹中睿大驚,伸出手想扯憐香的衣袖,江蘭哪裡會讓他再碰憐香,一伸手就撂開了。

  曹中睿大怒,極力瞪著她道:「滾開!你這個賤人,別出現在我眼前!」

  江蘭心中一酸,控訴道:「你、你昨夜還不是這般說的,怎麼……」

  越國公沒心思聽他們兩個扯孰是孰非,喝令她住口,並讓人去街口打聽,曹清儒來了沒有。不多時,一名護衛疾奔進來,小聲稟報道:「公爺,陛下宣召。」

  皇帝宣召,越國公再不能久留,越國公夫人則不方便與外男談判,一行人只得先行撤離了,臨走前越國公再次狠狠地敲打了曹中睿,要他小心言行,見他目露懼意,這才放心地走了。

  憐香被丫鬟們扶著往外去,臨出門前,回望一眼,目光中說不出的絕望,然後不論曹中睿如何深情呼喚,她都沒再回頭。

  君逸之見人都走了,便小聲地問,「咱們走吧,餓不餓?去景豐樓用晚飯好麼?」

  俞筱晚卻搖了搖頭,竊笑道:「應該還有得看的。」

  君逸之自然知道還有得看,不過就是這兩個男女相互對罵,待曹清儒來了之後,商議如何善後了,越國公是內閣大臣,女兒又是攝政王妃,不是曹清儒能惹得起的,必定是想著怎麼賠小心罷了。

  至於江蘭,一個背叛過晚兒的丫頭,他才懶得管她是死是活。因而就磨著晚兒,想帶晚兒去景豐樓用飯。

  小夫妻倆個在橫樑上打情罵俏的,地下這兩個已經開始唱大戲了。起先江蘭還想溫柔地扶起曹中睿,想趁他受傷之際,溫柔地服侍他,挽回點印象,她今天是被曹中睿刻薄又惡毒的話沖昏了頭腦,才會不管不顧地將他偷小姐物件的事兒說出來,現在心裡可後怕得很,真怕曹中睿不會再要她了。

  但曹中睿怎麼會原諒江蘭?是江蘭毀了他最後的機會,以後,他肯定不可能再見到憐香了!他一把推開江蘭,惡毒地道:「滾!別讓我再看到你這只不會下蛋的雞。」

  江蘭倒抽了一口涼氣,「你、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曹中睿的腫臉做不出嘲弄的表情來,只能加強語調中的嘲諷意味,「我早就讓你喝了絕子湯了,你這輩子也休想再用孩子來威脅我!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下賤的丫頭,也妄想憑肚子裡的肉要我娶你為良妾?你要跟我,也是賣身的賤妾!」

  江蘭緩緩地站起身,呆呆地看著曹中睿,忽然發狠地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曹中睿一愣,但轉眸看到他買來服侍江蘭的幾個婆子已經進來了,便覺得有了底氣,冷笑道:「當然是真的!」

  江蘭一言不發地轉身進了起居室,曹中睿以為她獨自傷心去了,讓婆子扶著自己坐到主位上,有氣無力地吩咐道:「去熬些清粥來,若是爵爺來了,就快迎進來。」

  兩名婆子應了一聲退出去,只留下兩名婆子小心地問,「少爺要不要去請個大夫過來?」

  曹中睿搖了搖頭,一會父親來了,他就回府,府中有府醫。

  婆子們便去打了熱水進來,幫曹中睿淨面。曹中睿剛覺得略微舒服了一點,江蘭忽然手執剪刀沖了過來,嚇得曹中睿將面前的銅盆一拋,撒開腿往外跑。可惜他是個只會點花拳繡腿的貴公子,哪裡是刻苦訓練過的江蘭的對手?幾下就被江蘭給按在了堂屋的地上,幾個婆子忙過來拉扯相勸,「奶奶算了吧,您日後還要跟著少爺的。」

  江蘭將手中的剪刀一揮,「滾,有多遠滾多遠,不然我一會兒將你們全殺了。我不想活了,也不想讓他活,你們要陪葬,我就成全你們!」

  這幾個婆子剛剛可是看到江蘭跟護衛交手的,心下都是一驚,互望了幾眼,十分默契地往外跑。

  曹中睿駭得手足發軟,忙告饒道:「蘭兒,好姑娘,咱們有話好好說。」

  江蘭獰笑著問:「說什麼?」

  曹中睿咽了咽口水,「我娶你為良妾好不好?就算你不能生孩子,可你是良妾,就是日後我的妻子也不能拿你怎麼樣的,等青兒她們生了孩子,我過繼給你好不好?」

  江蘭歪著頭打量他,「你的通房丫頭生的孩子給我?」

  曹中睿用力點頭,「是的是的。」

  江蘭呵呵一笑,「我不要!我只要你這輩子別想有孩子!」說罷抓起他的腰帶一抽……

  俞筱晚杏眼圓睜,正看得津津有味之際,眼前忽然一黑,是君逸之用手擋住了她的視線,耳邊是他氣呼呼的聲音,「不許看別的男人的身子。」

  好吧,相公吃醋了。俞筱晚只能充分利用耳朵,忽地聽到曹中睿殺豬般地嚎叫聲響起,然後就是不停翻騰的聲音……君逸之嘖嘖道:「這個江蘭,可以推薦給宮中的淨事房啊,這手法真是俐落。」

  話音還未落,院門處就傳來聲響,曹清儒帶著心腹的管家和幾個小廝過來了,同來的還有去請人的越國公府護衛一名。這些人聽到曹中睿的慘叫,皆是一驚,忙快步往屋內跑。

  江蘭聽到爵爺的聲音,覺得此地不宜久留,立即返身進了內室,將妝飾匣子抱在懷裡,立即開了後窗跑了。君逸之也忙抱著晚兒閃出了堂屋,借著夜色躍出了這處宅子。

  一出院牆,君逸之立即囑咐平安和從安,要他們盯緊了這處宅子,若是曹清儒膽敢殺人滅口,就出手阻止,並跟蹤曹氏父子回曹府,聽聽他們會談論些什麼。

  吩咐完畢,小夫妻倆一同到景豐樓用過晚膳,才回了楚王府。

  次日一早,俞筱晚就打發了芍藥帶上她精心準備的禮品,回曹府給老太太請安,隨便打聽一下睿表哥的情況。芍藥回來後小聲地稟報道:「二表少爺病了,爵爺說要定門親事給二表少爺沖喜,聽說相中了一名豫州南陽縣縣令的女兒。」

  俞筱晚睜大了眼睛,「這麼遠的人,時間又這麼短,舅父怎麼會知道的。」

  芍藥道:「聽杜鵑說,昨夜裡爵爺跟老太太商議的,是以前就認識的。」

  俞筱晚心中一動,舅父會動念頭給睿表哥最快訂婚,她一點也不奇怪,會選這麼遠的女子,也不奇怪,因為只有這樣的女子,嫁到京師之後,才不用回門,而且父母不在身邊,就算知道丈夫是個太監,也沒處訴苦去。

  可是舅父能這麼快就找到人選,還說是從前就認識的……這個人得去查一查,是否跟大舅父同窗過,或是共事過,否則如何能識得?她可是清楚地記得,母親嫁給父親十幾年,娘家可沒人踏進過河南省!另外,睿表哥這樣的人渣,而且還是已經廢了的人渣,可不能再讓他禍害女子了。

  大舅父將人選定在南陽也好,河南按察使車大人可是她父親的莫逆之交,要阻止一門婚事,應當還是不難的。

  俞筱晚說幹就幹,立即讓初雲磨墨,提筆給車大人寫了一封信。待君逸之回來,立即跟他說了這事兒,一是請他幫忙查一下,舅父是如何認識那位元南陽縣令的,二是請他立即差人送信給車大人,一定要趕在大舅父的求親媒人到南陽之前,阻止這場婚事。

  君逸之二話沒說便應下了。

  沒兩天,就聽說越國公府與秦國公府定了鴛盟,憐香被許給了秦國公的嫡幼子。君逸之嗤笑道:「秦國公到底是什麼意思?」

  俞筱晚好奇地問道:「怎麼了?」

  「他的女兒,才許給了定國公府的世子蘭知存,算是跟太后成了姻親,兒子又要迎娶皇叔的姨妹,也不知到底是想攀上哪邊,還是想腳踩幾條船?」

  太后的胞兄昨日上表陳情,請求讓爵于嫡長子,並封嫡長孫蘭知存為世子。內閣極快地通過了他的奏摺,原定國公成了老國公,世子成了現任定國公,蘭知存就自然地被封為世子。

  君逸之告訴俞筱晚,「這是太后在為蘭知存加重籌碼,國公府是沒有世孫的,他若有了世子的身份,日後在官場上,升遷也快。」

  俞筱晚問道:「這個蘭知存的能力如何?」

  君逸之想了想,很中肯地道:「很不錯。不過他一家子都緊貼著太后……」說著無奈地搖頭歎道:「本來也是陛下的親戚,外戚也不是沒有當大官掌大權的,但本人必須得心術正、能看清自己的立場,可是,他們要的不是一般的權勢,陛下日後親政了,恐怕也不會願意給,況且,能人異士,也不是只有蘭知存一個。」

  俞筱晚恍然,又遲疑道:「可是,這回怎麼還是讓蘭世子入朝為官了?聽說官職還不錯。」

  君逸之點了點頭道:「是,大理寺寺丞,是個有實權的位子。」他又笑道:「不單是他,蘭家這一輩的五個子弟,都有了官職,他還有一個親弟弟,叫蘭知儀,陛下安排他在宗人府任職,而且是跟著如今的少卿辦事,雖然沒有多少實權,但是接觸的都是皇親國戚,只怕日後的作為比蘭知存還大。」

  俞筱晚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君逸之,君逸之笑著解釋道:「只有親王和郡王的爵位,律法中規定了由嫡長子繼承爵位,其餘的爵位,是沒有規定的,只是世人喜歡參照皇室的標準而已。」

  俞筱晚立即明白了,別的爵位都是有能者居之,否則當年張氏也不會那麼忌憚敏表哥了。而陛下暗中抬舉蘭知儀,恐怕也是存了讓他日後與蘭知存相爭的心思,畢竟一個人的欲望,是會隨著自己的地位的提高而提高的。現在蘭知儀可能對爵位沒有想法,可是與皇親國戚們接觸得多了,官道開闊了之後,就很難說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42 AM

第一百四十五章 為了當你姑父

  君逸之掐了掐小妻子的臉蛋兒,笑盈盈地道:「兄弟鬩牆,這應當是幾年後的事兒了,可是我有些等不及,想先讓蘭知存吃個虧。」

  俞筱晚終於想起君逸之似乎提過幾次,遂問道,「你到底想要怎樣呀?蘭家買下了那塊地,又能如何呢?有了塊風水寶地,蘭家總不至於就開始做什麼非份的夢吧?」

  君逸之神秘地笑道:「這個嘛,其實還要你配合一下的。」

  他摟緊了晚兒小聲地道:「蘭家的銀子並沒多少,買地就花了五萬多銀,建個山莊更是要幾十萬兩,他們家人口又多,平日裡人情往來、還要孝敬太后,雖然宮中每年都會有賞賜,可是除了衣料和吃食,那些古玩玉器,是不能拿到外面去賣的,換不成銀子,但是,賣賞賜物品的這種事兒,別人不敢幹,蘭家卻是敢的。」

  俞筱晚看著君逸之,「你怎麼知道的?查到了?」

  君逸之搖了搖頭,笑道:「現在他家封地上的產出還夠嚼用,只是要建山莊就不足了。我打算雙管齊下,一面讓蘭知存升點小職,誘他相信風水之說,在地皮上早建山莊;一面讓他察覺到銀子的好處。」

  俞筱晚笑問道:「然後讓他想盡辦法貪銀子?可是我能做什麼?」

  君逸之笑道:「你會賺銀子,蘭夫人是知道的,經營田莊店鋪,多半是內宅女人的事,她少不得會來向你問計,你且這般這般。」

  俞筱晚含笑聽了,然後吐了吐舌頭,「你真是壞。」

  君逸之嘿嘿直笑,「我這叫周全,若是蘭知存那邊沒有多的證據,少不得要從蘭夫人這邊拿些證據,反正是她們蘭家的事。」

  俞筱晚掐著他高挺的鼻子道:「你要弄清楚,老祖宗也是蘭家的人。」

  君逸之歎了口氣道:「我知道,可是我這也是幫蘭家。貪點銀子,只是早些離開朝堂,有太后在,並不會丟掉性命和爵位,只要他們老實一點,富貴的日子盡有的,陛下並非不念親情之人。……若不是太后現在越來越喜歡掌控陛下,陛下也不會默許我這麼做。」

  俞筱晚想了想,覺得也是這麼個理,便一口應下,「蘭夫人那邊包在我身上了。」

  君逸之笑了笑,正色道:「此事不必急。」

  「我知道,賺銀子的方法誰都不會願意說出去,若是輕易地告訴了蘭夫人,她還不一定會相信。」

  君逸之親著晚兒的小臉道:「晚兒真是聰明!」

  俞筱晚故意膩著聲音說話,「妾身為二爺辦事,二爺就只管放心好了,只是二爺答應妾身的事兒,可要關緊著辦才好。」

  君逸之抽了抽嘴角,才回答道:「你放心,江蘭的行蹤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只是想待你大舅父對她下手了,我再帶她來見你。不然以那個小婦人的心計,還不一定會坦言相告。」

  俞筱晚忙膩聲道:「知道了。多謝二爺想得這麼周到。」

  君逸之這下連眉毛都抖起來了,「你幹嘛這樣說話,跟如煙一個調調。」

  俞筱晚心裡冒出幾個醋酸泡泡,嬌嗔了君逸之一眼,兩手捏著他的袖子揉了揉,小聲地問道:「聽你說了那麼多事後,我覺得,那、那位如煙姑娘,定然是……女中豪傑吧?」

  一點點的小醋慢慢積累,今天終於還是問了出來,其實她最想說的是,「哪天讓我見見她吧。」不過這話酸味兒太重,俞筱晚沒好意思開口。

  君逸之起初聽得一怔,隨即見到晚兒謹慎又介意的目光,便明白她吃醋了,心裡萬分得意,笑得見牙不見眼。俞筱晚氣惱地掐住他的臉問,「你笑什麼?」

 「沒什麼。」君逸之仍是笑了好一陣子,才慢慢斂了笑容,正色道:「我敢堵她不是女中豪傑。若是你不信,我可以帶你去見她。」

  俞筱晚眼睛一亮,小心地問道:「真的可以帶我去見她?」

  君逸之寵溺地笑了笑道:「當然。她身份不方便進府,我不帶你出去,你怎麼見她啊?」

  俞筱晚立即來了精神,「那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好不好?」

  君逸之想了想道:「也好,今天休沐,不然又得等十天。」

  俞筱晚一聽他應了,嗖一下從榻上跳下地,駭得君逸之大叫,「小心肚子!」

  俞筱晚一面喚人進來服侍自己梳洗更衣,一面回頭安慰他,「你放心,我自己的身子我心裡有數,我對付幾個小混混都沒問題,懷得穩著呢、。」

  君逸之瞪著她,磨了半晌牙齒,才恨恨地道:「還是得小心一點。」

  俞筱晚心情好,一迭聲地應了。初雪和初雲進來服侍她梳洗過,喚了江楓進來梳頭。俞筱晚提出要求,「要漂亮一點,優雅一點,但是不要太繁雜的髮式。」

  江楓想了想,「不如在墮月式上,加一點反綰?」

  俞筱晚道:「你看著辦。」

  江楓梳頭的手藝十分好,速度也快,將髮髻綰好,初雲和初雪就贊道:「這個髮式別致,旁人也沒用過。」

  俞筱晚十分滿意,親自從匣子裡挑了一支赤金鑲多寶嬰兒戲蓮釵、一朵花色新穎別致的堆紗宮花、一支玉簪、兩支赤金鑲玉扁簪,江楓巧手為她簪上,初雪為她撲了些口脂,再沒別的妝飾,又在丫鬟們的服侍下,換上了新制的蜜合色半臂衫,配了一條海棠色的百子裙。

  玻璃鏡中的絕色佳人眉目如畫、妝容淡雅精緻,華美又不張揚。俞筱晚覺得十分滿意。

  君逸之一直含笑看著晚兒精心打扮,心裡頭得意得恨不能飄起來,待她轉過身,滿懷期待地看向自己,他才輕咳了一聲,笑贊道:「很漂亮。」遂又低低聲音地道:「幸虧有我欣賞,不然俏眉眼要做給瞎子看了。」

  俞筱晚啐了他一口,「什麼亂七八糟的。」

  兩人攜手出了上了馬車,俞筱晚才想到,「哎呀,我得穿男裝才好進伊人閣呀。」她光想著跟如煙比美了……

  君逸之笑道:「沒事,有別的門進伊人閣。」

  所謂的別的門,就是從品齋的後門,進到伊人閣的後門。如煙的房間在一個非常特殊的角落,從後院有一條專用的通道,能進到她的房間。

  君逸之一面牽著晚兒的手,一面解釋道:「這條道,從外面是看不出來的,只有走到這裡面了,才能發覺。我已經讓從文來通知她了,這會兒她應當在屋內等我們。」

  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這名風塵俠女,俞筱晚的心情又是雀躍又是期待。當房門一打開,俞筱晚就不由得驚豔了一下,雖然她是女子,可也被眼前的女子驚豔到了,真是美啊,美得風情萬種、豔麗無雙。

  可是君逸之的反應卻十分古怪,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如煙好幾眼,忽而瞪在眼睛怒道:「怎麼是你?」

  如煙掐起蘭花指,用力戳了君逸之的胸膛一下,膩聲問道:「寶郡王爺好沒意思,這是如煙的房間,您還想在這兒見到誰?」說著眼中媚波流轉,看向俞筱晚道:「這位絕色佳人,一定就是寶郡王妃了吧?您……這是來與如煙比美的嗎?」

  俞筱晚被她說中心思,有片刻的臉熱,不過很快就鎮定了,笑盈盈地道:「如煙姑娘有如煙姑娘的美,我有我的美,不用比。只是,咱們要站著說話嗎?」

  如煙掩唇笑道:「是如煙失禮了,寶郡王妃快請坐。」

  君逸之也顧不得指責如煙了,忙扶著晚兒坐到臨窗的那張榻上,「你坐這兒,這榻是我專用的。」

  如煙掩唇笑道:「是啊,寶郡王爺最喜歡躺在那張榻上,一面吃如煙剝的葡萄,一面與如煙談話了。」

  君逸之抽了抽嘴角,回頭瞪她,「你少胡扯!」

  如煙大大的眼睛瞬間蓄滿了淚水,「如煙哪裡有亂說話?」

  俞筱晚坐在榻上,張大眼睛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噗一聲笑了,做了個請的手勢,「如煙姑娘坐吧,你是開玩笑還是吃醋,這點我還是分得出來。」

  如煙也噗一聲笑了,在俞筱晚的身邊坐下,屁股才挨著榻墊,就被君逸之一把扯起來,甩到一邊,「坐那邊去。」然後自己大刀金馬地往嬌妻身邊一坐,瞪著她問,「你哥哥呢,也放心你一人在這裡?」

  俞筱晚覺得奇怪,拉了拉逸之的衣袖問,「如煙姑娘的哥哥是哪位?」

  君逸之道:「是只死兔子,你見到他就知道了。」

  「我呸!」南牆一副畫卷的後面傳出一聲低柔的男聲,跟著畫卷一拋,長孫羽氣呼呼地走了出來,「再說我兔子,我真生氣了。」

  君逸之兩眼翻得只剩眼白,「這話你說過多少次了!真沒禮貌,快來拜見你大嫂。」

  長孫羽瞪了君逸之一眼,這才笑嘻嘻地給俞筱晚一揖到地,「拜見大嫂。」

  俞筱晚忙側身避過,君逸之指著長孫羽道:「平時他才是如煙,這是他妹妹長孫芬,你們也見過的。」

  長孫芬咯咯笑道:「我都覺得我扮得挺象的了,你怎麼認出來的?」

  君逸之嘿嘿地笑道:「你可沒你哥哥騷。」

  長孫羽聽了這話就要發作,忽而一笑,「逸之寶貝,你少得意,父親今日跟我說,太后有意將惟芳指給我呢。本來我是不想尚公主的,不過現在嘛,為了當你的姑父,我決定允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父親以前的幕僚

  長孫羽的話讓君逸之立即怔住了,而俞筱晚是早就怔住了。

  只是兩人的震驚,完全不是一回事。俞筱晚早就知道長孫羽會娶惟芳長公主,這一點她半分不驚訝,她驚訝的是,如煙大美人竟然是個大男人。

  ……可是,她明明聽說,這位花魁,雖則挑剔了一點、高傲了一點,可卻是實實在在掛牌接客的呀,不是說好多名門公子,一擲千金,就為與她良宵一度?難道……那種時候,上的都是長孫芬?這也太驚世駭俗了吧!

  天吶,長孫太保真是太……忠君了!

  深受打擊啊!長孫羽得意地瞇起狐狸眼媚笑,非常欣賞君逸之一臉受到嚴重打擊的表情,要不是知道自己的武功不及這傢伙,他必定是要翹起二郎腿,吹吹口哨,調戲一句,「來,叫聲姑父給爺聽聽。」

  君逸之咬牙切齒地笑道:「挺有出息的嘛你,你等著吧,我會仔細看著,你怎麼被小姑姑整得站不直。嘿嘿,別誤會,小姑姑只是喜歡讓人跪著頂痰盂而已。」

  長孫羽的邪魅的俊臉,立即變幻了無數色彩……

  長孫芬掩唇輕笑了一下,拉了拉俞筱晚的手問,「幫我卸了這妝好嗎?」

  俞筱晚醒過神來,立時笑應道:「好。」

  跟著長孫芬一同進了內室,俞筱晚在一旁幫忙,兩人費了點力氣,才將長孫芬臉上的人皮面具給卸下來。

  俞筱晚篤定地問,「你不常吧?」這手法也太不嫺熟了。

  長孫芬摸著臉上微微的紅腫,低聲笑道:「今天是第一次,聽說寶郡王爺要帶你來,我和哥哥臨時想著換的。不過我以前常見哥哥弄,一直就想試一試,還以為很容易呢,哪知道這麼疼。」

  俞筱晚這才收了之前驚訝的心思,她還以為長孫太保這麼豪邁,讓女兒到花樓裡來坐鎮呢。不過這個疑問解了,另一個疑團就更大了,長孫羽一個大男人,要怎麼接客啊?

  只是這個問題,俞筱晚真不好意思問長孫芬,哪知長孫芬竟自動地提及了這個,「你是不是想知道我大哥他怎麼……嗯,來了客人怎麼辦?嗯?」

  俞筱晚兩眼亮亮地看著她,長孫芬見勾起了俞筱晚的興趣,於是神秘地一笑,吊足胃口之後,遂老實交待,「我也不知道,我問過,還我大哥教訓了一頓。」

  俞筱晚默然了,不教訓才有鬼了,哪有未出閣的少女問這種事的?

  長孫芬嘿嘿一笑,挽住俞筱晚的手臂道:「俞姐姐,你問問寶郡王吧,他一定會告訴你的。」

  俞筱晚斜睨著她道:「然後我再告訴你是嗎?」

  長孫芬用力點頭,又在俞筱晚無言的目光之下,不好意思地笑笑,為了能滿足自己的好奇心,開始大拍俞筱晚的馬屁,強調自己有多麼多麼的想與俞筱晚結識,可恨君逸之就是不願帶她來與大家認識。

  大家?俞筱晚聽到這個詞兒,眼睛眨了眨,「還有些什麼人吶?」

  長孫芬笑道:「韓二啊,還有我大哥啊,朴公子啊,啊,你不知道吧,他是前前科的探花郎,還有一個你肯定想不到的,就是北王世子啦。」

  還有北王世子,俞筱晚真是震驚了,不過一轉念又明白了,逸之不也是個花名在外的麼?

  俞筱晚見長孫芬卸完了妝,也不急著出去,想必長孫羽和君逸之有事要談,便坐在內室與長孫芬閒聊,「這裡安全嗎?」

  「當然安全,這伊人閣的幕後老闆和品墨齋是同一人,也是為皇上辦事的,這樓裡上上下下,大半是自己人。」

  俞筱晚點了點頭,又問道:「他們平日裡,他們聚會都談些什麼,全是政事麼?你會在一旁聽麼?」

  長孫芬笑道:「一開始我是不知道的,可是我也是個坐不住的,在府中就喜歡四處亂逛,有一回發現哥哥並沒老實在院子裡養病,我就留了個心眼,悄悄跟著,這才得知的。一般的政務他們不會避著我,重要的事情,當然不行啦。」其實她並未幫皇帝辦差,正事她知道得不多,不過一些小趣聞倒是知道的,也不吝相瞞。

  外間裡的長孫羽和君逸之談完了正事,長孫羽這傢伙就再也憋不住了,詭笑詭笑的看向君逸之,「今天終於捨得帶你內人出來了?」

  君逸之翻他一眼,「我有什麼捨不得的?只是以前一直沒機會,她也沒提過想來看看罷了。」

  長孫羽指著君逸之笑道:「不老實,明明是聽說我妹妹和韓二那傢伙定親了,才捨得帶你內人出來的。」

  這話正好戳中了君逸之的心思,他之前不願意將晚兒介紹給這幾個過命的朋友,就是因為韓二。

  咳咳,說起來,這還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他初初傾心,晚兒對他的觀感還極為不佳,可是對韓二卻……怎麼說呢,要說多有情有義,也談不上,可是只要有韓二在,君逸之就明顯地感覺晚兒要「裝」一些,偶爾與韓二對上了視線,也會羞澀地先調開目光,可是那會兒看到他,不是橫一鼻子,就是豎一眼睛,弄得他心裡非常沒底,對韓二也是非常非常介意。就算晚兒嫁給他了,他也介意。

  沒過多久,韓世昭和北王世子幾人便過來了,一番正式的介紹之後,男人則坐在一處聊天,俞筱晚仍舊與長孫芬坐到靠牆的軟榻上閒話家常,只是時不時會回頭望向他們一眼。幾個男人邊談正事,邊天南地北的閒扯,或者相互挖苦、諷刺幾句,卻顯得格外親昵。

  說實話,俞筱晚有些羨慕,男人們的友誼比女人更純粹、更堅實、也更率性,而女人們的友誼,幼年時可以是手帕交,成親了之後,來往一般只會越來越少,更有可能因為各自的丈夫翻臉成仇……

  她和長孫芬是幸運的,至少得到了丈夫的信任,還能時常跟大夥兒一塊來玩一於,像北王世子那幾個,婚事都是家中定下的,只怕還瞞著妻子,相敬如賓吧?

  因為晚兒有了身子,君逸之並沒象往常那樣多留,而是用過晚膳,就早早地告辭了。

  坐到馬車上,俞筱晚就開始蹭逸之,撒嬌問他長孫羽是怎麼接客的。

  君逸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笑著道:「要我告訴你可以,但要交換。」

  俞筱晚睜大漂亮的杏眼,「交換什麼?」

  君逸之十分嚴肅地道:「一人一個問題,要說實話。」

  俞筱晚難得看到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有些驚訝地答應下來。

  君逸之這才展顏一笑,不大正經地道:「還能怎麼樣,那傢伙裝女人,渾身上下都裝了假貨,自然是先欲拒還迎,然後再用攝魂香,換個人嘍。」

  俞筱晚大吃一驚,「攝魂香?他怎麼會有配方?」這種香她在一本醫書孤本上看到過,說配方已經失傳了,能讓人神情迷幻,黃粱一夢,以為自己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

  君逸之搖了搖頭道:「他沒有,是陛下有。」

  俞筱晚就泄了氣,看來陛下是不會把這香料的配方讓外人知曉的了,不過她知道用薄荷和香樟樹的樹葉,一同熬出油來,能避受這種香的影響。當然,這她也不會說出去,免得被陛下猜忌。

  她的問題回答完了,輪到君逸之提問之時,他卻忽然有了一絲忸怩,彆扭了一會兒才問道:「你……你以前是不是喜歡過韓二?」

  俞筱晚連眨了幾下眼睛,「沒有啊,你怎麼會這麼問?」

  君逸之心頭一松,繼而控訴道:「可是你以前看見他,總是很害羞的樣子。」

  啊,這個……她那時是以為這輩子,仍然會被老太太許給韓二,見了面自然會有些彆扭,可真不是害羞啊。

  君逸之故作輕鬆隨意狀地靠著車壁,其實摟著俞筱晚纖腰的手,緊得都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了。這傢伙醋性真大!俞筱晚知道不解了他心裡的疑惑,他肯定會一直吃醋下去,於是半側了小臉,目光佯裝有些閃躲地道,「那是因為,那時老太太暗示過我,覺得韓二公子人品不錯,是為良配。我……以為他家已經問過了,自然有些不好意思,可不是對他有情。」

  君逸之嘴角一抿,俞筱晚又忙安撫他道:「只是之後才知道,人家並沒任何表示,後來老太太就作罷了。」

  君逸之哼了一聲,「他敢有意思,我敲斷他的腿。」心情卻輕鬆了起來,笑意盈盈地問,「那你對我呢?」

  俞筱晚很認真地想了想,「一開始印象是不大好的,可是現在嘛……」

  「現在怎麼樣?」

  「當然是非常非常好啦。」

  俞筱晚媚笑著摟住他的脖子,主動送上熱吻,幫他將醋變成糖水。

  回到夢海閣時,初雲遠遠地就迎到了外院。

  俞筱晚直覺就是有事發生,忙問道:「怎麼了?」

  初雲朝他們福了福,迅速地看了君逸之一眼,小聲稟道:「王妃來了,已經在屋裡坐了一會子了。」

  君逸之和俞筱晚無奈地相視一笑,母妃這是尋上門來了。

  君逸之鬆開環著晚兒纖腰的手,指了指大門道:「我去大哥那兒,你去應付母妃吧。」

  俞筱晚點了點頭,這樣也好,公爹還沒原諒母妃呢,母妃這是已經走投無路了,若是逸之回去了,怕會讓母妃拉著哭上一晚、訴上一晚的苦,還不如躲開去,反正她一個當兒媳婦的,又懷了身子,沒得去找父王,幫母妃拉線的道理。

  楚王妃在屋內等了許久,才見俞筱晚扶著丫鬟的手,緩緩走了進來。她忙親切地招手笑道:「快過來坐。」

  俞筱晚仍是見過禮,才在楚王妃下手處坐下,楚王妃張望了一會外面,才笑問道:「怎麼?逸之沒跟你一塊兒回來?」

  俞筱晚猜著,楚王妃應當早就安排了人守在府門處的,因此實話實說道:「才剛送媳婦回夢海閣,就去了大哥那兒了,大哥請二爺幫忙帶了一樣東西,要去送給大哥。」

  楚王妃立即露出失望的神色,她現在若是趕到滄海樓去,必定也會撲個空,這兩兄弟就是不願見她了!她自然是有些生氣的,怎麼說她也是他倆的生身母親,怎麼能這樣對待她!這是不孝!

  可是,現在已經如此了,她也不可能去狀告自己的兒子,為了以後跟兒子貼心一點,少不得要與兒媳婦搞好關係,於是楚王妃只得強打起精神,溢出親切和藹的笑容,「聽說你們去潭柘寺請智能大師扶脈去了?怎麼樣,大師怎麼說?」

  俞筱晚含笑回道:「大師說還好,就是要靜養,不能吵鬧,要早睡早起。」所以您也別在這裡待久了。

  劉嬤嬤站在楚王妃的身後,關心又緊張地問道:「哎呀,聽這意思,二少夫人您的脈象不是很穩啊,那今日乘馬車去城外,會不會有什麼影響吶?方才王妃就在念叨著您呢,還說要問一問二少爺,怎麼不請太醫上門,要去潭柘寺的。」

  這話聽著就有挑唆的嫌疑,俞筱晚似笑非笑地睇了劉嬤嬤一眼,劉嬤嬤心中一凜,忙垂下眼眸,這目光看著並不淩厲,怎麼就是有種讓她心裡發悚的感覺?

  楚王妃隨即跟著說道,「是啊,我就覺得逸之真是辦事不牢靠,明明知道你腹疼,就算智能大師的醫術超群,怎麼也該請智能大師到府中來為你診脈才是,咱們多奉一點香油錢就是了。」

  俞筱晚笑著解釋道:「其實之前二爺就去求過智慧大師的,只是大師現在是百姓心中的活菩薩,每日到潭柘寺求醫問藥的百姓不知有多少,大師實在是走不開,二爺又怕不診脈開出的方子不妥帖,因此才帶晚兒去的。一路上十分小心,晚兒並沒有受什麼顛簸,還請母妃不要再怪罪二爺了。」

  楚王妃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得笑著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劉嬤嬤也適時地露出歡欣之色,「只要二少夫人您和小少爺安好,王妃就安心了。若是智能大師給二少夫人開了方子,那奴婢這就幫您去藥房揀藥去。」

  俞筱晚忽然有一種感覺,今晚母妃會突然來夢海閣,是被劉嬤嬤說動的。以母妃高傲的性子,縱然是心裡苦得掉汁了,對外也會要端出高高在上的王妃風範來,輕易不會到兒子面前露出淒容才對,而劉嬤嬤又總是提及今日外出之事,現在還要拿藥方,……莫非她是在懷疑我們今日的去向?

  俞筱晚心生警覺,小臉上卻是笑得雲淡風輕般的,毫不在意地道:「沒有藥方,智慧大師說,是藥三分毒,要我多多靜養就是了。」說著半側了身子,佯裝悄悄地按了按額角。

  楚王妃見狀,以為她頭疼了,就不好再留,拍拍她的肩道:「累了一天,你早些安置吧,我先回去了,以後再來看你。」

  俞筱晚忙起身恭送,嘴裡應道:「母妃真是羞煞晚兒了,應當是晚兒去給您問安才對。」又安排蔡嬤嬤親自送母妃回了春景院,再回來稟報。

  楚王妃也沒多說,只讓她不要遠送,回屋好生歇息,然後扶著劉嬤嬤的手,徑直走了。

  俞筱晚瞇眼看著那排燈籠漸漸遠去,思忖著,這劉嬤嬤,真的要想個法子,打發了才好,只不過,這事兒還得與逸之商量一下,問問他的意思。

  隨後逸之回來,俞筱晚就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君逸之擰著眉頭道:「自打我派了平安他們盯著她後,她倒是老實了,卻沒想到……打發她的事兒暫且不急,若是將她打發了,就不知她背後是什麼人了。」

  俞筱晚聽著也有道理,便暫且放下了這個心思。

  君逸之他們的情報系統十分發達,南陽離京城雖有千里之遙,但也不過就是七八天的時間,就將南陽縣令的生平資料全數收集齊全,並送回了京城。

  只是拿到資料、草草閱覽了一遍之後,君逸之的神情卻變得十分凝重起來,並沒先找晚兒,而是去了伊人閣,與長孫羽和韓二等人一直商議到深夜,才回府。

  俞筱晚經不住睏,早就安置了,次日醒來,君逸之才將那份資料拿給她看,「現在的南陽縣令姓朱,以前是你父親的幕僚,你父親墮馬的那次狩獵,他是跟著去了的。後來我們去調查時,他換到開封知府當幕僚。因為這種以幕客為生的人,換主子也是常事,何況你父親已經過世了,當時我只是派了人跟了他半年左右,沒發覺有什麼疑點,就撤了他的嫌疑。」

  俞筱晚仔細看了看那份資料,若不是因為舅父要與他的女兒定親,光看這資料,她是不會懷疑的,於是揚起小臉問道,「你是覺得,他現在極有可疑了是嗎?」

  君逸之知道她不懂朝中的派系,也不知道吏部任命的細枝末節,指著朱縣令的引薦人道:「他是洛陽知府,是太后的人。當時南陽縣令丁憂,姓朱的還在開封知府那兒當幕僚,卻是由他引薦至吏部,補了南陽縣令的缺。疑點有二,一是舉薦人,同為知府,若是隔了開封知府來引薦他,就不怕與開封知府撕破臉嗎?二是吏部每年不知收到多少封舉薦信,況且每年從國子監結業的監生、每科進士、舉人,未能補缺的,還不知有多少,為何他卻能補缺?」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44 AM

第一百四十七章 請還玉佩

  俞筱晚點了點頭,順著這話道:「除非,他是早就得了某此人的賞識。」

  君逸之肯定地道,「正是如此,只是,為何不是皇叔呢?」

  俞筱晚也深有同感,大舅父是一直是跟隨攝政王的,若是說最近因為攝政王對他有了不滿,他想找靠山,巴結上了太后,倒是能理解,可是四年前,在父親還未過世的時候,他就已經跟太后的人聯繫密切了嗎?

  其實這也是君逸之他們感到疑惑的地方,畢竟一開始,陛下最警惕的人,就是攝政王。

  而對於太后,不過是因為她喜歡為娘家爭權勢,陛下怕外戚當權,覺得有些煩罷了。但,若是四年之前的事,太后就已經插手了,而且沒有告訴陛下一星半點的話,這說明,太后心裡還有別的打算。

  俞筱晚問君逸之,「那咱們要怎麼辦?」

  君逸之道:「北王世子會親自去一趟南陽,將他的口供套問出來,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是,要不驚動太后,可能時間會要長一點。」

  俞筱晚的神情黯了黯,隨即又笑道:「我知道了,我會等北王世子的好消息。」

  因為當年的事有了新的線索,而且牽扯到了太后,君逸之他們又忙碌了起來。

  俞筱晚整日只在夢海閣中活動,除了正常飲食起居之外,她最愛到院子裡散步,練功已經不敢了,怕對腹中的胎兒造成傷害,完全不練練身子,又怕生產時會承受不住。

  這天俞筱晚正在院子裡走動著,從文急匆匆地跑進來,遠遠站定施禮請安道:「二少夫人,二少爺讓小的帶一個人給您。」

  俞筱晚好奇地問道:「什麼人?」

  一頂小轎從垂花門外抬了進來,從文將轎簾一掀,江蘭怯生生地抱著一個小包袱走了出來。見到俞筱晚就麻溜地跪倒磕頭,「給郡王妃請安。」

  俞筱晚仔細端詳了她幾眼,只梳了一個簡單的麻花辮,衣裳擺處有些破損,更多褶皺和灰塵,想是經過一番打鬥的。就知道大舅父不會放過她!

  也沒叫起,問從文道:「二爺怎麼讓你帶她來見我?她的身契,我已經賞給她了,她現在是自由身,不是我的奴婢。」

  從文還不及回答,江蘭就搶著往俞筱晚的腳下撲,江楓等丫頭忙擋在主子面前,斥道:「江蘭你仔細些,二少夫人如今有了身子,若有個損傷,可不是你擔待得起的。」

  江蘭駭得忙縮回手,小聲地道:「還請郡王妃收留奴婢,奴婢實在是無處可去了。」

  俞筱晚這才道:「怎麼會遠處可去呢?罷了,江柳,你和豐兒帶她下去梳洗一番,換身衣裳,一會到東次間來回話。」說罷使了個眼色,江柳和豐兒會意地點了點頭。

  江蘭忙磕頭道了謝,才站起身來,跟在江柳和豐兒的身後,去了給丫鬟僕婦們住的後罩房。

  俞筱晚回身進屋,從文忙跟上前,站在屏風後回話,「二少爺一直囑咐小的跟著江蘭,她倒也有些本事,次日就結識了南城珍味坊的少東家,自稱遠道來京投親,誰知親人都不在了,那少東家收留了她,還有意納為妾室。不過今日被曹清儒大人找到了,稱她是曹府的逃婢,珍味坊不敢再留她,交了人出去。她半道上想逃,還被曹家的護院教訓了一通,後來小的才出手將她救出來。」

  原來是知道自己不是官家的對手,這才求到了自己的頭上,俞筱晚無聊地撇撇嘴,她憑什麼以為自己會收留她呢?

  江蘭梳洗過後,跟著江柳進了東次間,一進門就跪下磕頭,「求郡王妃收留奴婢,奴婢願再賣身。」

  俞筱晚淡淡地道:「這王府裡,每個主子用多少下人,每處院子用多少下人,都是有定例的,你來了,我就得趕人走。況且,當初你說你家中親人來接你,我才放你走的,現在怎麼弄成了這個樣子,成了曹府的逃奴,你要我怎麼收留你?」

  江蘭聽出她話裡的意思,狠狠心,咬牙將自己與曹中睿私通,偷取她的嫁妝,又被曹中睿拋棄的事兒都說了,並且將她抄的那份單子捧了出來,痛哭流泣道:「奴婢都是被那惡人所騙,才會背叛郡王妃,求郡王妃饒了奴婢一次,奴婢願意今生做牛做馬為郡王妃賣命。」

  俞筱晚示意初雪將單子拿過來,仔細看了一番之後,淡淡一笑,雖說這份單子拿到官府去,不一定算得上的鐵證,不過拿去給老太太看一看,讓大舅父和睿表哥難堪一下,卻是極為容易的。

  這麼一想,俞筱晚的心情便好了許多,對江蘭道:「換成是你,會不會讓一個曾經背叛過你的人,再來服侍你?原本你的所做所為,交到官府,少不得要判你個充軍發配,只是看在你也受了處罰,又給了我這份單子,我這裡就免了你的罰,但是你也休想我再庇護你。一會兒我讓從文送你出京城,日後,你是生是死,都與我不相干。」

  江蘭聽了這話,知道自己再沒希望留下了,便忙忙地道:「能否請郡王妃現在就安排人送奴婢出城?」她想乘天色尚早,多走些路程,免得被曹府的人追上。」

  俞筱晚輕輕一笑,「可以。」

  打發走了江蘭,俞筱晚就尋思著,怎麼才能回曹府一趟。燕兒表姐的婚期還在下個月,她實在有些等不及。

  芍藥打了簾子進來,笑盈盈地低聲道:「二少夫人,剛剛有人尋了奴婢去西角門說話,您猜猜看,是誰找奴婢?」

  俞筱晚眼睛一亮,「不會是石榴吧?」

  芍藥輕笑道:「正是石榴。她來求您給開個安胎的方子呢。」

  俞筱晚笑了笑,正覺得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頭了:「好吧,你拿我的名帖去門房,讓她進來。」

  兩刻鐘後,石榴跟在芍藥的身後進了屋子,一路上早被王府建築的氣勢給懾住,低了頭不敢隨意打量四周,進了屋便給俞筱晚跪下。俞筱晚待她行完了大禮,才淡笑道:「起來吧,天兒涼了,別傷了胎兒。」

  石榴謝了恩,才站起來,在初雲拿過來的繡墩上側著身子坐下,陪著笑臉道:「表姑奶奶看起來氣色真好。」

  俞筱晚使了個眼色,芍藥立即將小丫鬟們支了出去,拿了把碎米逗廊下掛著的畫眉鳥,其實是防止旁人靠近東次間。屋內只餘了初雲和初雪服侍著,石榴見這架勢有些不對,神情不由得有些慌張。

  俞筱晚卻跟沒事人似的,回應她的話道:「吃得好睡得好,自然氣色好了。怎麼石姨娘倒似有些憔悴,難道大舅父不喜歡你懷的孩子嗎?」

  石榴忙搖頭笑道:「哪能呢,最初知道的時候,爵爺高興萬分,老太太也是,還賞了妾婢許多好東西。只是近來,夜間總是少覺,睡一個時辰不到就會醒……」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大串自己的病況,然後充滿希望地看向俞筱晚,希望她能像以前那樣熱心地為自己診脈。

  俞筱晚卻只做關懷狀問道:「那可有請大夫看看?」

  「請了,只是一直沒瞧好。婢妾想……想……請郡王妃開恩,為婢妾開張方子如何?」

  初雲不待俞筱晚回答,就重哼一聲道:「石姨娘這話好沒道理,我們二少夫人是何等身份且不提了,就是她如今的身子,也勞累不得,哪能還給你診脈開方的?二少夫人自己的脈象,都是請太醫來看的。」

  石榴的臉憋得通紅,她是個有心計的丫頭,一開始有些不舒服的時候,還沒懷疑什麼,可是這麼久了,藥都不知喝了多少副,大夫怎麼瞧都瞧不好,她就難免懷疑上誰了。

  細細一想,發覺自己是從芍藥來看望自己,並且送了禮品之後,才開始生病的,但是又不是當天就病了,實在是沒有證據。

  如今俞筱晚跟變了個人似的,完全沒打算理會她,她心裡就更加確定了,細想了一周,才抬眸陪著笑道:「是婢妾的不是。婢妾逾矩了,還請郡王妃千萬莫怪。」

  俞筱晚目光清亮地看著她道:「這有什麼好責怪的?你擔心自己的孩子,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女人這一生,最重要的是什麼,你是曹府的家生子,應當看得比當家的小姐們還透徹才對。」

  石榴哪會不知,要說女人這一生什麼最重要,排下來就是兒子、丈夫、父母!她的丈夫是個爵爺,可是她卻是個賤妾,是當家主母隨時可以買賣出去的賤妾。因而對於她來說,生出一個孩子,猶為重要,有孩子的妾,若沒有犯錯,是不能隨意賣的。

  爵爺已經四十餘歲了,若是這個孩子保不住,以後還會不會再有都難說了,因為她必需保住肚子裡的這個兒子!人人都說,看腹部就知道是個兒子,只有將兒子養大了,有了出息,她晚年才能有好日子過。

  石榴咬了咬牙,抬起頭來,真誠坦然地回望住俞筱晚,笑問道:「郡王妃好些日子沒回曹府了,婢妾記得郡王妃最是孝順的,想必也極想知道府中老太太和爵爺、武夫人他們的近況吧。不知您最想聽誰的,婢妾為您解說一二。」

  俞筱晚笑睇著她道:「先說說老太太,再說說舅父、和大舅母的近況吧。」

  大舅母,指的自然不是舅父的平妻武氏,而是嫡妻張氏!

  果然如此!石榴心裡咯噔了一下,但為了腹中的胎兒,卻沒別的法子,只能出賣爵爺了。

  她先說了說老太太的身體狀況,道一切都好,然後說起爵爺,「公事繁忙,已經有一個來月沒有進過內宅了,每日都在外書房裡安置,夜裡三更天才睡,聽說還時常驚醒。大夫人在家廟裡為老太太祈福,去年得了場大病,今年好多了,舅老爺幾次過來探望,爵爺也說,若是全好了,還是搬出家廟好了,家廟裡太清苦了,不利養生。」

  張氏與歐陽辰的事,石榴是知情的,聲音清脆地說完了這些場面話,便站起身來,附到俞筱晚的耳邊,將音量壓得低低的道,「聽說舅老爺家的七小姐,庶出的那個,嫁給了城北指揮使為填房,還很受寵。給了舅老爺一項差事,舅老爺想讓爵爺辦,爵爺為此愁得不行,可是又不敢拒絕。」

  俞筱晚挑了挑眉問道:「什麼事?」

  石榴頓了頓,有些遲疑地道:「婢妾真的不是很清楚了,只是那日送煲湯給爵爺時,聽到他們在說什麼‘黴米,、又說什麼‘這樣王爺必定人心盡失,這樣的話。」

  俞筱晚心中一震,卻不流露半分,只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

  「還有就是,舅老爺想救出君瑤小姐,說要以此來彈劾攝政王,他還跟爵爺說,他的女婿已經答應了。」

  石榴將知道的都說完了,俞筱晚沒再為難,寫了張方子,又送了她一盒糕點,笑著囑咐道:「先將糕點吃完了,再喝藥湯。」

  石榴忙謝了恩,抱稀世珍寶似的抱著那盒糕點走了。

  晚上君逸之回來,俞筱晚便將石榴的話都告訴了逸之,「她必定是買通了大舅父身邊的隨從,她的話可信。」

  家生子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力量,那就是,不論是誰身邊伺候的下人,都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私底下的交情只怕比表面上看起來的深得多。因而曹清儒在前院不回內宅,武氏等人束手無策,可是丫頭出身的石榴卻能隨時掌握第一手訊息。

  只是俞筱晚有些不明白,黴米和王爺的名聲有什麼關係。

  君逸之凝神想了一想,騰地一下坐直身子,訝異道:「難道說北城指揮使是太后的人?」

  他扭頭看向俞筱晚,晚兒還是一臉的迷惑,他便解釋道:「黴米,朝廷不是從外地調來了許多大米,準備發放給今夏受旱災的百姓過冬、並明年留種嗎?若是被人換成了黴米,以前感激皇叔的百姓,自然會覺得他表裡不一,說不定還會有人彈劾皇叔,中飽私囊,發國難財。你大舅父雖則是吏部侍郎,但是他的大女婿,可是戶部的,聽說正好管著此事,而且糧倉就在北城,若是他說服了大女婿換米,北城指揮使就能讓手下繞開那處糧倉巡行,給他便利。」

  俞筱晚蹙著眉頭道:「大表姐夫,沒這麼大的膽子吧?這可是跟攝政王作對呢。」

  君逸之告訴她,「不一定要他知情,只要你大舅父能想辦法將鑰匙和腰牌借來一用,甚至是用偷的,事兒就成了。事後,想必他沒膽子將此事說出去,因為你舅父可以反咬一口,說是他來找自己辦的。」

  君逸之蹙眉想了想,「不行,我得馬上出去一趟,這事兒如果鬧出來,雖然不一定能將皇叔彈劾掉,但一定會令他的聲譽受損,以後在朝堂之中也就沒有什麼影響力了。那太后的勢頭就會更旺,陛下現在還無法親政,只能坐視外戚強大。」

  他說完就親了親晚兒,匆匆披了衣下床。

  「等等,」俞筱晚在被子裡拱了拱,小聲地道:「先不必去找陛下,這個人情一定要想法子賣給攝政王,一來讓他承你的情,二來可以讓皇叔跟太后直接對上,對陛下來說,不是更為有利?至於我們怎麼知道的嘛,我明日回曹府一趟,就當我是在曹府發覺的。」

  「坐山觀虎鬥嗎?」君逸之聽得眼睛一亮,複又除了衣裳躺下,狠狠親了親晚兒的小臉,「你真是個壞東西!……明天我陪你去曹府,免得石姨娘回頭又告訴了你舅父。」

  俞筱晚倒是不擔心,「她哪有那個膽子?」

  君逸之笑道:「既然已經決定對付你舅父了,就先去打擊他一下,這讓我來吧。」

  第二天一早,君逸之就去向老祖宗稟明,曹老太太有事相請,他帶晚兒回去省親。

  楚太妃應下了,兩人才收拾停當,乘轎去了曹府。

  曹清儒下了朝回府,才聽說寶郡王和郡王妃回門了,忙進內宅,去到延年堂給寶郡王見禮。

  君逸之不甚客氣地道:「免禮,說起來你也算我的長輩,坐吧。」

  我本來就是你的長輩!曹清儒忍著氣,陪著笑坐下,瞧著俞筱晚笑道:「晚兒怎麼忽然想回來看望老太太?您現在有了雙身子,可千萬不能大意了。」

  俞筱晚笑道:「其實,是有一事來請舅父釋疑的。」說著拿出江蘭給的那張單子,遞給曹清儒,「這上面所列物品,都是睿表哥從我的箱籠裡拿的,雖說我也不缺銀子使,只是沒告知我一聲就取,是為偷。我還是希望睿表哥能還回給我,尤其,是那五塊玉佩。」

  聞言,曹清儒臉色大變。



第一百四十八章 這是犯案現場

  曹清儒不及回答,曹老太太就焦急地問,「晚兒,這是怎麼回事?」

  俞筱晚眸中閃過一絲慚愧,她真不想讓老太太擔驚受怕的,可是若不透露給老太太,怕舅父事發的時候,老太太會更受不住,老人家受了刺激,很有可能會中風癱瘓,甚至……

  她微垂下眼眸,細聲細氣地將事兒說了,半分沒誇張,但也沒提曹中睿最後的下場,因為這事兒她們應當是「不知道」的。

  曹老太太氣得雙手直抖,看著俞筱晚道:「難怪你今天一回來,就說要將箱子都拿走……是我曹家的不是,短少了什麼,我給你補上。」因為俞筱晚封箱之前,是請了武氏和老太太過去的,並讓武氏按著清單點了裡面的東西,免得日後一個說失竊,一個說沒有拿,無法對證,現在晚兒既然說少了物件,那就肯定是少了。

  曹清儒忙道:「母親切莫生氣,此事待孩兒先問問清楚,因為孩兒從未聽睿兒提過。」說著轉向俞筱晚道:「晚兒,你說的這些,是這個叫江蘭的丫頭告訴你的麼?能不能讓她進來,我有話要問她,也可以讓她去跟睿兒對質,若是確有其事,你的損失,曹府自當賠償。」

  俞筱晚淡笑道:「江蘭三個月之前說家中有親戚找到了她,要贖她回去,我已經將身契還給她了,她是自由人,只是昨日來給我磕了個頭,送上這份單子,就走了。人,不在我這裡。」

  曹清儒心裡惱怒,又有些輕鬆,原來證人不在,於是蹙眉做深思狀,「既然她人不在,那就不好對質了,不過,我先讓管家去問一問睿兒,諒他不敢對我說謊。」他當然不會說,這丫頭是你的人,又不在這裡,說的話不足採信,但是讓管家去問曹中睿,能問出個什麼來?

  曹清儒雖然被「玉佩」幾個字驚到了,不過內心深處,還是心存僥倖,因為他當時特意讓睿兒拿了玉佩交換,來混淆視聽,只要晚兒的箱子裡有玉佩,誰能證明這塊不是她的?

  俞筱晚也沒攔著曹清儒裝腔作勢,曹管家去了許久,才折回來稟報,「二少爺說,他從未做過此等下作之事,若有做過,讓他此生斷嗣。」

  俞筱晚聽得差點沒憋住噴笑出來,好在手中正好端了茶杯,忙低頭吹著熱氣,藉以掩飾。

  君逸之的眸光也閃爍個不停,一臉的似笑非笑,要不是拇指指甲掐入了掌心,還真看不出來他忍得有多辛苦。

  對一個男人來說,這樣的誓言算是非常兇猛的了,曹清儒怎敢告訴母親睿兒被人斷了根?只說是被人打劫,受了傷,因而曹老太太立即就相信了,忙出來做和事佬,「晚兒,你且先讓你的丫頭清點一下箱籠,或許沒少,若真個少了,會不會你的那個丫頭監守自盜?你離開曹府之後,墨玉居一直就只有幾個粗使婆子負責灑掃,她若是有心配個鑰匙,開了箱籠偷些東西,也不是不可能的。」

  俞筱晚笑著道:「老太太您說的情形,應當不會發生。若是我早些發覺物品不見了,找這個丫頭的麻煩,她這般說謊倒也說得過去,可是,這個丫頭是在我還了她身契、放她自由三個月之後,特意上王府來稟報我此事的,還說什麼她性命有憂,似乎是睿表哥要殺她,好在她自小習過武功,才逃了出來呢。」

  曹老太太心中一突,難道睿兒的傷是這麼來的?她立時看向曹清儒。

  曹清儒自然不會承認,反正那個丫頭不在,他和睿兒若是要抵死否認,晚兒又能如何?

  俞筱晚也不著急,因為江蘭說得很清楚,曹中睿拿了她的東西,還拿到當鋪裡變賣,她一早兒來曹府之前,已經讓逸之安排人去當鋪拿抵當的借據了,上面會有曹中睿的簽字,不怕他們不認。

  這會子已近晌午,曹清儒想緩和氣氛,便朝晚兒和君逸之道:「寶郡王爺和郡王妃就在鄙府用過午飯再走吧。」

  君逸之要笑不笑地道:「曹大人客氣了,您不留飯,我們也得等拿到玉佩再走,因為現在皇叔喜歡收集蓮紋的玉佩,晚兒又說她的箱子裡正好有幾個,偏偏又被睿賢弟給拿走了,我們必須要拿回來,好奉給皇叔呢。」

  他這話半真半假,反正曹清儒沒膽子去問攝政王,是不是真找他要過蓮紋玉佩,而且曹清儒拿到手中的玉佩,分呈給了太后和攝政王,現在攝政王只是猜測,沒有實據,若是被攝政王知道了晚兒箱籠裡少的玉佩數目,只怕曹清儒會吃不了兜著走。

  曹清儒心裡果然就緊張了起來,表面上還是力持鎮定,淡淡一笑伴裝自若,「如此,就等晚兒的丫頭們清點完箱籠再說吧。」

  君逸之不再說話,他不說話了,旁人就不好大聲言笑,都靜靜地坐著。

  不多時,芍藥帶著江楓等幾個二等丫頭走了進來,朝老太太和爵爺屈了屈膝,才向俞筱晚稟道:「回二少夫人的話,奴婢們將所有箱籠都清點了,的確是少了不少物件,奴婢這裡將單子列了出來,與之前的單子對照過,大多都是一樣的,不過那幾個蓮紋玉佩倒是還在。」

  君逸之將眉梢一挑,笑咪咪地道:「只要玉佩在就好。」

  曹清儒總算是鬆了口氣,幸好睿兒記得用仿製品換下了玉佩,但隨即又惱火,這個眼皮子淺的東西,居然偷晚兒的嫁妝!這傳出去……他羞愧地道:「晚兒,這是舅父我管教不嚴,……雖則不一定是睿兒拿的,可是,你的箱籠放在曹府,是因為相信舅父,誰知竟會出這種事,舅父真是……唉,不必提了,這些東西價值多少,舅父來賠。」

  他口口聲聲以「舅父」自稱,就是想提醒晚兒,他們是親戚、是一家人,娘親舅大,你也在曹府住了幾年,這種事兒傳出去了,你的名聲可也不好聽。而且玉佩還在,能拿去糊弄攝政王爺就成了,至於晚兒,他以為頂多是捨不得錢財,賠償一下就成了,玉佩的真實用途這種隱密的事情,她應當不可能知道。

  俞筱晚細看了一下手中的單子,淡淡一笑道:「原來都是些墨和硯臺,想必是睿表哥喜歡,若真個如此,也不必賠了,就當是晚兒送給表哥的吧。」

  她越是說得大方,曹家就越是不能收下,不然以後還有臉面見寶郡王,見楚王爺呢?

  曹清儒和曹老太太立即表示,若東西還在曹府,一定會還給晚兒,若已經不在了,也一定會請人估算個價出來,賠償晚兒銀子。

  「可、可是……」就在基本要達成調解協定的時候,江楓遲疑地開口道:「二少夫人,這幾塊玉佩是奴婢放進箱籠裡的,奴婢記得,花形,似乎不是那個樣子的,奴婢懷疑,被人換過了,用劣質的玉料換下了您的好佩。」

  俞筱晚故作生氣地道:「江楓,你能清楚記得每塊玉佩的樣子嗎?沒有把握的話不許胡說。」

  江楓嚇得撲通一聲跪下,哆嗦著道:「回、回二少夫人的話,是奴婢的錯,其實奴婢在裝箱的時候,不小心將一塊玉佩摔裂了一條縫,極小極小的,奴婢怕您怪罪,沒敢吱聲,而且那塊玉佩奴婢仔細打量過,記得它的花型,今天見到的玉佩,沒有一塊是那個。故而奴婢猜想,玉佩被人換過。」

  曹老太太的臉色很難看,歎著氣看向俞筱晚道:「晚兒,這……」黃金有價玉無價,還真是不好說賠償的事兒。

  君逸之不大高興地「唔」了一聲,「真是麻煩,算了,我原還想挑塊好的,乾脆直接將這些玉佩都送給皇叔,由著皇叔挑吧,我告訴他好的不知被誰給換了就成。」

  曹清儒的冷汗又濕了一遍後背,眸光閃爍個不停,急著想說句話出來圓圓,可是卻怎麼也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君逸之卻已經將手肘一曲,擱在曹清儒的肩上,慵懶地道:「晌午了,還是快些擺飯吧。」

  俞筱晚和曹清儒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兩人會心一笑。

  俞筱晚看著曹清儒,心裡淡淡地喜悅,經過幾次鬆勁又緊張,現下又確認君逸之會將這事兒嘴大地說出去,舅父必定會堅定了按張長蔚的計謀辦事的決心,然後,她只需看著攝政王怎麼處置他就成了,敢背叛的人,她相信攝政王不會手軟。這就叫成也蕭何敗蕭何。舅父的爵位就是靠跟著攝政王得來了,然後再從攝政王的手中拿回去,剛剛好。

  曹清儒尚未知曉晚兒的打算,只是聽著君逸之的吩咐,忙讓下人們將午宴擺到花廳。

  用過午飯後,俞筱晚稱累,便與君逸之一同回墨玉居小憩。醒來之後,發現逸之已經不在身邊了,俞筱晚忙喚道:「誰在外面?」

  芍藥輕手輕腳地進來:「少夫人要起身嗎?」

  俞筱晚點了點頭,芍藥立即將初雲初雪喚了進來,一同服侍著她梳洗著裝,聽她問起寶郡王爺,芍藥忙稟道:「老太太親自去見了表二少爺,表二少爺一開始還不承認,剛巧從安帶著當鋪的借據過來了,表二少爺不承認也不行。這會子,舅老爺請了寶郡王爺去前書房,說要賠禮,商量一下怎麼處置表二少爺呢。」

  俞筱晚笑了笑,什麼賠禮,就是想請逸之不要將玉佩之事告訴攝政王罷了。

  左右無事,俞筱晚便道:「你跟婆子們說一聲,我去家廟裡看望一下大舅母。」

  芍藥忙出去叫抬軟轎的婆子,俞筱晚不讓驚動老太太,靜悄悄地過去了。

  張氏與幾個月前完全不同了,顯得容光煥發,兩頰也有了些圓潤和水色,這不單是生活品質得到提高的結果,還是她重新有了希望的原因。

  俞筱晚倒沒為難她,待她行了正禮,便叫免禮,還拉著張氏的手坐下,笑意盈然地道:「看到舅母身子骨大好了,我心裡也就安了。」

  兩人之間在張氏被關入家廟之前,就已經有些勢同水火了,俞筱晚現在說親切話,張氏自然不會相信,但她到底忌憚俞筱晚的身份,語氣倒很恭謹,「有勞寶郡王妃記掛了。」

  俞筱晚親切地笑道:「舅母怎的與晚兒這麼生分了?聽說舅母身子大安,不日就能回雅年堂了,日後還要多到王府來走動一下才好。」

  說到這個,張氏的笑容就真誠了許多,也燦爛了許多,「蒙郡王妃不棄,張氏以後會多去王府叨擾的。」

  俞筱晚眼波流轉,這麼說,石榴打聽到的消息是真實的了。

  她倒不是懷疑石榴敢騙她,而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張氏會被關進家廟,可不是因為幫助張君瑤算計攝政王妃和吳庶妃,而是因為張氏與歐陽辰的醜事被舅父曹清儒知曉了。

  是什麼讓舅父連頭頂的綠帽子都不顧?

  這事兒昨夜晚兒與逸之討論了許久,覺得應當是這樣的,曹清儒一入仕,就是得的攝政王的提拔,曹清儒也一直十分忠誠於攝政王,或許那時是因為攝政王是先帝最年長的皇子,曹清儒以為體弱的先帝會傳位與攝政王。後來攝政王被先帝封為監國攝政王,就等於說,明面上攝政王是再不可能當皇帝了。

  若是攝政王執政期間有任何不妥,小皇帝親政之後對攝政王下手,也不是不可能的。鍾愛權勢的曹清儒就轉而想到巴結太后,可是身為攝政王的人,想親近太后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是有人從中做保,而這個人,必定是張氏的兄長,張長蔚。

  現在,曹清儒正被攝政王猜忌,在朝中備受打擊,又因上回獻經書一事沒能討好太后,急於向太后表示忠心,就更加要借助張長蔚,因此,為了自己的小命,不得不對張氏網開一面,搞好與大舅子一家的關係。

  說到張長蔚,張家世代官宦,但與之前的曹家是一樣的,並不顯赫,在朝中沒有多少門路,張長蔚雖有能力,但沒有人幫襯的話,應當無法升遷得如此迅速,六部尚書之中,只有他不到四十就被任命為尚書,對於一個沒有顯赫家世的官員來說,上位者之中,應當有人照應著才對。這一點,小皇帝和君逸之他們都曾懷疑過,可是張長蔚的升遷表現上看不出任何問題,他不但是每年的考績都是優,而且總是運氣特別佳,上司不是丁憂了,就是告老了,讓他升得無比順暢。

  現在想來,這應當都是太后的安排了。

  一想到太后身在後宮,朝中並無蘭家的兄弟支持,都能將朝中的事情安排得這般密不透風、半點不露痕跡,君逸之當時都大吃了一驚。

  俞筱晚一面轉著心思,一面與張氏客套寒暄,表面功夫做得差不多了,俞筱晚便起身告辭,並不著痕跡地告訴張氏,聽說曹中睿受了傷,很重的傷,只是礙於男女有別,她不好過去探望,請張氏日後代為轉達她的問候之意。

  張氏一生最看重的就是她所生的那雙兒女,聽得此話,當即變了臉色,勉強笑著應下後,立即打發了服侍她的媽媽去探望二少爺,問一問傷情。到底是怎麼回事,睿兒受傷這麼大的事,居然都沒有人告訴她!

  看著張氏的表情,俞筱晚就知道張氏起了疑心,她猜舅父心裡到底膈應著張氏,人是會放出來,但肯定不會那麼痛快地放出來,或許會找各種藉口,讓張長蔚給他一些保證之後,再將張氏給放出來,到那時,曹中睿的傷已經好了。

  身為男子,就算是面對自己母親,應當也不會願意說出自己已經廢了的事實,那樣就達不到俞筱晚的目的了。

  俞筱晚希望張氏能與曹清儒鬥一鬥,就拿曹中睿這事兒來說,曹清儒怕越國公的權勢,可是張氏肯定更關心自己的兒子,不會顧慮越國公的威脅。若是當時被張氏知道了話,她必定能豁出臉面,跑到越國公府去,要求越國公將憐香縣主下嫁,為了女兒的名聲,以及越國公府內所有小姐們的名聲,越國公最後只怕也只能讓張氏如願,將女兒嫁過來守活寡。

  可是曹清儒卻選擇了息事寧人,兒子被人給廢了,也不敢出聲,雖然兒子不是越國公廢的,可是張氏必定會覺得,若沒有越國公帶人打傷了兒子,兒子就不會被一個丫頭給按倒,心裡必定會恨上曹清儒、怨上曹清儒。然後曹府之中,必定每天會上演各種鬧劇,張氏真個不依不饒起來,曹清儒也頭疼,最好是能吵得曹清儒在外一頭皰、回家也是一皰,還要天天看見張氏,時刻提醒他頭上還有一頂油綠油綠的帽子……。

  俞筱晚光只想一想這情形,心裡頭就萬分期待,真希望能搬回曹府來住,好每日欣賞大戲。

  芍藥跟在軟轎邊,忽聽得轎內傳出清越的笑聲,不由得也彎了眉笑問道:「少夫人在笑什麼?」

  俞筱晚頓了頓,掀起轎簾道:「去西院吧,我去三舅舅家坐一坐。」

  三舅父曹清淮有了正式的官職,就不好於屈身於一個小院落,只是曹老太太尚在,他們兄弟也不能分家,便由曹老太太作主,將整個西跨院都撥給了曹清淮,與曹府正院這邊的院門,派了婆子看守,曹清儒府上的人出入要事先知會,並將臨街的院牆打通,重新制了一扇側門,方便曹清淮有事時外出。

  曹清淮家的人口也比較簡單,一個三進三出的大院子,對於他家人來說,有些空曠了。

  俞筱晚過去的時候,只在院門處被人攔了一下,聽到訊兒的曹清淮和秦氏立即帶著曹中慈出來迎接。

  俞筱晚讓人挑起轎簾,笑盈盈地朝三舅父一家抬了抬手,「一家人不必見外,天兒冷,咱們進去說話吧。」

  進了屋,曹中慈立即讓人去準備兩個手爐,恭敬地笑道:「記得晚兒妹妹怕冷,每年到九月末,就一定要生火盆的。」

  俞筱晚也沒攔著她表示熱情,順著這話道:「是啊,八月時中午還有些暑氣呢,入了九月就冷得這般快。」

  曹清淮又一迭聲地吩咐下人們擺上各色乾果和時鮮,恭恭敬敬地請俞筱晚多用此,「都是您舅母準備的,對胎兒好的。今日您回門,她便讓人備著,就希望您能來一趟。」他順利留京任職,因為是夫人秦氏求了俞筱晚之後,就立即得到了職位,心裡一直很是感激俞筱晚。

  俞筱晚幾次三番的讓三舅父省了敬語,曹清淮都只是道:「禮不可廢。」

  是個守規矩的,雖則是有些功利心,但是誰沒一點缺點?在官場上的人,誰又不想升職,要升職,除了能力,哪個還能少了關係?

  俞筱晚垂下眼眸,揭起杯蓋兒撥了撥花果汁的沫子,心中略一遲疑,便拿定了主意,再怎麼樣,目前到手中的證據,三舅父是母親的親哥哥,並且沒有得罪過她,沒有害過她,她總得為曹家留點血脈,不然也對不起老太太的恩情。若是三舅父也參與其中了,她自然也有辦法處置。

  俞筱晚抬起眸來笑問道:「聽說舅父的公務很忙?真是辛苦了。」

  曹清淮看了女兒中慈一眼,知道必定是女兒說給晚兒聽的,心裡十分滿意女兒的貼心,就是不知道這些話,晚兒能不能幫著傳到楚王爺的耳朵裡。因為楚王爺為人中庸,能力不強,所以靈活的不敢讓他管,管著的都是工部的這些實誠的事務,算得上是曹清淮最頂頭的上司。

  曹清淮隨即謙虛地道:「目前京郊有幾處工程,自然是忙一點,為朝廷出力是應當的,當不得辛苦二字。」

  俞筱晚又問道:「說起來,朝廷難道沒有給舅父賜宅子嗎?」

  京官的宅子一般都是賜的,什麼等級住多大的宅子,都有定例,而且職務時常會變動,京城就那麼巴掌大,不能讓人占著地兒不放,你放了外任,京城裡的宅子就得騰給別人,否則後面入京任職的官員就無處安身了。

  曹清淮忙表示道:「朝廷原是要賜的,是我給推了,聽說此番朝廷擴了幾個職位,這邊又不是沒地方,實在沒必要多占一處宅子。」

  此舉還得了上司的賞識呢。

  因為曹家的人口簡單,這處伯爵府的確已經很空了,可是若曹清淮還與曹清儒住在一處,以後若是曹清儒有什麼事兒,必定會受到牽連,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即遷出去。

  俞筱晚就一字一頓地道:「按說,朝中大事我是不懂的,不過我在王府,倒是聽人說過,多大的官兒住多大的地兒,規矩萬萬亂不得。三舅父您是沒有爵位的,住在這伯爵府中,就不知旁人會怎麼看待您了。」她笑了笑又道:「我也是看在慈兒表姐與我親厚,才多嘴說一句,三舅父您聽了若覺得沒道理,就當我沒便是。」

  說完也沒再久留,乘上轎子回墨玉居。

  曹清淮在俞筱晚走之後,疑惑地問夫人道:「你覺不覺得晚兒就是特意來說這事兒的?」

  到底沒分家,曹中慈和秦氏天天在內宅之中走動,多少聽到了一些關於曹中睿的流言,就悄悄跟曹清淮道:「聽說是睿兒得罪了越國公……」

  曹清淮心頭一緊,越國公可是先帝任命監政的內閣大臣,原本大哥就已經被攝政王爺給厭棄了,若還得罪了越國公……他想了想道:「楚王爺也是內閣的,寶郡王爺雖然不理事,但只怕多少也聽到了些風聲,晚兒這才特意來告訴我。我……明天就去吏部問一問,宅子還有沒有。」

  秦氏還有些遲疑,「可是,慈兒要出嫁了,若是搬了出去,那公中的那份嫁妝……大嫂還會不會願意給?」

  曹清淮不滿地睨了妻子一眼,「沒見識!咱們家缺銀子嗎?況且現在府中是老太太當家,老太太怎麼說也是慈兒的親祖母,會短了慈兒的嫁妝嗎?」

  秦氏喏喏地應了,心裡卻還是不服氣,你是不知道,張氏馬上就要出來了,老太太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現在府中的事務都交給武氏了,武氏一介商女,哪裡敢同張氏爭中饋之權?公中的銀子到了張氏手裡,會給慈兒出份什麼樣的嫁妝,可就難說了。

  她打定了主意,在搬出去住之前,一定要整天賴在那邊,討好老太太,非要讓老太太先將慈兒的嫁妝給備下才行。

  世事就是這麼難料,就因為秦氏天天守在老太太身邊,倒是無意間得知了一樁大秘密,這是後話了。

  再說俞筱晚,回到墨玉居時,君逸之還沒回來,想必正在嚇唬大舅父呢,她不覺好笑,想著這個時辰老太太應當起來了,便對芍藥道:「去延年堂吧,我跟老太太說說話兒,就要回府了。」

  到了延年堂,老太太一臉愁容,只不過一個多時辰不見,就似乎老了好幾歲,精氣神兒也差了許多,俞筱晚嚇了一跳,忙挨著老太太坐下,關心地問,「老太太,您這是怎麼了?」

  看著眼前絕麗的小臉,跟年青時的清蓮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曹老太太混濁的眼睛裡,瞬間盈滿了淚水,喃喃地道:「報應啊……晚兒,外祖母……外祖母是想你母親了。」

  無緣無故怎麼會想起母親,老太太這是知道了些什麼?俞筱晚的心一沉,試圖從老太太的嘴裡套些話出來,可是老太太只是哭了那麼一小會兒,就恢復了鎮定,擦著眼淚說人老了,就是喜歡回憶從前,如何如何的。俞筱晚倒不好再追問。

  回府的時候,君逸之小聲地道:「從文說,咱們去墨玉居歇下後,老太太就去看了曹中睿,還大罵了你大舅父,後來變成了爭吵。」說著說著露出一臉為難之色。

  俞筱晚睜大眼睛看向君逸之,「從文既然跟去了,應當聽到他們在吵什麼了?」

  君逸之略一遲疑,便實言相告,「其實你舅父在你父親過世之前,就去了一趟汝陽,而且老太太是知情的。今日老太太就是追問當年的事,因為你舅父一回京,報喪的信就到了京城,算起來,信發出的時間幾乎與你舅父回程的時間是一樣的,可是你舅父回京後卻沒同老太太說過此事。老太太今日就是追問你舅父,到底是不是他害死了你父親,不過,他否認了。」

  俞筱晚用力掐著自己的手指,老太太竟是知情的?至少,她是能猜出來的,卻一個字也沒對自己透露過!沒提過大舅父在汝陽是不是去拜會過父親,也沒提過父親有可能是冤死的!

  報喪的馬匹總快得過馬車,老太太只要想一想就能明白,舅父肯定是知道父親的死訊的,可是回京後卻裝作不知道,難道就沒有一點可疑?或許對老太太來說,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了,就不想再失去兒子吧。

  回想自己入京之後,老太太無微不至的關懷與疼愛,就連古洪興那樣對睿表哥的前途有極大幫助的下人,也給了她,算不算是一種補償?

  前一世,老太太曾想過將她嫁給睿表哥,之後忽然改了主意,許給了韓二公子,是不是知道大舅父不會容下她,才想給她找一個能靠得住的夫家?否則老太太總是說「門第不重要,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又為何非要將她嫁入相府?就不怕韓二公子日後妻妾成群,她得不到幸福嗎?

  到今天她回府追問玉佩的下落,老太太才想著問大舅父,那麼,老太太是不是原本打算揣著明白裝糊塗,至死也不問原由的?

  俞筱晚有些接受不了,若是老太太後面才發覺舅父不對勁,她不會覺得有什麼,可是老太太卻是一開始就知道的……

  君逸之摟緊了晚兒,無聲地安撫她,因為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作為一個男人,他自小被教育著,首先要以家族為重,因而可以理解老太太的作法,沒得為了女婿讓兒子償命的道理,這樣的話,曹家就毀了。只是,偏偏天網恢恢,就算不涉及到旁人,曹家好不容易謀來的爵位,肯定是沒了。

  不過站在俞筱晚的立場,他又極為心疼,到底是唯一無條件對她好的親人了,可是這裡面居然有補償愧疚的成分,叫晚兒情何以堪。

  俞筱晚情緒低落了許久,直過了好幾天,才緩過勁來。

  逸之說最好等曹清儒開始行動的時候,再通知攝政王,俞筱晚也沒有異議。

  「你舅父已經開始行動了。」君逸之收到消息後,立即第一時間通知了晚兒,「我已經通知了皇叔,皇叔的人現在也在盯著他。」

  他同意讓從文等人密切注意著曹府和攝政王府的動向,隨時掌握一手資訊。

  去給攝政王報訊的事兒,已經做完了,暫時只需隔岸觀火了。

  曹清儒最近十分緊張,緊張得夜裡都睡不好。他知道自己這是孤注一擲了,若是成功了,攝政王或許還有能力先給他致命一擊再倒臺,或是失敗了,不會有人承認是他的靠山。可是他沒有別的選擇,當初若是不曾動過腳踏兩隻船的心思,他現在也不用這般提心吊膽了。

  只是,世上沒有後悔藥買。

  曹清儒將長女和長女婿都請回曹府,藉口是老太太身子不適,並要求女婿一定要到,當然,老太太自那日之後,精神就差了許多,的確是病歪歪的。

  曹中貞其實與老太太的感情並不深,但為了不讓人說自己不孝,不讓人覺得自己不受寵,還是強烈地請求丈夫跟自己一同回門。

  曹中貞夫婦回曹府,受到了熱情地款待,曹清儒親自接待了女婿,明裡暗裡示意他,有個升官發財的機會,就看他有沒有膽子了。可惜長女婿只是一個七品小京官,在京城裡就跟螞蟻差不多,膽子小得可憐,明明聽懂了,卻裝作沒聽懂。

  曹清儒只得換了一個方法,就像君逸之猜測的那樣,灌醉了女婿,鑰匙和印章這種重要的東西,果然女婿是隨身帶著的,曹清儒偷偷印了他的鑰匙,就是用印麻煩一點,有兩個小印章,曹清儒不知道應該用哪個。

  最後,他印了三份空白引條,一個印章一張,還有一張空白引條上,印了兩個章。

  曹清儒拿著鑰匙的印泥模子,讓曹管家到外面請人打造成鑰匙,然後他十分狡猾地,逼張長蔚偽造一份文書,稱由他來檢查糧倉的防火情形。曹清儒是這麼跟張長蔚說的,「只要咱們能將那些黴米送進糧倉,就能以此彈劾攝政王了。」

  張長蔚氣得直跳,「放屁!上頭要的是他的名聲!要把他的名聲毀了,知道嗎?所以米糧一定要發放到農民的手中才行!」

  曹清儒心中大恨,表面上卻只得謙虛地問計,「那依您說,可要怎麼辦才好?難道我就這麼帶著幾大車米進去?沒有人巡街,可是糧倉裡還是有看守的,他們又不是傻子。」

  張長蔚恨得直咬牙,「所以才要你說服你女婿,讓他出面,怎麼換都沒問題,就說是將倉庫裡的米相互調動一下。他在那裡待了這麼久,總應當收買了一些人,晚上就安排那些人值夜就成了。」

  曹清儒沒有辦法,只好又去找女婿,威逼利誘的,又畫下了無數空餅,女婿苦著臉應下了。

  到了商量好的那一日夜間戌時三刻,城中已經宵禁了,大街上黑漆漆的,只有糧倉的大門處,幾盞氣死風燈亮著昏黃的光線。

  為了不驚動太多的人,曹清儒早就將黴米慢慢運到了,離糧倉不遠的一處民房內。此時,曹清儒帶著曹管家及幾個心腹小廝,先探頭出來,仔細看了看空無一人的街道,過得一會兒,一名武官緩步走了過來,正是張長蔚的新女婿、北城指揮使榮光。

  榮光朝曹清儒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可以開始行動了,要快。

  曹清儒忙穿過街道,來到糧倉門外,他的長女婿正縮成一團守望在大門處,見到岳父,忙跟過來,伸頭岳父身後瞧了一眼,「怎麼……」

  曹清儒十分謹慎,小聲地問,「裡面都是你的人嗎?」

  他女婿小聲道:「只有最外面的這處倉庫,您將米全數放在這個庫裡就成。就快月底了,我可以乘盤點的時候,將幾個庫的米搬動一下,這樣就能將這些黴米慢慢換到各種倉庫裡去,所有的百姓就都能分到黴米了。」

  米糧這種東西就是這樣,一旦旁邊有黴了的,長蟲的,這一個倉庫的米就會慢慢黴了蟲了去。

  曹清儒十分清楚這個理,也對女婿的辦法很欣賞,這樣速度就快得多了,應當不會被人發覺。

  他忙朝後一揮手,曹管家立即帶著小廝們,推著幾輛綁滿了米袋的板車過來了,女婿立即進去開了庫門。

  曹清儒等不及他們的慢速度,親自上陣,揮開胳膊幫著扛米,一面將黴米扛進去,一面還要將好米換出來,不然一個倉庫裡忽然多了這麼多,也會惹人懷疑。

  曹清儒正扛了一袋黴米,進了倉庫,忽然覺得眼前的視野明亮了許多,他心中一驚,立即喝問道:「誰打這麼多火把?快滅了!」

  「滅什麼?是本王讓人打的火把,若不然,還看不到這般熱火朝天的景象。」

  攝政王淳厚而威嚴的聲音淡淡地響起,他背負雙手,從倉庫的一處米堆後走出來,身後還跟著四名佩刀侍衛。

  曹清儒嚇得手一松,那袋黴米瞬間落地,激起灰塵無數。曹清儒一面咳一面想著怎麼圓這謊話,還拼命用眼神示意女婿,千萬不可說實話,至少要想辦法拖上一拖。

  哪知他的女婿撲通一聲朝攝政王跪下,磕了個頭稟道:「請王爺安,曹大人果然要用黴米換好米,屬下幸不辱命,這裡正是曹大人犯案之現場。」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44 AM

第一百四十九章 供詞

  曹清儒想要狡辯,可是攝政王怎麼會給他機會,此時已經是半夜,明日他還要早朝呢,哪有閑功夫聽曹清儒耍嘴皮子?

  攝政王威嚴地一揮手,一隊侍衛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將曹家的管家小廝、及幾車還沒來得及運到倉庫內的黴米,全數包圍了起來。

  此時,糧倉外響起了骨碌碌的車輪聲和噠噠的馬蹄聲,數輛馬車趕到糧倉門口停下,裡面下來幾位大臣,有大理寺卿陳智均、吏部尚書張長蔚等幾部尚書,一見到糧倉裡的這陣勢,心中都是一驚,忙垂手進去給攝政王行禮。他們都是被攝政王的侍衛從被窩裡「請」出來的,乘坐的也是攝政王派出的馬車。

  「去查一查,裡面裝的是什麼。」

  幾人聽到攝政王的吩咐,忙親自劃開板車上和曹清儒面前的米袋,仔細查看了一番,得出結論道:「稟王爺,此乃陳年黴米,吃了會令人中毒的,嚴重者,有可能會腹泄而死。」

  「這樣的黴米怎麼會運到糧倉來?」

  「是啊,到底是為何,還請王爺明示。」

  張長蔚一直聽著眾人的議論,他微蹙著眉頭,面上如旁的大人一般,面上的更可怕,有些義憤、有些震驚、有些淩厲,實則手心裡全都是汗水,心更是緊張懼怕得呯呯直跳,他非常想回頭暗示一下妹夫,不要說出自己的名字,不要牽扯上自己,你已經被抓住了,外面總要有人幫你周旋,幫你減罪。

  你就說你是一時貪心,想用黴米換好米就是了,這個罪名不大,頂多就是免官削爵,人總不會有什麼事兒,若是將我也給扯了進去,咱們就無法解釋原由了,勢必會讓王爺察覺出太后來。到那時,才真的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可惜,攝政王的目光,一直似有若無地掃向諸位大臣,而張長蔚心裡發虛,自然覺得王爺似乎格外注意他一些,哪裡還敢亂動,簡直就是脖子都不敢扭一下。

  而此時的曹清儒,尚無時間來理會大舅兄,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女婿的身上,這個背信棄義的小人!虧他將女兒嫁給了他!

  若是目光能殺人的話,恐怕曹清儒已經將女婿給千刀萬剮了,可惜他除了瞪裂一雙眼睛,什麼事也幹不了,脖子上還架著兩柄大刀呢。

  「這些都是曹卿運過來的,有什麼話,曹卿明日跟大理寺正卿陳大人聊吧,待大理寺審訊過後,再提交吏部、刑部商議。」

  攝政王淡淡地說完,就背負雙手慢慢走了出去。

  他的侍衛立即上前來,將曹清儒雙手反剪,押到囚車之上,與曹管家和幾名小廝一起,直接送往大理寺,那幾車罪證,則推入倉庫之內,讓侍衛看管了起來,免得放到大理寺,被人換了去。

  請來作證的官員,被侍衛們請上了之前乘來的馬車,張長蔚終於逮到機會,回頭看了曹清儒一眼,似萬分失望地道:「妹夫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來,實在是……讓為兄失望!」

  曹清儒冷冷地看了張長蔚一眼,心底裡怨恨無比,可是他也知道,不能說出張長蔚來,不說出來,張長蔚為了自身的官位,總還得給他和曹家一個交待,若是說出來了,無非是一同流放或是入獄罷了,甚至會……更糟。

  他淡淡地道:「舅兄不是我,不知道我的難處。」

  曹清儒身後的侍衛推了他一把,「上去,少囉嗦。」

  曹清儒警告一般地盯了張長蔚一眼,張長蔚回了他一記「心知肚明」的眼神,曹清儒才安心上了囚車。

  實則,曹清儒並沒有直接被送到大理寺,而是中途轉到了攝政王府的前院正廳裡。

  面對高高在上的攝政王,曹清儒十分恭敬地撲通一聲跪下,痛哭流涕道:「王爺,是下官想左了,下官起了貪念吶。下官、下官的女兒即將下嫁給平南侯府了,可是下官、下官教子無方,竟與人鬥毆,被人打傷了,一時花費不少銀錢買了數根百年山參,才得以續命。下官、下官手頭有些緊,又想讓女兒風光出嫁,這才……這才……打起了糧倉裡的米糧的主意。想著入冬後,可以高價拋售。……是下官貪婪,下官有罪啊。」同時在心裡慶幸,幸虧沒告訴女婿實情,否則自己真的無法圓場。

  攝政王喝了一口茶,忽地將手中茶杯往桌上一放,杯碟撞擊桌面,發出清越的聲響,不重,與平日裡應當是一樣的,只是在這寂靜的半夜裡,就顯得格外的磣人。

  曹清儒心中一抖,哭聲頓了一頓,才繼接上,他邊抹著眼淚邊偷眼看著攝政王爺。攝政王溫和中帶著些威嚴和冷峻的俊臉,此時鬆泛的舒展著,唇角竟還微微向上彎起,看向他的目光,也沒有淩厲和厭棄。

  曹清儒有些弄不清王爺的想法了,莫非,王爺一點也沒有猜出來?

  曹清儒的心裡,慢慢升起了一絲絲的希望,只是貪點銀子換好米的話,不算是多重的罪……

  攝政王又等了等,待他不再緊張,才緩緩一笑,「曹卿不必多說那些有的沒的,你今晚為何要去糧倉,是為何人辦事,你我心知肚明。本王只給你一次機會,你願不願說指證幕後主使?若是願意,本王保你家宅平安,若是不願,那本王立即讓人將你帶回大理寺去。」

  曹清儒心中一凜,這才明白,王爺還是如同往常一樣的英明睿智,自己的一點小心思別想瞞著他,可是……王爺真能確保曹家一門的平安嗎?

  說實話嗎?說嗎?曹清儒十分遲疑。

  不得不得,攝政王爺非常懂得人的心理、亦非常會把握時機,若是一開始就向曹清儒發問,曹清儒肯定會想也不想地說謊。

  曹清儒是當朝二品大臣,刑不上大夫,攝政王也不能對他動用私刑,若是不用刑,只怕曹清儒永遠也不會說實話。

  但攝政王故意顯出相信曹清儒的樣子來,讓曹清儒的心中慢慢升起些微希望,求生存、求免罪的欲望開始漸漸占了上風,此時再發問,曹清儒雖則不會立時坦白,卻會猶豫彷徨,而最終,攝政王相信,曹清儒一定會說出是誰的。

  曹清儒低著頭糾結個不停,攝政王淡淡的聲音在他的頭頂上方響起,「不必擔心,不是明日就讓你上朝與她對質,只是你必需記住你今日的供詞,日後,本王有讓你出來作證的時刻。若你應允了,本王可以網開一面,保留你的一門的身家性命。」

  曹清儒的防線至此一潰千里,立即淚流滿面地道:「王爺,是下官……下官對不住王爺的信任吶,下官亦是……亦是被大舅兄他威逼的啊。」

  攝政王沒再問,只坐回了原位,端起茶杯,一面品茗,一面靜靜地聽。曹清儒將張長蔚如何用妻子的醜事威逼他,他如何被逼無奈應允此事,一一細說,最後還老實交待,「張長蔚說,太后一定會保全下官的,下官猜測,張長蔚應當投靠了太后。」

  這番話說完,原以為攝政王會說上幾句什麼,哪知王爺只是「唔」了一聲。

  曹清儒一愣,難道王爺不應該先敲打自己幾句,然後再安撫幾句、勉勵幾句,答應他,只要他日後好好聽話,就不再追究他此事嗎?

  正想得入神,眼前忽然多出一張寫滿黑字的白紙,王府的書記官皮笑肉不笑地道:「這是剛才曹大人的供詞,還請曹大人確認之後,簽字畫押吧。」

  曹清儒心中一凜,再抬頭時,攝政王已經不見了蹤影。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的侍衛,無奈地苦笑一下,只得提筆簽了名,然後按上手印。

  書記官將按上手印的供詞拿到偏廳,呈給王爺。攝政王拿在手中又仔細看了一番,這才揮手示意書記官退下休息,自己則回了內宅,直接進了王妃住的正院。

  攝政王妃仍舊歪在軟榻上,一手捧著手爐,一手翻著一本遊記,聽到門外的動靜,忙趿了鞋下榻,到廳裡迎接。

  攝政王挑眉笑道:「怎麼還沒睡?」

  攝政王妃笑道:「你沒回來,不知道事情到底怎麼了,自然睡不安穩。」

  攝政王笑道:「既然提前知曉了,自然是人贓並獲。」他頓了頓又道:「這一回,逸之媳婦倒是幫了大忙,明日你若有空,就去看看他媳婦吧。聽說已經懷了身子了?」

  王妃笑道:「是啊,兩個多月吧,還沒坐穩胎,沒報喜訊。」

  攝政王的眸光微微閃了閃,淡淡地道:「楚太妃的眼光的確好,選的這個孫兒媳婦是個聰明靈秀的,不過,母后是不大喜歡太聰明的女子的。」

  慈寧宮裡,太后被殿外的聲響驚醒,不由得揚聲問道:「什麼事?」

  魏公公躬著腰進來,納頭就拜,「奴才該死,吵著太后您歇息了。」

  太后搖了搖頭,撐著手臂坐起來,魏公公忙站起來,上前打起床簾,扶著太後坐好,先為太后披上一件棉袍,然後安放好引枕,這才回道:「方才是張長蔚大人差人送訊兒入宮,說是攝政王爺不知怎的,今晚去了北城的糧倉,將曹大人和北城指揮使,都給抓起來了。」

  太后聞言並沒有顯出多震驚的神色來,只是緊抓著被褥的手背上,青筋都爆了出來。

  這麼點子小事都辦不好,一群蠢貨!

  太后並不在乎損失一個曹清儒,她在意的是北城指揮使!

  五城兵馬司是多麼難以安插人手的地方,所有的指揮使都必須由內閣的大臣們全數通過,才能上任。她花了無數的心力,才慢慢將北城指揮使收歸到自己的陣營裡來,卻被張長蔚這個蠢貨給賣了出去!

  太后努力平了平氣息,淡淡地吩咐道:「立即讓張長蔚入宮。」

  魏公公領了命退下,不多時就帶著張長蔚進來,張長蔚知道這次事情敗露,太后必定是會要見他的,故而一直就在宮門外候著。

  太后問過事情的全部經歷之後,冷冷地發作道:「哀家將事情交待給你,你為何卻推給你妹夫,自己躲在幕後?你難道不知道,哀家看中的,是你那個側室的兄長,就是糧倉的守衛總領嗎?」

  張長蔚聽得冷汗直冒,這位側室是他前幾年才納入後宅的,寵得不行,他的正妻因夥同女兒謀害攝政王的子嗣,他早就將她拘在家廟裡,只等京城裡來上一陣時疫,他就報個暴病身亡,好將側室扶正了。他怎麼捨得讓側室的兄長,他心裡認定的大舅兄冒險呢?

  他知道曹清儒的女婿是管糧倉的戶部小官,於是自作主張將曹清儒拉進事情之中,原以為暗中讓大舅兄照看著,自己和大舅兄都不露面,也能將事情辦好,誰知道曹清儒的女婿竟是個胳膊肘往外扭的。

  見張長蔚久久回不上話來,太后冷冷一笑,「張長蔚,你的榮華富貴是哀家給的,哀家看中的也是你的能力,可你若是膽小怕事,不能為哀家所用,哀家就得考慮讓旁人來接替你的位置了。這些年在吏部,你收了多少賄賂,你自己心裡應當有數吧?」

  張長蔚「撲通」一聲就跪下來了,哆嗦成一團,「太、太后饒命……下官只是,只是想抬舉一下大舅兄曹清儒,才、才想著拉他辦事,……他、他拍著胸口允諾下官,說是一定能辦好的……下官只是,只是識人不清吶,太后。請太后明鑒吶。」

  太后凝了眼,冷冷地俯視著張長蔚,她知道事已至此,再指責張長蔚已經沒有用了,培養一個吏部尚書不容易,現在她還得用著張長蔚,不能隨意處置了,再處置,也得等蘭知存在朝中的資歷熬足了之後。

  默了默,太后才嚴厲地道:「這次的罪過就先記下,你且先去善後,務必要讓曹清儒將事情全都擔在身上。」

  張長蔚忙伏地表示,他早已經告訴了曹清儒,一定不會讓他將太后您供出來。

  太后冷笑道:「哀家坐在這後宮之中,一個月沒有踏出一步,他想說是哀家指使的,也得有人相信!」

  「是是是。」張長蔚連忙附和。

  「曹清儒的女婿若真個不想同謀,必定一開始就不會同意,這般先答允後出賣,或許是早有人洩露了出去,應當是有人指使了他女婿。……必定是攝政王!應當是攝政王早就知曉了。」太后緩緩地分析著,想了想,又吩咐道:「除了曹清儒的女婿,還會有誰知道這件事,你回去後,好好查一查曹府這些日子的訪客,就連下人的親戚入府,也要查清楚。」

  說完她不想再見張長蔚,揮手讓張長蔚退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就開始下雨了,深秋的雨水特別涼,俞筱晚睡得微微有些發冷,不由得將被子裹緊了一起,卷過來的被子帶著寒意,一下子就將俞筱晚給驚醒了,她這才發覺,已經是辰時初刻了,逸之早就去了衙門,難怪她會越來越冷。

  初雪就守望在床外,見床簾微動,忙掀起一角床簾,將頭伸進去,看見俞筱晚已經睜開了眼睛,忙笑問道:「二少夫人要起身嗎?」

  俞筱晚點了點頭,笑盈盈地問,「早膳有些什麼嗎?我覺得餓了。」

  楚太妃令人在夢海閣修了一間小廚房,平時自己可以熬個粥啊什麼的,若要做菜也可以,只需到大廚房裡調食材就成了。

  當初文伯培訓那些孤兒時,女孩子們除了習武,還刻意依照各人的長處,強化訓練了某項技能。江南會泡茶、江柳會按摩、江楓會女紅、而江梅則擅長烹飪,燒出的菜,十分合俞筱晚的胃口,現在俞筱晚幾乎都不用大廚房的菜了,都是讓江梅燒。

  初雪聽到主子的問話,忙笑著回道:「有玉米粥、黑米粥、銀耳燕窩粥,菜品是花炊鵪子、蘋果白腰子、萌芽腰肚,燉鵝掌,鵪子羹,沙魚燴、小點潤雞,還有您喜歡的炙炊餅、和臠骨甩餅。」

  俞筱晚一面讓丫鬟們服侍著穿衣,一面大流口水。初雲笑嘻嘻地道:「二少夫人若是想吃,可真個得快一點,一早兒的,攝政王妃就使人遞了帖子進來,說是辰時正會來看望您呢。」

  俞筱晚一聽,忙讓丫鬟們快一點,梳洗過後,就先將早膳擺進來,她用過早膳,再來梳頭。

  剛剛用過早膳,打扮齊整,攝政王妃的儀仗就到了,俞筱晚忙到二門處迎接。

  因為天兒下著雨,丫鬟一個接一個地撐開雨傘站成一排,從攝政王妃的馬車處一直連到二門處的回廊,地下也鋪上了厚厚的草墊。攝政王妃下了馬車,笑盈盈地拉起俞筱晚道:「咱們兩個道這些虛禮做什麼?快進馬車,天兒冷。」

  兩個人順著雨傘撐起的小道,上了馬車,攝政王妃這才說明來意,「是王爺特意讓我來給你道聲謝的,若不是你聰慧,又能大義滅親,王爺的名聲可真是會毀於一旦。王爺的意思,是想賞你個什麼,你先說說,你想要什麼賞賜?」

  俞筱晚也沒推辭,想了想道:「不知此事會否牽連到曹府內宅,若是王爺能饒了曹老太太和燕兒表姐,晚兒會感激不盡。」



第一百五十章 二更

  「哦?」攝政王妃饒有興味地看著俞筱晚問道:「既然已經求了兩個人,為何你不求王爺饒恕你兩位舅母和雅兒表妹?」

  這話裡有試探的意味,不過俞筱晚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就是攝政王不說給她賞賜,她也要求到王爺面前去的。因而極快地回話道,「夫妻本是同體,舅父犯了罪,兩位舅母自然是要跟從的,而雅兒表妹,她已經是平南侯府靜晟世子的未婚妻,若是靜晟世子都不能護得她的周全,晚兒又能有什麼辦法?」

  攝政王妃噗就笑了,明明是跟曹中雅的關係不好,卻還能說得理直氣壯的,難怪逸之這個古靈精怪的傢伙會這麼喜歡她。

  攝政王妃笑完了,才應聲道:「這事兒,我只能跟王爺說,不能先答應了你。」

  俞筱晚點了點頭表示理解,攝政王妃便轉了話題道:「……唉,不說這個了,你身子如何了?我今日來,還想沾沾你的好運氣。」

  俞筱晚歪著頭想了想,極認真地道:「能吃能睡,應當還不錯。」

  攝政王妃又被她給逗笑了,掐著她的小臉道:「真真是個頑皮的,以前怎麼沒看出來。」

  馬車很快到了春暉院,幾位元管事嬤嬤都帶佇列在院門口,朝著攝政王妃齊齊蹲身福禮,「攝政王妃安、二少夫人安。」

  攝政王妃抬了抬手,「起吧,太妃呢?」

  吳嬤嬤親自上前為王妃撐傘,提示王妃小心腳下,並回話道:「太妃在廳裡等著您呢,早就吩咐下了一桌酒席,還約上了慶王妃和晉王妃、晉王世子妃,太妃說了,今兒無論如何要摸一把牌,讓您上回贏的銀子,全數吐回來。」

  攝政王妃掩唇嬌笑,「太妃這麼說?可別又送我銀子才好。」

  俞筱晚在一旁只是笑,由丫鬟嬤嬤攙扶著,進了春暉院的正廳。

  楚太妃精神矍鑠地端坐在鋪了靛青色薄棉墊子的楠木大椅上,手扶著雕花扶手,一見攝政王妃就瞪她道:「別以為你在外面說的話我沒聽見,今天定要將你殺個片甲不留。」說完,自己先繃不住笑了。

  攝政王妃笑盈盈地朝楚太妃福了一福,「太妃您牌藝高超,我一向是很欽佩的,不過,我若是輸了,定要從晚兒那裡討回來,下次約她去攝政王府打牌去。」

  楚太妃笑得岔了氣,手指親昵地戳著攝政王妃的額頭道:「真是個吃不得虧的,你放心,只要你約了晚兒,老太婆我就立即跟去。」

  攝政王妃拉著俞筱晚坐在下麵的客椅上,拍著她的小手道:「太妃可是真心疼你的,晚兒你真是好福氣。」

  俞筱晚總覺得攝政王妃這話似是意有所指,心裡沒想得太明白,嘴裡還要笑著應和,「可不是嗎?人人都說老祖宗是全京城最好的太婆婆。」

  這馬屁拍得楚太妃無比舒暢,一時間正廳裡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不多時,請來的幾位王妃都到了,都不是獨自來的,各自帶了幾位晚輩的小姐,正巧靜雯郡主和憐香縣主在晉王府做客,也隨著晉王妃婆媳兩個一同來到楚王府,給楚太妃請安。

  靜家的一位姑祖母嫁到了蘭家,因此靜雯是管楚太妃和晉王妃叫堂姑祖母的。靜雯如今已經有了四個多月的身孕了,穿著厚厚的夾棉秋衣,仍舊顯了懷,小腹微微隆起。她坐下來之後,就一直盯著俞筱晚,眼睛在俞筱晚的肚子上掃來掃去。

  因為俞筱晚的胎兒還沒過三個月的危險期,楚王府沒向親戚家中報喜的,靜雯隱約聽人說過她有了身子,可是心裡卻希望她沒有,因此想看出點端倪來。

  而俞筱晚則主要關注憐香,才不過大半個月沒見,憐香就瘦得如同一隻竹竿,眼睛下有十分明顯的黑圈及眼袋,用了厚厚的香粉,也不能掩飾住,雙唇也是慘澹如同白紙,最主要的,還是精神頭差了,整個人看起來沒了靈魂似的,目光呆滯。

  俞筱晚唯有輕歎,情之一字竟如此害人。

  越國公已經為憐香做了最好的安排,可若是她自己不惜福,只會讓夫家的人厭棄了她,就算身後有強大的娘家依仗,不得丈夫喜愛的女子,也難以在後宅裡生存得滋潤愜意。

  兩處王府的小姐們都是極有規矩的,坐在小繡墩上,腰背挺得筆直,雙膝併攏,纖手極為自然地擱在膝頭,一瞧就是有教養的,只不過她們與慶王妃和晉王世子妃交流之時,神態上恭敬居多,俞筱晚猜想,應當多半是庶出的小姐……竟然都沒有帶郡主出來?

  楚太妃見人都來齊了,便含笑道:「很多府上都已經開始菊宴了,雖則我們府上還沒有做這打算,不過今日既然請來了諸位親戚,就一起到陶然亭裡去賞賞菊吧。」

  陶然亭就在楚王府後花園一座小山上的最高處,每年的九九重陽日,王府的主人們不便象普通百姓那般到京郊的山上登高望遠,便在後花園裡人工壘了座小山,山不高,大約是五六層樓房的高度,為了美觀,還建了一高一矮兩座山峰,低處山頂的亭子叫怡心亭。

  從山腳到半山腰,路邊一盆一盆的全是各色珍品菊花,鵝卵石鋪成的小徑環繞山體一圈一圈往上升,諸人相互攜著手,慢慢往山上走,很快就走到了山頂。

  陶然亭是楚王府的主子們九九重陽聚會之所,因此建得十分寬闊,至少能擺下六桌席面,亭子是一子一母兩座亭子連接而成,中間有道不長的曲廊。

  王府裡的僕婦們早將陶然亭收拾妥當,三面圍了氈毯做成的幔子,阻擋寒風,賞花則要去曲廊上。

  楚太妃招呼大家坐下,沒多大會兒,就有嬤嬤來稟報,說世子爺、二少爺、和勉世孫、北王世子一同回府了,聽說諸位王妃在此,要過來請安。

  楚太妃忙道:「快讓他們過來。」

  不多時,四名俊秀的少年都一同而至,齊齊給諸位王妃請了安。楚太妃笑著讓坐,又問琰之道:「你們怎麼會湊到一塊兒的?」

  君琰之忙解釋給老祖宗聽,「我知道今日老祖宗要宴客,便去街上尋上逸之,讓他早些回府來陪著老祖宗,正好遇上了勉堂弟和鳴堂弟,就一塊兒邀上了。」

  晉王妃和晉王世子妃都在這兒,君之勉來得十分合情合理,北王世子忙表示道:「侄孫這廂打擾了。」

  楚太妃笑道:「一筆寫不出兩個君字,都是血脈親戚,來堂祖母這兒說什麼打擾?」

  北王世子立即陪笑道:「對對對,是侄孫不會說話。」

  靜雯是一見君之勉就格外激動的人,可是現在亭子裡這麼多的人,她又已經是已婚婦人,那點子拐著彎的親戚關係,實在是不方便她主動上前搭訕,只得拿了帕子掩住小嘴,裝作嗓子不適,輕咳了幾聲。

  她身後服侍的楚王府丫鬟立即傾身上前,恭敬地問,「郡主可要喝些清咳的川貝枇杷茶?太醫說,孕婦也可以喝的。」

  靜雯抬眸看了君之勉一眼,他正在回答楚太妃問的話,心底裡不由得十分失望,抱怨楚太妃太不懂看人臉色,人家的正經的祖母還在這裡呢,差事如何用得著你來問嗎?

  正聊著天,忽見兩名麗色少女緩緩走來,可不正是曹中妍和孫小姐嗎?孫小姐一手提裙,走得快些,曹中妍跟在她身後,追得有些踉蹌,但兩人的神色間有著幾分焦急。兩位少女轉眼就到了陶然亭,乍然見到這麼多人,其中還有幾名外男,不由得怔住了。

  楚太妃也沒想到她倆會來,眸光微微一閃。

  攝政王妃瞧見這兩位漂亮小姑娘,立即含笑著招呼道:「太妃,她們是誰啊,我竟是沒見過的,您何時多出了兩位這麼出色的孫女,竟不告訴我們。」

  靜雯瞥見君之勉含笑打量孫小姐和曹中妍,心中的酸意頓時蓋過了理解,揚起笑臉介紹道:「攝政王妃,那位穿石青色褙子的小姐是我家姨娘的姨侄女,姓孫的。」卻也不說是親戚,然後又指著曹中妍道:「這位似乎是寶郡王妃庶舅的嫡女。」最後還越俎代庖地問道,「兩位小姐要一同來玩嗎?」

  其實孫小姐的父親是翰林院學士,官職雖然不高,但極是清貴,而且非翰林不得入內閣,日後孫小姐的父親升遷的機會十分大,他娶的是嫡女,給平南侯作妾的是庶出的姨妹,並不相干的,但被靜雯這麼模糊地一介紹,旁人自然就低看了孫小姐幾分。

  楚王府裡住著幾位小姐,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只是慶王妃和晉王妃、晉王世子妃都沒有想到,楚太妃最後留下的三位小姐,竟然都是這種出身。

  幾位君小姐雖是笑著,眼光卻不熱切,有些藏不住心思的,甚至帶了幾分鄙夷……她們雖然也是庶出的,但卻自覺著比一般官宦之家的千金金貴得多,哪裡看得上一個侯府姨娘家的親戚和一個庶支嫡女?

  曹中妍十分敏感,登時便有些手足無措了。

  孫小姐卻斂了之前臉上的焦急之色,從從容容地朝靜雯郡主福了福,又向楚太妃和幾位王妃行了大禮,才笑著向攝政王妃道:「王妃謬贊了,孫琪不敢當王妃的贊。」

  攝政王妃見她從容恬靜,絲毫不被靜雯的言語所影響,心裡便有些對她刮目相看,含笑道:「各花入各眼,我覺得你出色,沒什麼當不起的。」

  楚太妃也顯然滿意孫小姐的從容鎮定,眸光瞥了琰之一眼,見他只斜眸掃了一眼孫小姐身旁的曹中妍,便又垂眸望著手中的杯盞,楚太妃不由得暗暗輕歎一聲,再看曹中妍,因有孫小姐珠玉在前,這會子已經恢復了鎮定,只是小臉上因之前的緊張無措而飛升的紅暈,仍沒散去,不過卻更襯得她膚白如玉,頰若朝霞了。

  俞筱晚知道她倆不會無緣無故跑到小山上來,忙打圓場笑道:「老祖宗,是我叫她們來的,我原以為沒有年紀相仿的姐妹,因此想叫她們來陪陪我。」

  孫小姐何等機敏,忙順著這話道:「原來二少夫人已經有人陪了,我就先回屋吧。」說罷向眾人行了一禮,打算告辭。

  俞筱晚忙攔著道:「來都來了,走了什麼?」

  君逸之笑睇了她一眼道:「有我在,還怕沒人陪你嗎?」

  俞筱晚頓時滿面飛紅,又羞又窘地瞪了逸之一眼。

  眾人都笑了起來,楚太妃也笑道:「他們倆個就是這麼黏乎,讓你們見笑了。」又朝孫小姐和曹中妍道:「快快坐下,這天兒還下著小雨,來來去去的一腳泥。」

  孫小姐和曹中妍這才坐下。

  用過午膳,俞筱晚是一定要歇午的,君逸之便向老祖宗和諸位客人告了罪,先帶晚兒回夢海閣休息了。

  俞筱晚拉著逸之的手道:「今日攝政王妃說是特意來賞我的,可是卻並沒與我多親近,來了之後,也沒說過要來夢海閣,倒是先通知了老祖宗,還約了人來打牌。」

  君逸之向她解釋道:「這是防著太后將昨夜的事想到你頭上,太后肯定會查的,你這段日子千萬不能進宮。」

  俞筱晚點了點頭,忽地想到,「靜雯今日正巧去了晉王府,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必然。」

  君逸之想了想道:「晉王妃與太后一向走得近,可能是有些必然在裡面,不過你不必擔心,蘭家那邊的餌已經拋下去了,這回皇上特意點了蘭知存辦了件好差事,太后想升蘭知存的職,內閣那邊多數會通過的。蘭家人必定會認為是買下那塊地的緣故,……就算蘭知存將信將疑,老國公卻肯定是信的。因此,太后那兒,你不必躲多久。」

  年紀越大的人越是信命,這一點俞筱晚也知道,她又想到了孫小姐和曹中妍忽然露面的事兒,還沒定下最終的人選,楚太妃多半不會讓她們參加這種全是親戚的宴會,到底是誰引她們去的,目的又是什麼?

  回到夢海閣,俞筱晚就吩咐初雲讓豐兒去廚房打聽一番。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46 AM

第一百五十一章 贈君明珠

  俞筱晚差遣了丫鬟,便往後一倒,君逸之立即伸手接住,讓她靠在自己廣闊的胸膛上。

  俞筱晚將自己的小手塞入他的大掌,笑問道:「下午不去巡街嗎?」

  君逸之笑著吻了吻她的髮鬢道,「不去了,我陪著晚兒。對了,晚兒你是覺得妍兒和孫小姐去陶然亭有問題嗎?」

  其實他是不覺得有什麼問題的啦,來了這麼多的王妃和皇室千金,她倆人無意間聽到了,想去結識一番,也是常事。

  若不是俞筱晚正巧看到了孫小姐眼中一閃而逝的詫異、和妍妹妹小臉上明顯的局促,她也只會懷疑,還不是肯定。

  俞筱晚握住君逸之亂摸的手,含笑問道:「她們是客人,沒有主人的召喚,如何敢私自見客?就算是想多認識些親戚,為何蘭小姐不來?她們三人現在住在一處,難道獨獨蘭小姐沒有聽說,府中來了客人嗎?況且,方才靜雯那般嘲諷孫小姐和妍兒,告訴眾人她們的出身很低,難道你們不覺得奇怪嗎?明知老祖宗留她們三人的目的是什麼,她們三人中,日後必須有一位楚王世子妃,她還敢這般出言污辱,她就不怕得罪了未來的世子妃?而且,靜雯她不是這麼衝動愚蠢的人……」

  俞筱晚想到幾年前的春日賽馬會上,靜雯想害她從馬上摔下來的那一次,那麼縝密的安排,自己完全隱藏在旁人身後,她一點也沒發覺,若不是逸之發覺到不妥的話,或許她早摔瘸了一條腿了。……有這樣心計的女子,怎麼會跟個無知的愚婦一般,當眾與楚王府未來的世子妃撕破臉?除非,是有人許了靜雯非常大的好處,而且這個人,還有能力幫助到靜雯,有了這個人的支持,靜雯可以不惜與所有人決裂。

  「靜雯郡主她時常入宮,應該很熟悉太后和老祖宗的脾氣,這種事兒老祖宗是會記下的,雖然不至於當場撕破臉,但日後明顯地疏遠她,還是做得出來的,她現在只是一名低品軍官的夫人,若是日後被楚太妃和楚王世子妃嫌棄疏遠,還怎麼在貴婦圈裡交際?因此,我想她的目的,應當是抬高蘭小姐,而且,即使得罪了楚王府,也不會對她的日後造成任何影響。」

  君逸之聞言,細細一想,的確像是這麼回事,雖然太后不在這兒,無法影響到大嫂人選的選定,可是卻可以通過別的方式,左右老祖宗的選擇,比如說讓親戚們都知道孫小姐和妍兒出身不高,老祖宗覺得沒有面子,那麼蘭小姐似乎就成為了最好的人選因為據說,這位蘭小姐很快就會過繼到定國公夫人的名下,成為嫡系的嫡小姐。

  君逸之勾唇輕笑,「可惜她們都打錯了主意。老祖宗早就同大哥說過了,世子妃的人選,首選是品性、才華、氣度,然後才是門第。門第太低的人家,也極難培養出端莊大方、鎮得住王府後宅的下人僕婦的當家主母來,若非如此,老祖宗會往低門小戶裡選世子妃。老祖宗說,楚王府已經足夠尊榮,不必再與名門望族結親了。」

  俞筱晚覺得老祖宗的顧慮極有道理,楚王爺已經是內閣重臣,位極人臣,又是皇室血統,若是所有的兒女都結上名門望族,還不一定皇帝會怎麼想呢。與其因一時的臉面,娶一名出身高貴、才貌雙全的世子妃,還不如挑一名精明幹練,出身普通、娘家清貴且不結交黨朋,又能幫大哥管理好內宅的當家主母。

  只是,好的人選,不一定就會是大哥喜歡的人吶。

  君逸之笑了笑道:「大哥說,他相信老祖宗的眼光,就算現在不喜歡也沒關係,一輩子這麼長,好好相處,必定能日久生情。當初我不也是……」

  聲音徒然消失。

  俞筱晚立即回頭瞪他,嘟著小嘴道:「你不也是什麼?怎麼不繼續說下去?」

  君逸之嘿嘿乾笑兩聲,忙低頭用力吻住晚兒的嫣唇,妄圖將話題給岔開去。俞筱晚也就沒有繼續揪著一個不小心滑出嘴的錯句不依不饒的,兩人認識之初是個什麼情形,她心裡也明白,不外就是年少氣盛的君二少不滿老祖宗早早為他挑好妻子的人選,要不然怎麼第一次見面就嗆她呢?

  不多時,豐兒折返回來,進到起居間,向俞筱晚和君逸之小聲稟道:「婢子去廚房打聽了一番,似乎就是金沙姐姐去取王妃的燕窩粥時,遇上了孫小姐的丫頭品菊,金沙姐姐就問了一句‘你怎麼還在這裡,沒陪你們小姐去陶然亭嗎?方才春暉院的管事嬤嬤,四處找你們小姐和曹小姐,聽說是有急事呢。’,後來品菊就匆匆跑回去了。別的沒什麼事了,哦,還有一個……」

  豐兒的眼睛亮亮的,全是八卦之光,神情卻有些忸怩,偷偷瞥了君逸之一眼,不知當說不當說。

  若只有晚兒在屋內,豐兒肯定不會如此,君逸之便不滿地蹙眉問,「怎麼,還有什麼事兒是我聽不得的?」

  俞筱晚安撫性地拍了拍逸之的的和,示意豐兒說下去,豐兒悄悄吐了吐舌頭,這才道:「婢子聽說金沙姐姐心裡頭有人。」

  俞筱晚明顯感覺君逸之的胸膛一僵,他肯定想不到會是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心裡就有些好笑,在廚房跟廚娘們談論的,難道還會是國家大事?

  俞筱晚雖則不感興趣,不過母妃身邊的丫頭,她一向是本著能幫就幫的原則,多多交好的,因而便問道,「那廚娘們可知金沙看中的是誰?」

  「聽說就是劉嬤嬤的小兒子,今年虛歲十六了,說是生得很俊呢,咱們府裡的男僕中,他算是數一數二的。」

  俞筱晚的眸光一亮,忙盯著問道:「下人們可都知道嗎?可說了大概是何時的事情?」

  這個……豐兒遲疑了一下,想了想才道:「也就是張嬸這麼說,她說自己家跟劉嬤嬤家住得不遠,曾見過金沙姐姐往劉嬤嬤家送年禮,包袱不小心掉到地上了,那天張嬸子剛好出門,見裡面滾出了幾雙男人的鞋子,看式樣,是自己做的,看花色,有老有少的。……所以張嬸才這麼猜。」

  君逸之聽得直撇嘴,「你們這些人也太嘴碎了,就幾雙送禮用的鞋子,你們就能搗鼓出一出郎情妾意來。」

  男主子訓斥,豐兒自然是不敢回嘴的,低了頭垂手聽著。

  俞筱晚白了他一眼,一本正經地道:「你可別小看了這些猜測,除非是他們故意要抹黑誰,不然的話,多半是正確的。你想想,張嬸住得離劉嬤嬤家近,平日裡必定還看到過一些別的事情,只是似有若無的,張嬸可能就已經有些疑心了,只是不能拿著當證據,可是有了那幾雙金沙親手做的鞋子,再將事情一串,當然就能猜出幾分來。你問問豐兒、芍藥,她們一般過年往管事嬤嬤家裡送什麼。」

  管事嬤嬤的權利比丫頭們大得多,豐兒只是個二等丫頭,心不太大的話,要送禮就是往芍藥這兒送了,送不到管事嬤嬤跟前去,以前芍藥在曹府時,倒是常討好延年堂的管事媽媽,便立即笑著回話道:「咱們當奴婢的都是窮人,送禮最實惠的就是銀子,當然,為了表表自己的孝敬之心,一兩件自己親手制的衣裳鞋襪也不可少,不過只會送給管事嬤嬤和女兒們,不會管嬤嬤家男人的事,除非嬤嬤家的兒子才一丁點兒大,否則是一定要避嫌的。金沙既然親手做了幾雙男人的鞋子送去,必定是有想送的人,只是怕太過明顯,才給劉嬤嬤家的每一個人,一人都做了一雙。這麼殷勤,所有的人都有的話,那麼送給劉嬤嬤的丈夫、兒子,就不算扎眼了。」

  俞筱晚繼續解釋給逸之聽:「若是金沙喜歡劉嬤嬤的兒子,自己年紀又大上一兩歲,自然就會十分聽劉嬤嬤的話。」

  這些女兒家心裡的彎彎繞繞,逸之多半是不懂的,自他懂事起,就被美人們環繞著,人人都看著他的臉色,他哪知道女兒家為了謀一門好親事,得花多少心力。

  因有豐兒和芍藥在屋裡,俞筱晚話就只說到這個點上了,君逸之卻聽得明白,他派了平安他們盯著劉嬤嬤,可是盯了兩三個月了,劉嬤嬤表現都很老實,原來是已經找到了幫手。

  畢竟春景院是王妃的居處,平安他們不可能潛入進去,一天十二個時辰都盯著劉嬤嬤這相當於是在監視王妃了,可算是大逆不道因而他們多半是蹲守在院子裡的大樹上,看劉嬤嬤出了屋子,都跟誰接觸,可是那些話若是在屋子裡頭,跟金沙說的呢?

  俞筱晚打發走了豐兒,瞧了眼自鳴鐘道:「咱們得去陶然亭了,客人都還沒有走呢。」

  這會子的陶然亭裡,已經開了一桌馬吊,攝政王妃今日手風真是不順,可是楚太妃也沒贏錢,贏的反倒是晉王妃,一家殺三方,晉王妃直樂得臉色紅潤,眉梢飛揚。

  攝政王妃拋了一張一筒,晉王世子妃就噗哧一聲笑了,「承惠承惠,原來王妃您知道我婆婆要這張一筒做十三麼啊。」

  攝政王妃一聽臉色就綠了,「又是十三麼?」

  晉王妃今年已經六十四歲高齡了,自然不會像兒媳婦那般朝攝政王妃得瑟,卻也喜氣洋洋地將牌一倒,嘴裡打趣道:「你自己瞧吧,別說我詐胡。」

  攝政王妃自然只能佯裝氣呼呼地付銀子,又調侃道:「皇伯母您這般春風得意,府上是要有喜事了吧。」眼睛卻是看向坐在祖母身邊的君之勉。

  晉王妃呵呵直笑,話還未及說,君之勉就起了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晉王妃笑著瞥了一眼孫兒的背影,才接著話道:「可不是,剛定下與西南侯家大小姐的親事,親家太太就過世了,所以西南侯打發了人送信來,希望出了七七,趁著熱孝讓他們成親,人都已經在上京的路上了,算起來就是下個月中旬了。」

  攝政王妃忙笑道:「紅白喜事、紅白喜事,總歸是喜事,幸虧今日早問了您,不然來不及準備賀儀,比不上逸之的,您又會埋汰我偏心。」

  晉王妃呔了一聲,撿起一枚牌子兒就往攝政王妃的身上丟,「你這個小潑皮,我是這般小心眼的人嗎?」

  晉王世子妃卻朝攝政王妃伸出了一隻手,另一隻手招呼旁邊的眾人,「唉唉唉,你們都聽到了的啊,攝政王妃可是說了的,送給咱們之勉的賀儀可不會比逸之的差。日後你們可得幫我做個公正。」

  楚太妃也笑得眉眼彎彎,湊趣道:「大姐要看姒兒送的禮單嗎?」

  晉王妃噗哧就笑了,指著楚太妃道:「原來你是個偏心的,向著姒兒呢!我今個兒若是看了禮單,日後旁人會怎麼說我?臨老了眼睛就只有一點黃白之物,連臉皮都不要了!」

  亭子裡哄笑聲一片,繼續圍著晉王府的喜事說笑。

  靜雯悄悄地出了亭子,在一株桂花樹下尋到了君之勉。她在他的三步外站定,小聲地道:「之勉哥哥,你心裡必定不願娶西南侯府的大小姐吧,真是……苦了你了。」

  君之勉回頭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只是笑意不達眼底:「你聽誰胡嚼舌根,根本沒有的事。」他心裡的確是有一個正妃人選,可現在只能壓在心底,平整成一幅絕美的畫卷,銘在心上了。但這不是他出亭子的主要原因,他只是不想被人打趣,若他不走,攝政王妃必定會拿他尋開心,他可不能說不過皇嬸。

  靜雯卻堅定地認為她猜中了之勉哥哥的心思,心下暗喜著,之勉哥哥又同以前一樣了,以前他總是對別的女子冷冷的,唯獨只對她笑,還會說軟話兒哄她開心……她目光中流露出幾絲同情之色,哀怨地道:「之勉哥哥,我也不願意嫁給他,我們真是同病相憐。……這世上,也只有我能理解你喜歡戲曲的心,旁人為何都覺得你不務正業呢,你明明就沒耽誤過正經事兒……」

  四個月的身孕,站起來的話,並不顯眼,但君之勉還是回過頭,目光在靜雯的腹部掃了一下,淡然而疏遠地道:「快要當娘的人了,該知道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就算是為了孩子,你也應當好好過日子。」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唱不唱曲的,不是誰想管就能管得著的,更別提旁人心裡怎麼想了,想破了天,我也無所謂。」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實在是不想再給靜雯任何希望了。因著平南侯府和蘭家幾代之前的姻親關係,加上平南侯手握重兵,是太后要極力拉攏的人,因此靜雯自小就是跟之勉、琰之、逸之幾個世子世孫一塊兒長大的,她從小就喜歡黏著君之勉,而君之勉因為家中都是庶出的姐妹,並不親近,所以也很喜歡靜雯這個玉雪可愛的小妹妹。

  雖然君之勉對靜雯的感情是兄妹一般的親情,但若是當初家裡給他和靜雯定了親,他們應當也會成為一對佳偶,只是,許多事情,一旦已經錯過了,就決不可能再回頭。

  何況,就算當初娶了靜雯,必定考慮的是家族的利益,所望的,不過是平南侯手中的兵權;西南侯鎮守西南,同樣是手握兵權的將軍,娶他的女兒,亦是為了家族利益,不論他會否愛上他的妻子,他都會敬重她,更不可能跟一個有夫之婦玩什麼曖昧了。

  靜雯神情大慟,之勉哥哥提到她的身孕,這是怪她沒守住身子嗎?她也不想的,她根本不想與那個無賴圓房,是那個無賴強了她,她想搬回平南侯府住,父親和哥哥都不同意……她就是想不懷上,都不可能啊。

  靜雯一個人站在君之勉站過的桂花樹下,自艾自怨了許久,忽聽得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傳來,是慶王府、晉王府的幾位庶出小姐與孫小姐、曹小姐賞完花,一面談笑一面走了過來。

  靜雯無聲地嗤笑,孫小姐倒也是有幾分才情,聊了一陣子,就讓幾位君家小姐傾羨她的才華、相戀甚歡了。可是那又如何?生不了孩子的世子妃,是不可能立得穩足的!

  一行幾位衣著華麗的小姐說說笑笑地越走越近,每張小臉上都洋溢著青春的氣息。靜雯沒有迎上去,倒是晉王府的七小姐瞧見了她,忙疾走幾步,上前挽住她的胳膊,笑盈盈地道:「郡主,方才你怎麼不同我們一塊兒去?山那邊的雁來紅,好大一片,可好看了。」

  靜雯順著七小姐的話道:「是嗎?我來過幾次,已經見慣了,倒不覺得什麼。」說話間,孫小姐與幾位君小姐已經走了過來,朝她二人友善地一笑,然後擦身而過。靜雯壓低了聲音問道:「她真有才華嗎?」

  七小姐雖是庶出,可是在京城中的名媛中,也是有名的才女,她立時點頭道:「的確有才華。孫家世代書香,聽說孫學士的才華連吳太師都贊過的,想來是自幼得了父親的指點。」

  靜雯美麗的小臉上露出幾絲傾羨之色,卻沒有多說話,七小姐瞧得明白,便笑著拉靜雯一同往前走,去追那幾位小姐,嘴裡笑道:「咱們一塊兒坐坐。」

  靜雯也沒推辭,與幾位君小姐和孫小姐、曹小姐坐在了一塊兒。這幾位小姐算是雅人,話題聊的多是些風花雪月,自然會有吟詩作對的時候,幾輪下來,靜雯便朝孫小姐道:「真沒想到孫小姐這般有才學,是我目光短淺了,只看到孫小姐的出身,我這廂給孫小姐賠個不是。」

  孫小姐從容地一笑,「郡主使不得,您說的是事實,連誤會也算不上,何談賠不是?」

  靜雯卻堅持道,「不行,我這個人性子直,有什麼說什麼,錯了便是錯了,向你賠禮也是應當的。」

  孫小姐再三表示,「郡主過慮了,孫琪從未放在心上。」

  靜雯歪頭打量了孫小姐幾眼,忽而笑道:「難得孫小姐如此大量,我也不堅持賠罪了,第一次見面,我送孫小姐一份禮物,就當是……給你添妝的。」

  此言一出,幾位君小姐都掩唇笑了起來,孫小姐鬧了個大紅臉,雖然留在楚王府意味著什麼,大夥兒都心知肚明,可是她到底還沒有定親,就說什麼添妝,傳出去多難聽。只是靜雯一臉友善親切的笑意,似乎又是在開玩笑,況且她也不是那種忸怩放不開的性子,便也跟著笑了笑。

  靜雯說送,還真的是送,從自己的頭上摘下一支珍珠簪。簪子十分簡單,就是赤金托底上鑲著一顆小拇指尖大小的南珠,是用來固定頭髮的,並非只是起裝飾作用的簪子。但是南珠本就珍貴,這珠子還是罕見的淺紫色、渾圓、個頭也不小,散發著溫潤柔和的光澤,讓人看了移不開眼,價值必定不菲。

  靜雯將簪子遞過去,孫小姐遲疑了一下,她便笑道:「先收著我的見面禮,不然我可生氣了,我現在已經有了身子,可不能生氣,再者,難道你還怕沒機會回我的禮?」

  想想也是這樣,總有回禮的機會,這簪子再貴重,孫家也不是回不起,孫小姐便伸手接過,笑著道了謝,隨手將簪子插在髮髻間。靜雯和幾位君小姐仔細瞧了瞧,很中肯地道:「你的膚色很白,襯著很好看,不過衣裳的顏色最好能配紫色或是粉色的。」

  孫小姐一一應下了,靜雯回眸瞧了曹小姐一眼,又隨手從頸間摘下一串項鍊,遞給曹中妍,「這個不值錢,不過是請潭柘寺的大師開過光的,我送給你,請菩薩保佑你一生平順。」

  曹中妍瞧了一眼,是一條紅繩串了一塊小小的沉香木雕刻成的佛像,古樸而已,沉香木也分級別,就算是頂級的,這麼小一塊,價值也有限了。

  曹中妍見這項鍊的價值在她能回得起禮的範圍之內,便也含笑接過來,道了謝,然後學著孫小姐的,當即掛在了自己的頸間,表示對送禮人的尊重。

  靜雯十分滿意地笑了笑,又挑起了新的話題。

  君逸之和俞筱晚手牽著手過來的時候,靜雯她們的話題已經聊得差不多了,而牌桌上的攝政王妃也輸得差不多了,兩廂都散了,便坐在一塊兒聊了聊家常。

  已是深秋,白日變得十分短暫,才剛到申時,天色就開始黑了。

  晉王妃率先告辭,「三妹今日輸了銀子,再厚著臉皮留下用晚膳的話,必定只有蘿蔔青菜了。」

  眾人都跟著笑起來,也紛紛告辭。

  楚太妃便不相送了,吩咐了管事嬤嬤們,攝政王妃拉著俞筱晚的手道:「咱們兩個走走。」

  俞筱晚想著王妃必定是有話要同自己說,便乖順地跟著攝政王妃慢慢走在眾人的後頭。

  攝政王妃親切地笑道:「你求的事兒,我會請王爺多做考量,你只管放心,一般來說,不會連累到女眷。」

  這倒是大實話,太祖皇帝並不喜歡連坐,除非是罪大惡極,才會判全家流放或是抄斬,端看到時給舅父定什麼罪名了,俞筱晚有種感覺,攝政王暫時不會公開與太后叫板。

  到了二門,攝政王妃臨上馬車前,又看了看俞筱晚尚未顯露的腹部道:「胎兒總要四個月時才穩當,你可不能學靜雯,時常往宮裡跑。」

  言罷一笑,扶著丫鬟的手,轉身上了馬車。

  待送走了客人,君逸之扶著俞筱晚,一同坐上了府內的小馬車。俞筱晚這才小聲道:「皇嬸倒是好意提醒了我,可是,為何她非要今日過府來呢?是不是被王爺逼的啊?」

  昨晚才抓了舅父,今日攝政王妃就登楚王府的大門,難道不怕太后懷疑到楚王府頭上來嗎?

  君逸之笑了笑道:「皇叔的為人不算陰險,這應當是讓皇嬸好意來提個醒。你當皇叔皇嬸以後不上門來,太后就查不到咱們頭上來嗎?與其暗中遞消息,還不如直接告訴太后,他們與咱們交好,願意照應著咱們,太后總得顧忌幾分。」

  同是臣子,楚王爺可遠及不上攝政王。太后若是心狠,完全可以挑個錯兒,處置了楚王府,但她永遠無法撼動攝政王。

  因為楚王爺只是先帝封的內閣大臣,而攝政王是監國的,太后只能像昨晚的計謀那樣,先壞了攝政王的名聲,再讓百官來彈劾來攝政王,最後能不能將攝政王趕下臺,還是個未知數,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若是計謀成功了,至少能將將攝政王的權利架空許多百官們若對其心不服,自然都會陽奉陰違,攝政王下達的指令,也就成了一紙空文。

  沒過幾日,曹清儒被捕一事就傳遍了京城,各種各樣的說法都有,百姓們又有了新的談資,原以為事情又會要拖上幾個月才能查得水落石出,可誰知這一次大理寺審案審得十分快,不過五日,就將案件調查清楚了,曹清儒仗著自己的女婿是糧倉的主管,便起了貪心,想自家發黴的米將成糧倉的好米。

  此等竊賊行徑,自然為官員們所不恥,不過因為未遂,罪則也就輕了許多,徒刑是不必了,吏部與刑部一同商議之後,最後給他判了個削爵免官,罷為庶民,收回封地,並處以十萬兩銀的罰款,曹清儒的妻妾的誥命,也被收了回來。

  與他勾結的北城指揮使,也一併免了官,罷為庶民。按律,因罪被免官的官員,除非是皇帝再下聖旨豁免,否則此生不能再行科考,有才華也得荒著。

  事發突然,前一刻老太太和武氏還在四處打聽曹清儒的處境,下一刻曹清儒就被一大隊官兵押了回來,深秋的寒天裡,只穿了一身中衣,因為之前曹清儒穿的華衣,是庶民不能穿的。

  曹老太太和武氏還來不及與曹清儒相擁痛哭,領隊的軍官便宣了旨。曹老太太與武氏相視一笑,心總算是落了地,這總比之前預計的,爵爺會被斬首要好得太多了。

  沒了爵位,自然不能再住在伯爵府中,好在並沒有要抄家產,雖然罰了十萬兩銀之後,曹清儒的手中並沒有多少現成銀子了,但是好在兩位妻子和老太太的嫁妝都還在。……那名首領沒空等他們盤算清楚,連珠炮似的言明,限他們兩天之內必須搬離曹府,否則就帶人來封宅子,沒搬走的東西,就充公了,若是膽敢將御賜之物帶出曹府,則按偷竊罪論處。

  大戶人家的行李,沒個十天半個月怎麼收拾得完?況且還得拿單子出來對照物品,後頭宮裡賞賜的物件倒是單獨存放的,可是這宅子賜下來之時,原本是有家具有擺設的,有些又是自家添置的,這麼些年來,都有些分不清了。

  到這地步,已經沒法子再將張氏關在家廟裡了,曹清儒立即將張氏放了出來,讓她與武氏、玉姨娘一起,將行李收拾好,將御賜物品與自家的物品分開……一家人直忙亂了兩個白天加兩個通宵,總算是將行李都收拾好了,請了龍威鏢局的鏢師將十幾大車的傢俱行李運到了新宅子裡。

  曹家在商人們居住的南城買了一處宅子,裡外三進,不大,整個宅子的面積,連以前老太太住的延年堂都比不上,房間雖多,但都是逼仄逼仄的。曹清淮一家也跟著住在裡面,擁擠不堪。

  京城地貴,寸土寸金,這處小宅子也要花費近一萬兩銀,曹清淮知道兄長的手頭十分緊,眼瞧著還要嫁兩個女兒,便主動地承擔了購買宅子的費用。

  曹清儒看著弟弟,眼中閃著淚光,「難得三弟你不怕受牽連,還願意與大哥住在一處,你放心,大哥日後東山再起之日,必定會提攜三弟的。」

  你還會有東山再起的日子嗎?曹清淮忍不住嘀咕,他也有自己的門路和人脈,這麼幾天的時間,也足夠他將暗地裡的一些事情查了個七七八八,大哥這是把太后和攝政王都給得罪了啊,這日後還能討得著好?

  兄弟倆是站在宅子門外說話的,因為宅子裡是空的,好在女人的嫁妝裡不缺傢俱器什,不是原本宅子裡配的傢俱,都從曹府搬到了小宅子裡,現在龍威鏢局的鏢師們正在幫忙安放傢俱,傢俱安放好之後,鏢師們走了,可是丫鬟婆子和僕婦還站了一院子,宅子就更顯擁擠了。

  曹清儒有些皺眉,「這宅子太小了,照壁這麼小,連道二門都沒有,全是穿堂,站在大門處可以望到後院牆。」

  曹清儒在大理寺的天牢裡沒受什麼苦,只是形容憔悴了一點,雖然現在已經是庶民,可是骨子裡的高貴意識還在,總覺得這宅子太小了,連內外都不能完全分開。

  曹清淮心裡免不要嘀咕一番,大哥你的親家若是不來退婚的話,女兒們馬上要嫁出去了,日後女婿怕是不會登門的,這宅子還用得著分什麼內外嗎?只是嘴裡還要解釋一番,「京城裡要出售的空宅子本就少,咱們要得急,只能先這樣了,等日後有了更好的,再搬一次家吧。」

  曹清儒也知道有多少人想在京城裡置宅子,宅子永遠比需要量要少,能買下一片地方住就不錯了,總比賃屋住好,便深深歎了口氣。

  天黑之前,主子們的房間很快分配好了,曹清儒和曹中睿占了整個外院,二進有兩明兩暗四間正房,老太太占了一明一暗,張氏和武氏占了西側的正房,張氏用的明房、武氏用的暗房,兩個仇人似的女人,以後就要住在一塊兒了,到了夜間,呼吸之聲相聞。

  石姨娘和玉姨娘住在西廂房,曹中燕和曹中雅住在採光更好的東廂房,三進給了曹清淮一家子,小武姨娘被攝政王府的人接走了,不用他們管著。

  張氏十分不滿,她覺得自己是正妻,怎麼也應當分個一明一暗的正房,東廂房明明有三間,武氏應當住到東廂房去,又沒讓她跟姨娘們住在一塊,也算是對得住她的平妻身份了。

  可是此言一此,首先反對竟是她的女兒曹中雅,曹中雅極為不滿地道:「母親,您能不能少攪和一點?不過就是住上一兩個月,等我和三姐嫁出去後,這房子也就空出來了,現在那間東廂房要留給我的乳娘和丫頭住,總不能我出嫁的時候,陪嫁丫頭一個比一個憔悴吧?還是先想想我的事兒吧。我的嫁妝如今還存在鏢局呢,到時從哪裡發嫁呀?若從鏢局發嫁,我非被平南侯府的人笑話死不可!靜晟世子可是娶了兩個側室了,日後我怎麼壓她們一頭吶!」

  張氏被女兒噎得半晌出不得氣,憋得一臉通紅通紅的,半晌才道,「你三姐先嫁人,等她嫁了,她的房間就能存你的嫁妝箱子了。」然後瞥了曹中燕和武氏一眼,「等婚期到了,就將燕兒的嫁妝箱子搬回來了,放在走廊下便是。」

  武氏心中十分不滿,嫁妝箱子放在外面,若是夜裡被人撬開了怎麼辦?她們已經不是官宦之家了,誰知道下人中有沒有存了壞心的?可是這房間本就窄小,又少,的確是沒法子存在房間裡,她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張氏還是糾結著自己的住房,一明一暗的屋子可是連在一處的,尤其是暗房,沒有對外的門,進出都得從明房通過,她可不想看著武氏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可是讓她住暗房,她又覺得掉份兒,眼珠一轉,便將主意打到了三進的院子裡。

  「三弟他們應當不用要這麼多的房間。」

  曹清淮就是一妻一妾,一兒一女,庶出的兒子才九歲,可以跟乳母住在一間房裡,就算單獨住,至少也能空出一側廂房來。

  曹老太太聽著不像話,怒道:「你胡汰什麼?一家歸一家,何況這宅子是清淮出銀子買下的,難道他住個院子還不成嗎?」

  張氏張了張嘴,她想說,她也能買下來,可是到底是捨不得自己的銀子,最終還是閉了嘴,只盼著兩個女兒出嫁後,再將房間分一分。

  她的嫁妝,都是要留給兒女的,憑什麼讓曹清儒那個無恥之徒占她的便宜?況且睿兒現在已經那樣了,她得多花點錢,從遠地方娶個商家女或者貧家女來服侍兒子才成。

  現在的張氏,已經對曹清儒無比失望了,那晚的事情,她的大哥張長蔚已經告訴她了,完全是曹清儒沒本事,才會害得全家擠在這一處小院子裡,可是若讓她與曹清儒和離,她也丟不起這個臉面,再者說,大哥和侄兒們也不會願意白養著她,她這把年紀,若無兒子依靠,過得也會十分淒涼,少不得要跟曹清儒勉強下去。

  只是這樣一分完,主子們才發覺,這處宅子裡,可沒多少給下人們用的房間,從曹府帶出來的丫鬟婆子小廝護院,沒有八百也有三百,雖然這一整天下來,曹老太太發話把簽活契的都放了,年紀大一點的也發還身契放了,可是到了夜間,仍是有百來名僕役要安置。

  曹老太太的精神已經十分疲憊了,可是仍得強打精神安置僕婦們,跟著主子們的一等丫頭,管事媽媽們,就在主子的房間打地鋪、睡腳榻。後頭給僕人們用的通鋪房間,凡事住五個人的,都擠上了十個,一個個地側身睡著,動都動不了一下。

  前院的空房間全數用來分給男僕和成了親的陪房,曹清淮也大方地讓出兩個雜物間,讓下人們住著。

  廚房裡的火灶還沒掏灰的,柴火也沒買,今日夜間是沒法子做晚飯了,曹清儒只得又讓武氏拿銀子出來去酒樓飯館裡訂餐。

  為了節省銀子,就連曹清儒都是用的兩葷一素一湯,吃過飯,一抬眼,發現外院裡烏黑的,曹管家和他的幾個心腹下人,都被判了流放,現在管事的是曹客家的兒子,可是遠沒曹管家能幹,這會子了,竟不知道安排傭人們點燈籠。

  曹清儒垂頭喪氣地回了二進,站在外院的穿堂,一眼就將二進的所有房間打量完了,有武氏和張氏這等會管事的女人,二時的走廊下都燃了燈籠,燈火通明,曹清儒心頭又是一陣煩躁,提起袍擺先去給老太太請安。

  杜鵑迎出來,朝曹清儒福了一福,小聲地道:「爵……老爺,老太太已經睡下了,您明日再來吧。」

  老太太的確是累了早早地睡了,服侍她的丫頭婆子們,連地鋪都已經打好了,曹清儒此時進來,會非常麻煩她們。

  曹清儒點了點頭,跟杜鵑道:「好生服侍老太太,該你們的賞銀不會少。」說完轉身去了對面。

  一進西側間,就聽見張氏跟曲媽媽報怨,「這逼仄的房子,一抬眼就是牆壁,真真是讓人氣都喘不順,明日一定要跟老太太說一說,再如何,也得買個大宅子,餓死的駱駝比馬大,曹家這點銀子還是拿得出來的。」

  曹清儒聽了更覺得煩躁,重重地哼一聲道:「你懂什麼!財不露白,咱們現在是平頭百姓了,還擺那些個款做什麼?要我說,明日將下人們賣一些出去,只留下老太太和你們的陪房就可以了。」

  張氏冷冷一笑,「老爺可真是節省,難道曹家的世僕一個也不用嗎?那誰來服侍老爺呢?我的陪房,可是只會服侍我的。」

  曹清儒聽不得這種話,冷聲道:「你的陪房難道不是拿的曹家的月例銀子嗎?憑什麼只服侍你?」

  張氏笑得更加蔑視,「哪家夫人太太的陪房不是從夫家支銀子?難道老爺連妻子都養不起了嗎?那麼還要娶那麼多做什麼?依我看,不如將姨娘們給賣了,尤其是那年青的,還值得幾個錢。」

  曹清儒聽得火冒三丈,他進內院來,本是要跟張氏和武氏商量一下日後如何開源節流的,其中有一條就是各自的陪房月例由各自出,反正兩位妻子都是有陪嫁莊子和店鋪的,卻沒想到還沒張嘴就被張氏給搶白了一通,連丫鬟婆子都不打算給他用,那麼他想提議日後讓妻子們往公中交點銀子,只怕也不可能如願了。

  曹清儒心頭又躁又怒,看著張氏那張得意又鄙夷的臉,心火更加旺盛,原本打算商議完了就回外院睡的,這會子卻忽然改變了主意,他提腳進了裡面的暗房,竟在武氏處安置了。武氏的丫頭和婆子不得不抱著棉被來到外面,陪著笑臉要求打個地鋪。

  張氏冷冷一哼,「睡穿堂去,以後咱們這屋就是這個規矩了。」反正曹清儒是不可能來她這兒睡的,會被穿堂的寒風吹成冰棒的,也就是武氏的丫頭婆子而已。

  不過這邊的動靜,還是被對面給聽到了,老太太的房間大些,杜鵑作主讓武氏的丫頭們睡到了外間。

  張氏也不理會,老太太喜歡被人打擾就隨她去。

  曹清儒也聽到了外面的對話,心裡更氣,本來對武氏也不過如此了,心裡氣不得,乾脆老著臉皮,不管外頭的張氏和一眾丫頭婆子,要了武氏一回。

  隔著薄薄的牆壁,一動一靜張氏都聽得清清楚楚,別說碧兒幾個沒出嫁的丫頭了,就連曲媽媽這等生養過的老媽媽,都被老爺給臊得渾身充血,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裡擱才好。

  半夜裡,曹清儒才起身,啞著嗓子叫「送熱水來」,張氏不顧寒冷,只披了一件外衫,趿鞋下了炕,往自己洗過臉的還存著髒水的盆子裡吐了兩口唾沫,示意曲媽媽再添點夜香進去,然後加了熱水給送進去。

  曲媽媽不敢違命,從夜壺裡倒了點黃湯出來,又頂著寒風開了門,從門外的小火爐上提了銅壺進來,添上熱水,端著盆子送了進去。

  張氏心滿意足,回到炕上倒頭睡了。

  次日一大早起來,曹中慈和曹中燕就被曹老太太委以重任,去楚王府給俞筱晚請安,秦氏自告奮勇地同行。

  俞筱晚如今睏覺,直睡到辰時初刻才起身,芍藥一面指揮丫頭們服侍二少夫人,一面稟報道:「卯時二刻的時候,曹家的三舅母帶著兩位表小姐就遞了帖子進來,說想給二少夫人請安,因則曹家現時的情形,奴婢不敢自專,只讓她們在府中側門處的茶水間坐著,二少夫人您看……」

  俞筱晚看著芍藥道:「不論大舅父犯了什麼事,都與後宅子裡的女眷無干,若是連咱們都不見她們了,旁人不會覺得我是大義凜然,只會覺得我冷漠無情。快去請她們進來。」

  芍藥忙屈了屈膝道:「是奴婢想左了,奴婢這就去。」

  不多時,秦氏、曹中燕和曹中慈就被帶了進來,俞筱晚正在用早膳,問她們用過沒有,曹中慈笑道:「早用過了,不比您這個孕婦,咱們寅時三刻就起身了。」

  趙媽媽出來給秦氏等人請了安,芍藥又給讓了座,俞筱晚便問及曹家現在的情形,兩姐妹沒有瞞著,一一細述了。

  俞筱晚聽得直搖頭,「都已經這樣了,還要這麼多奴婢做什麼?該放的放了,該賣的該了,自己也能省點嚼用。」

  秦氏輕歎道:「我也是隔著房的,不好說這個話,老太太倒是有這個意思,想留下兩位嫂子和她自己的陪房,曹府的世僕……想問問看,您這兒要不要添人?」

  俞筱晚知道是老太太念著這麼多年的主僕情,不想將曹府的家生子都賣了,就算放人,只怕也給不了什麼遣散銀子,並不是想往她這兒安插人手,可是她仍是搖了搖頭,「王府哪裡能隨便進下人?」要也不會要曹府的,「還是都散了吧,曹府平日裡打賞不少,他們自己手頭應當也有積蓄,發還身契不用贖身,也算是恩典了。」

  此事不通,秦氏又再說一事,「前兩天,忠勇公府派了人來說,燕兒的婚事……」

  曹中燕低下頭,忠勇公府早就想退婚,只是尋不到理由,如今終於被她們找著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孫小姐的智慧

  要嘛說昨天曹中雅怎麼會那麼著急呢,就是怕自己的婚事跟三姐的一樣黃了。

  話說曹家被限期搬離伯爵府後,老太太和武氏首先想到的就是,兩個女兒的嫁妝是歸攏好了的,若是不趕緊搬走,被封了就不妙了,於是立即請了鏢局的人來搬箱籠,存在在鏢局的倉庫裡,封上封條,每月交上固定的保管費就成。

  當時是先搬的曹中燕的嫁妝,才剛搬走,忠勇公府就差了媒人來退曹中燕的庚貼。

  曹清儒不想失去這門親事,於是躲著不見媒人,媒人只好無功而返。曹中雅聽到下人們的小聲議論,覺得這是因為嫁妝不在娘家、又不在夫家之故,但是她的箱籠也跟著搬走了,她才會這般急著要取回來,哪怕把她的房間都塞滿,讓她睡在箱子上都成。

  俞筱晚自是不知道這個細節,只是聽完秦氏的描述,和隱約要自己出頭的意思之後,便垂下了眼瞼,放下了銀筷。

  初雲忙拿了溫暖濕潤的帕子為俞筱晚淨手,俞筱晚再接過初雪遞來的棉帕子抹了抹嘴角,扶著初雲的手進了東次間,請秦氏等人坐下之後,無奈地看了一眼始終垂著頭的曹中燕,緩緩地道:「不是我不幫這個忙,勳貴之家不娶犯官之女,舅父如今是因犯案而被貶為庶民,原家要退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就是去順天府打官司,也是打不贏的。」

  秦氏自然明白,羞愧地紅著臉小聲道:「大伯的意思,是希望保留這門親事,就算不為正妻也行。」

  俞筱晚睜大眼睛,將視線轉向曹中燕,「燕兒姐姐,你願意嗎?為妾可就永遠低人一等了!勳貴之家的庶子可沒有爵位可承,日後若是得了父親和母親的眼緣,願意舉薦他入仕還好說,若是讓父親或母親厭棄,又無法科舉入仕,一輩子都得仰人鼻息。」

  秦氏的臉上訕訕的,忙搶著道:「沒有這麼嚴重,只要燕兒伏低做小,恭敬主母,我相信人心都是肉長的。我不就有一個庶子嗎?我待他難道不好嗎?而且,事後忠勇公府又有人來說,不忙著退親,我們商量過,應當是世子的意思,他幾個月前來曹府,見過燕兒……」秦氏朝俞筱晚眨了眨眼睛,「他很滿意,你懂的。」

  俞筱晚朝秦氏笑了笑,「三舅母仁慈寬厚,可並非所有主母都是如此,換作是我,是絕對做不到的。燕兒表姐,我覺得你不如退了這門親事,找個小康之家嫁了,比強行進了國公府要好得多。就算世子對燕兒姐姐有幾分情義,可終究是個妾室,日後失寵了怎麼辦?若是正妻,好歹地位在那兒,只要生了兒子,誰也動不了,可是妾室就慘了。」

  犯官之女,又是一開始就不被公婆看好的媳婦,必定會被婆家嫌棄,何必一定要去討這個屈辱?

  秦氏只得說實話,「退親的話,就必定要退聘禮……」

  原來是不想退聘禮,換成側室或者貴妾,也要納妾禮的,曹家至少可以留下一部分。

  俞筱晚睜大了眼睛,看向秦氏道:「不是說沒抄家嗎?難道曹家拮據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秦氏忙道:「那倒也沒有,封地雖是收了,可是族裡還有百頃良田,自家也有兩處莊子,嚼用足夠了。只是歸攏物品的時候,只有兩天的時間,太匆忙了,一不留神將原家的聘禮單子弄丟了,分不清哪些是他們家的東西……現今家裡不容易,當然不想反過來賠償什麼了。」

  看秦氏的表情就知道,這話她自己恐怕都不相信,聘禮單子丟了算什麼,只有東西歸攏了,到時原家自會將留底的單子拿來核對物品,堂堂忠勇公,倒不至於乘機添上幾樣,貪這點小便宜。

  應該是曹清儒一家已經習慣了奢華的生活,再則本朝對勳貴們極為優厚,封地多出產好,恐怕是大舅父家沒有置辦什麼田莊,若是失去封地,就只有曹姓家族分的田地了。

  但是,曹清儒被免官了,無官無爵,這些良田就要往朝廷交賦稅,與其交稅給朝廷,不如放到族中其他有功名的人的名下,想來曹家的族長,必定會將分給曹清儒的良田收歸族裡,只每年分一點嚼用,可那絕對是杯水車薪。若一下子去掉了一個大入項,又被罰了十萬兩現銀,曹清儒不急才怪了。

  以大舅父的為人,必定會不將自己免官一事告知父老鄉親,這京城附近,曹家也就舅父家這一支,以前曹家的族人來討職務,曹清儒從來都是安排到外地去的,從這一點上看,曹清儒倒也有些遠見。

  只不過,俞筱晚素來喜愛助人為樂,舅父沒時間寫的信,她已經代為動筆了,幾天前就送去給山東曹家的本族族長,告知了他曹清儒被罷官一事。當然,俞筱晚是不會告訴秦氏的,等族長的信到了,給大舅父一個「意外的驚喜」不是更好?

  秦氏委婉地表示,「你大舅父也為難,燕兒的婚事若是退了,日後就更難說親了。你大舅父和老太太都很急。」

  這才剛剛開始呢,以後大舅父還會更急的!俞筱晚暗暗地想著。

  她轉眸看向曹中燕,曹中燕一直是低垂著頭的,這會子被俞筱晚盯得有些受不住了,才抬起眼眸來,嘴唇翕動,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俞筱晚直覺她有話要說,可能是礙於三舅母在此,覺得不便,便和氣地問道:「燕兒姐姐,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我和三舅母都不是外人,三舅母方才也說,她一直拿你們幾姐妹當自己親生的女兒看的,雖則大舅父是被罷為庶民了,可是三舅父和三舅母還是官身,有什麼事兒,還是可以為你作主的。」說著,朝秦氏笑了笑。

  先拿話圈住了秦氏再說。

  秦氏不得不回應道:「是啊,燕兒你有什麼話就直說,三嬸能幫你的,必定會幫。」

  曹中燕囁嚅了半晌,才訥訥地道:「我……我不想為妾。」

  自小見慣了武氏和玉姨娘等人被張氏欺辱、也見慣了大姐曹中貞毫無原則地討好三妹,她怎麼也不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再如此生存,只是曹家現在成了這樣,父親前兩日十分難得地親自找她談話,而且還顯得分外和藹,讓她享受了一下午從來沒有享受過的父愛,當然,談話的內容,不外乎要她為曹家東山再起出一份力,只是她覺得,為了一下午的孺慕之情,就奉送上自己的一生,似乎有點……

  有了曹中燕這句話,俞筱晚就放心了,展顏一笑道:「當然不能為妾!既然燕兒姐姐是這樣想的,那你的婚事就包在我身上。」她很認真地同曹中燕道:「今年是加開恩科,明年是真正的大比之年,年關之前會有許多舉子入京備考。以表姐現在的身份,最好是挑個寒門舉子嫁了。」

  其實曹中燕的婚事,俞筱晚早就開始盤算了,原家是多麼勢利的人家,她又不是不知道,原夫人是個掌控欲極強的女人,媳婦肯定想自己挑,只可惜世子是半路認回去的,之前已經有了婚約,曹家那時的家世還不錯,這才忍了,可是有了機會,怎麼都會變著法子退親。因此在開始設計大舅父的時候,俞筱晚就想著曹中燕的婚事了。

  她沒想過將表姐嫁給一個日後能輝煌騰達的寒門舉子,寒窗苦讀出來的人,有時對權勢會有一種近乎乾涸的期盼,等他有能力升職之時,曹中燕犯官之女的身份,必定會成為他上升的阻力,到那時,曹中燕也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過,因為,俞筱晚要挑的就是一個家境貧寒、人品方正、能力普通的丈夫。讓逸之幫忙給他在衙門,謀個主薄師爺之類的職務,小夫妻倆平平和和過日子。

  人選都已經請逸之在挑了,目前唯一的就是曹中燕的身份問題。

  秦氏提了口氣到嗓子眼,想阻止一下,可是隨即又將話給咽下去了,關她什麼呢?反正那些聘禮留著,也沒她家的份兒,再說這事大伯一家本就不占理。

  俞筱晚尋了個藉口,讓初雲帶曹中燕和曹中慈去西廂房挑尺頭,自己跟三舅母秦氏單獨聊一聊。

  秦氏今日之所以來主動請纓來楚王府,實在是因為心底裡壓了一件事,前些日子在老太太那兒無意間得知的,跟老爺說了之後,老爺示意她來跟俞筱晚商量商量。

  待屋內服侍的丫鬟們都退了出去之後,秦氏便笑問道:「不知晚兒想說什麼?」

  「是這樣的,燕兒姐姐跟著三舅父,總歸是犯官之女,若是配個平民,她委曲了,可是就算是寒門舉子,恐怕也不會願意沾染上犯官家屬,因此,我想請三舅母將燕兒表姐過繼到您的名下,不知三舅母可否願意?」

  秦氏的眼眸閃了閃,這個過繼,恐怕不是關起門來自家的事,而是要搬酒宴客,讓京城中的貴婦們都知道的那種,她想了想道:「都是曹家的女兒,叫我母親,還是叫大嫂母親,其實是差不多的,我是沒有意見,燕兒也不算是得寵的,你大舅父必然也不會有意見,只是,恐怕雅兒那裡不好交待,你大舅母只怕會有意見。」

  她還想到了嫁妝的問題,曹清淮在蘇杭六年,早就撈得盆滿缽滿,秦氏並不是個小氣的,可是一想到大伯子現在一副錙銖必較的俗人嘴臉,到時肯定會把給曹中燕準備的嫁妝留下,讓她給燕兒出,她不是出不起,就是覺得咽不下這口氣。

  俞筱晚笑了笑道:「老太太還在呢,這個家也沒分,雅兒妹妹又是嫡女,哪有過繼嫡女的?」

  俞筱晚沒直接提嫁妝,但是說老太太還在,就是告訴三舅母,有老太太在,不必擔心燕兒的嫁妝。

  秦氏想了想,極爽快地答應了,「那成。不瞞你說,老爺已經到吏部申請賜了宅子,老爺還打算搬去新宅之後,將老太太接過去,總歸比跟著大伯要好。」

  俞筱晚贊道:「三舅父和三舅母果然孝順。」

  秦氏笑了笑,然後壓低了聲音告訴晚兒,「我前些日子無意間聽老太太與大伯談話……」

  過得片刻,曹中慈和曹中燕又被請入了東次間,俞筱晚過繼的事兒告訴了曹中燕,曹中燕的心情瞬間好了許多。俞筱晚表示要留飯,眾人便在夢海閣裡聊天打發時間。

  同一時間,孫小姐等幾人正在春景院裡,與楚王妃聊天,她們現在除了每天晨昏給楚太妃和楚王妃請安問候之外,也沒別的事兒可做了。

  楚王妃如今想見王爺見不著,想見兒子見不著,原本一直是不喜歡老祖宗最後留下的這三位小姐的,可是現在除了她們,也沒別的人來跟她說話了,於是慢慢開始跟她們三人親切交談了起來。

  眼瞧著晌午快到了,孫小姐等人忙起身告辭。楚王妃端著王妃的身份,是從來不留飯的。

  金沙送三位小姐出來,蘭小姐是楚太妃的侄孫女,一般中午都是陪楚太妃用膳的,因此先一步登上小馬車,去了春暉院。金沙要去廚房催菜,有一段路與孫小姐和曹小姐順道,便恭敬地陪著兩位小姐往客院的方向走。

  「孫小姐的這支珍珠簪子真漂亮。」金沙有點無話找話,府中的下人們都看出來了,世子妃的人選,楚太妃大約是屬意這位孫小姐,難得單獨在一起,自然要拍一拍未來世子妃的馬屁。

  孫小姐聞言只是莞爾一笑,「這是靜雯郡主送我的。」不過,珠子十分漂亮,因此孫小姐也愛戴著。

  金沙笑道:「其實是前幾日王妃說的,那天孫小姐也戴了這支簪子,您走了之後,王妃就贊過您眼光好呢。王妃最喜歡的就是南珠。」

  孫小姐細細一想,似乎是這麼回事,楚王妃有好幾套赤金鑲南珠的頭面,她將這話記在心裡,日後也多做幾套珍珠頭面。……因為昨天楚太妃委婉地問起她父母的喜好,似乎是要上門提親,為備聘禮做準備了,若真是這樣,楚王妃就是她的婆婆了。

  孫小姐思及此,小臉不由得微微發熱,忙將話題往旁的事上引,「金沙姐姐平日很忙吧,不用特意送我們了。」

  金沙笑了笑道:「奴婢這是要去廚房催菜,今日二少夫人舅舅家的人來了,要請客,聽說點了許多菜,奴婢怕廚房不記得今日春景院點的菜色了。

  孫小姐含笑點了點頭道:「那你忙去吧。」

  正好也走到岔路口了,金沙朝孫小姐和曹小姐福了福,向著廚房的方向去了。

  曹中妍待金沙走後,歉意地朝孫小姐笑道:「孫小姐,就此別過同,家裡來人了,我想去見見。」

  孫小姐微笑道:「好的。請代我問候寶郡王妃。」

  目送曹中妍走遠之後,孫小姐才微微一歎,她的丫鬟問菊問道:「小姐您苦戀琰世子幾年,就要心想事成了,還歎什麼呢?」

  孫小姐小臉一紅,慌張地瞧了瞧四周,好在將近晌午,客院又不是在居中的位置上,四周沒有丫鬟僕婦,這才松了口氣,狠狠瞪了問菊一眼,「這種話是能亂說的?」

  問菊嘻笑道:「小姐您放心,奴婢是看過四周無人才說的。」

  那還是好幾年的事兒了,她家小姐一次上廟裡進香時,無意間遇見陪著楚太妃禮佛的琰世子,就芳心暗許了,一直以為這輩子兩人不會有什麼交集的,哪知命運竟跟開玩笑似的,楚太妃那日發帖子到孫府,邀請小姐去楚王府做客。

  原本老爺和夫人都不同意,覺得這樣有些丟人,可是小姐卻說服了老爺夫人,……現在眼瞧著就要如願了,不知還有什麼好歎息的。

  孫小姐忍著羞澀,小聲地道:「我之前只想著他那個人……可是現在看來,這王府裡,可不比咱們府上,太複雜了些,我也不知日後能不能應付過來呢。」

  在問菊的心裡,自家小姐是最聰慧最和善,自然力挺她道:「小姐沒什麼事兒是應付不過來的,況且您說的太複雜……奴婢也沒發覺呀,賀七小姐那件事,是她的丫頭幹的嘛。」

  孫小姐看著問菊搖了搖頭,原本她不是個喜歡說三道四的人,可是若真個會嫁入楚王府,她的丫頭就不能是個胸中沒點成算的人,就當是現在開始培訓了吧。她用纖手指了指金沙消失的方向,「方才她說的事兒,就有挑撥之嫌。」

  見問菊不明所以的樣子,緩緩地分析道:「金沙姑娘剛才說怕廚房裡的人,只記得討好寶郡王妃,忘記王妃今日點的菜,你說,這可能嗎?金沙跟我說這話的意思,無非是想告訴我,寶郡王妃是個很霸道的媳婦,在這府裡還能壓婆婆一頭。若是我信了,日後……嫁過來,少不得心裡會想著與寶郡王妃爭上一爭,就算不爭,心裡肯定也是防備著她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48 AM

第一百五十三章 靜雯滑胎

  問菊仔細一想,是啊,那話裡的意思,讓人一琢磨,可不就是說在廚娘的心裡,王妃的地位還比不得媳婦嗎?若是小姐成了世子妃,為了不被寶郡王妃給欺負了,當然要爭一上爭的。

  問菊忙道:「那這肯定是楚王妃的意思,我聽府中的下人閒話過,王妃嫌寶郡王妃的出身低了,當著一屋子丫鬟婆子的面都這樣說過寶郡王妃呢。」

  孫小姐笑道:「若說出身,我比寶郡王妃還要低,至少人家的父親和舅父都是伯爵,我父親才不過是個五品翰林學士呢。而且我看著,楚王妃是個藏不住話的人,這樣的話若真是她的意思,恐怕她自己就說出來了,不會借用丫鬟之嘴。」她想了想,微微一笑,「這府中攏共才幾個主子,竟不知分了幾派。」

  問菊聽著有些心裡發毛了,孫府是清貴之家,奴僕不多,小姐就她一個丫鬟並一個乳母,日後為了嫁入楚王府,還得再買幾個小丫鬟陪嫁,但她們是去過夢海閣的,寶郡王妃的陪嫁丫頭就有十幾人,更別說媳婦子、婆子和陪房了,小姐湊不齊這個數,肯定要用王府的丫鬟,可是王府的丫鬟,卻不知是誰的人呢。

  你瞧,楚王妃的貼身丫鬟,都幫別的主子說話。若是小姐身邊都是些各懷心思的丫鬟,天吶,這日子可怎麼過?

  孫小姐卻微微一笑,端莊穩重地繼續往前走。

  若是別人,她肯定會退縮了,可是為了他,她是不懼的。

  這主僕兩人轉過前方的彎道之後,一株大樹後出現了一道頎長瀟灑的身影,正是君琰之本人,他看著彎道的盡頭,微微勾了勾唇,隨即轉過身,向著自己的滄海樓而去。

  再說曹中妍,跟孫小姐分手之後,便去了夢海閣,俞筱晚朝她笑道:「之前遣了人去請你,說你去了母妃那兒,怎麼樣,聊了些什麼?」

  曹中妍靦腆地笑道:「就是聊起琴藝、詩詞什麼的,王妃讀的書多,孫小姐都佩服呢。」

  母妃是國公府的嫡出小姐,當然是自小經過各種嚴格培訓的,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若不然,她哪有自傲的資本?

  不過讓俞筱晚好奇的是妍表妹的評判標準,女子是否有才華,是以孫小姐佩服不佩服為准?

  曹中妍極認真地道:「孫小姐很有學識的,她父親是翰林院學士啊,她很小就跟著她父親開始讀四書了。」

  俞筱晚的眼睛亮了亮,自小讀四書,而不是女訓女誡,這位孫小姐應當不是個束於俗禮之人,不過,她好奇的是,「平日裡見孫小姐似乎都不怎麼說話的啊。」

  曹中妍笑道:「這才是我佩服她的地方啊,她有才華,只是我們在院子裡閒聊的時候多,話說得多了,才會偶爾露出一點來,從來就不像旁的小姐那般賣弄,現在蘭小姐都佩服她了,不敢隨意在她面前談論詩詞歌賦了。」

  能讓曹中妍她們佩服,「不敢隨意在她面前談論詩詞歌賦」,又不顯得故意賣弄,這才是真正的厲害之處。俞筱晚笑彎了眼,忽地又問,「蘭小姐難道也十分有才華嗎?」

  曹中妍十分肯定地道:「有。她的畫畫得極好的,女紅也極佳。」

  印象中的蘭小姐,是個怯怯的少女,俞筱晚很難將她與賣弄才華這樣的詞聯繫在一起,女紅讓人知道倒也罷了,手中拿條自己繡的帕子,就能顯示出來,可是畫畫得好也能讓旁人知道,難度就大得多了,看來老祖宗挑的人,都是些表裡不一的。

  秦氏和曹中慈都對楚王府的世子妃會花落誰家感興趣,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俞筱晚以前不在意這事兒,現在忽然發覺其實還挺有意思的,原也想多問問曹中妍,可是胃裡忽然覺得很不舒服,她想大約是餓了,便問芍藥膳食取過來了沒有。

  芍藥忙笑著回話,「已經布好了,奴婢正要請二少夫人和舅夫人、表小姐們入席呢,二少爺已經到了府門口了,剛剛才讓從文過來傳了話。」

  俞筱晚這才站起身來,笑挽起秦氏的胳膊道:「三舅母也來嘗一嘗楚王府的菜色,府中有專做江浙菜的廚子,我點了幾樣,您給評評,可算正宗?」

  秦氏笑道:「必定是正宗的。」

  幾人說說笑笑來到西次間,君逸之剛巧進來,眾人忙向他行禮,君逸之挑眉道:「都是親戚,無需多禮。」說罷進屋,初雲初雪跟進去服侍他更了衣,君逸之才又轉了出來,笑盈盈地坐在首位上,打量了下滿桌子的菜色,跟秦氏客套了兩句,就問俞筱晚道:「你喜歡哪道菜,我幫你夾。」

  秦氏打趣道:「這麼恩愛,真真是羨煞旁人。」

  君逸之臉皮厚,才不會為了這點打趣的話紅臉,繼續給晚兒布菜,俞筱晚卻是有些羞澀,再者,當妻子的讓丈夫服侍,說出去總歸是不好聽,嬌蕊和嬌蘭兩個還在屋裡伺候著呢,說給母妃聽,母妃又會對她各種怨念了。

  俞筱晚拉了拉逸之的袖子,逸之立即停下手中的動作問,「怎麼了,不舒服嗎?」

  俞筱晚本是想說「沒有」,可話才到嘴邊,胃裡忽然一陣翻騰,她臉色一變,忙用手捂住小嘴,騰地一下站起來往外走,嘴裡「唔唔」地支吾個不停。

  逸之被她唬了一跳,著急地跟在後面問,「到底怎麼了?」

  秦氏道:「是孕吐吧?」

  還是趙媽媽和蔡嬤嬤她們有經驗,不待吩咐就端了只痰盂過來,俞筱晚怕氣味太沖,會妨礙到客人們用飯,硬是忍到隔壁才吐出來。

  逸之看著晚兒吐得天昏地暗的,纖細的脖子上都暴出了青筋,不由得大急道:「快去請太醫!」

  蔡嬤嬤笑道:「二少爺,孕吐是很正常的,一般過了頭三個月,就會自己消失了,沒聽說過誰孕吐還要看太醫的。」

  君逸之不由得詫異道:「還要吐到三個月?」

  蔡嬤嬤笑道:「算起來,二少夫人這還是吐得晚的,有的人一個月左右就開始吐了呢。」

  君逸之皺著眉問,「就沒有減免的辦法嗎?」

  蔡嬤嬤笑道:「沒有。二少爺您別擔心了,這世上的女人都是這樣過來的。」

  俞筱晚好不容易止了吐,初雲忙上前來將痰盂蓋上,交給小丫鬟拿出去處理了。初雪端了茶菊花茶給晚兒漱口,又拿了顆話梅給晚兒含著,去去嘴裡的腥味。

  俞筱晚好含了會子話梅,才長長地舒了口氣,弱弱地道:「可難受死我了。」

  君逸之握著她的手道:「辛苦你了……」

  俞筱晚笑了笑,站起身來往外走,這屋子裡盡是腐食的酸腥之氣,方才她自己在吐,倒是不覺得,現在人清爽了,就覺得好臭好難聞,於是跟逸之道:「以後我吐的時候,你去別的地方吧,太難聞了。」

  君逸之斜睨了她一眼,「不,我要陪著你。」若是他能代她,他願意這些苦楚都由他來承受,可惜他只能在一旁看著,難道還要嫌棄什麼嗎?

  回到西次間繼續用膳,因為俞筱晚開始孕吐了,所以秦氏特意交待她,「一餐少用一點,這樣吐起來不會太難受,吐完了再吃便是。」

  蔡嬤嬤忙道:「正是這樣,閣裡已經修了小廚房,老奴讓火上時刻煨著粥和小菜便了。」

  俞筱晚也覺得剛才吐得太難受了,嗓子都要湧到嘴邊似的,因此按著三舅母的提示,只用了一點飯菜,覺得餓了再吃便是。

  用過膳,秦氏就帶著曹家姐妹告辭了,俞筱晚的小臉立即就垮了下來,君逸之敏感地發覺了,便問她怎麼了,俞筱晚將丫鬟們都打發了出去,才趴在他的懷裡小聲道:「今天三舅母說……曹家以前幫宮裡一位貴人,幹過一件大逆不道之事,說若是被揭露出來,怕是曹家會被滿門抄斬,所以希望我能幫幫她們。」

  君逸之挑眉問道:「什麼事?」

  俞筱晚搖頭道:「三舅母偷聽到老太太跟大舅父聊天時談到的,應該是跟當年後宮妃嬪們爭寵有關,具體是個什麼情形,老太太和大舅父他們也沒明著說。」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這個……好像是十來年前了吧,先帝還健在時候的事,而且是因此事,舅父才在攝政王面前立了大功。原本老太太她們是不擔心的,可是現在舅父得罪了攝政王,就很難說了。」

  君逸之挑了挑眉,冷笑道:「別說先帝已經駕崩了,就算先帝現在還在,這種事你又能幫上她們什麼忙?」

  俞筱晚淡淡地道:「三舅母說她事後試探過老太太幾句,老太太的嘴咬得很緊,她希望我能幫著查一查,十幾年前宮裡到底發生過什麼事,聽老太太那意思,鬧得挺大的,若是查出來了……」三舅母雖然沒有明說,但那意思就是要告訴太后知道,換她們三房人的平安,「那件事,應該是對攝政王十分不利的。」

  君逸之嗯了一聲,「這些事你別去想了,我試著查查,能查到也不告訴她們,留到最後再說。」能查出來,若真是對攝政王不利的,就等攝政王有謀逆之舉的時候拿出來,好鋼要用在刀刃上,怎麼能只拿來換曹家一房的平安?

  逸之說他會去查,俞筱晚就不操心了,闔上眼睛,睏意漸湧,只是還沒到睡熟,胃裡又是一陣翻騰,她立即就翻身起來,趿鞋下炕。

  君逸之忙躍起來,一把抱住她,揚聲喚道:「拿痰盂來。」

  芍藥早得了蔡嬤嬤和趙媽媽的吩咐,讓人準備著痰盂呢,忙親自端了進去。

  俞筱晚又吐了個翻天覆地,胃裡才消停了一點,整個人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似的,胡亂用了點粥和菜,倒頭就睡。

  君逸之瞧見她略為慘白的小臉,心裡放不下,索性不去衙門了,讓從文給告個假,反正他是紈絝子弟,每天點卯,人家還會懷疑不是。

  待俞筱晚睡醒了,君逸之才正色道:「晚兒,你就是忽然想吐,也不要這樣跳起來下地,就是吐到炕上也沒什麼,夢海閣又不是只有這一間房子,咱們在哪裡不能睡?你這樣一驚一乍的,我覺得對腹中的孩子不好。」

  俞筱晚細細一回想,也覺得自己的動作幅度,是過大過激了一點,現在小腹有些隱隱的疼痛,忙自己給自己扶了扶脈,脈象尚可,這才舒了口氣,看著逸之微笑道:「我知道了,以後會記著的。」

  君逸之十分嚴肅地道:「我可是跟你說認真的,你不知道我今日在街上遇到了誰,我遇到了肖大勇。」

  俞筱晚眨了幾下眼睛,才記起來,是靜雯郡主的丈夫。

  君逸之繼續道:「他在街上縱馬疾馳,我原是要讓人捉他的,可是他說,是靜雯出了事了,他心裡急。靜雯本來已經沒孕吐了,這幾天不知怎的又開始吐了,好象胎兒很不穩的樣子,肖大勇就是去給她請太醫的。」

  俞筱晚「啊」了一聲,雖然她對靜雯的印象很不好,可是同為母親,聽說靜雯腹中的胎兒危險,她還是跟著著急了一番,「太醫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君逸之替她掖好被角,事不關己地道:「你管她呢,我只是想告訴你,孕吐也是很危險的。」

  俞筱晚忙虛心受教。

  過了幾天,孫小姐和曹中妍來探望俞筱晚,告訴了她她們聽到了確切的消息,靜雯的孩子沒有保住,聽說肖大勇都流下了男兒淚。因為他是寡母帶大的,十分孝順,況且他年紀也不小了,還想著能有一個孩子承歡母親膝下,哪知道竟這樣沒有了。

  俞筱晚聽到這個傳聞,不由得深深歎了口氣,緩緩地道:「真是可惜了,只是,孩子已經沒了,希望靜雯不要太過傷心了,養好身子才是最要緊的,日後想要孩子也容易。」

  曹中妍在一旁贊同道:「是的呢。」

  孫小姐微凝了眉道:「想開些自然好,可是身在其中,不是那麼容易想開的,只希望她不要太過悲傷,傷了身子就好。」

  俞筱晚嗯了一聲,曹中妍和孫小姐見她似乎沒了談話的興致,就識趣地告辭了。

  俞筱晚也沒留她們用膳,因為她現在吐得越來越頻繁,幾乎是聞不得一點油腥味,留客人用膳只會讓她們倒胃口。

  芍藥送了兩位小姐之後進屋,見二少夫人的臉色十分差,忙關心地問道:「又想吐了嗎?」

  俞筱晚搖了搖頭,「胸口有些悶,可能是聽了靜雯的事,覺得有些傷感所至。」

  芍藥不由得急道:「您也真是的,她又不是您的什麼人,您為她傷感什麼呀,沒得弄壞了自己的身子。」

  俞筱晚笑了笑,她是忽然覺得胸口悶不舒服,才會這麼想,之前的確是為靜雯的孩子難過了一下,也不至於到為旁人傷心難過的地步。

  芍藥想了想道:「二少爺還沒回來,要不要奴婢扶您到院子裡走動走動?您不是說,孕婦要多慢慢走走,對胎兒才好麼?」

  俞筱晚笑著伸出一隻手,「好吧,乾脆去前面迎迎二爺。」

  到夢海閣的大門口沒多久,君逸之就回來了,瞧見小妻子笑盈盈地候在門邊,他立即笑著躍下馬背,一手扶住她的纖腰一手幫她攏碎發,嘴裡卻問著芍藥,「今天怎麼樣?沒怎麼吐吧?」

  芍藥道:「回二少爺,吐了四五回呢。」

  君逸之眉頭攏成一座山峰,「這樣吐可真不是個事兒,不行,我去請太醫來給你請個脈。」

  這一回俞筱晚也沒拒絕,她的脈象越來越弱了,都隱隱有些滑胎的跡象,她也很擔心。她的醫術,看的都是些孤本、殘本,沒有真正系統地學過,還是請有經驗的太醫來看看比較好。

  太醫很快來請了脈,開了安胎的方子,又囑咐她這段時間多躺少動,先過了頭幾個月再說。俞筱晚一一遵了醫囑,老實在家裡養胎。

  靜雯的孩子沒了,旁人為了她感歎唏噓,可是她自己卻是十分高興的,她怎麼會願意幫這個無恥的賤男人生孩子?真是做夢!

  養了一段日子之後,靜雯的精神和體力都好了許多,太后在她靜養期間送了許多補品給她,還特意吩咐了兩位太醫隨時待命,就為了給她看診,于情於理,她都應當進宮給太后請安謝恩。

  折奏遞進去之後,太后很快差太監送了腰牌過來,靜雯打扮一新,入宮給太后磕頭。

  到了慈寧宮,正遇上常太醫給太后請完平安脈出來,靜雯知道這位常太醫是太后的心腹,心中一動,莫不是,事情已經成了?

  正思忖著,魏公公出來宣召,「太后宣郡主您進去呢。」

  靜雯低頭進了內殿,恭恭敬敬地給端坐在上首的太后磕頭謝恩。

  太后並沒叫起,打量了她良久,才緩緩歎道:「你何必自己戴那些東西?我告訴過你不要接觸的。」

  靜雯忙解釋道:「回太后的話,雯兒自己戴了,她們才不會懷疑啊。只要能為太后辦事,雯兒寧死不辭。」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吐到流產?

  轉眼到了十一月中旬,俞筱晚已經懷到四個多月了,孕吐的症狀仍沒消失,雖說不上加劇,但仍然是一聞到油腥味就會吐,每天除了各式米粥,再不能用旁的食品,害得俞筱晚現在瘦成了竹竿,絕麗的小臉瘦得只餘巴掌大小,下巴尖得都有些硌手。

  雖然知道不吃瓜果菜肴對腹中的胎兒不好,可俞筱晚不是不想吃,而是吃不得呀,她吐到嗓子都出紅腫出血絲了,用些略有油和鹽的食品,吞咽之時都會火灼一般的疼痛。

  君逸之心裡著急上火,可是他又幫不上一點幫,就是想讓晚兒多吃一點,都沒有任何辦法,智能大師偏又去了外地周遊,不知何時會回潭柘寺。

  俞筱晚自己試著開了幾張方子,可能是醫者不自醫的緣故,服下之後孕吐的症狀沒有半分緩解,還令她對自己的醫術越來越沒信心。

  京城中的名醫、太醫院的太醫,幾乎整個京城中略有些名氣的醫生,都被君逸之提到楚王府來過了,可是大夫們都說這是正常現象,除了開些安胎的方子,沒辦法幫寶郡王妃解除害喜的煩惱,問過有經驗的嬤嬤,也都是這樣說,然後安慰他,待到四個月的時候就好了。

  可是,現在早就四個月了啊!

  楚太妃和楚王府中的三位嬌客每天都會來夢海閣,慰問一番俞筱晚的近況,而楚王妃一開始覺得不能嬌慣了這個出身不高的兒媳婦,現在也擔心自己的金孫,也開始經常來探訪了。曹家的人就不必說了,秦氏三天兩頭地過來問候,若不是俞筱晚怕天寒,老人家容易得傷寒,曹老太太也想過來看看俞筱晚才好。

  這一天,剛剛送走了楚太妃和楚王妃,蔡嬤嬤和趙媽媽就相對感歎道:「二少夫人懷這一胎,可真是辛苦。」

  芍藥心有餘悸地道:「以前還聽說過有的孕婦會一直吐到生的,二少夫人可千萬別是這樣啊。」

  趙媽媽立即指著芍藥道:「快點給我呸!」

  芍藥也覺得自己真是烏鴉嘴,沒事說這個,忙朝地上連「呸」了三口,默念了幾遍,「壞的不靈好的靈」,這才歎氣道:「吃食什麼的,八大菜系都換了個遍,真不知道有什麼是二少夫人吃了能不吐的。」

  良辰這段時間忙著跟二嬌爭奪二少爺的青睞,知道二少爺為了主子的身子擔心不已,因而昨日特意請了一天假,回曹家的小院問自家老子娘,要怎麼才能讓孕婦少吐一點,得了老子娘的偏方後,今日終於找著了獻殷勤的機會,忙忙地插嘴道:「婢子的老子娘那兒倒是有張偏方,不知道二少夫人合用不。」

  良辰漂亮的大眼睛故作羞怯地看看趙媽媽。雖然主子一直要她們注意著良辰,這表示主子並不相信良辰,但趙媽媽這會子也是病急亂投醫,便問道:「什麼方子,先說出來聽聽。」

  良辰忙道:「就是用大棗十枚、陳皮一錢、紅糖一錢,紫蘇梗一錢、生薑一錢,洗淨後用水煎個一刻鐘,一日服三次。婢子的老子娘說,一般喝上三五天,就會好了的。」

  她老子娘以前也是孕吐得厲害,這偏方是尋了許多人,才求來的,並非是大戶人家的夫人太太們會用的名貴藥方,但有的時候,一些小土方,卻也十分見效。

  蔡嬤嬤和趙媽媽都是對懷孕生子有經驗的人,細聽了這方子,覺得物品都是孕婦能用得的,而且材料讓心腹之人親自準備,仔細看著熬好後讓二少夫人喝,應當可以試一試。

  兩人對望一眼,知道對方都想一試,便立即差了豐兒去辦。

  豐兒是從汝陽跟到京城的俞家家生子,辦事也仔細沉穩,這些材料小廚房裡都有,豐兒很快熬好了一碗湯汁,端給了芍藥,詳細稟道:「婢子親手挑的材料,一直守在火邊的,沒假託過第二人。」

  芍藥笑著誇讚了豐兒一句,同趙媽媽一人拿根小銀勺,舀了半勺喝下,確認沒有問題,方端著託盤進了暖閣。

  剛進到暖閣,在屏風處就遇上江楓端著蓋了蓋兒的痰盂出門,芍藥無聲地用嘴型問道:「又吐了?」

  江楓點了點頭,芍藥繞過屏風,示意初雲和初雪將窗戶開大一點,屋內還有三位客人呢。

  每回吐了之後屋內總會有一股濃烈的酸腥氣味,最好是能換個房間,但俞筱晚現在吃得少,渾身無力,連走動的力氣都乏,基本都是躺在床上或是軟榻上,無法到旁的屋裡避避濁氣。

  如今又是寒冬了,屋裡烘著地龍,窗戶多半關著,門簾也換成了厚重的棉簾,氣味就更難消散,俞筱晚的精神就更差了,每天恨不得將門窗都打開了才好。

  一開始趙媽媽和蔡嬤嬤擔心二少夫人吹了寒風會傷風,可是俞筱晚精神差,身子骨倒還是康健的,跟兩位嬤嬤爭了半天,最後還是君逸之作主,同意每回孕吐之後,讓丫鬟們將門窗都打開一盞茶的時間,讓屋內污濁的空氣消散一下。

  曹中妍和孫琪、蘭小姐都坐在短炕邊上,陪著俞筱晚說笑,三位嬌客倒是極有涵養的,只是接過丫鬟們遞過來的嗅香,放在鼻端聞著,並未露出一絲嫌惡之色。

  她們三人反正閑得慌,到了冬日,楚太妃的精神頭也不大好,不讓她們久留,她們就索性帶了針線到夢海閣來,幫俞筱晚腹中的小寶寶做些小鞋子小襪子。

  俞筱晚剛剛才吐完,精神頭不是很好,臉色也差,正歪在引枕上,曹中妍輕聲細語地跟她說著話兒。芍藥端著託盤走到炕前,屈了屈膝,孫小姐和蘭小姐忙讓開位置,芍藥將湯藥放在炕頭的小幾上,含笑道:「二少夫人,這是良辰的老子娘獻上的農家土方,說是治孕吐極好的,您要不要試一試?」

  俞筱晚微微一笑,慘白的小臉上綻放出一抹柔弱又絕麗的笑花,看得三位嬌客都被懾了神,直著眼瞧她端起小碗,放到鼻端聞了一下味兒,便三兩口喝了下去。

  曹中妍率先問道:「覺得好些嗎?」

  芍藥笑著回話,「表小姐您太心急了些,良辰的老子娘說,一日三次,得三五天才能見效。」

  俞筱晚瞇著眼睛感受了一會兒,然後睜開眼笑道:「剛吐完,這會子並不想吐,胃倒是舒服了不少,想來是有用的,以後照這個方子熬了送來吧。」

  一屋子的人聽說有效,都開心地笑了起來,蘭小姐還誇張地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總算是找到有效的方子了。」

  俞筱晚掩唇輕笑,「芍藥,快將這方子抄給蘭小姐,日後她用得上的。」

  蘭淑蓉立即臊紅了臉,不依地跺了跺腳,「寶郡王妃您太壞了,哪有人……說這個的。」

  俞筱晚一本正經地道:「我這可是辦好事,雖則現在說這個是尚早了些,不過這方子給你壓箱底,倒是極好的。」

  蘭淑蓉紅著臉咬了咬唇,心裡不由得翻騰了起來,拿婚事打趣什麼的,交好的閨蜜私底下也常常會如此,可是她們三人現在這樣不尷不尬地住在楚王府裡,為的是什麼,誰心裡都有數,也在暗暗較勁。

  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了,楚太妃再猶豫,怎麼也得在臘月之前將人選定下來,總不能將客人留到年關的。這會兒最得楚太妃寵愛的寶郡王妃當著孫小姐的面,只說給她方子,是不是暗示著什麼?

  思及此,蘭淑蓉的臉兒就更紅了。

  孫小姐或是想了同樣的事兒,神情明顯的黯了一黯,隨即便收斂了低落,也跟著俞筱晚打趣起蘭小姐來。

  三人中只曹中妍沒有轉這種心思,她一門心思想著窮書生呢。明年是正經的大比之年,聽說她的智哥哥已經中了會試第十名,春闈一般是二月底或三月初,之後還有殿試。趕考的舉子們必定會在臘月之前趕到京城,向出名的鴻儒或大臣們投遞文章,搏個好印象。……她很快就能見到智哥哥了。

  其實俞筱晚不過就是因為蘭小姐說了那句話,明明交情一般,還要表現得對自己分外關心,她便有心打趣一下罷了,哪裡是在暗示什麼。

  幾人在屋裡說笑了一陣子,蔡嬤嬤拿著一張大紅色燙金的名帖走進來,屈了屈膝道:「二少夫人,勉世孫妃求見。」

  俞筱晚真是感到萬分無奈,這位賀小姐與勉世孫成親不到一個月,可是往夢海閣已經跑了七八趟了,賀氏稱是自己一見晚兒就感覺到親近,俞筱晚真不知道自己有哪點吸引了賀氏。

  說起來,賀氏是個活潑開朗直率的姑娘,縱使有點小刁蠻,但什麼事兒都擺在臉上,不像京城裡的夫人太太們那樣,明著一套、暗著一套,俞筱晚對她也有幾分喜愛,可是女兒家的感覺都敏感細膩,俞筱晚總覺得賀氏似乎是在暗中與自己比著什麼,這感覺就讓人有點不大爽快了……

  可是,人家是堂嫂,來都來了,不可能不見。俞筱晚小臉揚起一抹甜笑,「快請。」

  話音剛落,門外就響起了賀氏的婉轉中略帶沙啞的聲音,「我可是不請自來的,你不請我也要進來。」

  俞筱晚不由得笑道:「我還敢攔著堂嫂不成?」

  一句話挑明瞭賀氏現在的身份,換成別的新媳婦,一準兒紅透小臉,可是賀氏卻聽得眉花眼笑,「可不是麼?幸虧我嫁給了之勉,不是逸之的哪位堂弟,不然明明比你大上兩歲,卻還矮了你一截。」

  芍藥打起門簾,一身火紅新裝的賀氏頭一低,走了進來,她一進來,還帶來了一股濃郁的香風。

  西南侯鎮守西南,當地夷族極多,聽說侯夫人就是當地一位大頭人的女兒,這位賀氏算是混血的了,她生得極美,只是膚色黝黑,不過配上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樑、豐潤的厚唇、和豐腴高挑的身材,卻別有一種令人心驚的野性美。

  夷族的風俗與漢民不同,成親了,就完全是夫家的人,就算沒成親,孝順父母也是在父母活著的時候,父母過世了,不用守孝三年,將親人埋葬之後,就會開始自己的新生活,因此賀氏現在已經是一身標準的新婦打扮了,火紅的團花滾邊褙子、火紅的百子千孫皮裙。

  不過這樣的行徑,在京城的貴婦和千金們看來,卻是極為不孝的,因此京城中的名媛們沒幾個人願意同賀氏交往。只有成親後的第三天,君之勉帶了賀氏來看望俞筱晚,賀氏發覺俞筱晚不像別的貴婦那般,明著不說、暗地裡鄙夷自己,便十分願意往楚王府來做客當然,這只是其中的一個原因。

  這會子,賀氏也正在打量俞筱晚,只見她歪在引枕上,身上蓋了一條海棠色的百子千孫被,一頭烏黑發亮的秀髮披散著,更襯得慘白的小臉如同暗夜中的曇花,絢麗而奪目。

  就是病著也這麼美。賀氏一面豔羨、一面酸溜溜地想著。

  她是單純直率,但不是傻子,自打她喜歡來楚王府做客之後,丈夫幾次裝作隨意地問起俞筱晚的病情,又暗示她有空多來探望俞筱晚,她怎麼會一點察覺不到丈夫心裡在想些什麼?不過人家夫妻和睦,她倒也沒吃醋吃到酸死自己的地步,但心裡暗中跟俞筱晚比較,倒是時常有的。

  賀氏在這廂打量俞筱晚,那三位嬌客也在打量賀氏。

  這就是傳說中搶了賀五小姐親事的勉世孫妃?生得倒是很漂亮,就是漂亮得太張揚了,不像正室夫人,倒像是……

  因為現在全京城的百姓只怕都聽說了,賀五小姐在勉世孫的喜宴上,喝得酩酊大醉,爛醉如泥,在上流社會與這個傳聞同時傳出來的,還有一則消息,就是原本太后是屬意將賀五小姐與勉世孫賜婚的,偏巧西南侯上折請求宮中賜藥救夫人,太后聽說西南侯還有位芳華正茂的嫡女,賜藥的同時就賜了婚。

  三人瞧了一番之後,覺得賀氏也配得上勉世孫,不過就是規矩上,恐怕還得學一學,比如說,她們站在一旁給她行禮,她卻視而不見,只顧著同寶郡王妃說話兒。

  俞筱晚示意芍藥給賀氏安了座,因著這幾人還是頭一回見面,便指著三位小姐一一介紹了一番。

  賀氏倒並非故意冷落誰,只是她一進屋就盯著俞筱晚,將她們三人當成了王府的奴婢了。這會子一聽介紹,也來了興趣,兩隻大眼睛亮晶晶地問,「她們就是你們府中的嬌客?」

  三人小臉同時紅了紅,這個話題可不好。

  俞筱晚知她三人面子薄,可是賀氏卻是不知道哪些話能問,哪些話不能問的,為免兩相生怨,便含笑道:「孫小姐,你方才不是說要去給老祖宗請安的?」

  孫琪忙順著這話道:「正是,孫琪告退了。」

  孫琪要走,蘭小姐和曹小姐便也忙跟著告辭了。

  賀氏有些失落,她也是女孩子,自然喜歡八卦一番,可惜明顯人家不給她這個機會。

  只得眼巴巴地看著幾人嫋嫋婷婷地朝她福了福,然後在丫鬟的服侍之下,邁著優雅的步子出了屋。

  俞筱晚見賀氏的腦袋扭到後頭就不扭回來了,不由得笑道:「怎麼,不想同我說話了?」

  賀氏回過頭來,朝她皺了皺鼻子,「不是,我只是想,京城的美人兒真的美,就是裝得慌,成天將手扶著腹部,肚子疼嗎?」

  俞筱晚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隨即又猛地蹙眉,一旁的丫鬟瞧見這臉色,就知道要吐了,忙端來痰盂,跪在炕下托著。

  俞筱晚也做好了大吐特吐的準備,可這一回只是乾嘔了幾聲,胃裡就消停了,俞筱晚朝芍藥笑道:「那個方子可能真有用。」

  賀氏在一旁看著,蹙著眉頭問,「你總是吐嗎?」她之前每回來的時候,都是選在下晌,那時俞筱晚的午膳用過一個多時辰了,自然沒什麼可吐的,因此這還是賀氏第一次瞧見俞筱晚孕吐,她不由得將眉頭擰得更緊,「既然會孕吐,你為什麼還要熏煌茅香啊,那可是會讓你吐到流產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49 AM

第一百五十五章 調查真相

  吐到小產?

  俞筱晚睜大眼睛,詫異地看著賀氏問,「堂嫂你剛才說的什麼香……是什麼?我沒有熏香啊。」

  自從俞筱晚有了身子之後,就特意去請教過有經驗的嬤嬤,嬤嬤們都說,最好不要熏香,多數香料會對胎兒有影響,有些香料雖然不會對胎兒和孕婦有什麼影響,但是香料中最易摻雜別的藥物,又被熏香的氣味掩蓋,根本查都查不出來。因而不單是俞筱晚,就連十分愛熏香的君逸之都沒再熏香了,更別說賀氏據說的那種聽都沒聽過的香了。

  芍藥也忙表態,「勉世孫妃您會不會聞錯了?這屋子裡可是一點香味都沒有的。二少夫人聞不得一點異味,因此夢海閣不單是屋子裡不許熏香,還規定了奴婢們也不許熏香、不許往身上灑香粉抹香脂,就連太妃和王妃、幾位小姐來的時候,都會特意換上沒有熏過香的衣物。」

  芍藥說完眸光閃了幾閃,真想直言道:要說香味,沒人比您身上的香味更重了!

  不過好在她記得自己的身份,沒有這樣直接指責賀氏。

  可賀氏自小也是嬌慣著長大的,哪裡被人置疑過,當即便指著芍藥怒道:「你不相信我?難道我騙弟妹能得了什麼好處嗎?」

  「堂嫂息怒,芍藥,去換杯今年新出的大紅袍來給堂嫂嘗嘗。」

  俞筱晚忙將芍藥支開,免得賀氏一怒之下要發作她。同時心念疾轉,雖然她確定屋子裡並沒熏過香,可是賀氏張口就來的話,卻讓她有些驚心,聽都沒聽過的香料,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何況西南挨著諸多附屬小國,風土特產與中原是完全不一樣的,她不知道的,並不表示賀氏不知啊,說不定,真的已經有人在她們沒有察覺的時候,暗中下了絆子。

  俞筱晚陪著笑,欠身拉賀氏坐下,虛心問道:「堂嫂,我們不是懷疑你,只是沒聽過你說的這個……這個香,你能詳細跟我們說說嗎?香料是怎麼樣子的,氣味又是如何,還有,這香味,您從屋子裡哪處聞出來的,給指給我看嗎?」

  俞筱晚本就生得極美,病容楚楚可憐,又帶著討好的笑容柔聲細語,瞧著真是我見猶憐,賀氏身為女子也不由得軟了心腸,心中的氣惱消散了大半。

  「煌茅香不是香料,是瀾滄國特產的一種水果,味道很好,不過不能直接吃的,要剝了皮,用瀾滄國特產的一種紅米浸泡上一個時辰,才能吃,不然只要小小一口,就能讓人上吐下瀉到虛脫的,孕婦就更不必提了。」賀氏說著,伸出食指與拇指,比劃出一個雞蛋大小的橢圓,「這麼大小,金黃的顏色,聞起來有些沉香木的味道,不過很淡。新鮮的果子能吃,削下的皮曬乾後,可以當香料熏,有很淡的沉香味,不過與沉香還是有一點區別,澀一點,而且浮,不像沉香那樣沉穩悠遠。一般人聞了曬乾的皮熏的香,是不會有什麼事的,不過孕婦不行,會像你這樣吐個不停,若是用手接觸過,症狀就更厲害。」

  她歪著頭細看了俞筱晚幾眼,「你應當沒有直接接觸,聞的味兒也很淡,不然的話,你的孩子早就沒了。」

  俞筱晚聽聞之後,愈發覺得自己的孕吐不同尋常了,忙又再問,「堂嫂,並非我不相信你,而是,說實話,之前我們都沒聞出這屋子裡有香味,不論是你說的這種煌茅香,還是別的什麼香。你到底是怎麼聞出來的?」

  丫鬟們都一致用力點頭,表示她們贊同主子的話。

  賀氏又有些著惱了,「聞到了就是聞到了,雖然很淡!」可是一瞧見俞筱晚慘白卻又絕美的小臉,她的火氣又小了些,想了想,猛一拍額頭,「哎呀,我怎麼忘了,你們不是我的族人,自然沒這個本事。」

  賀氏只得細說了一下,因為西南多瘴氣,尤其是她們夷族生活的大森林裡,除了瘴氣還有各種蛇蟲鼠蟻等毒物,所以夷人基本上都會使毒用藥,她們從小就與各種毒藥、草藥、香料打交道,試聞過上千種氣味,味覺自然比中原的人要靈得多,不但要避開森林裡密佈的各種毒花毒草,還必須可以聞到遠在幾丈之外的大蟒蛇吐出的腥氣,才能避過被猛獸吞入腹中的命運。因此,大概是她聞到了煌茅香的氣味,而她們卻完全沒有察覺。

  賀氏指著俞筱晚蓋的那床小被舉例說道:「你說你受不了一丁點異味,可是你這床被子這麼香,你不也蓋得好好的?上面熏的是留蘭香草是不是?」

  芍藥這會子已經完全拋棄了之前對賀氏的懷疑,露出幾分敬佩之色,「您說得太對了,之前的確是用留蘭香草沫熏的,後來二少夫人聞不得香味,奴婢特意拿到外面晾了五天,散完了氣味,才拿來給二少夫人用的。」

  俞筱晚驚訝了一下,提起被角,放在鼻端處用力聞了幾聞,似乎是有那麼一點點殘餘的留蘭香草的氣味,可是,實在是淡得不能再淡了,……她不由得衷心地贊道:「天吶,我這樣聞著都費力,堂嫂你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居然能聞出來,真是太厲害了。」

  賀氏被人一捧,立即得意了起來,「這有什麼,我姆媽才是真的厲害,她可是族中最厲害的蠱師呢,你把幾十種香料混在一塊兒,我姆媽只要聞上一聞,就能逐一分辨出來。」說著神情又有些黯然,「可惜我沒學到姆媽三成的本事。」

  俞筱晚忙安慰了她一番,死去何所似,托體同山阿。

  夷人的習俗是不會為了逝者悲傷的,她們相信逝者會在天上看著自己關愛的孩子,因此她必須生活得幸福美滿,才會讓姆媽放心。賀氏很快就收起了悲傷的情緒,正色勸告道:「不過煌茅香可厲害了,你只要聞過一點,就必須得治才行,不然會持續很長的時間,這胎兒多半是保不住的呀。」

  芍藥趁機問,「勉世孫妃這麼精通毒物香料,必定知道如何治療吧?」

  賀氏臉上閃現一抹尷尬,「這個……這個東西咱們境內沒有,父親也不許商人販入境內,還是族人偷運進來一些果子,我嘗過幾次,我一位表哥很喜歡吃煌茅香的。聽說解起來也很麻煩,不過我這位表哥肯定是知道的,我回去就寫信問他。」

  這意思就是她不懂,俞筱晚有些失望,西南那麼遠,這信一來一去的,她的孩子還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賀氏怕俞筱晚想多了,忙跟她聊起了香料,教她如何分辨好壞和成色。

  最好最名貴的香料,都是產自西南諸國,中原人再精通,也比不上當地人。兩人聊了許久,俞筱晚才知道,原來香料也是有脾氣的,有的倔強、有的不善言辭、有的比多愁善感、有的就是負責逗你笑,就看你是中招呢,還是與它們成為朋友,充分利用它們的長處。

  看來,有些人已經與香料成了朋友了。

  俞筱晚的眸光暗了暗,轉而問道:「既然堂嫂聞得出來,就請幫我看看,這香料會放在哪裡?」

  必要要找出來!

  賀氏皺了皺鼻子,用力嗅了幾下,歪著頭露出一絲疑惑之色,「剛剛還有一點的,現在確實沒了。」

  屋內的丫鬟們也學著賀氏的樣子,用力抽了抽鼻翼,還相互聞了一下,確認哪裡傳出類似沉香的香味。只是眾人聞了許久,都覺得這屋內實在是沒有一點香味。

  俞筱晚皺著眉問,「剛才有,現在沒有了?」她頓了頓,很認真地問道:「以前堂嫂來我這兒的時候,可曾聞到過這種香氣?」

  賀氏搖了搖頭,睜大眼睛,有絲不滿地道:「我若是早就聞到了煌茅香的味道,早就會跟你說的,難道還會害你嗎?」

  俞筱晚忙又表白一下,「並非是懷疑堂嫂,而是我想確認這東西是什麼時候到我這來的。」

  俞筱晚將丫鬟們大多打發了出去,只留下初雪和初雲,自己則半臥在短炕上,靜靜地思考。其實她早就有所懷疑,別人也孕吐的,可是像她這樣越吐越頻繁,還使得胎像越來越弱的,可就少見了。只是她仔細為自己診了脈,並沒發現什麼中毒的現像,就連太醫開的方子,她也都仔細核過,才讓趙媽媽她們去揀藥,自認為是防範得十分嚴密了,卻沒想到,仍是防不勝防。

  俞筱晚蹙著眉頭細細思索了許久,想找出哪裡出了漏洞。

  自從俞筱晚懷有身孕之後,為防有人對楚王府的子嗣下手,夢海閣上下一直高度戒備,不論是誰送來的物品,衣物也好、器物也罷,俞筱晚從來就不直接過手。若是送禮的人身份比俞筱晚高貴,類似攝政王妃這般的,才能將禮品帶進正房裡來,通常俞筱晚也會立即吩咐芍藥收到庫房裡去,若是一般的官員夫人來送禮,都是由王府的下人們在二門處就接下,然後送入倉庫了。

  平日裡的吃食和用具如何精細防範就不提了,為了防止太后用張君瑤用過的手法來對付俞筱晚,這夢海閣的正房裡,連個能裝點物品的瓶兒碟兒都沒有了,起居室裡只擺放繡屏、牆上只掛畫卷,內室裡直接什麼裝飾品都不放了,還要求丫鬟們每天鋪床疊被的時候,一定要將所有棉絮都掀開看看,免得床下枕下不知何時莫名多出一個香囊什麼的。……這樣防著,誰還能拿什麼香料進來熏?

  最主要的是,這東西不是中原人能知道的,是西南方的附屬國的特產,若不是因為賀氏自幼生長在西南,西南邊境又與諸屬國貿易頻繁,恐怕將這種水果放在她們面前,她們也不知道它有何用處,要如何使用,才能用來害人。

  此人應當是很熟悉西南特產的人!可是俞筱晚「害喜」已經有兩個多月了,自然不可能是入京一個多月的賀氏下的手,更不可能是賀氏入京之後,有誰收買了她的陪嫁丫鬟婆子,再來害她。

  俞筱晚心中一動,嫣然笑問,「這種水果味道很好嗎?不知西南侯爺可曾進貢給朝廷?」

  賀氏為人大大咧咧的,一下子並沒多想,聽俞筱晚有興趣知道,便又介紹了一番,「味道是不錯啦,甜美多汁,只不過我們那邊的水果都很好吃,煌茅香又有毒性,伺弄起來麻煩,除我了表哥,誰耐煩吃它?阿爹往京裡進貢的東西,可不能是這種一不小心會出錯的,一般阿爹都是送些香芒、鳳梨、菠蘿蜜、山竺這類好保存的水果,不好保存的也不會送入京來。」

  俞筱晚輕笑了一聲,「那是自然,我想朝廷也應當時常有賞賜送去西南吧?你喜歡什麼,我送些給你。」

  賀氏呵呵一笑,「賞賜是年年有的,自先帝過世之後,都是太后身邊的魏公公親自去宣旨的呢。我喜歡的東西多了,不過之勉都送給我了,不用你送了。」

  魏公公經常去西南嗎?俞筱晚眸光微閃,幕後之人似乎已經呼之欲出了,可是她用的是什麼方法呢?

  俞筱晚再次確認道:「這種煌茅香曬乾後的果皮,一定要用火熏才會燃出香味嗎?」

  賀氏拖長了聲音「呃」了半晌,才道:「應當是的吧,我以前聞過幾次,我表哥喜歡用它熏香。」

  用過午膳,賀氏要告辭了,她跟俞筱晚道:「我學得不精,不過我的奶媽跟著我姆媽學了幾十年,比我擅長,我回去問問奶媽,看她有沒有辦法幫你。」

  芍藥和初雲初雪等人聽聞,都撲通一聲朝賀氏跪下,肯請道:「還望勉世孫妃多多相助,婢子們感激不盡。」

  賀氏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終於有讓她展示夷人特長的機會了,於是立即笑盈盈地應下。

  俞筱晚笑著補充道:「還有這香要如何使用,也請幫我問一問,知道用法,我才好找出東西放在哪兒來。」然後叮囑芍藥送賀氏出去,悄悄遞了芍藥一個眼神,要她提示賀氏不要將此事說出去,免得打草驚蛇。

  芍藥會意,自去送賀氏不提。

  俞筱晚則叮囑在屋內聽到賀氏言論的幾個丫鬟,不能將此事說出去,好在她留在屋內伺候的,都是她信得過的丫鬟,況且現在她沒有得到解藥,症狀如同往常,倒也不擔心會讓幕後之人察覺。

  只是,她明明已經吐了兩個多月了,賀氏來過這裡七八次,唯有今日才聞到了……

  俞筱晚騰地一下坐了起來,今日,是孫琪、曹中妍、蘭淑蓉三人第一與賀氏見面,偏偏就是今日,賀氏聞到了煌茅香的味道!

  俞筱晚的手不禁抖了起來,越想越覺得這個推測正確,太巧合了!不然如何解釋,一開始賀氏聞到了煌茅香的氣味,之後又說屋內沒有了?因為她們三人走了嘛!雖說她們三人每回來的時候,都特意換了一身沒有熏過香的衣服,可是這種香淡到她們這些中原人根本就分辨不出來,可是她的身體卻會受影響。

  但是,是她們三人都有嫌疑,還是其中之一呢?要確定是誰,似乎是件極簡單的事,因為賀氏能聞得出來,只要明日想辦法讓她們見上一面,就可以了。

  只是,她暫時還不想打草驚蛇,必須先跟賀氏說好,悄悄將人指給她看才行。

  思慮好了,俞筱晚頓時就感到安心了,乏意湧了上來,於是倒頭便睡。

  歇了午起來,芍藥就沉著臉拿了一張名帖進來,遞給俞筱晚道:「二少夫人、靜雯郡主、憐香縣主,還有幾位夫人請求見您。」

  俞筱晚微挑了挑眉,靜雯這是代表太后來驗收成果的嗎?還是,想來試探她是否猜測出了一二?

  不論怎樣,她都會接招的。俞筱晚瞥了一眼帖子,淡淡吩咐道:「拿我的名帖去二門處,請她們進來。」

  因為靜雯算是比較生疏的客人,俞筱晚自不便躺在短炕上見客,便讓丫鬟們服侍自己梳了個隨意的髮髻,靠坐在引枕上。

  一盞茶後,靜雯和憐香乘小馬車到了夢海閣的內院正房,身後還跟著靜雯的萬年跟班蔣婕、艾可心、肖昱等人。

  蔣婕誇張地扶著靜雯,小心地邁過門檻,然後一直扶著靜雯繞過屏風。

  暖閣裡的這扇十頁薄絹繡牡丹花開富貴的屏風,有一個極大的好處,可以從裡面看到外面的朦朧身影,但是外面很難看清裡面,有光線也只能看到一點投影。

  靜雯這誇張的樣子……俞筱晚忽地想到,兩個月前,靜雯似乎也是因為孕吐過度而小產的,而那之前,靜雯曾來過楚王府做客,她也是在那之後,開始孕吐的。……莫非,那種香料是由靜雯帶來楚王府,再由楚王府中的內應放到她的屋子裡的?而靜雯大概是受了太后之托,卻不知道這種香料的厲害,才會同時中了招。

  正思量著,幾人走了進來,蔣婕忙搶先蹲身福了福,請了安,又小聲地道:「還請郡王妃體恤,郡主她剛剛診出有了喜脈,不方便行禮。」

  俞筱晚「啊」了一聲,笑道:「這可是大喜事啊。郡主免禮,快快請坐。」

  眾人在靠牆的靠背椅上依次落坐,俞筱晚遂問起靜雯的身子可好之類的客套話。心裡卻在暗暗驚訝,靜雯怎麼這麼快就懷上了,這才不過兩個多月,其中還包括小產後坐小月子的大半個月呢,一般人小產之後,都會休養上半年再要孩子,這肖大勇也太不愛惜靜雯的身體了。

  俞筱晚卻是不知,這是靜雯自找的。肖大勇雖然是武夫,可是心思卻深沉細膩,很快就從妻子歡快的神情中察覺出,那個孩子是妻子不想要,想方設法流掉的,他心中惱怒,又如何會顧忌她的身體?

  靜雯根本就不想懷肖大勇的孩子,可她自己也真沒想到,她才剛剛落了胎,就能馬上再度懷上,簡直令人生氣。太后不是說,那種藥會讓人傷了身子,不易再孕的嗎?也正是因為如此,太后才會暗示靜雯過來探望一下俞筱晚,光看太醫的脈案,太后覺得不大可信。

  等俞筱晚問候了幾句,靜雯敷衍著回答了,才不耐煩地道:「一切都好,多謝掛心。不過我今日來,是帶幾位朋友過來探訪一下郡王妃的,聽說郡王妃孕吐得厲害,小心像我上回那樣滑了胎。」

  屋裡服侍的丫鬟們聽了靜雯這話,心裡都忍不住有氣,有這樣說話的麼?好像盼著二少夫人滑胎似的。

  憂愁立即佈滿了俞筱晚絕麗的小臉,晚兒如靜雯所期盼的一般悲歎道:「我也很擔心呢。」她旋即又轉而關心靜雯,「郡主之前可曾仔細問過太醫,為何會滑胎的麼?現在既然有了身子,如何不在家中好生休養?」

  靜雯微微不耐煩地道:「我可沒亂吃什麼東西,太醫也說了,滑胎是常事,上一個沒了,不表示這一個也會沒了,我身子好著呢,休養什麼。」然後看著俞筱晚,有些興災樂禍地道:「你可得當心,我看你都瘦成竹竿了,我那會子身子還強健著呢,都保不住孩子。」

  俞筱晚垂了眸,神色間更為憂傷,可是心裡卻驚訝萬分,看靜雯的這個表情,似乎對前面失去的那個孩子沒有一點惋惜之情,而且現在懷了身子,也並不興奮,還這般四處亂跑,好似一點也不怕再度滑胎似的。……這哪裡像個要當母親的人?

  肖昱在一旁插話道:「郡主還是要當心一點才好。」她是已經生過孩子了的,便拿了自己的一些經驗出來給俞筱晚分享。

  眾人便將話題轉到了如何安胎和如何帶孩子上了。

  蔣婕等幾人都已經成親了,憐香已經定親了,聽說婚期就定在正月元旦之後,可是她現在沒有一點待嫁新娘子的羞澀與幸福,仍是一臉的灰敗,不過比前次相見,略好了些,看來時間是能慢慢將人心裡的傷口治癒的。

  幾人就在俞筱晚這裡坐了坐,俞筱晚沒忍得住,當著客人的面吐了一次,靜雯捂著口鼻,見她吐得額頭、脖頸上青筋直暴,心裡頓時平和滿足了,便道:「你好好休息,我們先走了。」

  芍藥代表俞筱晚將幾位貴婦送至二門,折返回來之後,小聲跟俞筱晚道:「奴婢瞧著,憐香縣主,還有那幾位夫人,倒還有幾分關心二少夫人,至少當著奴婢的面叮囑了幾句場面話,可是靜雯郡主卻是頭也不回上了馬車,還說是她帶著另幾位夫人來的,奴婢看著,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俞筱晚搖了搖頭,「應當是她帶人過來的,只怕就是為了看我是不是真的在孕吐。」

  芍藥的眉毛立了立,隨即想到了什麼,詫異地問道:「二少夫人您是懷疑……」

  「嗯,」俞筱晚輕輕地應了一聲,「你尋了春暉院的丫頭們問一問,兩個月前靜雯郡主到王府來做客的時候,都跟些什麼人接觸過。……你親自去辦,別讓人察覺。」

  靜雯是不可能直接將東西放到她的房間來的,必定是通過楚王府中的人,再轉交給了孫、曹、蘭這三人中的一個。以前是完全沒有方面,條條件件那麼多,想查都無法查起,現在既然有了方向,自然就能一查到底。

  她相信,事情,只要人做過,就會留下痕跡。

  芍藥點了點頭退下,俞筱晚有些脫力地闔上了眼睛,伸出手掌,輕柔而堅定地捂住自己的腹部,必須得想辦法找到那個煌茅香,就算暫時不能治好這種症狀,至少不能再加深,否則她真怕保不住孩子。

  君逸之同往常一般提前下了衙,回到府中就先在外面問蔡嬤嬤,今日晚兒怎麼樣,吐了幾次,用了些什麼,可有吃菜之類,才回到暖閣內,輕手輕腳地自己換了衣裳,側身坐在炕邊,憐惜地看著俞筱晚柔弱的睡顏。

  俞筱晚剛好小睡一覺醒來,睜眼見到逸之,便揚起笑靨,身子拱了拱,將小臉擱到他的膝頭,撒嬌問道:「你猜我今日見了誰?」

  「堂嫂嘛,她怎麼說的,你仔細告訴給我聽聽。」

  這麼大的事兒,蔡嬤嬤她們自然不敢瞞著君逸之,他只是想聽聽晚兒的分析。

  「我估計著,那煌茅香應當是靜雯拿進來的,我下午又讓人打掃了一遍屋子,沒找到任何可疑之物。因此我猜,是客院中那三位小姐,每日過來時,悄悄弄了些進咱們這裡。」俞筱晚說著歎了口氣,「我已經讓芍藥安排了,晚些將夢海閣裡大搜一次。」

  雖然猜測著可能是三位小姐身上衣裳,用煌茅香熏過,可是也不能放過別的疑點。搜夢海閣,就是怕煌茅香被夢海閣的下人藏了起來,每天想辦法拿到她的面前,或是加到她喝的粥裡,若是只加一點點,她可沒辦法查出來,因為賀氏說過,曬乾後的果皮,對普通人就不起作用了,就算她的所有吃食都有丫頭先嘗,也查不出來。

  等排除了這個可能性,就能直接關注這三位小姐了。

  君逸之摸著她的秀髮,眸光冷得能將所視之物凝成冰,「這是自然要查的,不用猜也知道幕後之人是誰,我不會放過她家的。」

  俞筱晚知道君逸之已經布好局,等著蘭知存來鑽,只是一來蘭知存狡猾,二來這種事得讓蘭家陷入得深一點,才好一次將蘭家逼到懸崖邊上,急不得。

  可是,她現在就想掌摑太后幾下了,怎麼辦?

  俞筱晚抬起頭來笑問道:「你前段時間不是說,陛下想查查她的底細嗎,朝中到底有多少她的人?」

  君逸之的手一頓,嘴角微微下撇,「比想像的多得多,她……畢竟在先帝在位之時,就已經開始幫忙處理朝政了。」

  俞筱晚動了動,不必她說,君逸之就知道她的意思,忙脫了鞋上炕,靠坐在引枕上,將她抱坐在自己腿上,摟緊了,不讓一絲風寒侵入。

  俞筱晚在他懷裡找了個舒適的位置靠著,滿足地閉上眼睛道:「可是我記得,先帝並未讓她垂簾聽政,這四五年來,她是如何同朝臣們聯繫的?」

  君逸之隨口答道:「自然是暗中聯繫,或通過蘭家的人,或是她自己在宮裡召見外臣。」

  俞筱晚笑道:「多半應當是秘密召見吧?她既然不能理政,就沒有資格隨意見外臣,不然會被御史們彈劾。」

  君逸之「嗯」了一聲,「太后掌管後宮數十年,要悄悄安排幾個外臣進宮商議事情,再簡單不過了,就是陛下才開始培植人手不過幾年,也好幾次讓我秘密進宮,太后也不可能知道。」

  既然是秘密召見,自然不會讓旁人知道,太后這點能力若都沒有,也不可能培植出這麼多的勢力來,這個答案對於俞筱晚來說,簡直就是不用回答的。

  她的重點不是要問太后有沒有秘密召見過大臣,而是逸之和陛下他們知道不知道,「你們知道?」

  君逸之道:「不知道也能猜到。陛下有事要商議時,會秘密召見我們,太后有事要商議,自然會秘密召見朝臣,皇叔亦是如此。只不過想要查出來太后都跟誰接觸得最多,卻是件難辦的事。」

  俞筱晚好奇地問道:「怎麼個難辦法?」

  君逸之緩緩跟她解釋,「紫禁城有八個宮門,常用的有五個,每天換班四次,這些守衛宮門的侍衛,多數是三不靠,少數的那些裡面,有些是陛下的人,有些是太后的人,有些是皇叔的人。不論是誰想安排人秘密進宮,肯定要事先將某個宮門處換成自己的人,然後再讓心腹太監帶人進宮。若是外臣進宮,要在宮門處遞牌子,出入都會有記錄,就算當時全是自己人,不用記錄,可是外臣走在宮內,萬一被人發覺了,就會讓人知曉。因此我們秘密進宮時,多時是穿上太監的服飾,遇到人只要垂首請安,就能躲過去。」

  「你說,這樣怎麼查?你一不知道人會從哪個宮門進來,二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進來,皇宮這麼大,陛下不可能總是讓心腹太監滿宮裡轉悠,每遇到一個太監都要仔細辨認,專等人進宮,好報給陛下知道。雖說每個宮裡,都有陛下的人手,可是這種人,一般不是最得太后信任之人,這種時候通常會被調開。況且,只要朝堂之上有大事發生,大家都會忙著召集心腹大臣商議對策,坐在一處,集眾人之智,就能猜測出對方會有什麼舉動,何必非要知道太后召見了誰,談了些什麼?」

  俞筱晚執著地問,「若陛下有心要查,能查得到嗎?」

  君逸之含笑地道:「不是有句老話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嗎?若有心要查,就派人盯著慈寧宮,一次兩次查不到,總有能查到的時候。」

  俞筱晚笑問道:「那可不可以安排呢?比如說……我也不懂啦,就是讓朝中發生一點大事,讓太后必須跟自己的人商議的,然後,這樣就好抓一些吧?」

  君逸之想了想,「這是當然。……只是沒有這個必要啊,發現了又能如何?太后現在商議的事情,多半對陛下是有利的,太后必定會說,她是為了陛下鞏固朝廷的勢力,免得被皇叔奪了權,陛下現在年紀這麼小,她不看顧著怎麼行。太后一片慈母心,陛下難道還能同太后爭辯嗎?不讓她再管朝政嗎?現在陛下自己都不能管朝政,只能每日在內閣聽政,太后出手相助,至少目前對陛下只有好處。」

  俞筱晚想了想,覺得似乎是這麼回事,可她並不是想知道太后要商議什麼,要怎麼對付攝政王和陛下在朝中的勢力,她就是單純地想扇太后幾耳光,打擊一下太后的囂張氣焰,手伸得這麼長,她懷個孩子妨礙到太后了嗎?莫非還是不死心,想安排誰嫁給逸之?若真是這個打算,就別怪她無情了。

  俞筱晚鬼鬼地一笑,伸出食指朝君逸之勾了勾,君逸之聽話地將頭俯下來,兩隻漂亮的鳳目亮晶晶的,他還以為晚兒想吻他呢,豐潤的雙唇都嘟了出去,只等美人自動貼上來了。

  可惜俞筱晚暫時沒想這個,只是附耳笑道:「她總是個女人吧?是個孀居的女人吧?應當有婦德要守吧?不管太后想商議什麼事,可先帝沒有賜予她垂簾聽政的權利,她就只能老實當個寡婦。孀居之婦,最應當同外男隔開距離,以避嫌疑吧?」

  太后敢毀她的婚姻,她就敢毀太后的名譽!管她是誰的娘!

  君逸之狹長的鳳目立即瞪得溜圓,指著俞筱晚笑得賊亮賊亮的眸子道:「你!你這個壞傢伙,你想毀了太后的聲譽嗎?」

  俞筱晚一臉純真無辜的笑,「有何不可?其實太后現在商議的事情,或許是在幫陛下,但是她肯定也同時在培植自己的人手,商議得越多,勢力越鞏固,到時陛下想拔除,都怕傷到朝廷根本,還不如現在就將太后的手斬斷。陛下這般英明睿智,必定能將太后的勢力接掌過來,控制在掌心的。你說是不是?」

  君逸之咯咯地笑道:「這是自然,嗯,讓我想想,怎麼說服陛下呢。」

  皇宮可不是他們夫妻倆能伸得進手的地方,但是陛下這般有城府的人,肯定已經慢慢在後宮培植了不少人手,後宮可是陛下的家,是他休養生息的地方,若沒幾個自己的心腹,他哪天睡到半夜,被人抹了脖子可怎麼辦?

  只是要說服陛下幫忙查太后與誰接觸不難,難的是要成全晚兒的意思。太后若是婦德有虧,對陛下也極為不利,還會給先帝戴上一頂綠帽子。陛下可不見得願意呢。

  俞筱晚可一點也不擔心,笑嘻嘻地親了親逸之,「相公最厲害了,我知道相公肯定有辦法給我和腹中的孩兒出口氣。」

  說到他們的孩子,君逸之的眸光立即冷了幾分,握了握晚兒的手,堅定地道:「你放心,就算陛下不同意,我也有辦法讓太后名譽掃地。不過是小範圍的,讓幾個宗親知曉就成了,但也足夠她難受一陣子。……這樣也好,蘭家那邊也快要開始收網了,就讓她想幫幫不上,看著乾著急。」他旋即又問,「舅母可來找過你?」

  俞筱晚搖頭道:「沒有啊,只差人送過賀儀來。不過我讓古洪興他們按你說的做了,她應當直接去察看我的鋪子了,等心裡有了成算,才會來找我吧。」

  君逸之「嗯」了一聲,開始仔細琢磨著怎麼說服陛下,陛下這個人,內心堅硬強大,可不是那麼好打動的,必須有個十分拿得出手的理由,還不能讓陛下知道他是為了給妻兒出氣。

  事實證明,小皇帝年紀不大,的確是十分睿智。隔了兩天,君逸之等人去品墨齋見陛下之時,君逸之就側面提及了此事。小皇帝揮手示意他別說,之後將君逸之單獨留下問話,「你方才的意思,是想朕阻止太后再見外臣?象

  君逸之早想好了托詞,忙恭敬地道:「是。臣前兩年就稟報過陛下,曾有傳言,陛下您並非先帝的骨血……」

  小皇帝笑道:「此事不是已經查清了,是為了引紫衣衛出來的嗎?」

  君逸之道:「雖則如此,可是普通的女子,都唯恐名聲受損,但是太后卻放出這類謠言,實在是……對先帝不敬。如今陛下年紀漸長,臣以為陛下英明、睿智、果決,是為一代明君,何不從太后手中接掌她的勢力,一來可讓太后頤養天年,二來可杜絕百姓悠悠眾口。」

  小皇帝蹙眉問道:「百姓們在說些什麼?」

  君逸之小心謹慎地道:「也非百姓,而是有人曾見宮門處深夜有人出入,官員們難免有所議論,畢竟陛下您如今還沒有親政,從來沒有在夜間召見過大臣,因此怕大臣們想到旁的事上去。防患於未然,總是好的。」

  小皇帝面色一沉,擱在膝上的雙拳握了起來。



第一百五十六章 開光的木牌

  好不容易說服了陛下,君逸之從伊人閣出來,不自禁地甩了一把額頭的虛汗。

  跟陛下談話就是累,只因為陛下太聰明太銳利了,他不能刻意將自己的真實目的隱藏起來,陛下曾說過目前還需要太后的支援,因而不見得會去查太后私下召見大臣的事;若是坦言相告,又不能說得太深,誰都不會喜歡旁人指責自己的父母,況且陛下現在年紀尚幼,未經男女之事,這方面還想不到太深,可是過得幾年呢?若是陛下回想起此事來,說不定會對他心存芥蒂。

  因而他要點到太后密召外臣會令先帝蒙羞,又不能說得太過直白,只能提點幾句,最好個中厲害之處由陛下自己思考到,幸好,還有許多史料可用,史上淫穢後宮的太后可不少,陛下縱使不懂情事,也是熟讀史記的,最後終是鬆動了幾分。

  以君逸之對陛下的瞭解,之後陛下必定會有所行動。可惜他們不能親臨現場觀看了,但總得找個人轉述一下才好。君逸之想了想,便將主意打到了長孫芬的頭上。

  當然,現在不是去找長孫芬的時候,給太后吃點排頭的事兒有了著落,君逸之心情無比輕鬆,想著去景豐樓買幾樣點心,看晚兒能不能吃。

  此時已經華燈初上,景豐樓裡賓客如雲,君逸之是景豐樓的常客,甫一現身,小二立即殷勤地迎上來問候,君逸之點了幾樣以前俞筱晚愛吃的糕點,便慵懶地靠在櫃檯上,等小二包好了糕點送過來。

  君逸之相貌極為出眾,衣著又十分華麗,不必介紹,在座的賓客都能猜出他是誰,一些平日裡難得見到權貴的小百姓便開始悄悄打量,而認識的又交好的人則過來與他打招呼。

  剛送走了一位熟人,肖大勇冷不丁地出現在君逸之的對面,滿臉關切之色地問道:「下官聽內人說起過府上的事,不知郡王爺來此做甚?」

  外男不方便問及旁人的女眷,肖大勇只能這樣關心一下。君逸之也沒瞞著,重重歎了口氣,實言相告,「內人食欲不振,小王想買些糕點回去,給她換換口味。」

  肖大勇又表示了一下慰問,然後談起了半個月之後的平南侯府靜晟世子的大婚,靜晟要娶曹中雅為妻,曹中雅是俞筱晚的親表妹,靜雯是曹中雅的小姑子,肖大勇與君逸之就成了拐著彎的姻親。他今日就是特意來套交情的。

  君逸之並沒顯得高傲疏離,而是笑咪咪地接了話,三兩句就跟肖大勇以兄弟相稱了。談不了幾句,小二就將君逸之點好的糕點包裝好了,拿了過來。

  君逸之讓記在楚王府的帳上,提起那串紙包,就向肖大勇告辭,「得,今日不得閒,小王得先回府了,改天與肖兄弟把酒言歡。」說完掉頭,又似乎想起了什麼,回頭跟肖大勇道:「小王聽內人說,靜雯又有了身子,還未及恭喜肖兄弟的,不過你這回可千萬要注意,別讓靜雯再吃螃蟹了。」

  肖大勇一怔,陪著笑裝作不懂,「螃蟹不能吃嗎?內人她似乎沒有吃過呢。」

  君逸之詫異地一挑濃眉,「不可能吧?九月初的時候,我家老祖宗請了親戚們去府中賞菊品蟹,靜雯也去了呀,那一回內人嘴饞,就食用了一點螃蟹,結果自那回之後就一直孕吐個不停,我聽說靜雯也是從我府上回去之後就孕吐,連孩子也沒了的。難道不是食用了螃蟹嗎?」

  肖大勇心中一動,螃蟹大寒,孕婦不宜食用,這是靜雯懷孕之初,宮裡派來的穩婆和嬤嬤都告誡過的,肖大勇知道,靜雯也知道,宴會上即使有螃蟹,應當也不會吃,而且九月楚王府請宴之時,靜雯已經有了四個月的身孕,他府上早就往有親戚關係、和平素關係較好的府上送了喜報,就算靜雯想吃,楚王府的人也應當不會讓她吃才對。

  只是,不知君逸之此時提起是什麼意思,肖大勇心中各種念頭翻轉個不停,佯作驚訝地道:「寶郡王妃是因為食用了螃蟹而孕吐的麼?」

  君逸之俊美非凡的臉上露出一絲疑惑之色,道:「旁人都只三個月內孕吐的,內人如今四個多月了,還在孕吐,實在是找不到原因,老祖宗推斷著是因食用螃蟹所致。剛巧內人孕吐的時間與靜雯的差不多,都是那日宴會之後開始的,我才提醒你一句。」

  時間這樣巧合,有某個念頭在肖大勇的腦海裡已經成形了,他心中萬分惱怒,卻不便在君逸之的面前表露出來,只敷衍著道:「我倒不知內人也用過螃蟹,回去問問她看。」

  君逸之沒再多理會,擺了擺手便揚長而去。

  肖大勇眸光一寒,去席面上跟自己的幾個同僚告了罪,迅速地結了帳,也出了景豐樓,翻身上馬,疾馳回府。

  回到府中,管家神態恭敬地上前請安,可是腰背挺得筆直,顯而易見,實際上,管家內心裡並沒有多尊重肖大勇。

  這也難怪,肖大勇自幼貧寒,又是寡母帶大的,剛剛才憑著平南侯的關係升為五品軍官,肖家哪有什麼世僕?這處宅子雖然是肖大勇的官邸,但奴僕卻都是從平南侯府調過來的,一開始肖大勇想自己買,可是被平南侯給制止了,想必也是為了就近監視他吧?

  肖大勇心中冷笑,面上卻顯得平易近人,語調關切地問,「吳叔你的咳嗽好些了麼?」

  管家恭敬地回道:「多謝老爺關心,老奴用過大夫開的方子,已經好多了。」

  肖大勇又問,「夫人休息了嗎?」

  管家回道:「內宅的事,小的並不清楚,老爺您回後院就知道了。」

  真的不知道嗎?肖大勇笑了笑,示意自己的親兵將一個禮盒奉上,「這是我在景豐樓買的糕點,吳叔嘗嘗。」

  管家接過來,道了謝。

  肖大勇笑得愈發親切,吳叔最愛吃紅豆,這盒紅豆糕一定會被他全部吃完,而且府中時常會用羊肝熬高湯做菜,這兩種東西同食可不好哇,他不是要害吳叔,只是忘了提醒一下而已。

  大步進了內宅,肖大勇並沒急著去看靜雯,而是先去給母親請安。

  後宅裡的正院是給靜雯住的,誰讓人家是郡主呢,品秩高啊,肖大勇的寡母就住在正院隔壁的院子裡,肖大勇陪著母親說了一會子話,才轉身出來,卻沒從大門進入正院,而是縱身一躍,翻過圍牆,潛到正房的窗下偷聽。

  肖大勇一回府,管家就差人告訴了靜雯,她心裡不住抱怨,與朋友吃酒為何不吃到半夜?靜雯忙忙地吩咐抬熱水進來沐浴,要趕在他給母親請過安回正院之前就寢。

  這會子靜雯剛剛沐浴完,披散著濕發坐在短炕上,不住地催促身後的雨鶯手腳麻利一點,「若是不能在他回來之前就寢,又要被他煩,你給我快點。」

  雨鶯手中絞乾頭髮的動作加快,嘴裡順著靜雯的話道:「是啊,老爺說話就不如勉世孫簡練。」

  靜雯冷冷一哼,「他給之勉提鞋也不配。」又催促雨燕送菊花茶來,多放些茶葉。

  雨燕陪著小心道:「主子,您懷了身子,最好別喝菊花茶,會……」

  靜雯白眼一翻,「我正巴不得呢,要你去你就去,囉囉嗦嗦地幹什麼!」

  雨燕無奈,只得去泡茶。雨鶯跟雨燕兩人雖是從小一塊兒服侍靜雯的,可是靜雯只抬了雨燕為姨娘,卻沒抬她,原本平等的兩個人,一個忽然成了半個主子,雨鶯心裡怎不嫉妒,這會子忙趁勢給主子上眼藥,「雨燕是關心您呢,老爺不知道有多想要個孩子,雨燕當然希望您這胎能順順利利的。」

  這話聽得靜雯勃然大怒,她的貼身丫頭居然不知道她心裡想些什麼嗎?什麼關心她,必定是鍾情於那個無賴了,事事處處替那個無賴著想。她恨恨地道:「居然敢背叛我!」

  當初為了不讓肖大勇碰自己,靜雯將自己身邊的幾個丫頭都開了臉送給肖大勇,一開始肖大勇為了表示自己尊重愛憐嫡妻,怎麼也不願接受,可是靜雯一意孤行,硬是給幾個丫頭開了臉,後來她懷了身子,的確是不能同床了,肖大勇又不是吃素的和尚,自然就半推半就地一一收用了。

  靜雯就不想一想,女人這一輩子靠的就是男人的疼愛、和兒子的出息,當通房和妾室的更是如此,既然已經是肖大勇的人了,她們還怎麼可能與她一條心。

  等雨燕端了一杯滾燙的菊花茶過來,靜雯抬手就將杯子打翻,茶水濺了雨燕一手,滾燙的茶水瞬間鑽入了棉襖內,燙著了皮膚。雨燕痛得不敢吱聲,撲通一聲跪下道:「奴婢該死。」

  靜雯指著雨燕大罵道:「我告訴你,若敢將我喝菊花茶、吃韭黃的事兒告訴姓肖的,看我不把你賣到窩子裡去!」

  雨燕哭著保證不會說,靜雯才一腳將她踢開,「再去沏一杯來,要快。」

  雨燕忙爬起來,小跑著出了正房,才敢哭出來,抹著眼淚進茶水間。一路上小丫鬟們瞧見雨燕的模樣,就知道郡主又發脾氣了,誰敢跟上去表示同情,再加上天兒這麼冷,都縮在正房的廳外當雕塑。

  雨燕一個人跑進了茶水間,眼淚朦朧的拿出茶葉盒子和花茶盒子,按著主子的喜好配比著用量。冷不丁的,一個人從身後環住了雨燕的纖腰,柔聲問道:「怎麼了?受什麼委曲了?」

  雨燕一聽就知道是老爺的聲音,剛要張嘴請安,就被肖大勇捂了住櫻桃小嘴,他用更為溫柔地聲音問,「燕兒受了什麼委曲,怎麼不跟為夫說?」大手也或輕或重地、帶著節奏和力度地在雨燕的腰間,來回摩梭。

  雨燕已是經過人事的,因是靜雯的貼身大丫頭,平日裡最得肖大勇疼愛,這麼一撩撥,她的小臉就慢慢紅了。肖大勇乘機吻住她,將她吻得暈頭漲腦的,眼見著火候差不多了,又追問了一次。

  這一回雨燕沒瞞著,小聲地告訴了肖大勇,然後極力表示,「奴婢會小心著用量,保住夫人腹中的孩子的。」

  肖大勇柔情蜜意地道:「燕兒最是貼心,我自然是放心的。你也放心,等夫人生下嫡子之後,我就讓你給我多生幾個兒子。」

  雨燕聽得兩頰生煙,心裡卻是止不住地高興,已經跟了他,雨燕自然是希望能生兒防老的。

  肖大勇又說了些動情的話,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紙包,打開來,用小銀勺舀了黃豆大那兒一點,放入茶水中,笑道:「這是安胎的藥粉,你每回給夫人沏茶的時候,放這麼多,她的胎兒就能保住了。」

  雨燕知道老爺最想要個孩子,自然沒有半分懷疑,順從地接過紙包收藏好,在肖大勇的目送下,端著茶水進了正房。

  這藥粉的確是有保胎的作用,但這藥粉裡還摻和了一些別的東西,是可以讓母體生產之時血崩的藥物,只要用量少,太醫也不會察覺。何況,靜雯這麼不想為他生孩子,會不會願意讓太醫請平安脈,還二說呢。

  肖大勇的眸光閃了幾閃,臉上幾乎要露出一絲獰笑了,靜雯,我給君之勉提鞋也不配嗎?你不想給我生兒子嗎?那好,生完這個,你別想再生,也別想再下床去看你的之勉哥哥了。

  說句實話,方才在窗外聽到靜雯嘴裡說出這句話之時,肖大勇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雙手,若不是因為他想要個血統高貴的兒子,他恨不能親手將靜雯給弄殘了才好。

  ……

  初雲將窗戶推開,一股寒風就直湧了進來,雖然屋內生了火龍,可初雲仍是打了個寒顫。她忙到外間拿了一個火盆進來,放到短炕邊上,小心地問道:「二少夫人覺得冷嗎?要不要奴婢將窗子關小一點?」

  俞筱晚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她剛剛才吐過,屋子裡滿是酸腥腐臭的氣味,難受得緊,她寧可讓寒風吹得兩頰凝冰,也不要聞這種難聞的氣味。

  過得一盞茶之後,屋內的氣味消散乾淨,初雲和初雪忙將窗戶都關上。芍藥掀了門簾進來,向俞筱晚屈了屈膝道:「奴婢剛剛請孫小姐和曹小姐、蘭小姐回去了。」

  自上回賀氏說回去幫忙問有沒有煌茅香的解藥之後,就只讓人傳過一次訊來,說是比較麻煩,她的奶娘在想辦法。這幾天俞筱晚藉口身子不適,不願見客,三位小姐不知實情,仍是每天過來問個安,都被芍藥擋在外面,不給放進來。

  芍藥走到炕邊,從炕几上的小食盒裡拿出一顆話梅,喂俞筱晚吃下,才勸道:「勉世孫妃若是要寫信回西南邊疆去求藥,可不知何時才能有回音呢。這麼長的時候,您也不可能總是這樣避而不見,不如聽二少爺的,到別苑去靜養一段時間?」

  俞筱晚搖了搖頭,固執地道:「不去,在這裡挺好。若是去了別苑,只怕更危險。」

  俞筱晚始終忘不了,當初攝政王妃送到別苑去待產的兩位孺人,都中了暗算,一死一殘,孩子都沒有保住,因而她始終對別苑有種恐懼心理。

  攝政王爺那麼盼著孩子出生,怎麼會沒有防範,可是他的兩位孺人卻仍是中了暗算,以前俞筱晚以為是張君瑤所為,可是現在越想越覺得不是這麼簡單。

  張君瑤當初能吳麗絹下手的法子多隱蔽啊,別苑那邊始終沒找到證據,王府裡也差一點就得逞了,若不是她走路之時不小心碰翻了那個花瓶,恐怕吳麗絹的孩子就保不住了,而且張君瑤還可以用同樣的方法,去害攝政王妃。

  先不說張君瑤怎麼能買通別苑的下人,就算害兩位孺人滑胎是藥品的功勞,可那種催產藥,聽太醫說,是極罕見的秘藥,為何偏偏被張氏給尋到了?在天橋底下買的?

  俞筱晚現在手中的原始藥品,多數是沈師兄幫她去天橋那兒弄來的,師兄說這,賣禁藥是撈偏門,賺黑心銀子的,不是特別相熟的人,人家根本不會賣給你。

  只要一想到張長蔚是太后的人,俞筱晚就覺得這事兒只怕背後有太后的授意,那藥恐怕是太后提供的,只是繞著法子讓張氏得到罷了。否則的話,張氏想要什麼藥就能弄到什麼藥,恐怕早就將敏表哥和武氏給解決了。

  雖然逸之說過,若她去別苑,他就陪著去。可是俞筱晚仍是覺得不保險,郡王出城的話,隨身侍衛不能超過十六人,這點人手根本沒法將那麼大的別苑守得滴水不漏,帶多了就是逾制。況且誰知道別苑裡的下人,哪些被太后給收買了?太后能在攝政王的別苑裡安插人手,難道不能在楚王府的別苑裡安插人手嗎?

  待在楚王府裡,好歹還知道要防著誰,總比到別苑裡,連應該防著誰都不知。

  芍藥見勸不動二少夫人,也就不多勸了,安排退到一旁服侍著。

  俞筱晚精神不濟,小睡了一會兒,才醒過來,趙媽媽一臉喜氣洋洋地進來,「回主子,勉世孫妃求見。」

  「快請!快請!」俞筱晚亦是一喜,讓芍藥扶著坐了起來,又吩咐初雪去請三位客居的小姐過來玩兒。

  門簾一挑,賀氏帶著一身寒氣,旋風般地刮了進來,她在炕前細看了俞筱晚幾眼,蹙了蹙眉道:「你的臉色很差噯。」

  俞筱晚苦笑,「有什麼辦法,吃不了東西。」

  賀氏在炕邊坐下,從懷裡掏出一支拇指粗細的小竹管,遞給俞筱晚道:「這是我奶娘配的藥水,你想吐的時候,抹一點在鼻子下面,能緩一緩,也能暫且幫你保保胎兒,不過當不得解藥用。我奶娘會配解藥,只是少了兩味藥材,都是瀾滄國的特產,我已經傳書回去了,讓我族人幫你去瀾滄國買了來。」她歪著頭想了想道:「這天兒太冷了,一來一回的恐怕要一個月。」

  俞筱晚一怔,隨即喜道:「這麼快?」

  她還以為至少兩個月呢。

  賀氏得意地道:「你當我是用飛鴿傳書呢?不是,是用我從小訓練的鷂鷹。那種藥材是瀾滄國的特產,不過邊境的集市上應當會有賣,我讓表哥買到了就用鷂鷹傳回來,若不是這天兒太冷,它飛得會更快,半個多月就可以了。」

  俞筱晚笑盈盈地道:「多謝了。」

  賀氏笑嘻嘻地道:「不謝。」

  俞筱晚示意芍藥,芍藥忙進了內室,拿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精美荷包,俞筱晚接過來遞給賀氏,「堂嫂,這是我親手繡的包兒,給你裝些小東西,別嫌棄。」

  賀氏接過荷包一瞧,見荷包上的繡樣兒是石榴蝙蝠圖,喻意多子多孫,針腳縝密細膩,繡功也極為精湛,心裡立時就喜歡了,大大方方地道:「真好看,我喜歡。」又問,「戴著這個,是不是會早生貴子?」

  屋子裡的丫鬟們都掩嘴輕笑了起來,賀氏也不覺得惱,只目光灼灼地看向俞筱晚。俞筱晚笑道:「堂嫂自然會早生貴子的。」

  上回賀氏來的時候,就好奇地問過為什麼俞筱晚蓋的小被上,繡的全是石榴、花生、紅棗之類的物品,聽說這樣是為了求子之後,她就露出過羨慕的神色,俞筱晚特意繡了這個石榴紋的荷包給她,果然正中賀氏的心意。

  賀氏極為難得地紅了紅臉,又歡喜起來,忙將荷包別在腰間,換下了原來的那個,興高采烈地道:「我就想早些給之勉生個孩子,正用得上,謝謝你啊。」

  這種話她倒是不怕說的,只是屋子裡的丫鬟都是沒成親的,一個個臊得紅了臉,手腳都不知道要怎麼放才好。不過人的感情是種很微妙的東西,以前她們覺得這位世孫妃有些粗鄙,口無遮攔,這會子卻因為她對主子好,就覺得她是直率可愛了。

  俞筱晚趁她歡喜,就提出要求道:「一會兒堂嫂若是聞出了煌茅香的出處,私下告訴我好不好?」

  賀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隨即露出了然地神色,點頭應承道:「好的。」

  俞筱晚舒了口氣,總算賀氏不是「單純」到蠢的那種人。

  兩妯娌說了幾句家常,孫小姐和曹小姐、蘭小姐就到了。三人進得門來,先在屏風外散了散寒氣,才繞到短炕處,福了禮後,笑盈盈地問道:「二少夫人身子好些了嗎?方才我們過來的時候,芍藥姐姐還說您睡著呢。」

  俞筱晚跟她們客套著:「是好些了,只是貪睡了一點。」

  三人又給賀氏見了禮,才坐下與俞筱晚寒暄,賀氏一直用古怪的眼神時不時打量曹中妍,直瞧得曹中妍心裡有些發毛,硬著頭皮問道:「不知……勉世孫妃有何指教?」

  賀氏笑嘻嘻地道:「沒啊,我就是覺得你生得漂亮。」她頓了頓道:「你這個金項圈好漂亮啊,能給我看看嗎?」

  曹中妍忙從脖子上將項圈取下來,雙手呈給賀氏道:「其實沒什麼特別的,這個項圈的樣式是湖北一帶流行的,可能京城中不多見吧。」

  賀氏拿在手裡,隨意看了兩眼,就還給了她,臉上有些疑惑,目光盯了曹中妍的脖子幾眼。

  俞筱晚看在眼中,多半猜到了,便打圓場道:「難得湊到一處兒,不如由我做東,請大家吃上一頓,一會兒我讓相公叫上大哥,怎麼樣?」

  三位小姐一聽琰世子會來,忙忙地找藉口拒絕,越是緊要關頭,越要顯得矜持,不能上趕著往上巴結,自己是來應聘世子妃的,又不是為了來當妾的。

  俞筱晚卻故作不允,還讓芍藥差個人去前面通知一聲,告訴二少爺,回來後先去請琰世子。

  三位小姐一聽便坐不住了,忙各尋了藉口,起身告辭。

  俞筱晚只好顯出幾分失望地道:「那好吧,下回有機會再說吧。」

  送走了三位嬌客,俞筱晚將小丫鬟們都打發了出去,屋內只留下心腹之人,這才問道:「堂嫂,你剛才聞到煌茅香了嗎?」

  賀氏十分肯定地道:「是你那個表妹身上有煌茅香的味道,從脖子那兒出來的,可是那個項圈上沒有。哦,我忘了跟你說了,我奶娘說,如果將些吸味的東西放在煌茅香上熏上半個月,就能存住煌茅香的味道,越是吸味的東西,熏得越久,存得越久。」

  俞筱晚點了點頭,笑著道了謝。賀氏見她精神不是太好的樣子,也沒留飯,告辭走了。

  俞筱晚獨自想了一想,歇了午後,讓人請了曹中妍過來。

  曹中妍不知表姐找自己何事,只是見表姐用一種莫名深沉的眼神看著自己,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驚惶感,半晌後,才硬著頭皮問道:「表姐……是不舒服麼?」

  俞筱晚莞爾一笑,「不是,只是覺得,妍兒生得真的很漂亮。」

  一天之內兩個人用古怪的目光看她,然後都是誇她生得漂亮,曹中妍再笨也知道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急忙忙地問道:「表姐,若是……妍兒做錯了什麼事,還請表姐明示,妍兒一定改正。」

  這樣膽小的性子,怎麼可能當太后的喉舌?俞筱晚搖了搖頭,輕聲問道:「九月初時,府裡開宴的時候,聽說你後來與幾位君小姐和靜雯郡主坐在一處說過話兒?」

  因為當時小姐們不喜丫鬟們跟在身後,因此王府的丫鬟們只看到幾位小姐坐在一處聊得很開心,倒沒見到靜雯送禮的情形。

  曹中妍忙點了點頭,「是啊,靜雯郡主挺和氣的,還向我和孫小姐道了歉,送了我們東西呢。」

  俞筱晚心中一動,笑盈盈地問,「哦,這樣啊,她送了你什麼?」

  曹中妍從衣領子裡將貼身戴著的那塊木雕佛像拿出來,給俞筱晚看了看,笑著道:「聽說還是潭柘寺的方丈大師開的光呢。」

  俞筱晚遠遠了打量一眼,就斷定必定是這個東西!木塊最是吸水吸味的,何況還是沉香木,氣味本來就與煌茅香相近,若不是十分懂的當地居民,恐怕都會被矇騙了去。

  芍藥忙拿了竹管出來,俞筱晚打開塞兒,用指尖頂著竹管的口子,沾了些藥水,再抹到鼻下。

  俞筱晚悄悄遞了個眼色給芍藥,芍藥便故作欣賞地仔細看了那塊小木牌幾眼,跟俞筱晚道:「若是二少爺也去幫二少夫人您求塊這樣開過光的木牌就好了。」

  俞筱晚笑嗔了芍藥一眼,「少混說,潭柘寺的住持大師可不是隨意能請得動的,說出去只會讓二爺為難。」

  曹中妍一聽,忙將牌子摘了下來,遞給俞筱晚道:「表姐若是用得著,我就送給你吧。也是我不想事兒,表姐現在身子這麼差,我早就應當讓您戴著這塊木牌的,佛祖才會保佑您吶。」

  俞筱晚也沒推辭,笑著示意芍藥接過,嘴裡說道:「那就多謝表妹了。」

  芍藥拿了牌子,卻不給俞筱晚戴上,而是道:「奴婢聽說,開過光的物品都是有靈性的,會跟主人,這牌子之前靜雯郡主戴過,表小姐也戴過,不如先放到神龕上供上幾日,再給二少夫人戴上?」

  俞筱晚便道:「你既懂這個,就由你安排吧。」

  曹中妍自然是沒什麼異議的,又跟俞筱晚說起了閒話,俞筱晚聽說靜雯還送給孫小姐一支珍珠簪子時,不由得想道:堂嫂可沒說孫小姐戴的簪子上有煌茅香,莫非是太后故意如此,一真一假迷惑人?還是說孫小姐那只簪子上,另有藥物?

  俞筱晚邊與曹中妍閒聊,邊轉著心思,最後還是決定教導曹中妍幾句,「妍兒心地單純,是極好的,不過呢,以後陌生人送的東西,不要隨便接著,更不要隨身戴著。」笑了笑又道:「我不是說靜雯郡主送的東西不好,而是說,這是個常識。」

  曹中妍也不是沒想法的人,自然知道表姐這是意有所指,暗暗心驚,只記得點頭,不敢多問。

  俞筱晚也沒往深裡說,這事還得先蓋著,免得太后知道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這會子她無比希望小皇帝能快點行動,將太后給關起來,不要再放出來害人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51 AM

第一百五十七章 百口莫辯

  君逸之慣常性提早一點下衙,這個提早一點,也就是他在衙門裡用過午膳,然後歇小半個時辰的午,讓隨從跟順天府尹交待一聲,便打道回府,若午膳是在府中用的,那下午一般就直接不去衙門了。

  回到府中,君逸之就感覺到趙媽媽、芍藥她們都是一臉掩飾不住的喜悅,心裡就升起了些許期盼,笑問道:「可是堂嫂來過?」

  芍藥屈了屈膝,回道:「回二少爺的話,正是呢,勉世孫妃上午來看望了二少夫人。」

  君逸之聽罷,興沖沖地紮了簾子進暖閣,先換了身乾爽暖和的常衣,再擠到炕上摟著晚兒問,「怎麼樣?堂嫂是不是帶了解藥過來了?」

  俞筱晚搖頭笑道:「沒呢,她說還差兩味藥材,已經傳訊回去,讓她的族人送過來了。最多一個月吧。」

  君逸之聽著眉頭大蹙,「還要一個月?那這一個月怎麼辦?還是住到別苑去吧。」

  俞筱晚笑推辭道:「我已經將東西找出來了,讓芍藥收好了,現在只要保著,不會有事的。堂嫂的奶娘已經給我配了些藥水,能緩和保胎,不必住到別苑去啊。」

  為這事兩人不知討論過多少次了,俞筱晚總不願意挪窩,君逸之聽了她的理由,也不敢拍著胸脯保證,別苑就一定比楚王府安全,沒辦法的事。不過聽說有了能保胎的藥水,他這才開心了些,「若有了保胎的藥水,那還算好。對了,你說東西找出來了,是誰拿進來的,你告訴我。」

  他的表情十分嚴肅,往常流光異彩的鳳目裡,迸射出冰涼的寒光,仿佛要將那人給生吞活剝了似的。

  俞筱晚忙安撫地握住他的手,一五一十地細述了一番:「……所以啦,妍兒只是被人利用了。」說著又歎了口氣,「太后實在是太厲害了。」

  先是讓人將孫琪和曹中妍兩人引到陶然亭,然後再讓靜雯語出不屑,貶低她二人的出身,將眾人的視線引到世子妃的人選上去。

  至少在當時,俞筱晚和君逸之等人都認為靜雯的目的,是抬高蘭小姐的身份,而且當時獨獨沒有引蘭小姐去陶然亭,顯得蘭小姐格外矜持端莊,使得這結論看起來就更加合情合理。

  誰知道,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讓後來靜雯送首飾給孫曹二人,更顯得合乎情理罷了。

  若是一開始靜雯就送禮給孫琪和曹中妍二人,先不說她二人會不會收下,就算是收下了,恐怕楚王府的人也會暗著告誡幾句,不讓她倆將首飾戴出來。因為實在是太不合情理了,哪有平輩初次見面送見面禮的?這見面禮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有問題。

  可是有了前面的一番波折,這首飾就送得自然合理了。

  一名高貴的郡主,發覺自己以出身來評判一個人,顯得淺薄了,為了表示歉意,也同時為了不讓這兩位日後可能會成為楚王世子妃的女子,對她心存芥蒂,便贈送一份首飾作為賠禮。

  孫曹二人就算想拒絕,似乎也不好意思,好像是她倆小心眼地不願意原諒靜雯似的。

  更為重要的是,這兩樣首飾是從靜雯自己身上摘下來的,將所有人的目光都轉移了,幾乎就沒人想到,這首飾會有什麼問題。

  俞筱晚一面分析給君逸之聽,一面歎息,「太后的心思真是縝密,難怪你們都忘了她是女人,而將她當成了一個對手。」明知後宮裡深夜有外臣出入,也沒人想過太后的品性有什麼問題,想的都是太后是不是又在策劃什麼,要如何應對之類。

  君逸之蹙著眉頭問,「孫小姐的那只簪子,你問過沒?」

  俞筱晚道:「我還沒問,到底不熟。」

  今日問曹中妍的時候,若不是俞筱晚直覺曹中妍並不知情,她也不會那樣直截了當地問曹中妍,而是會採取迂回的方式,問得隱諱,得出真相的時間,自然就會長一些。

  不過俞筱晚也懷疑太后在孫小姐的那只簪子上作了手腳,只是現在不想打草驚蛇,得找個合適的藉口,才能將孫小姐的簪子給拿來,而且俞筱晚如今懷了身孕,她到底不敢接觸可能有毒的物品,還得找個懂用毒的人來才行。

  「也不知智能大師雲遊,什麼時候會回京。」

  君逸之想了想道:「我派人去潭柘寺留了話,他若是回了京,應當會傳訊給我,不過這可難說,他不是俗家人,不一定會在新年之前趕回來。」

  俞筱晚想著,賀氏只怕是會用毒的,而聽賀氏的口氣,她的奶娘更加厲害,就是不知道請她們來幫忙,會不會驚動太后。

  賀氏是西南侯的嫡長女,多少嬌縱了些,脾氣直率,交往時自然是好的,可是就怕她藏不住話,不是故意要說,而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人給套了出去。倒是那個奶娘……

  俞筱晚笑道:「不如明日我請堂嫂過來一趟,我私下跟她的奶娘說說話,看看有沒有辦法。」

  君逸之自然知道晚兒的用意,便笑道:「那好,我也請勉堂兄一起,正式一點,堂嫂帶的人才會多一點。」

  這樣才不會讓旁人察覺出不妥來,因為之前幾次,賀氏都只帶了幾個丫鬟出來,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奶娘總沒跟著。

  談完正事,君逸之親昵地用鼻尖在晚兒的小臉上蹭了蹭道:「我也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我讓小姑姑請長孫芬住到宮裡去了。」

  俞筱晚不解地問,「這算是什麼好消息呀。」

  君逸之鬼鬼地一笑,「你說呢?陛下應當是想要行動了,今日讓連御史上書,說河北道修河堤的款項,有些不明去向,懇請朝廷派人去徹查帳目。河北道的水利工程,一直是工部的黃大人在辦,他是太后的人,不論是否真有其事,太后都不會坐視不理的,必定會要尋人入宮商議。這麼好的戲,我多想親自去看看,可惜要在家中陪你。所以才讓小姑姑請了長孫芬入宮,讓長孫芬瞧好了熱鬧,說給我們聽。」

  俞筱晚回眸瞅著君逸之笑道:「你真不打算進宮看熱鬧?」

  以逸之的武功,若是不惹事,悄悄進宮一趟,是完全沒問題的,不會有人發覺。

  君逸之呵呵一笑,親了親晚兒的小臉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我自然要去瞧一瞧熱鬧的,只是,畢竟太后是陛下的母后嘛,我是怕陛下心軟,所以讓芬兒跟小姑姑去當個見證。」

  俞筱晚想了想道:「不會給長孫姑娘帶來什麼麻煩吧?」

  君逸之搖頭笑道:「不會,芬兒時常跟陛下見面的,關係很不錯,再者陛下也不是那種心胸狹窄之人,你放心好了。」

  君逸之說完正事,又開始胡鬧了,一面撫著晚兒的肚子,一面念念有詞,「乖兒子,好兒子,乖乖待在娘親的肚子裡啊,不要跑出來玩,日後等你出生了,爹爹會帶你出去玩的。」

  俞筱晚聽著,就咯咯地笑了起來,「等他出生你就帶他出去玩嗎?他哪分得清天南地北,得等他再大一點嘛。」

  君逸之做了個「噓」的動作,壓低了聲音道:「我不就是哄哄他。」

  俞筱晚笑得在他懷裡打滾,難得的精神好。

  小夫妻倆笑鬧了一陣子,俞筱晚又有些不適,君逸之忙揚聲道:「來人,拿痰盂來。」

  芍藥忙領著幾個二等丫頭進了暖閣,這一回俞筱晚沒吐多少,沒以往那般難受,含了顆話梅在嘴裡,笑嘻嘻地道:「看起來那藥水挺不錯的。」

  君逸之蹙著眉道:「可惜是治標不治本。只盼著堂嫂那邊能快一點。」他撇了撇嘴道:「那是什麼鷹,居然怕冷,真是沒用。」

  俞筱晚嗔了他一眼,「這話可別在堂嫂面前說。」賀氏是小孩子心性,怕不得跟逸之吵起來。

  君逸之笑了笑道:「我自然知道。」

  芍藥等氣味散得差不多了,便將門簾放下,窗戶關上,跟在後頭湊趣道:「幸虧上回勉世孫妃是上午來的,不然恐怕二少夫人還要受很多罪呢。」

  俞筱晚也笑道:「可不是,這就叫趕巧了。」

  君逸之挑了挑眉,「這話怎麼的啊。」

  芍藥笑道:「孕婦一般都是早晨和上午吐啊,下午不怎麼吐的,以前勉世孫妃都是下晌來,二少夫人沒在她面前吐過,也沒跟曹小姐打過照面的。

  君逸之「哦」了一聲,俞筱晚聽了這話,心頭卻是一凜,她居然漏了這個!孕婦的確是早晨吐得多,所以上午她大吐特吐,下午卻不怎麼吐,蔡嬤嬤和趙媽媽她們都不覺得奇怪。可是現在一想,她之所以會上午吐得凶,恐怕是因為曹中妍都是上午來的緣故。……太后居然連這個都算到了,可是這也得府中有人安排著,不然她們三個也不可能每天都是上午來。

  俞筱晚只提了一句,「那是因為妍兒她們都上午來的。」

  君逸之立即就明白了,他騰地一下站起來,俞筱晚嚇了一跳,忙拉著他的衣袖問,「你要幹什麼去。」

  君逸之朝她安撫地笑笑,「我去查查客院的事,你放心,我不會驚動任何人,只是覺得,有些人必須得受點教訓才是。」

  君逸之出門之後,便招了從文等人去查一下客院那邊的情況,自己則去往春暉院,想與老祖宗談一談,希望老祖宗能快點大嫂的人選定下來,先將人送回去,免得再生事端。

  這會子楚王爺正在春暉院裡跟楚太妃請安。楚王爺是為了朝堂之上御史們彈劾工部侍郎黃大人一事,而來找老祖宗商量的。

  工部有尚書,但是內閣的幾位大臣,每人都分管了一項細務,楚王爺負責的就是工部,這次的事雖說彈劾的是黃大人,可是他和工部尚書身為直接主管,也多少會要負一點責任。

  楚王爺別的不怕,就怕火燒到自己身上來,「孩兒這段時間忙於庶務,沒有仔細核過工部遞上來的帳目了,不知黃大人到底是如果貪墨的銀子,可別上面有孩兒的簽名才好。……孩兒有時一忙起來,看不細緻簽字也是有的。」

  楚太妃蹙了蹙眉道:「既然內閣已經決定開始查帳了,你就先放寬心,讓他們查著,你不是工部尚書,只是督管工部,就算讓你簽名,也是簽在覆核一項上,不會與你有多少關係。倒是瑋之和皓之他們兩個,有沒有什麼讓人鑽空子的地方,速讓他們自查一下,他倆的職務是你推薦去的,若是出了紕漏,就會著落到你的頭上。」

  楚王爺忙忙地應道:「還是母妃顧慮得周到,一會兒孩兒就將兩個侄兒叫來商議一下。」

  楚太妃「嗯」了一聲,「你也不必太擔心,查黃大人……我想多半是攝政王與太后叫板上了,應當不會連累到你這兒。」

  正說著,門外的丫鬟通報二少爺過來請安,兩人就都止了話題。

  君逸之見父王也在,倒不好再說了,只得坐在一旁聽著。

  楚太妃先問了逸之一下晚兒的身子狀況,這才與王爺繼續談起另一個的話題,商量世子妃人選之事。

  不能再拖了,眼瞧著要進臘月了,總不能將客人留到過年,楚太妃的意思,是選孫小姐為正妃,蘭淑蓉和曹中妍為側室。因為君琰之現在只是世子,只有一個正妃的名額,側妃和庶妃得等他繼承了王位之後,才能上表請封。

  君逸之在一旁聽得眼睛一睜,詫異地道:「老祖宗,您打算一下子給大哥選三個啊?」

  楚太妃笑盈盈地看著乖孫道:「怎麼?不行嗎?孫小姐舉止大方、沉穩貞靜、端莊淑雅,為正妃是最合適的,曹小姐是你大哥自己選的,我也挺喜歡這個孩子,只是她個性柔弱了些,是不適合為正妃的,淑蓉丫頭嘛,對孫小姐倒是十分服氣的……」楚太妃笑了笑,「選一個蘭家的姑娘,對楚王府只有好處。」

  意思就是,太后總是會想塞人進來的,不如就將太后挑出的這個蘭淑蓉給娶進府來,反正經過她的觀察,孫琪能壓制得住蘭淑蓉。

  「呃……也不是……」君逸之撓了撓頭髮,實在是不知道要怎麼跟老祖宗說,大哥留曹中妍,並不是那個意思,而是別的意思,只不過現在曹家倒了,一時不方便送她回去而已。

  想了半晌,君逸之總算是想到了一點,「婚姻大事雖是父母之言,可是老祖宗您素來寬厚仁慈,還是先問一問大哥的意思吧,畢竟是他要跟未來大嫂過一生的。」

  楚太妃笑道:「我當然要問琰之的意思,已經讓人去請琰之了,只不過先跟你父王商量一下,看你父王可有異議。」

  楚王爺忙恭敬地表示,「孩兒一切聽母妃的。」

  兒子如此孝順,楚太妃心滿意足地微微一笑,隨即又緩聲教導道:「王爺已經是一朝之重臣了,萬事必須心中有丘壑,王爺是琰之是父親,孫兒媳婦的人選,本當由王爺和媳婦來拿主意才是,我只是看著王爺日理萬機,才在一旁幫著掌掌眼。」

  楚太妃是覺得兒子太過老實懦弱了,朝中的許多大事,還要來問她的意思,萬一哪天自己兩腿一蹬,他要如何是好?倒是兩個孫兒琰之和逸之,她是一點也不擔心的,只盼著他倆能早日為她添幾個曾孫,讓她享享四代同堂的天倫之樂罷了。

  說話間君琰之便到了,楚太妃將自己的打算跟琰之說了,也將君琰之嚇了一跳,有些怔然地道:「不用這麼多吧?」他頓了頓,組織了一下語言,笑著道:「老祖宗疼惜孫兒,孫兒是知道的,不過也不用急於一時,反正到臘月還有小半個月,咱們可以再看看。孫兒是覺得,一下子就將正室側室都娶回來了,吵吵鬧鬧的,其實並不利於家宅安寧。」

  說著朝弟弟遞了個眼神,要逸之幫自己說幾句話。

  楚太妃對此持不同意見,「我倒是覺得同時娶回家來,讓她們早些知道自己的身份,當正妃的不要想著獨寵,當側室的明確自己的身份,萬事不要妄圖越過正室去,才是利於家宅安寧的。」頓了頓,她睇了君逸之一眼,笑著補充道:「琰之,你必須要知道,你與逸之不同,你是必須有子嗣的。」

  這話裡的意思,就是君琰之必須有兒子,而且君逸之就不一定,換種說法就是,若是晚兒生的是女兒,她也不會逼著逸之納妾。

  君逸之剛張開的唇,立即又合上了,十分歉意地看了哥哥一眼,不能怪他沒義氣,老祖宗說剛才那句話,一是讓他安心,表明不會給他們小夫妻添堵;二是警告他,若是他現在幫大哥說話,老祖宗就會轉而拿子嗣之事來逼他。

  ……晚兒是他的妻子,是他要一生呵護的人,他總得先顧及晚兒的利益,而且他相信大哥若是不想,自有本事拒絕。是吧?是吧?

  君琰之差點沒被這個不講兄弟情的弟弟給氣得七竅生煙,狠狠地瞪了逸之一眼,垂著頭想了想,才抬頭道:「即便如此,一正一側也足夠了,人多了孫兒也難以應付。老祖宗是看透世情的人,應當知道女人間的小心思才是。」

  楚太妃其實也沒真想讓孫兒一下子娶那麼多,不過是先漫天要價,才好討價還價,當下便順著這話道:「若是如此,就再看一看吧,曹小姐和蘭小姐,最終選誰。」

  君逸之仔細盯了大哥一眼,總覺得大哥說一正一側的時候,心裡似乎已經定了人選。只是……罷了,關他什麼事呢。

  談完了此事,一家人又閒聊了一會兒,楚王爺還有些公務要與幕僚們談一談,便與母妃告辭,君逸之擔心晚兒,也跟在父王身後出了院子。

  楚王爺難得與兒子並肩漫步,和氣地問起二兒媳婦的狀況,「可曾好了些?」

  君逸之道:「還是原來那個樣子。」

  楚王爺不由得搖頭歎氣,「怎麼這麼辛苦,想當年你母妃生你大哥的時候,不知多輕鬆,後來懷你就辛苦了些。」頓了頓,淡淡地道了句,「有空去給你母妃請個安。」

  他也知道這兄弟兩對妻子避而不見的事,只是在他看來,有自己教訓妻子就足夠了,兒子們沒必要摻和。

  君逸之只「哦」了一聲,沒說去不去。

  楚王爺忍不住想教訓他兩句,可是一瞧見逸之輕佻地斜著眼、挑著眉,一副隨你怎麼說、我該怎麼辦就怎麼辦的無賴樣子,頓時又泄了氣。這兩個兒子似乎都不是他能左右的,老二直接就跟他唱反調,老大看著孝順聽話,其實心裡頭主意堅定得很,陽奉陰違的把戲沒少玩。

  罷了罷了,反正老妻是個少教訓的,這會子似乎還沒完全相通,冷冷她也好。

  君逸之向父王告辭之後,正要折回夢海閣,冷不妨君琰之從後趕上,用力拍了他一記,惡狠狠地道:「看我為難很高興?」

  君逸之立即喊冤,「哪裡啊,我只是覺得,大哥你自己也有心要娶一個側妃的,何必跟老祖宗過不去呢,不就是多一個蘭淑蓉嗎?」

  君琰之瞪了他一眼,「滑頭。」卻沒反駁。

  為了彌補,君逸之十分主動地從懷裡掏出一疊紙,交給大哥,「這是那個姓方的舉子的資料,已經入京了,現在寄居在城外的大安寺內。」

  君琰之皺了皺眉道:「怎麼不住在大寺廟裡?」

  京城內外的寺廟,都會給入京趕考的舉子們提供住宿的服務,大寺廟香火鼎盛,對寒貧的舉子,多半是免費供給食宿的,但大安寺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寺廟,是不提供免費食宿的。

  當然,免費的吃食和住宿環境,自然都比不上交費的,但總歸是比住客棧要便宜。只是,聽說這個叫方智的舉子,家中很是清寒,難道能交給廟裡食奉嗎?

  君逸之翻開那疊紙張的其中一頁,指著一行字道:「他考中舉人之後,就有家鄉的富戶資助,自然不用去大寺廟裡借用免費的食宿了。」

  君琰之的眸中流光暗暗劃過,君逸之兩眼流露出幾分好奇之色,「大哥你打算幹什麼?」

  「什麼也不幹。」君琰之說完,收起資料,揚長而去。

  君逸之嘿嘿笑了兩聲,一臉打歪主意的樣子,還說他什麼也不幹,我會相信才怪了。

  君逸之眼珠一轉,笑著拍了拍從文的肩問,「從文,你說我大哥他會怎麼辦?」

  從文一臉無辜的表情:「主子啊,小的怎麼會知道世子爺想幹什麼?小的連您們在說什麼都沒聽懂呢。」

  君逸之非常有耐心地解說道:「是這樣,我大哥應該是看上一個小姑娘了,不過這個小姑娘呢,有個意中人,現在這個意中人來了京城,你說我大哥他會幹什麼?嗯?說出來給爺聽聽,說得對了,爺給你許門好親事。」

  從文非常無奈地翻了一個白眼,才緩緩地道:「小的是不知道世子爺想幹什麼啦,不過若是換成小的,就會想辦法設個局,讓這個小姑娘認為她的意中人喜歡上了別人,然後……」

  話沒說完,就被君逸之一巴掌拍在腦門上,「卑鄙、無恥、下流!我大哥才不是你這種無賴呢。」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從文揉了揉腦門子,心裡頭報怨道:我不想說,非要我說,說了又要罵。再者說了,這個主意卑鄙嗎?卑鄙嗎?我怎麼不覺得?要是初雲喜歡上了別人,我肯定要用這一招的。……等等,要是世子爺真的用這一招的話,我能不能求二少爺給我指婚吶?

  且不說從文如何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只說君逸之派了平安等人查了客院的情況之後,知道府中有幾名丫鬟,與幾位客人的丫鬟交往比較密切,出主意讓三位小姐每天上午去夢海閣的,就是其中兩人,一個是金沙,一個是周側妃院子裡的一名二等丫鬟,叫小英的。

  蔡嬤嬤很快就將小英的家世給調查清楚了,「是王府的家生子,平日裡不算是周側妃面前得臉的,每日沒住在春蓼院內,落鎖前回後巷自己家裡的。性子比較老實,在春蓼院裡,跟大小丫鬟們處得都不錯,跟馬姨娘、章姨娘的丫鬟們也處得不錯,沒什麼特別交好的。」

  大概是同為側室之故,周側妃與楚王爺的兩位侍妾走得比較近,三人時常串門子,丫鬟們自然就交好了。

  君逸之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一個金錠,交給蔡嬤嬤,「讓平安瞅准時候放到後院的路上。」

  蔡嬤嬤接過金錠,福了福出去了。俞筱晚笑問道:「這是要幹什麼?一個金錠要將小英抓起來嗎?」

  君逸之笑道:「給周側妃一個教訓,她要培養一個伶俐的丫鬟也不容易,少一個是一個。」

  用過晚膳,天色已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了,還下起了鵝毛大雪。

  小英將手頭的事兒忙完,將茶水房幾個小火爐加了煤球,銅壺添上新水,擱在小爐上,跟接班的丫鬟交待了一聲,便撐起雨傘,提了燈籠,跟管事嬤嬤打了聲招呼,回自己家去。

  快走到西角門的時候,路旁草叢子裡忽地閃現一道金光,小英忙將手中的燈籠移過去,只見雪地裡露出一角金黃色的東西,小英心中一動,忙蹲下用手撥開旁邊的雪,露出一隻小金元寶。

  肯定是方才燈籠的光照在金錠上,讓金錠閃了一下光。

  小英心頭暗喜,忙四下看看,見無人路過,忙將金元寶撿起來,收到腰間的荷包裡,想了想,覺得不保險,就忍著寒冷,從領口塞到內衣裡,她在那處縫了個口袋,用來放些貼身的金貴物品。這麼一錠金子,足有五六兩重,足夠她打一套金頭面了又多了一套壓箱的嫁妝。

  小英喜滋滋地來到西角門,將腰牌摘下來遞給看守的婆子,記錄下出院子的時辰,婆子又將腰牌還給她。手續辦完,小英正要出院門,冷不丁地身後有人喚道:「且慢,問你個事。」

  小英頓足回首,見侍衛總領齊正山帶了五六個侍衛走過來。小英只當是日常的巡邏詢問,便笑嘻嘻地朝齊正山福了福,「齊總領安,下了雪還這麼辛苦地巡邏呀。」

  伸手不打笑臉人,齊正山也回了小英一笑,「職責所在,有什麼辦法,別說下雪了,就是雪崩也得巡邏呀。例行公事,讓這婆子給你搜搜身。」

  小英小怔了一下,隨即又鎮定地張開雙臂,胳肢窩卻有意識地夾著,因為那錠金元寶就放在胳肢窩下。

  那個婆子上下搜了一遍,朝齊正山笑道:「回總領的話,沒有什麼特別的。」

  齊正山拿劍鞘隔空指了指小英的腋下,「這裡沒搜到。」

  小英心頭一緊,那個婆子又上前來,這回不容她再夾著胳膊,那麼一團東西,自然是搜了出來。

  齊正山將臉一板,「這是什麼!你一個二等丫頭,哪裡來的這麼大的金元寶?」

  小英忙上前一步,悄悄塞了一塊銀子給齊正山,這是她今日才得的賞賜,陪著笑臉道:「齊總領,這是個誤會,是婢子剛才在路上撿到的,本該交回給主子處置,只是快要落鎖了,天兒又冷又黑,婢子才打算明日再交給主子。」

  齊正山卻用力一推,將那錠銀子推了回去,冷著臉道:「你這是偷盜,這事兒我可作不了主,你自己去跟老祖宗解釋吧。」

  小英頓時就急得哭了出來,想求齊正山網開一面,可是齊正山已經一揮手,讓侍衛們押著她,大步朝春暉院而去了。

  楚太妃用過晚膳,君逸之就跑來見她,將晚兒調查到的事兒說與老祖宗聽,楚太妃心頭大怒,一巴掌拍在小几上,「太后到底想幹什麼!」

  君逸之忙幫老祖宗順背,小聲地道:「晚兒說,她覺得太后並不僅僅是想讓她小產而已,她說她覺得太后還在試探著什麼。」

  楚太妃瞅著君逸之問,「怎麼說?」

  君逸之道:「晚兒分析的,孫兒也覺得有道理。她說太后明明這麼有手段,可是上回賀七小姐的事,卻留了許多痕跡,似乎就是在等咱們去查似的。而這件事也是如此,明明安排得天衣無縫的,卻又讓靜雯再來王府,難道不怕咱們產生什麼聯想嗎?晚兒說,她覺得是太后認為那種煌茅香,太后認為咱們無藥可解,所以故意讓靜雯來,讓咱們心中生疑的。」

  楚太妃皺眉想了會子,緩緩點頭道:「的確是有這個感覺。」與摸不著頭腦的孫兒和孫兒媳婦不同,楚太妃大約知道是怎麼回事,「太后還是不放心楚王府啊,這是在試探咱們府中的虛實呢。」

  正討論著,就聽得丫鬟們通報道:「老祖宗,齊總領求見,說他抓到了一個賊。」

  楚太妃眉頭一蹙,君逸之卻是一喜,附耳小聲嘀咕了幾句,楚太妃好氣又好笑地嗔道:「胡鬧。」

  待楚太妃允了,齊正山便押了小英進來,小英自然是要辯白一通,可是她明明藏得那麼隱密,又沒在搜身之時主動說出來,怎麼也掩蓋不了她想貪下金元寶的事實。

  不多時,她的主子周側妃就被請過來了,弄清事情的原委之後,周側妃立即撲通一聲跪下,誠惶誠恐地道:「是妾身管束無方,才讓院中的丫鬟犯下錯處,還請太妃將這個丫鬟好生教導。」

  君逸之嗤笑道:「周側妃倒是說得輕巧,楚王府有多少奴婢?每一個都讓老祖宗來教導,老祖宗不是會被你們這些無用的主子給累壞身子去?還是說,周側妃故意不管束奴婢,就是想勞累老祖宗來著?」

  這個罪名可就大了,跟不孝是一樣的啊。周側妃忙朝楚太妃表白道:「妾身決無此意,妾身不敢勞累太妃,這個丫頭就讓妾身來教訓她吧。」說罷朝屋內的掌事嬤嬤道:「將小英拖下去大打二十大板,罰半年月銀。」

  君逸之又有話說了,「哎呦,老祖宗還在這裡呢,要怎麼罰難道不應當是老祖宗來定?什麼話都讓周側妃您給說了去,是想說老祖宗不會管理後宅嗎?」

  周側妃一怔,再笨也知道二少爺這是針對她的,不由得含淚道:「二少爺,妾身並沒有這個意思。」邊說邊抹起了眼淚,她雖然已經三十餘歲,可是保養得極好,是個嬌弱弱的美人,這麼梨花帶雨的,仍舊柔弱可憐。

  君逸之扯了扯嘴角,朝老祖宗撒嬌道:「老祖宗,我只是就事論事,周側妃怎麼就哭起來了,若是一會兒父王來了,說我不敬長輩,您可要給我作證哦。」

  楚太妃笑道:「這是自然,你又沒有說錯一句話,只是有些人喜歡哭哭啼啼博人同情罷了。」

  這下子周側妃連眼淚都不敢掉了,忙拿帕子抹了抹眼角道:「妾身不敢。」

  楚太妃蹙眉道:「你不敢什麼?不敢起來麼?跪在這兒,是想讓王爺覺得我這個當婆婆的苛待你了嗎?我何時讓你跪了?你這是想挑撥我們母子的感情嗎?」



第一百五十八章 百口莫辯(二)

  楚太妃在這楚王府裡,素來是說一不二的主,高傲如同楚王妃,在婆婆面前也怯得很,素來溫和柔弱的周側妃就更不必提了,慌忙道:「不、不是,妾身……」這才發覺無論說什麼,似乎都不對了,忙磕了個頭,自己爬了起來,複又坐回繡墩上,細聲細氣地道:「老祖宗,妾身的意思是,妾身不會管教奴婢,還請老祖宗教教妾身。」

  楚太妃耷拉著眼皮子道:「拾到金子不上交給主子,是品性的問題,這要我怎麼教你?」

  周側妃垂下頭不敢應話了,有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再深入探討下去,就成了她的品性有問題了。

  小英做得的確不對,可周側妃心裡覺得委曲,她院子裡丫鬟婆子大大小小加起來,沒三十也有二十餘,哪可能個個管得著、管得好?況且小英是王府的家生子,難道品性不好,不是王府老人家的錯嗎。

  當然,這種話,周側妃是不敢說出口的。

  嬌杏在外面通報了一聲,將門簾一挑,楚王爺總算是來了,身後還跟著馬姨娘。他今日本是要宿在馬姨娘那兒的,聽到母妃有請,忙不迭地跑過來,就見周側妃兩眼紅紅的,兩眼巴巴地看著他,欲言又止,望之令人生憐,而老祖宗卻是半闔了眼,靠在引枕上,整個人都縮在炕上,君逸之神情閒適輕鬆,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著小幾上的松子仁兒往嘴裡扔,齊正山腰佩長刀,垂手肅立在南牆一側,屋子裡的空地上,還跪趴著一個梳雙丫髻的丫鬟。

  楚王爺直覺情形不對,忙陪著笑問道,「母妃,這、這是怎麼了?」

  楚太妃將身子往引枕上靠了靠,指著炕頭道:「王爺坐。」

  君逸之站起身來,將位子讓給父王,楚太妃拉著他坐到自己身邊,楚王爺隔著炕几,與太妃面對面坐下,馬姨娘低著頭在王爺身旁站好。

  楚太妃瞥了馬姨娘一眼,眸光中有些不滿。按說她這正院正房,可不是侍妾們能進來的地方,馬姨娘應當自己自覺地站在外間候著,可是人是兒子帶進來的,她怎麼也得給兒子幾分臉面,只得按下不發作。

  齊正山低頭稟道:「下官巡視至西角門時,正遇上丫鬟小英出府,下官便依照慣例抽查一下,讓婆子搜身,哪知從小英的身上搜出一個五兩重的金元寶,這才將其拿下,報與太妃,小英自稱這錠金元寶是她拾到的。」

  二等丫鬟也是常在主子面前露臉的,楚王爺對小英有印象,便轉而斥責周側妃道:「居然想昧下拾到的金子,你是怎麼調教的丫鬟?」

  周側妃忙站起來垂手肅立,等王爺發作完了,才拿帕子捂著嘴,小聲哽咽道:「是妾身管教不嚴,請王爺責罰。」

  楚王爺重重地哼了一聲,然後轉而楚太妃,陪著笑道:「此事就請母妃操心處置了吧。」

  楚太妃對兒子的態度極為滿意,斂神正容道:「男主外、女主內,這後宅裡頭的事,原本不當由王爺來操心,今晚特意將王爺請過來,只是為了告訴王爺,現在朝中有些不穩的因素,王爺的一言一行都要極為鄭重,方能不讓旁人揪到錯處,就是這王府後宅裡,也必須謹言慎行,像拾金而昧這種類似偷竊的行徑,就必須嚴懲。」

  這番話說得楚王爺神情一震,是啊,工部正在查官員貪墨工程銀子之事,自己身為主管此事的內閣大臣,多少有些督管不力之嫌,若是府中也傳出丫鬟拾金昧之之事,恐怕旁人會拿來大作文章,認為自己就是這種縱容屬下貪墨之人。

  楚王爺想清其中關鍵,忙起身朝母妃深深一揖,方坐下道:「多虧母妃提醒,孩兒才不至於授人以柄,那麼此事交由孩兒來辦吧。」說罷吩咐道:「將小英重杖二十,打發回去,永不錄用。」

  一直低著頭的小英聽到如此重罰,嚇得當即大哭了起來,「王爺,饒了奴婢這一回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願罰月銀一年啊。」邊哭邊跪爬幾步,想去拉王爺的衫擺求情,被齊正山一腳踹倒在地,斥道:「哭什麼,想衝撞主子們嗎?還不拉她下去。」

  吳嬤嬤挑起門簾,喚了幾個粗使婆子進來,將小英堵住嘴拖了下去。

  周側妃被王爺這麼重的處罰給驚呆了。永不錄用,就表示小英再也沒法子賺錢貼補家用了,當奴婢的手頭都只有這麼寬裕,若是小英沒法子賺錢,不但自家的爹娘會嫌棄,就連婚事都不好說。周側妃忙低下頭,恨不得化為影子帖到牆上,只要老祖宗和王爺不想起她就好。

  可惜偏偏事與願違,楚太妃將目光轉向了周側妃,淡淡地道:「周側妃,你管束下人不嚴,也當受罰,你可服氣?」

  周側妃忙惶恐地道:「妾身服氣,心服口服。請老祖宗處罰。」

  楚太妃點了點頭道:「就罰你禁足三個月,不得出春蓼院一步,將金剛經和心經各抄一百遍,另外,你院中的丫鬟們,我派吳嬤嬤和鄭嬤嬤去教導三個月。你既然不會調教人,就讓我來給你操這個心吧。」

  別的處罰都沒有什麼,就是這禁足……周側妃惶然地抬起頭來,可憐兮兮地看著楚太妃,哀求道:「禁足之時,老祖宗能否通融一二,讓妾身去姑爺府中參加外孫的百日宴?」

  周側妃所生的庶長女嫁給戶部侍郎的嫡子,前不久生了一個大胖小子,下個月就是百日宴了,若周側妃不能出席,就表示周側妃在王府中不受寵了,沒地位了,這會直接影響到女兒在夫家的地位。

  周側妃自認為這個要求不過分,而且楚太妃並非是不通情理之人,必定會答應,哪知楚太妃只是淡淡地道:「曾外孫那邊的百日宴,自有王妃代表王府過去,你不必操心,認真在春蓼院中抄寫佛經便是了。」

  周側妃聞言大急,這怎麼行?怎麼能讓王妃代她去?她忙懇求道:「老祖宗容稟,前頭的洗三禮、滿月酒,都是妾身去的,到百日宴時,卻換成了王妃姐姐過去,要怎麼跟姑爺一家解釋才好,還不知姑爺家的人會怎麼猜測,而且妾身也有日子沒見到大姑奶奶和小外孫了,想與他們親近親近,求老祖宗成全。」

  周側妃只差沒直說,我不是普通官宦之家那種出不得檯面的妾室,我是堂堂的親王側妃啊,大姑爺也要正經叫我一聲岳母大人的,親外孫的百日宴,若是由楚王妃代我去,不知姑爺家的人會怎麼猜測我呢,又會怎麼對待大姑奶奶啊。

  只是楚太妃已經拿定了主意,不論周側妃怎樣悽楚地哀求,都不為所動,只淡淡地道:「到時讓原氏告訴大姑爺一家,就說你病了,怕過了病氣給小孩子,才沒過來的,有誰會胡亂猜測?」

  周側妃聽了這話,心中更加焦急,稱病這個藉口真是太差了,王家本就是有意要攀著楚王府的,若是聽說她病了,大姑爺一定會帶著姑奶奶過府來探望她,到時她若裝得不像,就會穿幫,到那時,情形只怕會更糟……她的女兒,會不會因此而受到姑爺冷落?若是由此而多出了幾個庶子庶女,那可怎麼辦吶?王家沒有爵位,嫡子可沒律法嚴格保護著,若是日後被庶子壓了一頭,這可如何是好?

  「太妃,求您通融一下吧……」周側妃哭得嗓子都有些啞了,她哀婉地看向楚王爺,楚王爺卻只是低頭看著手中的甜白瓷茶杯。

  倒是平素交好的馬姨娘,同情地瞥了周側妃一眼,楚太妃淡然中隱含淩厲的目光,就掃了過來,馬姨娘慌得忙垂眸看地,再不敢流露出半分情緒。

  君逸之被周側妃哭得煩躁,皺著眉頭道:「周側妃,天兒晚了,老祖宗要歇息了。」

  楚王爺忙起身告辭,周側妃無法再糾纏,蒼白著一張臉,由丫鬟扶著給太妃和王爺施了禮,又由丫鬟扶著回去了。

  君逸之心情極好地哼著小曲回了夢海閣,俞筱晚正靠在短炕上看書,一面等他,見他眉飛色舞的,便知事兒是成了,於是笑問道,「怎麼處置了周側妃?」

  君逸之挑眉笑道:「也沒什麼,就是讓她禁足,抄經書。」

  俞筱晚略一思忖,便笑道:「我記得,似乎再過陣子,就是她外孫的百日宴了吧?」

  周側妃平日裡老老實實的,抓不著錯處,可是不能去參加外孫的百日宴,旁的親戚們會怎麼想她?大姑父家的人又會怎麼想?人家可是為了攀上楚王府,才來求娶大姑奶奶的,雖說現在大姑奶奶已經生了嫡子,但是普通的官宦之家,可沒有一定是由嫡子繼承家業的說法。……對於一個母親來說,打擊她的女兒,比打擊她更為嚴重吧?

  的確是早就應該讓周側妃知道,沒有楚王府的支援,她和她的女兒還能得到什麼好?若周側妃再不老實一點,這還只是開始呢。

  俞筱晚搖頭笑道:「這樣的處罰還不算重?」

  「一般般啦。」君逸之笑著親了她幾下,將她抱到床上,幫她將被角掖好,附耳輕聲道:「我去宮裡看看。」

  俞筱晚的眼睛亮晶晶的,小聲回道:「看清楚一點,回來跟我說得詳細一點。」

  「那當然!」

  君逸之笑著應下,去屏風後換了身夜行衣,裹上華麗的外裳,大搖大擺地出府了。

  不過這一夜,君逸之並沒有任何收穫,太后沒有密召哪位大臣入宮商議對策,或許是覺得這不過是些許小事,手下的大臣們足以應付。

  君逸之也不著急,只是將幾張小紙片裝在信封裡,讓人送去黃大人的府上。黃大人看到信封裡的紙片時,駭得大冬天的汗濕了衣背,慌忙乘了轎子出府,去尋人問計了。

  韓世昭與長孫羽、君逸之三人正站在東大街一處茶樓三樓雅間臨街的窗邊,看著黃大人家的轎子一溜煙地從街上穿過,沒入車馬潮中。

  長孫羽嘖嘖出聲,「逸之,你到底給他看了什麼,把他嚇成這個樣子?」

  君逸之嘿嘿一笑,「是他貪墨銀子、賄賂官員的證據,他很聰明,知道不可吃獨食,因此還有不少官員從他手中分到過銀子,這些人有的是太后的人,有的卻不是,我既然能拿到這個證據,他當然要找人商量,看看是誰拿到了證據,免得他們一夥被人給連鍋端了。」

  韓世昭蹙眉想了想道:「可是現在朝中不宜大換血。」

  大換血總是會讓朝局動盪,就算皇帝已經掌權了,也不能一下子換太多官員,只能慢慢來。

  君逸之懶洋洋地道:「這我知道,這些證據我不會拿出來,我不過就是逼他去求見太后而已。……他、或者別的什麼人都行。」

  長孫羽拋媚眼似的斜睨了君逸之一眼,「你就喜歡公報私仇。」

  君逸之痞痞地一笑,「有本事別讓我找到公報私仇的機會啊。」說罷搖頭晃腦地走了。

  長孫羽打了個寒顫,然後問韓世昭,「我怎麼突然覺得惟芳請我妹子入宮,也是這小子幹的好事?」

  韓世昭同情地看著長孫羽,「你猜對了。」

  長孫羽頓時憤怒了,「我說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我妹子不是你的未婚妻嗎?你明明知道那小子不懷好意,還不出面阻止?得罪太后的事能隨便幹的嗎?」

  韓世昭無奈地道:「我知道的時候,芬兒已經入宮了啊。」

  長孫羽一把揪住韓世昭的衣襟,惡狠狠地道:「我不管,你必須負責我妹子的安全,不能讓太后牽怒於她。」

  韓世昭的表情更加無奈了,「這是當然,逸之那傢伙就是算計著要我幫他,才哄著芬兒入宮的。」

  長孫羽想了想,點頭道:「這的確像是逸之這個無恥之徒會幹的事兒。」他忽地想到了什麼,重重地呸了一口,「我呸,他這樣算計芬兒,咱們兩個都去幫了他的忙,可是一點好處都撈不著,真是太小氣了!」

  「的確是很小氣,就是怕你找他要報酬嘛。」韓世昭贊同地點了點頭。

  「就是,不就是一塊血玉嗎?要了幾回都不給,真是個眼皮淺的。」長孫羽狠狠地鄙視君逸之。

  韓世昭鬱悶地看著長孫羽,思忖道,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嗎?就是因為你平時要價太高太狠,他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的。

  是夜,君逸之將夜行衣穿在裡面,外裹一件華麗的深色棉袍,系著炫目的紫貂皮兜帽大氅,大搖大擺地出了府。

  初雲噘著小嘴嘀咕了一句,「二少夫人這才好了那麼一丁點兒,二少爺就在府裡頭待不住了。」

  蔡嬤嬤盯著初雲道,「初雲姑娘這句話,要不要告訴給二少夫人去?」

  初雲吐了吐舌頭,忙拉著蔡嬤嬤告饒,「嬤嬤原諒我這一次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二少夫人已經安置了,沒得吵醒她的道理。」

  蔡嬤嬤拿指尖戳了戳初雲的額頭,「以後記得說話前,先在嘴裡轉三圈,看這話能說不能說。」

  良辰聽到此言,心裡便活動開了,待初雲出了正屋,去小廚房看紫米粥的時候,跟在初雲的身後進了小廚房,討好地笑道:「初雲姑娘這個時辰還不歇著?」

  初雲笑道:「晚膳過了才一個多時辰,恐怕過一會兒,二少夫人又會吐的,我得將粥準備好,待二少夫人安頓了,再歇著。」

  良辰繼續問著:「可是二少爺出府了,若是半夜回來,不就又會吵醒二少夫人去?」

  初雲搖頭笑道:「哪能呢,他們又不睡一塊兒,二少爺是睡在榻上的。」

  這麼說是分床睡的了,而且已經分了四個多月了,難怪這兩天二少爺總是夜裡出去,快淩晨才回來。良辰心中一喜,面上儘量不顯現出來,嘴裡應付道:「哦,難怪嘍,內室裡燒了火炕,還要火盆。」

  初雲仔細地看火,沒再搭理良辰,見紫米粥都熬得差不多了,便讓江楓送到屋內去。

  從小廚房出來,要繞過一個七字形的回廊,轉到正屋的走廊上。初雲小聲地問江楓,「剛才廚房窗外可有人?」

  江楓也小聲回道:「有,應該是嬌蘭嬌蕊兩位姐姐。」

  初雲安心了,「那就好。」

  俞筱晚這會子並未安置,而是靠坐在炕頭上,拿著幾個小瓶兒在手中擺弄,見到初雲端著小託盤進來,便笑問道:「怎麼樣?」

  初雲笑嘻嘻地回道:「嬌蕊嬌蘭和良辰都聽到了。」

  俞筱晚不屑地笑了笑,這三個丫頭心裡想著什麼,當她不知道呢,只不過是前陣子實在是太難受了,才沒空理她們,由著她們在逸之面前撒嬌賣癡的,現在她多少舒服了一點,不整治整治她們,還真怕王府裡別的丫鬟都有樣學樣去。

  初雲將小几安放在俞筱晚跟前,將紫米粥端到几上,俞筱晚聞著香甜可口,可是吃下肚去,卻又多半會吐出來,因而只敢忍著餓,吃了小半碗,便讓初雲將碗收走了。

  屋內的牆角處放置了一個火盆,專門用來熱粥的,初雲將粥碗隔水放在火盆上,一回頭,又見主子在擺弄那些個小瓶子,就不由得急道:「二少夫人,您還是少碰這些。」

  俞筱晚微微一笑,「好,我聽初雲的,初雲也是為我好是不是?」

  初雲不由得紅了小臉,嗔道:「這您也要打趣奴婢,奴婢知道您懂這些,可是您現在有身子,能不碰,還是不碰地好,沒事拿出來做什麼。」

  俞筱晚笑笑沒說話,只示意初雲將瓶子收好。

  方才逸之出門之前,她特意找了兩種藥粉給逸之,一種是媚藥、一種是讓人渾身瘙癢的藥,讓逸之看著用。太后身邊有極出色的暗衛,想將藥灑在太后的身上,自然是不可能的,可是那名奉召入宮的官員,卻是可以下手的。

  這會子,君逸之正伏在一株大樹上,俯視著慈寧宮的方向,他等得有些無聊,就問身邊的從文道:「你說,會是哪位大人來啊?」

  從文撇了撇嘴道:「主子您這麼英明睿智的人都猜不到,小的這麼蠢笨,怎麼可能猜到啊。」

  君逸之滿面慈愛地摸了摸從文的後腦勺,目光中露出幾分欣慰,「雖然你是蠢笨了一點,但是,幸得你在主子我的教導之下,尚有幾分自知之明,還算不得太蠢。」

  從文用力朝天翻了個白眼,君逸之奇怪地問,「我讓你監視著東北方,你監視老天爺幹什麼?還是你得了上三白,兩眼只能朝天?」

  從文忙將目光調正,免得主子說出更讓他抓狂的話來。

  君逸之又逗了從文幾句,從文這會子學乖了,怎麼也不再開口,君逸之無聊地道:「真無聊。」

  又候了一盞茶的功夫,宮內傳出梆鼓聲,已經是亥正了。君逸之想,這個時辰應當差不多了。果不其然,就見兩名太監沿著牆根快步往慈寧宮的方向走了過來。

  君逸之瞧著前面那人的身影,像是太后身邊的魏公公,後面那人也是一身太監打扮,但是將頭埋得極低,幾乎要紮到自己胸膛裡去了,必定是外臣無疑。

  他往四周看了看,嘿嘿一笑,推了推從文問道:「兩件事,一件去長春宮請惟芳長公主,一件是給那傢伙上點藥。主子我大方寬厚,讓你先選。」

  從文低著頭道:「我先下藥。」

  君逸之聽得直搖頭,「就知道你喜歡幹這種事。」從懷裡摸出兩個小瓷瓶,交給從文,「不記得什麼是什麼了,你隨意選著用吧。省著點,最主要的是,不能太露痕跡。」

  從文無語地抽了抽嘴角,看著主子縱身一躍,順著牆根下的陰影,沒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君逸之摸到了長春宮,估量著長孫芬應當是住在配殿裡,便直接到了配殿的後窗下,用小刀挑開窗戶紙,瞇著眼打量了一下,用長而有力的手指在窗櫺上或輕或重地敲擊幾下,長孫芬聽到後,也敲了敲床柱回應,君逸之便一貓腰回去找從文。

  一直找到慈寧宮大殿外的一處廊柱後,才找到從文。

  從文剛剛將一些藥粉吹到那名官員的臉上和手上,沒辦法,因為魏公公也是一位高手,從文不敢靠得太近,還是趁到了殿外,魏公公先進去稟報的當兒,才得了手。他小聲稟報給主子,「是張長蔚、張大人。」

  君逸之點了點頭,四下張望了一下,打量著沒有暗衛,兩人這才躍上屋簷,找到太后所在的宮殿,伏在琉璃瓦上,一個倒掛金勾,從敞開透氣的小天窗處,居高臨下地準備欣賞大戲。

  太后正在與張長蔚小聲地商量著對策,太后原以為黃大人不過是從商戶手中接點孝敬罷了,並沒想到黃大人真個從工程中挪用了銀子,她也想過官員貪墨的事兒,並採取了相應的對策,讓幾個官員相互監督,只是沒想到,黃大人將這些官員都拉下了水。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讓太后有些措手不及,可是她畢竟是在大風大浪裡過來的人,相較於惶恐不安的張長蔚,太后並沒那麼慌張,思忖了片刻後,問道:「黃卿能確定那些人拿銀子時簽名的冊子,在他自己手上嗎?」

  張長蔚緊張地道:「冊子還在,可是黃大人說,似乎是謄抄的。」

  「帳面上呢?」

  「帳面上都是抹平了的,黃大人說,請的最好的帳房先生,不會被查出來。」

  太后安了心,「那就好。」

  張長蔚支吾道:「只是實際上的銀子……差了幾萬兩。」

  太后冷笑一聲,「差了幾萬兩?張卿說這話的意思,是想讓哀家給他補上嗎?」說著聲色俱厲,「你回去告訴黃海,若是還想當這個官兒,就馬上給哀家賣房子賣地,將這幾萬兩銀子補上,否則,哀家能抬舉他,亦能將他踩入塵埃之中!」

  張長蔚抹著額頭的冷汗道:「是是是,臣一定將太后的口諭傳達給黃大人。只是……黃大人特意來找臣說,銀子大約要過一個月才能湊齊,他之前的銀子已經拿去放了,總要到年關,就是讓商戶先預交明年的保證金,也得到年關的時候。」

  太后想了想,斬釘截鐵地道:「先拖,若是有人拿那本記錄來指摘,就讓所有人死咬著不承認便是。哼,難道銀子上還刻了字,哪個是從工部的庫房到黃卿手中再到旁人手中的嗎?」

  拖就一個字,但有時真的很好使,只要到了年關,從商戶那兒預支的銀子、放出去的銀子就都能到帳,足以填補上工程款中的漏洞了。

  太后繼續指點道:「工部還有其他的官員,你速讓人去查一查,哀家就不相信了,旁人就那麼清白無辜?查出一個,就讓御史彈劾一個,哀家倒要看看,朝廷能撤掉多少個。」

  法不責眾,這也是一條有利的武器,鬧得越大,越不好收拾,最終,朝廷只能讓官員們將吞下去的銀子吐出來,然後不了了之。

  張長蔚眸光發亮,滿面驚歎且欽佩之色,「太后英明。」

  這表情,驚訝中隱含欽佩、欽佩中又帶著幾分發自肺腑的崇敬,是張長蔚慣常在太后面前做的,分寸總是拿捏得剛剛好,不會太露、太露顯得虛假,也不會太淺、太淺則太后無法分辨。

  無需任何多餘的語言,太后都能感知他對她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延綿不絕,而且又不是用旁人那種露骨的連篇馬屁表達出來的,仿佛是無意之中心情的流露,更顯得真實可信,張長蔚也因此格外得太后的青眼。

  只是今天這表情做起來卻有幾分猙獰的味道,太后幾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張卿是吏部尚書,調查工部官員貪墨一事,本也是張卿的分內職責,想來不會出任何差錯的吧?」

  張長蔚「咬牙切齒」地道:「是。」

  太后的面色沉了下來,「張卿可是有何異議?」

  「沒……臣沒……有異議。」

  說得咬牙切齒且斷斷續續,太后的面色愈發沉了,但是聲音還是放得很柔和,顯示她是多麼的平易近人,「張卿若有別的看法,也可說出來,與哀家探討一二。」

  這一回張長蔚連回答都不回答了,只用鼻腔「唔」了一聲,可是從他僵硬的面頰上就能看出,後槽牙咬得有多緊。

  太后正要發怒,殿外忽然傳來一陣聲響,太后不滿地蹙眉問道:「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魏公公忙躬身退出去,不一會兒折返回來,小聲稟道:「長公主帶著長孫小姐求見,言道有重要之事相告。」

  人都已經到了殿外,而且鬧了一會子了,看來惟芳是不見到她不會甘心,若惟芳不走,張長蔚也走不了,太后只略一沉吟,便道:「傳。」

  張長蔚忙垂下頭,就想往屏風後躲,那裡是放恭桶的地方,可還沒等他走到屏風處,惟芳長公主就牽著長孫芬的手,神色焦急地走了進來,張長蔚只得憋著一張苦瓜臉,退到太后身後,充當太監。

  惟芳只草草福了福,便道:「母后容稟,芬兒她方才做了個可怕的夢,與母后您有關的。」說著催促長孫芬,「你快說與母后聽。」

  世人都篤信夢兆,太后一聽這夢是與自己有關的,也關注了起來,示意長孫芬仔細描述,不論是怎樣的情形,都但說無妨,她自會找高僧解夢。

  長孫芬忙稟道:「臣女夢見太后冬至那日去寺廟祈福,百姓們無不簇擁膜拜,可是……可是卻忽然躥出幾名刺客,將、將……請太后恕臣女不敢直言,猶記得夢中,漫天漫地的白雪被鮮血染成紅色,風吹幾里,都帶著血腥之氣……臣女被夢中景象驚醒,故而特來稟報太后。」

  太后和魏公公聞言,俱是一驚,後日便是冬至,太后的確是打算到相國寺大做法事,為百姓祈福、並施捨米糧的。

  民間素來有冬至大如年的說法,每到十一月冬至這一日,百姓們要更易新衣,備辦飲酒,享祀先祖,寄寓來年闔家團圓、豐收富庶;朝廷也會休沐一日,官員們慶賀往來,闔家團聚,如同過年一般。

  尤其今年夏季大旱,收成銳減,攝政王因為趁機頒下一系列惠民政策,而深得百姓擁戴,先前太后就想用計調換米糧,將攝政王的名聲敗壞掉,可惜沒有成功,而如今已經入冬,早先備下的米糧已經發放下去,百姓們對攝政王更是感激,太后不得不趁冬至的時機,收攏民心。

  只是這種打算,太后還壓在心底,怕提早說出來,被攝政王搶了先,攝政王府也時常開棚施粥,收攏民心,她不想讓人學了她去。卻不曾想,這沒說出口的打算,竟在長孫芬的夢中出現,而且還如此兇險,怎不讓太后驚心。

  太后罕見地顫抖著聲音問道:「你可夢見了那幾名刺客的音容?」

  長孫芬嬌軀一顫,似乎回想到了什麼可怕之事,太后和魏公公睜圓了眼睛盯著她,只盼她將刺客的容顏說出來,好防患於未然。

  長孫芬閉了閉眼睛,有些害怕地道:「他們五人都蒙著臉,只是後來在打鬥中,其中兩人的面巾被侍衛們挑下,臣女記得,一人顴骨上有一個大黑痣,另一人沒什麼特點,只記得他生得眉目清秀。」

  這說了跟沒說一樣,魏公公焦急地問,「請長孫小姐再仔細想想,還有沒有別的特徵,比如身高、拿刀拿劍的姿勢等等。」

  長孫芬想仔細描述,可又有些詞窮,比劃了半天沒說明白,便指著將頭埋到胸前的張長蔚道:「不如請那位小公公過來一下,臣女對照著他來說,能說得更清晰些。」

  太后和魏公公、張長蔚三人都心中一顫,這個要求可真不好!因為長孫太保是朝中一品大員,張長蔚可沒少去長孫府上拍馬獻殷勤,況且張長蔚又算是長輩一級的了,每逢年關張長蔚去長孫府上拜年之時,長孫太保都會讓兒女們出來,給叔叔伯伯們請安,長孫芬是認識張長蔚的!

  魏公公忙恬著臉往前走上幾步,笑道:「不如長孫小姐對照著奴才來說吧。」

  長孫芬歉意地道:「實在對不住,魏公公您深身福相,與刺客的形容不符。」

  這魏公公年歲大了,臉和肚皮已經是滾瓜溜圓,遠不如保養得宜的張長蔚挺拔,長孫芬拿這一點來說,魏公公也反駁不得。

  惟芳長公主是個急性子,見張長蔚不但不動,還站在母后身後扭來扭去,一點沒個莊重,心頭火起,大喝一聲,「叫你出來,聽見沒有!」

  太后低喝一聲,「惟芳,你就快要成親了,這爆炭性子可得改改。」

  她不好說惟芳喝斥一個「太監」有何不對,只是這個「太監」的確是不能到長孫芬的面前去,這時候好不後悔,剛才應當尋個藉口,先讓張長蔚到殿外候著的。可是,當時也是怕擦身而過的時候,被長孫芬認出來不是。

  惟芳平白被母后斥了一句,對這個「太監」愈發不滿,嘟著小嘴道:「母后,孩兒只是覺得這個死太監居然不願為母后分憂,實在是太過份了。」她是個行動派,嘴裡一邊說,就一邊躥過去,伸手去揪張長蔚的耳朵,要將他揪到長孫芬的面前去。

  這個動作對於張長蔚來說,可不得了,還並非光是怕自己的身份暴露的問題,早在與太后商議正事的時候,他就覺得身子有些不妥當,燥熱得厲害,而且又有些癢,尤其是某處,當時尚能忍住,可現在已經有些忍耐不住的架勢,恨不能將背抵在石柱上,用力地蹭,方能解癢。更為可惡的是,那處兒已經高高地支起了擎天一柱,現在隱在陰影處還沒什麼,若是被揪到燈火之下,一眼就能瞧出不妥來,就算這內殿裡的人都不認識他,也能知道他不是個太監。

  更為麻煩的是,他看到惟芳長公主朝他走過來,他竟有種想衝上前去抱住她的衝動,當然,理智尚存,殺了張長蔚,他也是斷斷不敢的。

  君逸之和從文兩個人的角度不同,看到的情形自然不同。君逸之忍不住笑彎了兩隻鳳目,問從文道:「你給他下的是什麼藥?」

  從文撇嘴道:「主子您忘了,您說不記得瓶子裡是什麼藥了,小的就兩種都挑了些,量也不敢大了,好叫他留下些神智。」

  君逸之慈愛地摸摸從文的後腦勺,「乖從文,總算沒白跟主子我一場,慢慢學聰明了。」

  兩個人用傳音入密交談,倒也不怕有人聽了去,只是動作幅度不敢大了,太后身邊必定是有暗衛戒備的。

  內殿裡頭,惟芳已經揪住了張長蔚的耳朵,一把將他從太后身後拖出來,再抬腿一踹,踢得張長蔚往前一撲,趴在長孫芬面前的金磚地面上。

  長孫芬忍著笑,正色道:「還請這位公公站直身子,我才好仔細分說。」

  太后道:「且慢,魏公公,你去另喚一個得用的過來,這小子哀家今日才教訓了一番,杖了三十下,這會子只怕是站不直的。」

  惟芳走巧走過來,聽說這個太監是才受了罰了,便伸腿踢了一腳,「原來是個犯事的。」

  張長蔚被這一腳踢得猛然撲到地磚上,某處一陣疼痛過後,就極快地湧上一股無比舒坦的顫慄感,他心中又驚又怕又慌,可是身體卻背叛了自己的意識,情不自禁地順著之前的感覺,挺了腰在地上拱了拱,那處兒在金磚上一摩擦,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說不出的暢快,根本就不想起身,只想這樣在地上一直拱一直拱……還誇張地大聲「啊」了出來,那聲調說不出的曖昧和興奮。

  雖說惟芳和長孫芬都是未出閣的少女,並不知道這聲音裡包含了什麼涵義,可是聽在耳朵裡,卻覺得無比怪異,耳根子也古怪地熱了紅了;太后是經過情事的,魏公公是立在窗外記過《君恩冊》的,都聽出了不對勁,驚疑地互望一眼,心中頓時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魏公公見機得快,立即大喝道:「還不快滾出去,自去執事房領板子,長公主不過小罰一下,你叫得這般淒慘,是想免了對長公主不敬的罰嗎?」

  趴在地上無比舒坦的張長蔚,對身體的反應又是驚懼,又是無法抗拒,他心中察覺到了一絲大事不妙的氣息,因而強忍著對金磚地板的無限愛意,掙扎著爬跪起來,以頭觸地,仿佛在等著太后和長公主的處罰。

  太后也感到事情有些不妙,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盯著長孫芬,淡淡地道:「時辰已晚,長孫小姐今夜仔細回想一下,明日再來稟報吧。」

  長孫芬不敢表露出任何情緒,只乖順地蹲身一福,「臣女謹遵太后口諭。」

  惟芳的眸光微微一閃,也跟著蹲身朝母后福了一禮,正要退出內殿,卻聽得外殿傳來唱駕之聲,「皇上駕到。」

  太后的眸光一厲,狠狠瞪了魏公公和張長蔚一眼,同時示意他們不必再掩飾了,有些事情攤開了說,比捂著要好。

  這樣的想法是沒錯的,雖然她半夜召見大臣的確是不對,可是她一片慈母之心,把握朝政也是為了皇帝,小皇帝縱使有些不滿,卻也指責她不得,至少現在指責她不得。

  哼,小小的年紀,居然就敢算計起自己的母親來了!太后認定今日之事,是小皇帝的算計,卻也並不擔心,她自有說辭,堵得小皇帝啞口無言。可是太后沒算到的是,張長蔚目前的狀況,不論怎樣跟皇帝解釋,都是解釋不通的。

  還沒等張長蔚站起身來褪下外面罩著的太監服,小皇帝就神色焦急地疾步走了進來,惟芳和長孫芬向他見禮,他也只是擺了擺手,道了聲「平身」,幾步搶上前去,仔細端詳了太后一眼,才大鬆了一口氣似的道:「母后平安無事,兒臣就放心了。」

  太后似笑非笑地道:「勞皇兒牽掛了,現已夜深,陛下明日還要早朝,為何不早些歇息,何故到母后這兒來?」然後抬眸瞥了皇帝身後的韓世昭一眼,帶著些鄙夷地笑道:「韓大人還未出宮嗎?外臣夜宿宮中,傳出去可不好聽啊。」

  想抓我的把柄嗎?先扣一頂大帽子給你們再說。

  韓世昭忙叩拜道:「下臣不敢,下臣是奉旨入宮的。」

  小皇帝笑盈盈挨著太后坐下,解釋道:「母后多慮了,孩兒是傳韓大人進宮來弈棋的,一會兒韓大人就會出宮,孩兒只是聽說母后這裡出了事,才特意過來看一看。」

  太后淡然笑道:「母后好得很,不知孩兒從何處聽說母后這裡出了事?」

  小皇帝忙道:「是這樣的,孩兒聽說亥時初刻,宮門處還進來了一名太監,並是由魏公公親自領到慈寧宮的,若不是有急事,母后何須深夜召已出宮的太監入宮呢?」

  太后的眼睛一咪,心中奎怒,皇兒真是越來越大膽了,居然敢當著她的面直接明說,他在宮中已經有自己的人手?已經可以知道她的一舉一動了?

  太后正要反擊回去,忽聽韓世昭驚訝地道:「張大人?您為何在這裡?」

  原來是韓世昭起身的時候,「無意間」往這邊瞥了一下,一眼就認出了張長蔚,說完才發覺自己說出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似的,滿面驚惶地抬頭看了皇帝和太后一眼,又驚惶地垂下頭去。

  那神情,分明就是在說,張長蔚深夜在此,必定是有不可告人之事,比直接說太后與人私通還要更惡劣!

  長孫芬也配合地驚叫一聲,伸手捂住小嘴訝然道:「原來是張伯父,難怪剛才……」

  小皇帝面色一沉,「剛才如何?」

  長孫芬支吾著道:「就……就是臣女想請這位小公公配合臣女一個之時,他不願意……」

  太后蹙眉搶斷道:「他是哀家密召入宮的,為的是商議如何遏制朝中不可抗之勢力,當然不願意給你當個太監呼喝。」

  小皇帝用一種不敢置信的神色瞧著太后,半晌才問道:「方才的情形到底是如何的,惟芳皇姐,你告訴朕。」

  韓世昭半夜跑來,就是懇求他將長孫芬摘出去,因而小皇帝問的是惟芳,反正惟芳的賜婚懿旨已經頒下,太后不可能再給惟芳設什麼絆子,況且太后還要拉攏長孫太保,更不可能為難惟芳。

  此時,惟芳瞧瞧韓世昭,又瞧瞧長孫芬,再瞧瞧皇帝弟弟,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心有不甘地撇了撇嘴,可是事已至此,現在退出去,太后也不會饒了她,還不如力挺到底,看這樣子,皇帝弟弟已經打算給太后一個教訓了,而她,日後是要靠著皇帝弟弟的。

  於是,惟芳就嘴快地將事情經過略說一遍,然後看著張長蔚恨恨地道:「張大人就算是有事要密報母后,也該給皇帝請安問候吧?」

  這說的是到現在,張長蔚還跪在地上,以頭觸地,沒給皇帝叩首的事。

  張長蔚此時的體內,正有一股熱潮翻湧著,恨得他真想一頭撞死才好,他不是不想給皇上請安啊,而是他現在不能說話,一張嘴就會情不自禁地「啊」出來,身體也會不自禁地扭動,害他只能牙關緊咬,用力憋過這一股勁,再做計較。他憋得渾身都在顫抖,撐在地面的手臂更是抖得如同風中殘葉,瞧在旁人的眼裡,就是心虛的表現。

  小皇帝蹙眉看向張長蔚道:「既是母后宣召入宮的,張愛卿且平身吧。」

  張長蔚仍是不動,臉色愈發紅了。

  太后自是不知道中了媚藥的人如何的痛苦,她只覺得張長蔚真是個沒用的,這時候了,還抖個什麼勁?於是大喝一聲,「張長蔚,皇上讓你平身,你還跪著幹什麼?」

  韓世昭此時已經站了起來,走過去強行將張長蔚扶了起來,還笑盈盈地幫張長蔚除下那身太監服,「這件衣裳張大人可莫再穿了,您才納了一房小妾,可謂雄風不老呢。」

  就見張長蔚渾身猛然一顫,腰下湧現一小團濕痕,空氣中也極快地漫出一股淫腥之氣。

  韓世昭似乎被驚到了,慌忙退開一大步,張長蔚面色灰敗,而太后的臉色,則頓時白得猶如最上等的生宣。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53 AM

第一百五十九章 母后安心休養吧

  居然在這種時候,行這種齷齪之事!

  這幾乎就是一巴掌豁在太后的臉上!

  剛剛還在說,宣召張長蔚入宮,是為了朝中不穩定的因素而商議對策,可是張長蔚居然當著小皇帝的面泄了。

  一個大男人,好端端地談論政事怎麼會如此?換成誰,都不會相信太后和張長蔚之前並未有任何交集!你若說太后與張長蔚之間有曖昧,估計十個人裡,有十一個會相信。

  惟芳和長孫芬都將頭低到幾乎要折斷了脖子,還唯恐自己惹了人眼,肩膀也縮了起來。韓世昭也儘量將自己移到一處燈影之下,儘量離張長蔚遠一點、再遠一點。

  就連窗外的君逸之都大皺眉頭,張長蔚這廝怎麼這麼沒有用?這下可麻煩了,陛下非剝了我的皮不可呀。

  他找晚兒要藥粉時,特意強調要藥效不太顯著的,他原是想讓張長蔚中點媚藥,但偏又可以極力忍住,只是神情會十分不自然,讓小皇帝瞧出一二分來,也好叫小皇帝知道,必須阻止太后再與外臣接觸,就算太后沒有別的心思,這些外臣的心裡想些什麼,卻也難說。可是他真沒想到,張長蔚的忍耐力居然這麼差!

  君逸之自然是不能理解張長蔚的,張長蔚本就偏好女色,府中姬妾不少,以前還有個愛吃醋、家世又不錯的夫人壓抑一二,這兩年張夫人被他關進了家廟,早就沒再忍過性子,隨心所欲慣了,方才被惟芳踢倒在地之時,又觸發了張長蔚的高點,自然就無法再忍耐了。

  而當事人之一的太后,已經不知該做如何反應了,就算她是太后,是小皇帝的親生母親,若是敢對先帝不忠不貞,小皇帝也必會為了臉面,私下裡處置了她。太后保養得宜的面容上雖是一派鎮定自若,可是內心裡的驚濤駭浪,卻足以將其堅強的神智毀滅。

  張長蔚來了這麼一出,她要怎麼辯白自己?太后面色慘白,看向張長蔚的目光,恨不能將其碎屍萬段!這個沒用的東西!方才覺得張長蔚的情形有些不對勁,太后自然也懷疑到了某些事上,可是總覺得張長蔚應當有點成算,知道無論如何都得忍著,就算將自己的大腿掐青了,也得忍著,哪知他竟會……可惡!明明並沒有中毒多深!若是中了極為利害的媚藥,必定會神智不清,可是張長蔚的神智明明是清醒的!

  太后恨得指甲深深地掐入自己掌心,心念疾轉,想要尋找到一個突破口,將自己和張長蔚的關係給摘清楚。只是……真是難啊,她已經錯失了良機,應當在小皇帝一進殿的時候,就喝問張長蔚,小皇兒知道張長蔚被人施了暗手。……可惜她太過相信張長蔚的忍耐力了!

  小皇帝雖然還未經男女之事,但是深宮內院裡長大的人,不會單純得連這都不懂,俊逸的小臉頓時沉了下來。難道母后果真……

  不!不會!小皇帝拼命令自己冷靜下來,認真地思考了一下,不會!

  若母后真與張長蔚有什麼,這會子張長蔚應當躲在鳳榻之下才對,而不是穿著太監服,當眾自歡。應當……是讓人下了點藥吧?會幹這種無賴之事的,多半是逸之了。

  小皇帝氣惱地抿了抿嘴角,就算想提醒朕太后夜見外臣,滋事體大,也不必這般吧?這要是傳出去,母后的名聲就……他抬眼四下一掃,暗中長舒一口氣,好在都是些管得住嘴的自己人。可是,逸之這傢伙也太大膽了!簡直就是……不將君威放在眼裡!

  韓世昭自然知道這時節留在殿內,那是自找苦吃,忙給惟芳和長孫芬使了個眼色,惟芳也知道此地不可久留,忙拉著長孫芬一同蹲身行禮,「若太后與陛下再無差遣,惟芳(臣女)告退。」

  韓世昭也施禮道:「微臣先去殿外等候陛下。」

  「嗯,世昭先去殿外候著,皇姐與長孫小姐先行退下吧。」小皇帝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這才將目光轉向一臉灰敗的張長蔚。

  張長蔚自知自己離死期不遠了,他當時多想忍住啊,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他想忍就能忍的,悔恨及懼怕湧上心頭,鼻涕眼淚淚流了滿面,那神情,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見小皇帝看向自己,張長蔚忙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哽咽著道:「陛下!請陛下相信微臣,微臣與太后是清白的,微臣入宮,的確是為了政務,魏公公可以作證啊。」

  這個蠢才,不知道先說自己被人施了暗手,卻說這些個越抹越黑的東西。

  太后聽得心中一窒,眼前一黑,身子就不由得晃了一晃。魏公公忙上前扶住太后,焦急地道:「太后!太后!陛下,太后暈倒了。」他倒是知道要以太后的身體不適,來喚起小皇帝的孝順之心,給太后以緩衝之機。

  小皇帝果然還是關心自己的母后的,立即使人去傳太醫,並與魏公公一同扶著太后,轉過紫檀木座的八扇面大屏風,讓太后倒在炕上躺下。

  魏公公看著小皇帝親手幫太后掖好被角,心念一動,撲通一聲跪下,抹著淚道:「陛下,奴才斗膽,有幾句衝撞的話,奴才不得不說。還請陛下寬宏大量,聽完之後再賜奴才死罪。太后為了您,那真是日日夜夜勞心勞力,如今您尚有幾年才能親政,可是攝政王爺卻已在朝野內外聲譽日隆,若不是為了您將來能坐穩江山,太后何至於放著輕福不享,要操勞那些政事呢?」

  「原本昨個起,太后的鳳體就有些違和,今日更是頭暈眼花,連坐都坐不起,可是還堅持夜召張大人入宮,就是為了商量冬至日去相國寺祈福一事,太后想為百姓祈福,並施米糧,也是為了讓百姓們感激陛下您的恩德,忠心擁護您吶。只是太后知道陛下您孝順,必定擔心天寒地凍、太后的鳳體恐會染疾,必定不會同意太后冒著寒風去相國寺,這才不想先行告知陛下,並非要隱瞞您什麼啊。」

  魏公公是個會說話的,並沒替太后和張長蔚辯解什麼,只從太后的一片慈母心說起,先說了太后身子不適,「坐都坐不起」,如何還能與外臣苟且?再者,張長蔚入宮商討的是冬至日祈福一事,只是因為太后怕皇帝因為「孝心」,不讓自己去,才瞞下來,並不是時常召外臣入宮的。

  跪在屏風外的張長蔚本就是個圓滑狡詐之徒,這會子已經漸漸冷靜下來,聽到魏公公的話後,立即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忙在外面喊冤,「是啊,陛下,臣對先帝一片忠誠,恨不能追隨了先帝而去,又怎敢對太后有半絲褻瀆,今日之事,是有人對微臣下了媚藥,想抹黑太后啊。」

  總算是說到點子上了。太后心裡跟著一鬆,微微張開眼睛,小皇帝忙湊上前問道:「母后可覺得好了些?太醫就快到了,讓太醫給您請個脈,也好安了孩兒的心。」

  太后慈愛地一笑,伸出手去,輕輕地撫摸著皇兒的小臉,徐徐說道,「母后只要看著皇兒你好好的,母后就安心了。」

  小皇帝眸光一閃,俊逸的小臉上露出些許尷尬和愧疚來。

  太后心中更是輕鬆了,她的兒子,她親手拉扯大的兒子,她還是很瞭解的。她猜測著今夜之事,是小皇帝一手布下的,旁人也沒這個能力,小皇帝恐怕是不想讓她再沾手朝政,哼,什麼男主外女主內,她偏偏不信這個邪!

  只不過,太后也知道,別說她沒什麼證據,就算她有證據,也不能拿這來質問皇帝,因為古有明訓,後宮不得干政,只憑這一句,她就辯不過小皇帝,況且這世間對女子的要求極為苛刻,不論背後的原因是怎樣的,只要發生了剛才那樣的事情,她的名節也就毀了,換成了普通官宦之家的夫人,只怕會被夫家暗地裡處死、亦或是自己自掛東南枝去。

  再者,若是她與小皇帝針鋒相對,必定會讓小皇帝離她離得越來越遠,但若是用溫情來軟化小皇帝,他必定會心生愧疚,或許,她還能索要到一點補償。

  正思量間,值夜的太醫應召而來,張長蔚極有眼色地又穿上了那身太監服,跪趴在地上,充當內侍。

  屋內雖有燈火,但太醫無心左右流覽,只專心為太后請了脈,磕頭稟道:「啟稟太后娘娘、陛下,太后娘娘的脈象浮而虛滑、弱而無力,實為勞心所致,微臣先開一張養氣養心的方子,先服三日,三日後,微臣再請一次脈。」

  小皇帝立即揮手讓太醫下去開藥,心腹的呂公公親自領了太醫退下,將內殿的閒雜人等清除乾淨。

  在魏公公和小皇帝的幫助下,太后「虛弱」地坐了起來,徐徐地對小皇帝道:「皇兒,為了母后的清白,張大人今夜之事,還是要查個明白才好。皇兒你如今年紀小,可能不會在意,待日後你年紀大了,又懷疑起母后來了,母后如何到九泉之下見你的父皇?」

  說罷,眼眶都紅了起來。

  魏公公也陪在一旁抹眼淚。

  小皇帝果然愈發愧疚了,立即沉聲喚了暗衛出來,讓他給張長蔚驗一驗。

  暗衛們多少都學了些治毒防毒的本事,給張長蔚把了把脈後,回稟道:「稟陛下,屬下未從張大人的脈象中找到曾中過藥的痕跡。」

  太后心中一驚,斷然道:「你是不是弄錯了?還是你根本不懂?張大人若是沒有中過藥,怎麼可能出此醜態?」說著回頭吩咐魏公公,「叫巽過來看看。」

  話音方落,巽的身影就從某處陰影之中剝離了下來,按著太后的吩咐,也給張長蔚把了把脈,同樣搖頭道:「張大人並未中任何藥粉。」

  太后急怒,斥道:「你可看仔細了?」

  張長蔚也急忙呼冤,君逸之在窗外看得直發笑,原來晚兒的藥粉這麼靈啊,居然都發覺不出來。這一下,看張長蔚要怎麼替自己辯解。

  巽沉默片刻,總算是想起一條理由,沉聲道:「屬下聽聞,有些媚藥只是作為催情之用,對身體並無妨害,若是泄過之後,恐怕無法再查驗出來。

  他的這一說法,並未得到小皇帝的暗衛的贊同,「這麼短的時間之內,總會有些跡象,但是張大人的脈象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兩名暗衛爭執不下,但兩人都只是受過一些下毒用毒的訓練,在這一方面算不得權威。當然,也不可能拿到權威面前去問,因而小皇帝垂了眸一直不出聲,待兩人爭辯了幾句之後,才冷聲道:「都退下!」

  兩名暗衛抱拳行禮後,同時隱了身形。

  張長蔚自然是沒法子洗清自己了,支吾了片刻後,只好稱是自己之前喝了點小酒。

  太后被這一結論氣得不輕,暗罵巽是個榆木腦袋,明明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聽得明明白白,還不知變通,就算沒有診出來,一開始也要說是中了藥啊。

  可是轉念一想,若說張長蔚中了藥,自己又會落入另一種窘境。小皇帝必定會猜測,原本私召大臣入後宮,就是不對了,還召了一名中了媚藥的大臣,若不是小皇帝及時趕到,張長蔚會不會獸性大發撲將過來?

  太后前後想了想,只得偃旗息鼓,佯裝憤怒地質問張長蔚,「明知哀家召你商議大事,你為何要飲酒?」

  張長蔚忙痛哭流涕地解釋一番。

  小皇帝不理會張長蔚在外頭將頭磕得呯呯直響,小聲地安撫太后道:「母后不必擔心,今夜之事,並無外人知曉,孩兒相信母后,也決不會讓任何人壞了母后的清譽。」

  太后聽了這話,深感心安,含淚笑瞅著皇帝道:「只要皇兒不懷疑母后就好。」

  「孩兒自然是相信母后的。」小皇帝說得極為順溜,眸光一沉,話峰一轉,「只是為了母后的清譽,只得委曲張大人了。」

  話音方落,屏風上投影出幾道人影,看裝扮就是小皇帝的暗衛,幾人手腳麻利地將張長蔚一夾,飛身躍了出去。太后見狀,心中一驚,「怎麼?皇兒你……」

  小皇帝沉聲道:「張大人夜間外行,不慎路遇劫匪,被害身亡,朕自然會撫恤他的家眷,嚴查兇手,母后只管放心。」

  太后急忙道:「皇兒,為人君者,要嚴、要厲,但更要仁……」

  話未說完,就被小皇帝微笑著打斷,他伸出自己尚未完全長開的小手,輕輕按住太后緊攥著雲錦被面的手,滿臉都是關懷和心疼,「母后,為了母后的聲譽,孩兒寧可當一回的暴君,只要母后一切平安和順。」

  說得多麼的孝順、深情,太后的眸光看似慈愛、實則犀利、甚至帶著幾分逼迫地注視著小皇帝,而小皇帝也滿面孺慕,目光堅定地回望住母親。

  母子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無言地激戰良久……

  吏部尚書,多麼重要的職位,她好不容易才將自己的人手安排到這個職位之上,幾乎就等於將朝廷中大半的官員捏在手上,卻被小皇帝一句話就給毀了,而她還……反駁不得。

  太后憋了半晌氣,直到胸口都悶痛了,才緩緩地收回了目光,笑了出來,似讚賞又似評判地道:「皇兒真的長大了。」

  她也想通了,張長蔚當著她的面自瀆,本就是對她的污辱,同時,也是對先帝的極大污辱,若是不讓小皇帝出了這口惡氣,只怕小皇帝會對她心生芥蒂。

  死了就死了吧,正好將吏部的好位置謄出來一個,讓蘭知存升遷到吏部……當然,想一下子就從從四品升到從一品的吏部尚書,是沒可能的,但是曹清儒這個吏部侍郎下臺之後,朝中升了一名吏部侍郎上去,現在可以再挪動一次,將侍郎提升為尚書,將蘭知存的職位提升為正三品的吏部右侍郎。

  但是這請折書,得由御史和別的官員提出來,找誰比較好呢,要立場公正,又在朝中有威望……

  太后在這廂盤算得歡快,小皇帝露出純真開心的笑容,「是孩兒不該,一直躲在母后身後,讓母后為孩兒遮風擋雨,原來母后竟為了孩兒,如此操勞。」

  太后握住兒子的手,慈愛地笑道:「天下間的母親都是這樣的。」

  小皇帝感動地回握住母親的手,誓言般地道:「母后且寬心。孩兒是男子,而且孩兒已經長大了,理當由孩兒來保護母后才是,怎能再讓母后為孩兒操勞?以後,母后就安心地在慈寧宮靜養鳳體,不必再操心國事家事。孩兒已經想過了,孩兒要永遠孝順母后,要讓母后同所有百姓家的母親一樣,無需為任何事擔心,只需頤養天年。」

  話聽到這裡,太后的心中忽然生出些不好的預感,忙搶斷道:「母后就是個勞碌命,若是皇兒不讓母后為你做些事,母后夜夜都會睡不香甜。」

  小皇帝感動地笑道:「孩兒自然還是要母后相助的,母后深諳佛理,孩兒還想請母后多為孩兒誦幾遍佛經,多為百姓們多做幾場法事呢。當然,這些都得等母后身子康復之後再說,母后現在病重,還是需要靜養,至於後宮之中的瑣碎雜事,孩兒想著,先讓宋太妃與和太妃一同掌管著後宮事務,等母后康復了,再由母后來操勞,讓她二人協助,您看如何?」

  誦佛經?安心靜養?這不等於就是軟禁?

  太后眸光一厲,冷聲笑道:「原來皇兒早就將母后給安排好了,想拿走母后掌握後宮的權利,是不是等皇兒大婚之後,母后就要將宮中的事務轉交給皇后來處置呢?再甚者,是不是日後連內外命婦都不允母后召見,直接將母后軟禁呢?」

  小皇帝聞言似乎吃了一驚,騰地一下站起來,有些受傷的看著太后道:「母后為何要做如此想法?孩兒是見母后病得坐都坐不起,才想讓母后靜養一段時間,以表孝心的。母后怎能認為孩兒是不讓母后掌管後宮,想軟禁母后?母后是這後宮之首,無論將來皇后是誰,都不可能蓋過母后去,這後宮本就當是由母后來掌握,只是孩兒怕母后太過操勞,才想讓兩位太妃來協助母后罷了。再者,母后要為父皇守節,本就不會離開後宮半步,孩兒何需軟禁母后?若母后再如此想像孩兒,那孩兒以後都無臉來見母后了。」

  太后倒抽了一口涼氣,定定地看著滿臉受傷之色、仿佛她再質疑一句,他就會掉頭哭著跑開的兒子。

  他尚未長開的俊逸小臉上,還有著些許的嬰兒肥,虛歲也不過才十三,連稱聲少年都有些勉強,完全是一副小孩子的樣子,可是她卻知道,能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的人,決不可能是個孩子!

  太后原以為自己直接質問之後,小皇帝會因面子薄,不得不低頭認錯,哪知他竟然會說出這麼多大道理來,不但抬出兩位太妃,明為協助,實為監視,還祭出先帝,將她困在這後宮之中,暗示她出宮就是不為先帝守節!

  這還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嗎?是不是她一直還拿皇帝當個孩子,因而忽略了,他其實已經長成為一個有謀有略的少年?

  太后眸光淩厲地逼視著小皇帝,一字一頓地道:「皇兒一片孝心,可是若後宮由兩位太妃來理事的話,母后擔心皇兒會被大臣們指責不孝呢。」

  小皇帝平和地含笑回視,「怎麼會?兩位太妃只是暫且幫母后打理一段時間,並非永遠執掌後宮,況且母后要靜養,朕會下旨讓外命婦們,不得入宮來打擾母后,旁人也不會知道這段時間是太妃理事的。」

  原來,還要斷了她與外界的聯繫!

  太后深呼吸幾下,運了幾回氣,總算是壓下了心頭的狂怒,微微笑道:「既然是皇兒的一片孝心,也好,哀家的確是累了倦了,休養一段時間也好。」

  若皇帝真的跑出去,真的「無臉再來見她」,太后在這宮中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雖然小皇帝年紀尚小,雖然她在後宮經營了數十年,有把握鎮住後宮中的人,可是難保有些小心思的奴才,會以後她失了勢,去巴結小皇帝。……若是那樣,就更難拿捏這宮中的奴才們了。

  另外,最重要的,還是攝政王,小皇帝再聰明,到底年紀尚幼,可是攝政王卻是成年人,而且名正言順地掌政四年了,朝堂內外不知已經安下了多少人手,他才是太后心中的大敵。她們母子之間有隔閡,若是讓攝政王知曉了,只怕又會生事。

  人心,最是難測啊!

  太后決定先妥協了這一回,就讓小皇帝以為她怕了他好了。

  初步達成了協定,小皇帝開心地扶著太后躺下,溫言勸慰太后早些歇息,細緻又入微地叮囑了魏公公許久,才帶著呂公公擺駕回乾清宮。

  一路上小皇帝都板著小臉,他在生氣,生氣母后果然想要掌控自己。什麼冬至日祈福施米,僅有兩天的時間了,他卻聽都沒聽母后說過,什麼怕他孝順不敢坦言相告,明明就是想自己一個人沽名釣譽。

  韓世昭小心謹慎地跟在皇帝身後,直到小皇帝問他,蘭家這些天有什麼動向之時,他才回話道:「聽說在大量購米。」

  小皇帝的腳步一滯,向著夜空冷冷一笑,「原來是讓蘭家得名聲。」然後大踏步向前,再無多話。

  踏入乾清宮的正殿,小皇帝的腳步一頓,忽然問道:「張長蔚真的沒有中過媚藥?真的有泄過後便查驗不出的媚藥?」

  這話問的是暗衛,韓世昭心中一驚,急忙想著要怎麼幫逸之開脫一下,讓外臣對著太后意泄,可是褻瀆太后之罪啊。

  逸之這傢伙,怎麼辦事不經腦子,這麼大膽的事都敢做,雖然坐實了張長蔚的罪名,可是他怎麼不想一想,累及到太后,陛下怎麼會饒過他?陛下畢竟與太后是親母子啊!

  暗衛聽到召喚,閃身出來,一五一十地回答道:「屬下聽脈,沒有聽過中過媚藥的痕跡,師父們說過,剛剛才泄過的話,是能查驗出來的,極少有宣洩一次就能將體內的藥效全數清除的情況。」

  小皇帝皺了皺眉頭,他原本是極生君逸之的氣的,可是聽說張長蔚沒有中媚藥,心中又有些猶疑不決,是不是君逸之並沒動過手腳了。……按說,逸之的膽子應當沒有這麼大吧?

  韓世昭趁機進言,言道張長蔚時常出入秦樓楚館,那些地方時常會熏些燃情的香料,加料的美酒,以挽留顧客,或許張長蔚是從那裡出來,直接入宮的也難說。……側面為逸之說了幾句情。

  小皇帝淡淡地道:「那就讓人去查一查,張長蔚今夜入宮之前,都去過哪裡、做了些什麼。」

  韓世昭低了頭不回應,他與逸之是朋友,調查與逸之有關的事,自然要避嫌,呂公公親自接下此任,小皇帝才對韓世昭道:「拿了腰牌速速回府吧,沒多久就得起來早朝了。」頓了頓又道:「長孫小姐那裡,明日一早,朕會安排好的。」

  韓世昭忙謝了恩,接過呂公公遞來的腰牌,疾馳回府。

  而慈寧宮中,太后盯著黑暗中分不清花色的床頂,久久無法入睡,腦中千思萬慮。

  讓她坐在這後宮之中安享晚年,她怎麼甘心?

  她自小就天資聰穎,膽識過人,生下來的時候,聽說還朝霞滿天,是為吉兆,相士說她的八字「貴不可言」,家裡人都認為,她是當娘娘的命,因而對她的培養格外的用心。猶記得那一年,她被賜予先帝,還痛哭了好幾天,因為當時的先帝,在祖皇帝的一眾皇子之中,並不見得多出色,身體還差,怎麼看都沒有登基的可能。

  可是她又是個倔強的性子,不願屈從命運,既然只能嫁給先帝,她就要努力拼一拼、搏一搏,是她長袖善舞,與京城中的貴婦們周旋,為先帝贏取了大量的擁躉,是她陪在病弱的先帝身邊,一份一份地批著奏摺、接見朝臣。

  她原本是不懂政治的,再出色的女子,家人也不會教她這些男人們才能學的東西,她的政治見識,都是先帝教的,連先帝都說,她若是男子,可以封王拜相。

  已經學會的本事,她怎麼願意空置在這後宮之中?享受過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尊榮,見識過一言九鼎無不敢從的威嚴,她怎麼甘心只在這後宮之中,與那群庸俗的女子為伍?

  等著吧,她會讓皇兒知道,沒有她的支持,他是坐不穩這個江山的!

  太后徒然張開眼睛,低聲問,「魏長海?」

  魏公公忙披上衣,一溜煙地跑進內殿,小聲應道:「太后有何吩咐?」

  太后疲倦地閉上眼睛,「明日一早讓長孫小姐過來陪陪哀家。」

  動不了兒子,也得讓膽敢挑戰她權威的人吃點苦頭。說完,太后就睡著了。

  次日停了雪,窗外一片銀裝素裹,太后過了辰時才起身,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問魏公公,「長孫小姐呢?在殿外候著嗎?」

  魏公公為難地遲疑道:「陛下……一早就讓長孫小姐出宮了,說是太后您要靜養,宮裡不便留她。而且,陛下還吩咐了,旁人一概不得來慈寧宮,打擾太后您靜養,也不讓宮外的人過來請安,下了旨,說一切待太后您……康復之後再說。」

  「咣當」一聲響,太后將面前的水盆打翻在地,嚇得服侍她的幾名宮女,撲通一聲趴跪在地上,不住嘴地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魏公公踢了她們一人一腳,「收拾乾淨滾下去!」

  宮女們慌忙爬起來,趕緊將地面上的水收拾乾淨了,又服侍著太后換了身新衣,倉皇地退了出去。

  太后這才發作道:「他!他居然這樣對待我這個母親!」一激動,連「哀家」的自稱都忘了,「這是想軟禁我嗎?他、他才多大,就這樣對待我!待日後娶了媳婦,還不會反了天去!」



第一百六十章 上門來陷害

  魏公公忙勸慰太后道:「太后,您且息怒,萬事沒有您的鳳體重要啊,您還要長命百歲的,奴才要服侍您一輩子的。」體貼地扶著太後坐到暖烘烘的短炕上,「您也說了,陛下年紀尚幼,以前多麼孝順您,對您從來都是言聽計從的,哪裡會想到軟禁您?要奴才說啊,必定是有人從中挑撥的。」

  太后冷著臉道:「韓世昭!」想了想,又瞇著眼睛自言自語道:「長孫芬必定也參與了……惟芳邀請長孫芬入宮小住的,雖則是跟哀家說,想多瞭解一下長孫府的人,但她跟長孫芬原先並沒有多親近,怎麼會忽然想到要請長孫芬?」

  魏公公也跟著猜測了一會兒,遲疑地道:「會不會是……韓大人他建議的?他不是才同長孫小姐定了親嗎?」

  太后搖了搖頭,緩緩地靠到引枕上,冷冷一笑,「這事是惟芳她自己說起來的,還求了哀家兩天,哀家才應允了她,並不是長孫芬要求入宮的,不可能是韓世昭的主意,他也不可能讓自己的未婚妻涉險。」

  魏公公又繼續猜測道:「或許,就是陛下親口同長公主殿下說的。要不要請長公主過來,您證實一下?」

  太后思索了一歇,仍舊搖頭,「不像。當時哀家仔細看了在場所有人的表情,惟芳似乎很吃驚,應當是不知情的。況且,皇帝建議她請長孫芬入宮小住,不是太怪了麼?惟芳自己心中就會生疑,昨夜恐怕不會帶著長孫芬來慈寧宮了。」

  魏公公道:「太后所慮甚是,不如,讓奴才先去查查這些日子以來出入宮的記錄,看看誰到過長春宮。」

  太后仔細尋思了一圈兒,沉聲道:「不必了,不會留下什麼記錄的,近日來宮中並無宴會,也沒哪位妃嬪來求旨,讓娘家人入宮陪伴,怎麼會有人出入?其實細細一想,也不是沒有可疑之人。惟芳素來就跟攝政王妃和君逸之兩個親近,要有什麼事兒,必定是他們挑唆的。昨夜的事兒若是攝政王妃指使的,來的就必不會是皇兒了。因此,必定是逸之唆使著惟芳邀長孫芬入宮。」

  魏公公忙奉迎道:「太后英明。」

  太后冷冷一笑,卻不接受這個讚美,「若哀家真個英明,昨夜也不會被人擺上一道了。」她的眸光陰沉得有如暴風雨之前的天空,君逸之這個傢伙怎麼會幫皇兒辦事?是皇兒暗中利用了他,還是他的玩世不恭都是裝出來的?……不論怎樣,都不能放過這條線索。

  太后擰眉問道:「逸之媳婦都吐了兩個多月了,怎麼還沒落胎?你讓她去試探試探,若是她們已經尋到解藥了,就再下一份,這次不必這般隱蔽了,敢同哀家作對,就要有承擔得起後果的準備。」

  昨夜想了許多,這會子太后已經不像昨夜那般憤怒了,不讓旁人來見她,不讓她出宮,小皇帝是想將她在朝中的人手都換一遍嗎?當她真的就無法影響朝政了麼?真真是太小看她了。她不但要左右朝局,還要斬斷小皇帝的手臂,讓他知道,她是他的母后!

  太后低聲吩咐道:「送道密旨給蘭家,讓他們收集工部其他官員的貪墨證據,尤其是君瑋之和君皓之兩人的。」怎麼也要把內閣大臣給拖下水,越多越好,「另外,通知知存,讓他密切注意君逸之此人,探清他的底細,最好,多與逸之結交一下,哀家倒要想瞧瞧,他是真好色,還是假好色。」

  太后跟著又發出了幾道指令,都是意在將工部黃大人貪墨一案的水攪渾,她的手下已經失去了一員大將,不能再失去一個高官了。同時,還讓幾位官員開始活動,為蘭知存進入吏部做準備。

  魏公公得了令,立即下去辦事,太后則閉目養神,既然皇兒想讓她歇著,她就歇一陣子好了,等朝堂之上鬧得不可開交之際,自會有人來求見她,就如同先帝剛剛駕崩之時,朝中忠君的大臣們,時常來求見她一般。

  昨晚君逸之回府的時候,俞筱晚早就已經安睡了,一早醒來,就從逸之的嘴裡聽說了全部的經過,她咯咯笑了一會子,「這就叫一藥還一藥。」

  君逸之忍不住問道:「你的藥,為何暗衛們查驗不出?」

  俞筱晚笑道:「我特意給你兩種藥粉,就知道你會兩種都用,這兩種藥粉有些相克之處,一同用了,就不大容易查驗得出來。不過,也是這些暗衛並不精通用毒之故,若是江湖中的使毒高手,還是能驗出來的。呵呵,這下太后的臉可丟大了,跟送頂綠帽給先帝,可沒多大區別了。」心中忽地一動,隨即斂容問道:「那、那陛下會不會處置你?畢竟太后是他的母親。」

  「我知道。陛下心裡肯定怪我。」君逸之很能理解,就像他的母妃,許多作為他也看不慣,可是若旁人敢指責母妃,他肯定會生氣。

  不過事已至此,時光再倒流一次,君逸之仍是會給張長蔚下藥,他也不想否認,他本就是想噁心噁心太后的,雖然中間因張長蔚的定力不足,鬧得大了些,也算是他倒楣,可是既然做了,就擔著唄。

  於是滿不在乎地道,「罷了,已經如此了,反正暗衛們沒有查驗出來,陛下問我的話,我是不會承認的,可是陛下若要處置我,也只能受著。」

  正好,前陣子小皇帝同他說,日後想讓他來當紫衣衛的首領,他還不願意呢。紫衣衛的首領是隨時要候命,隨時要準備為皇帝拋頭顱灑熱血。他不是不願追隨陛下,可是他想當個正經的朝臣,至少可以多在家中陪陪晚兒和孩子。

  有了昨夜那一出,陛下必定不會放心他當紫衣衛首領了,這麼膽大包天,連太后都敢褻瀆,日後手中有了人馬,恐怕更管束不住了。

  君逸之今日連衙門都懶得去,安心在府中等著皇帝召見當然是在品墨齋召見,可是等了一天,卻沒有等到陛下,而是等到了一則關於張長蔚的消息,昨夜張長蔚錦衣夜行,被幾個賊人打劫,因反抗而被殺。

  順天府尹很快就抓到了那幾句賊人,賊人也對罪行供認不諱,平民百姓膽敢殺害朝廷重臣,當庭判了個斬立決。

  事情的真相如何,君逸之、俞筱晚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深宮中那一幕醜劇,朝中的大臣們雖然不知曉,可是也都懷疑張長蔚的死因可疑,只不過,沒人會將張長蔚的死跟太后聯繫在一起,多半都是猜測是得罪了哪個仇家。

  早朝的時候,張長蔚的死訊傳到朝堂之上,朝廷裡的撫恤很快就發賞了下來,陛下和攝政王都親派了內侍過府探望、安撫張家後人,並下旨奪情,只讓張長蔚的兩個嫡子守孝一年,一年後,每人到吏部領一個輕閒的官職。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楚王府,君逸之呲牙道:「那兩個傢伙倒是蒙了父蔭了。」

  俞筱晚倒覺得沒什麼,「總要掩飾一下,況且,朝中象張家兄弟這樣吃閒飯的還少了嗎?多他倆人也不算什麼。」

  君逸之伸手就去捏她的小鼻子,「你是在說我吧?」

  俞筱晚咯咯地笑,「我可沒這麼說,你若是覺得自己是個吃閒飯的,那我也不敢反對。」

  君逸之鼓著腮幫子,作勢要撓她的癢癢,手還沒碰到俞筱晚呢,她就已經笑得有些岔氣了。君逸之再不敢逗她,忙將她抱在懷裡,緩緩地順背,「好了好了,別笑了,小心肚子裡的兒子,真是天可憐見的,沒少受折騰。」

  俞筱晚也知道這樣大笑不好,趴在他懷裡,努力忍了笑,抬起頭來就嬌瞪逸之一眼,「還好意思說,明明是你害的。」

  君逸之連忙承認,「是是是,是我的不是,求求夫人饒了我這一回。」

  小夫妻正在屋內調笑,就聽得豐兒在暖閣外通稟道:「二少爺、二少夫人,太妃、王妃和蘭夫人、蘭小姐、孫小姐和表小姐來了。」

  俞筱晚忙喚了初雲初雪進來幫忙整理髮髻、釵環,手指縮入袖口,摸了摸那支小竹管,心念一動,先將竹管取出來,沾了些藥水抹在鼻下,心中又是一動,招手讓初雲將她的小藥匣子拿了出來,挑了一瓶藥粉收入袖筒中。

  君逸之整理好衣襟,就先迎了出去,來的都是通人情的,知道俞筱晚此時恐怕不適宜見客,便也沒急著進去,而是站在廳堂裡問逸之,晚兒的身體近來如何了。

  君逸之一一答了,初雲從內挑起門簾,福了福身恭迎道:「二少夫人不方便下炕,要婢子代為請罪。」

  楚太妃走在最前面,進了屋,就慈愛地笑道:「都知道你身子不好,才特意來看你的,哪用你請罪?」

  蘭夫人(以前的蘭少夫人)是客人,自不會說怪罪的話來,就是楚王妃哎地長歎一聲,「我就說你身子不好,之前就是近半年沒有訊兒,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又保得這般艱難,哪像當年,我懷琰之的時候,七八個月的身子了,走路還像一陣風似的。」

  俞筱晚垂下眼睫恭聽,心中萬般無奈,婆婆只要見到她,就一定要將自己當年的英雌事蹟說一遍的,就是想說她沒福分,不會生。……還當著未來大嫂的面,真不知是不是日後不希望看到她們妯娌和睦。

  君逸之瞥了母妃一眼,心裡同樣無奈,只是有客人在,他不好說母妃什麼,就求助地看了老祖宗一眼。

  楚太妃淡淡地瞥了兒媳一眼,淡聲道:「女子最講究的是溫良恭儉、舉止嫺靜,就是你沒懷身子,也不能走路一陣風似的,若是當年叫我瞧見了,必定要教導你一番。」

  楚王妃的臉皮頓時漲得通紅通紅的,這話等於是在說她舉止無度,還暗指了她當面一套、背面一套,若不然,太妃怎麼沒見過她「走路一陣風」的樣子?

  蘭夫人想著,過繼的女兒日後是要嫁入楚王府的,將來楚王妃就是她的婆婆,可不能讓婆婆丟臉的樣子給准媳婦瞧了去,日後婆媳兩個可沒法子親近,忙笑著向楚太妃道:「不過就是個說法,表嫂的意思,應該是說她懷到七八個月了,還沒有什麼不適之狀。」

  說話間眾人依次落了坐。

  楚太妃介紹道:「你表舅母今日本是來請咱們府上到定國公府參加宴會的,聽說你連炕也下不了,就特意過來看望你。」

  俞筱晚忙道:「讓表舅母掛心了。」

  蘭夫人看向俞筱晚,目光中飽含同情與心疼,「天可憐見的,都瘦成這樣子了,太醫難道都瞧不好嗎?」

  俞筱晚恭敬地回道:「太醫說這是難免的,只是我害喜害得比較嚴重罷了。」

  蘭夫人歎息著安慰了幾句,從自己的手上擼下一串菩提子的佛珠,一手握住俞筱晚的纖腕,就要往她手上戴,「這是我在佛前求的,開過光的,送給你護身,請菩薩保佑你們母子平安。」

  俞筱晚手腕一轉,就掙脫了出來,含笑道:「多謝表舅母厚愛,只是晚兒已經有了一塊開過光的木牌,若是再戴上這一串,恐怕不妥。菩薩只要拜一個就好,拜多了,菩薩會覺得我貪心。」說著身子往後一縮,不讓蘭夫人碰到自己。

  蘭夫人夠不著晚兒,只得朝君逸之道:「我一片心意,你們只管收下,哪有什麼貪心不貪心的說法?」

  君逸之懶洋洋地道:「真不必了。晚兒的那塊木牌,還是靜雯送給妍兒,妍兒再轉送給晚兒的。」

  曹中妍也忙在一旁證明,「是啊,靜雯郡主還說,木牌是潭柘寺的住持大師開的光呢。」

  蘭夫人的眸光微閃,「可以給我瞧瞧嗎?」

  俞筱晚笑著道,「壓在枕頭下了,請了大師過問,說是不要移動,可以睡得安穩些。」

  「原來是這樣。」蘭夫人這才將手串收回,卻並未重新戴回腕上,目光定定地鎖著俞筱晚,似乎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來。

  俞筱晚只是柔柔地笑著,帶著幾分虛弱,目光不閃亦不躲,倒叫蘭夫人拿捏不准了。

  按說,若是俞筱晚直接戴了那塊木牌,應當早就落了胎才是,怎麼只是孕吐不止呢?她恐怕已經知道了些什麼,做了處理,只不過,那東西可是難得的事物,在京城恐怕也找不出人來治。

  只剛才那幾句話,雙方都互探了個虛實,俞筱晚沒賀氏那麼靈敏的嗅覺,不知道那串菩提子上是不是也熏了煌茅香,可是也弄清楚了,蘭夫人是知情的,甚至還想再來害她一次。

  既然如此,來而不往非禮也!

  俞筱晚招呼丫鬟們多拿些果子、糕點、拼盤進來,「請表舅母嘗嘗,這是我店子裡自己制的醃果。」邊說邊將一盤今冬新制的楊梅推到蘭夫人面前,手指不小心碰了一下蘭夫人拿在掌心的絹絲手帕,「這是今冬才制的楊梅,前兩年打賭輸了,全都只給了惟芳長公主一人品嘗。」

  「嗯,這事兒我知道,嘖嘖,看這色澤,就讓人滿嘴生津了。」蘭夫人滿嘴地贊著,卻不伸手去取。

  楚王妃是喜歡吃晚兒店裡的醃果的,拿手捏了一塊桃脯,放入嘴中,楚太妃也拿了一顆醃楊梅吃。蘭夫人這才取了塊桃脯,品了品,點頭贊道:「的確好吃,難怪現在宮中都到你的店裡買醃果。你的嫁妝可算是全京城的媳婦中最豐足的了。」

  話題這麼快就轉到了銀子上,看來蘭家真是動了心思了。俞筱晚羞澀一笑,垂眸道:「哪有表舅母說的這麼豐足,不過是賺些小錢,買束珠花戴罷了。」

  蘭夫人有心想提與她合股的事,就看著楚太妃笑道:「姑母您真是會挑孫兒媳婦,不但生得漂亮,還這麼能幹。我那幾個媳婦可就不成了,連蘭家自己的店鋪都管不好。說起來,我記得晚兒丫頭最賺錢的,似的是那家綢緞坊吧?」

  俞筱晚謙虛地笑道:「不過是托了師傅的福。」

  因為打著金大娘的旗號,才會賓客如雲,而且標價越貴的越有人買。

  蘭夫人乘機道:「蘭家在北市口也有家綢緞店,哪天讓掌櫃的跟你家大掌櫃學一學?也好將生意挽回幾分。」

  楚太妃到底是蘭家人,聽到蘭夫人這語氣,便不由得問起了店鋪的生意,「難道不好了麼?以前雖算不上最賺的,卻也是盈利頗豐。」

  蘭夫人微歎,「說起來愧疚,我可沒晚兒這麼能幹,接手鋪子好些年了,生意日漸蕭條,現在京城裡的人,一說買成衣,誰不是去晚兒的鋪子?我就常跟婆婆說,不如咱們家的鋪子入了晚兒那的股,當成分號好了。」

  從學習經驗直接蹦到了入股。

  蘭夫人說完,充滿期待地看向楚太妃,以自己家的店鋪入股,她覺得她們沒佔便宜,晚兒也沒吃虧,反正晚兒的鋪子生意好,早晚是要開分店的,是件雙贏的事。

  可是楚太妃卻垂下眼眸,只專心地喝茶,似乎沒聽見。難怪方才在春暉院的時候,外甥媳婦就總是提及做生意的事兒,口口聲聲要做大,就得開分店,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可是她怎麼不想想,孫兒媳婦的嫁妝,自己有開口說話的權利嗎?

  蘭夫人只好將目光又轉向俞筱晚,「晚兒你覺得呢?你的鋪子生意這麼好,遲早是要開分店的,不是麼?鋪子和人工都由我們出了,只那家店的生意,咱們五五分帳。京城裡是寸土寸金的,你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到店鋪,租也很麻煩,而我們蘭家剛才有店面,咱們各取所需,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派個帳房過來,咱們每一筆生意都算得清清楚楚。怎麼樣?這個條件還是不錯的吧?」

  不是還有貨品嗎?還要借用金大娘的金字招牌,就只出一間店面和幾個夥計,就要分五成?還「只那家店的生意」,難不成原本蘭家還打算租一間鋪子給我,分我所有的利潤?

  俞筱晚笑著接口,「條件自然是不錯的。只是表舅母過謙了,晚兒聽說蘭家的店子很賺錢的,況且晚兒的綢緞鋪子可不是京城最賺的,最賺的是隆慶行。」畢竟她的鋪子只做高檔生意,比不得大江南北都有分號的隆慶行貨色齊全,三六九等的人群都能找到合適自己的料子,「晚兒心力有限,暫不打算開分店,不如表舅母去與隆慶行的老闆商議一下,入隆慶行的股吧,這麼好的條件,隆慶行的老闆一定會動心的。」

  楚太妃正將茶杯送入嘴邊,聽了這話差點沒噴出來,強行忍住了,才含笑轉著話題,「晚兒現在的確是不宜多操勞,外頭的事就交給那些管事,讓逸之幫你管著,你安心養胎才是正經。」

  楚王妃難得地附和婆婆,「是啊,我盼這個孫子可是盼得脖子都長了。」

  俞筱晚忙恭謹地應了。

  蘭夫人聽著心中有絲憤懣,不過就是借借她店鋪的名聲而已,還這般推三阻四的,明明是親戚,為何不能相互幫襯一二?還要將鋪子交給逸之那個渾小子去打理,那小子渾到什麼地步,不說入股,就連派個管事去學習的話都不必提了。

  可惜這種心思蘭夫人又說不出口,只能一個人生悶氣,那邊的祖孫幾人聊得熱火朝天的,也沒注意到她是不是心情不佳,蘭夫人氣悶地揉了揉胸口,也不記得自己一早兒警醒自己的話了,端起長几上的茶杯就喝了幾大口。

  溫熱的茶水下了肚,蘭夫人的氣順了些,就開始繞著彎子問晚兒這醃果的配方。

  醃果誰家的廚娘都會做,可是還沒人做得這麼好吃,差別就在配方上。別說俞筱晚是真不知道,她只會吃,哪會做?就算知道配方,也不會告訴蘭夫人,以為自己是長輩,她就要捧著配方孝敬她嗎?

  蘭夫人問了一會子,俞筱晚始終不說,卻忽然用手捂住嘴,「唔唔」地亂叫,小丫鬟們嚇得忙捧了痰盂過來。

  因為蘭夫人與俞筱晚坐在對面,感覺到一股酸臭氣撲面而來,忙拿手帕捂住了口鼻。

  楚太妃和楚王妃關心晚兒肚子裡的孩子,站起來退到一旁,卻不出去,蘭夫人總不能一個人跑出去,只得拿帕子用力捂著口鼻,可是一絲絲一縷縷的酸臭氣還是鑽了進來。

  等丫鬟們開了窗,又過了會子,見楚太妃和楚王妃都開始跟晚兒說話了,她才將手帕放下,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氣,覺得沒什麼臭味兒了,忙露出一抹關切之色,也上前說了幾句暖人心的問候話。

  俞筱晚不好意思極了,「真是對不住,想吐的時候,忍也忍不住,讓老祖宗、母妃和表舅母受罪了。」

  三人連道無妨,俞筱晚不好意思地給君逸之使眼色。

  君逸之收到晚兒的眼色,忙拉著楚太妃坐下,「老祖宗別站著說話。」又讓丫鬟們將窗戶關上,「快關上,抬幾個火盆進來,屋子裡太冷了。」

  這麼一番忙碌,客人自然不方便立即告辭,又坐了一會子,蘭夫人忽然覺得肚子咕咕咕地響了起來,她臉色微變,她不是孕婦,自然不能在人前失儀,正要開口告辭,卻忽然無法阻擋地放了一個響亮的屁。

  楚太妃和俞筱晚幾人都面不改色,仿佛沒有聽見,可是在心底裡素來就不待見蘭家人的楚王妃,卻是明顯地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蘭夫人頓時就尷尬了、難堪了,可是還沒容她想出什麼圓轉的話出來,肚子裡就一陣驚天動地的翻騰,駭得蘭夫人用力捂住腹部,綠著臉問道:「恭桶在哪裡?」

  芍藥忙上前一步扶住蘭夫人,「夫人請隨奴婢來。」

  暖閣後面也有恭桶,可是暖閣裡還有君逸之這個成年男子在,當然不能在暖閣裡用,芍藥扶著蘭夫人往西廂房去,蘭夫人一開始還盡力保持著儀態,可是出了大廳之後,玄關告急,她也顧不得了,不斷催促著芍藥快些,夾緊屁股飛奔。

  楚太妃和楚王妃坐在暖閣裡,跟俞筱晚、孫小姐、蘭小姐和曹小姐說話兒,一等就是小半個時辰,冬天裡天黑得早,窗外已經燃起了燈籠,可是蘭夫人還不見回來。

  正要差個丫鬟去問一問,就見蘭夫人扶著芍藥的手,虛弱地走了進來,神色間卻是有絲淩厲,坐下後,就盯著俞筱晚問道:「晚兒,你這的茶水是不是有問題?」

  俞筱晚大吃一驚,「表舅母怎麼這樣說?」

  「哼!我好端端的,在你這兒喝了幾口茶,就開始拉肚子,難道不是你的茶水有問題嗎?」

  俞筱晚忙道:「表舅母若是懷疑茶水,不如請人來驗一驗,這杯茶,丫鬟們還沒有動過的。」

  蘭夫人回頭看向蘭淑蓉,蘭淑蓉悄悄點了點頭,她便高傲地道:「那好,我就去請位太醫來驗驗。」

  蘭家如今非同尋常,算得上是本朝最尊貴的人家了,太醫一宣就到,驗了驗後,垂手回道:「回蘭夫人的話,這茶水沒有問題。」

  蘭家去宣的,自然是她們信得過的太醫,聽到這個結論,蘭夫人也作聲不得,忽然又指著小几上的果脯問,「這些呢?也給我驗驗。」

  楚王妃差一點就要發作,被兒子拉了一把,楚太妃板著臉,蹙了蹙眉,十分明顯的不悅。

  等太醫驗過後說沒問題,楚王妃就忍不住說了出來,「這些茶水、果脯我和老祖宗可都是用了的,怎麼就你一個人有事?別不是在你們蘭家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想賴在我們楚王府的頭上吧!」

  她原本還要再說上蘭家幾句難聽的話,忽然想起老祖宗就是蘭家人,忙忙地住了嘴。

  蘭夫人神色也極是尷尬,她自己要給晚兒下藥,自然就有些疑神疑鬼,這會子聽了楚王妃的話,也懷疑是不是在家的時候,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不對,應當是在這中了暗算!若是晚兒能發覺那塊木牌的秘密,就一定會對自己下手!

  可是找不到證據!

  蘭夫人總算是體會到,什麼叫「啞巴吃黃蓮、有苦難言」了。見屋裡所有人都瞧著自己,只得向俞筱晚賠禮道歉,表示是自己性子多疑,讓晚兒受了委曲。

  俞筱晚神色怯怯的,慌亂地擺手表示,「表舅母是長輩,您向晚兒賠罪,晚兒如何當得?」況且我的確是給你下了點藥,這幾天您就坐在恭桶上度過吧,所以不必賠罪了,手帕一定要記得堅持使用啊。

  君逸之說話可就沒那麼好聽了,怪聲怪調地道:「表舅母怎麼好端端地懷疑咱們給你下藥呢?難道是您曾見過旁人這般給人下藥呢,還是曾經這樣給人下藥呢?」

  蘭夫人呼吸一滯,忙陪著笑道:「是我的錯。」

  楚太妃冷著聲道:「逸之,罷了,大概是你表舅母多心慣了,你就別跟婦道人家計較了。」

  這話比搧蘭夫人一巴掌還要讓她難受,她居然連個京城裡出名的混帳都不如了,還需要那個混帳「別跟她計較」。

  君逸之重重地哼一聲,「好走,不送,表舅母以後別來我這夢海閣了,我可不喜歡動不動有人來驗我這的茶水果子點心。」

  蘭夫人這段時間被旁的官夫人們捧得有些飄飄然了,哪被人這樣下過逐客令,臉上掛不住,可是楚太妃都不出來幫她打圓場,她只得用力忍了氣,敷衍著向俞筱晚說了聲,「好好養身子」,便氣衝衝地走了。

  楚太妃用力閉了閉眼睛,再張開來,瞧不出任何情緒,和顏悅色地拍了拍晚兒的手道:「你受委曲了。」

  晚兒指了指蘭夫人故意遺失在小幾下的那串菩提子,「還請老祖宗幫忙還給表舅母。」

  楚太妃的眸中閃過一絲怒意,握住俞筱晚的手道:「晚兒你放心,我一定會還給她的。」

  俞筱晚含著笑道:「老祖宗這麼疼晚兒,是晚兒的福氣。」

  楚太妃也淡淡地笑了起來,摸了摸她的小臉道:「你是個好孩子,老祖宗當然疼你。唔,老祖宗就是喜歡你這性子,該回擊的時候,絕不能手軟。」

  俞筱晚恭謹地表示受教,楚王妃在一旁看得一頭霧水,可是她又不敢問婆婆,免得招來一頓白眼。

  次日是冬至,蘭家大開粥棚,廣施米糧,的確是得了不少的好名聲,君逸之又等了一天,不見小皇帝召見,這才溜溜達達地去找韓世昭。

  韓世昭捶了他胸口一記道:「你不知道嗎?張家在打官司,聽說之前受寵的那位側室,就是用媚藥勾引的張大人,張大人那晚是從閆氏屋裡出去的。」

  君逸之聞言眼睛一亮,這麼說,陛下是沒將此事跟他聯繫在一塊了。他呵呵地笑道:「多謝你小子了。」

  韓世昭淡淡地道:「我又沒做什麼,不過是奠拜的時候,提醒了一下張夫人,小心家產罷了。我不用你謝我,只要你少慫恿芬兒幹危險的事就成了。」

  君逸之呵呵直笑,「好咧!」心中又補充道:其實是你家芬兒喜歡幹這種冒險的事,若是下回她來找我,可不關我的事了。

  說起張長蔚的夫人,這一回倒是因禍得福,兩個嫡出兒子在接到父親的死訊後,第一件事就是先去家廟,將母親放了出來。

  張長蔚的父母早就作古,如今張府裡頭,最大的就是張夫人了,之前張長蔚最寵愛的那位側室,就是這兩年娶的,一進府就當了家,可是就是一夕之間,手中的權利盡數被收回。

  張夫人連孝服都只是隨意披在身上,就開始盤算家產,核算完後,張夫人怒了,府中居然少了這許多銀子,都讓那個側室給挪到自己娘家去了!

  可是那位側室,是出身書香門第的良家子,父親和祖父都有秀才的功名,是張長蔚贈以納妾之資,大辦了酒宴,從側門抬進府的,張夫人不能賣了她,也不能打罵,於是一紙訴狀,將其告上了順天府。

  俞筱晚每日躺在夢海閣,都聽說了張家的官司。這是今年冬天,京城裡最炙手可熱的新聞了。

  這幾天因為吐得少了些,每回吐的時候,也沒那麼挖心掏肺,俞筱晚的精神好了許多,就坐在短炕上,與幾個心腹的丫頭,一面做針線,一面閒話家常。

  芍藥每隔兩天就會回家住一夜,因而是對張府的近況最為熟悉的,這會子正笑著道:「那閆氏一門如今都算是富戶了,住的是寬敞的大宅院,買了十來個下人,還有四間鋪子,每月可以坐收租金,不用勞作,也過得舒坦,以前閆家可是清貧得可以,若不然,世代書香的門第,為何要讓女兒為妾?但是閆氏過手的地契,都有先張大人的簽字,順天府尹說,既是饋贈,就不算侵佔,送回娘家的銀兩,也都是張大人從帳房裡提出來的,順天府尹也說不算侵佔,只讓閆氏交還了幾件沒有手續證明的首飾,張夫人氣得當堂昏倒了。」

  初雲驚訝地問道:「聽說侵佔了幾萬兩銀子的財物啊,只退了幾件首飾?」

  「可不只有幾件首飾,」芍藥放下手中的活計,兩手在空中比劃出一張長長的單子,「聽說先張大人從張府的庫房裡,尋了好多寶貝給那閆氏,面料、尺頭、首飾、擺件,應有盡有。閆氏也是個厲害的,讓人例了清單,請先張大人簽了字的,還讓管家也簽了字。但凡是從府庫中拿的東西,都是有數、有簽名的,只有幾樣首飾,是先張大人從張夫人的首飾匣子裡直接拿的,就還給了張夫人。」

  俞筱晚聽得直搖頭,「這下子,張夫人怕是要不回了。」

  「官司已經結了,還怎麼要回來?兩位小張大人都是要當官的人了,名聲要緊,聽說……」芍藥的小臉紅了紅,偷瞄了初雲和初雪一眼,含糊地道:「聽說兩位小張大人與閆氏的關係不錯,還勸著張夫人,不要再爭了。」

  看芍藥那個又羞又窘的表情,俞筱晚的內心頓時生出無數個邪惡的猜想,只怕這個閆氏與兩位張公子是不大乾淨清楚的,張夫人難道不會氣死?還有張氏,聽說現在小宅子裡,張氏說的話還挺管用的,因為曹家族裡的田產已經被族長收回了,曹家罰了十萬兩現銀之後,幾乎就已經空了,現在多半靠著張氏的幾個田莊和店鋪過日子,只是,現在張氏娘家的頂染柱倒了,之前又與張夫人交了惡,侄子與姑母總不會比兄妹親近,不知道大舅父還會不會買張氏的帳。

  俞筱晚隨即想到,好久沒見到老太太了,不知她的身體怎麼樣,在前世的時候,老太太是今年年初就過世了,現如今多活了大半年,希望還能繼續健健康康的活下去。

  她正想著下午差芍藥和趙媽媽去一趟曹家,三舅母秦氏就遞了名帖進來,俞筱晚忙讓芍藥去二門處迎秦氏進來。

  秦氏滿面喜氣洋洋的,給俞筱晚見了禮後,就做起晚兒膝上小針線簍子裡的小衣服瞧,含笑道:「晚兒的針線真是不錯,這麼細密,還不扎手。」

  俞筱晚笑道:「我特意將針腳縫得鬆一點,就是怕硌著小孩子的皮膚。」

  秦氏側身坐到短炕上,拿著小衣服翻來覆去的看,芍藥瞅著三舅夫人是有話要說,於是帶著丫鬟們退了出去。

  秦氏瞧了瞧晃動的門簾,對俞筱晚笑道:「晚兒真是會調教人,丫頭們一個比一個伶俐。」

  俞筱晚只笑了笑,沒應話,秦氏就自己接著道:「老爺的宅子賜下來了,我請人算了黃道吉日,打算臘月初三搬過去。」

  俞筱晚忙恭喜三舅母,秦氏卻攏起了眉頭,「可是,老太太卻不願跟我們搬過去。」

  因為之前俞筱晚請三舅父和三舅母照顧老太太,秦氏勸了老太太許久,老太太卻說,沒有長子尚在,卻跟著幼子生活的道理,秦氏才特意來告知一聲,也希望俞筱晚能想法子勸勸老太太。

  若是曹清儒還有個一官半職,秦氏是巴不得不跟婆婆住在一塊兒的,可是現在曹清儒被貶為平民,老爺有大宅子,卻還讓母親住在逼仄的小房子裡,傳出去,外人都會說老爺不孝。

  俞筱晚大概也能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大約是怕跟著三舅父搬走了,三舅父就不會再回小宅子裡去。她住在大舅父身邊,三舅父礙於孝道,一個月裡,總要去看望她一兩次,她也好讓三舅父照應一下大舅父。

  老話都說慈母疼衰兒,恐怕老太太這些日子看著大舅父落魄的樣子,心裡早忘了大舅父是不是罪有應得了。

  俞筱晚淡淡地道:「老太太說她不願跟著你們走,恐怕是有心結的,你們只要答應日後有機會,就會幫大舅父起複,老太太一定會答應的。」

  秦氏聽得一怔,支吾道:「起複這等事……」都被貶為平民了,哪還會有可能。

  俞筱晚淡笑著道:「只不過是口頭答應推薦一下,起複不起複的,也得由吏部上摺子,內閣大臣們商議著辦,又不是三舅父能左右的。」頓了頓,又補充道:「老太太其實心裡也明白,不過就是擔心罷了。」

  秦氏聽了這話,卻也明白了,便笑著應下,又說起了兩位姑娘的婚事,「燕兒說要謝謝郡王爺和郡王妃,郡王爺上回幫忙選的人家,的確是不錯,小康之家,人口簡單,公爹婆婆又不在了,上面還有大哥大嫂,燕兒不用主持什麼事務,省心。男方是舉子,今年要參加大比的,前途無量。」

  前途無量是不大可能的,特意選了沒太多才能的,免得升了官,起花花心思。俞筱晚但笑不語,聽秦氏繼續說到曹中雅的婚事,「再三天就是大婚了,老太太的意思,是包家客棧發嫁。」

  恐怕是不想平南侯府的人看見那麼小的宅子,而對曹中雅生出什麼鄙視之心來。可是誰又不知道曹家現在的狀況,包下再大再奢華的客棧也沒用,白白浪費銀子。

  張氏和曹清儒其實是希望曹中雅能從楚王府、或者楚王家的別苑發嫁,表示女兒娘家還是有靠山的,秦氏特意挑了這個頭,就是希望俞筱晚說句不贊成的話,可惜俞筱晚只是微笑著傾聽,根本沒有接話的意思,秦氏就有些不好意思開口了。

  支吾著問起曹中妍,「妍兒丫頭不知會在王府裡住到幾時,再過十日就是臘月了。……說起來,還是晚兒你有體面,妍兒可以在王府借住這麼久。」

  俞筱晚沒給秦氏鑽空子的機會,只是笑道:「妍兒不像燕兒表姐和雅兒表妹,她在京城沒地方住,我就讓她多留一陣子,開了年,化了凍之後,再讓人送她回鄉。」

  秦氏驚訝地問道:「晚兒,難道你不幫忙讓妍兒嫁入楚王府嗎?」她感覺語氣太過急切、太過無禮了,頓了頓,柔和下來道:「妍兒若不嫁給世子爺,以後還能嫁給誰啊?再者,她嫁過來,也能幫襯你不是?」

  俞筱晚淡笑,最主要的是能幫助你們吧。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54 AM

第一百六十一章 晚兒發潑

  相較於秦氏的急切,俞筱晚一派雲淡風輕,淡淡地道:「三舅母不覺得嫁給普通人家為正妻,也好過到王府來做妾嗎?」

  「噯。」秦氏一臉「這你就不懂了」的表情,「嫁給世子為妾室,可與嫁給一般的官宦為妾室是不一樣的。只要妍兒運氣好,生個一兒半女的,日後世子承繼王位之後,她就可以升為側妃,這不是光宗耀祖的事嗎?」

  她自己的女兒不就是許給勉世孫為妾了嗎?

  俞筱晚也不同秦氏爭辯,只笑道:「一會兒妍兒就會過來了,不如三舅母自己問她,願不願意為妾吧。」

  不多時,曹中妍就嫋嫋婷婷地過來了,給俞筱晚和秦氏請了安,文靜地坐在炕邊的小繡墩上。

  俞筱晚開門見山地問道:「妍兒,三舅母說,你年紀也不小了,父母又不在京城,想作主為你說門親事,你是願意嫁給普通人呢,還是願意嫁入豪門為妾?」

  秦氏有些尷尬地低頭喝水,曹中妍驚訝地睜大眼睛,隨即低下頭悶悶地道:「妍兒想、想過完年回家,妍兒是不會給人當妾的。」

  別說她心裡有一個人,就是沒有,在京城裡,她肯定也是說不上好親事的,伯父不會讓她嫁給沒前程的人,可是父親的官職又太低了,她不可能嫁入好人家為正妻,若是為妾,她是怎麼也不幹的,還不如回家,讓父母給她作主。

  秦氏就更顯尷尬了,只得安撫曹中妍道:「你別著急,萬事……聽你表姐的。」

  暖閣外,君琰之與君逸之兩兄弟剛巧聽到了曹中妍的回答,君琰之的眸光黯了黯,唇角的笑容也淡了幾分。

  豐兒給兩位少爺屈膝請了安,向門內通稟了一聲,將厚重的棉門簾掀起來。

  俞筱晚坐正了身子,秦氏與曹中妍都站了起來,給君琰之和君逸之請安。

  俞筱晚笑道:「大哥來了,快請坐。」

  君琰之的眸光從曹中妍的小臉上一掠而過,向俞筱晚笑道:「剛巧在夢海閣外遇上了逸之,我想著好些日子沒問候過弟妹了,便與弟弟一同進來坐坐,」笑看了看屋內諸人,溫和地問道:「不打擾吧?」

  俞筱晚笑道:「哪能呢,我們也就是聊閑天,大哥快請坐。」

  秦氏將自己坐的主客位讓出來,君琰之坐在緊挨著炕邊的黃花梨八仙椅上,君逸之上炕與晚兒坐在一塊,秦氏就坐到了君琰之對面的小凳上,曹中妍也將小繡墩搬到了三伯母身邊,挨著伯母坐下。

  君逸之笑著向俞筱晚解釋道:「剛從府外回來,急著回起居室換衣裳,一會兒我還要出去。」

  俞筱晚知道他今日是出門去問那日的事情,陛下到底打算怎麼處置他的,可是當著屋內這麼多人,又不好開口。

  君逸之知道妻子擔心什麼,就笑道:「我在外頭聽到個傳言,說來讓你樂呵樂呵。聽說張大人的側室出身不高,是用了些下作手段嫁與張大人的,聽說遇害那晚,也是從那側室的屋內出去的。外頭的百姓都說,若不是那側室,張大人也不至於虛得腳軟,被賊人給追上剁了。」

  「逸之!」君琰之低喊了一聲,有些薄責地盯了弟弟一眼,又掃了滿面緋紅的曹中妍一眼,「外頭亂傳的東西,也拿到府內來說。」

  俞筱晚倒是聽懂了,促狹地拿手指戳了戳逸之的掌心,呵呵,挨罵了吧。

  秦氏忙拿帕子捂著嘴笑道:「世子爺,這可不是亂傳的東西,是張夫人和那側室在順天府的公堂上相互對罵,自己說出來的。」

  君琰之無奈地抬眸瞥了弟弟一眼,君逸之笑嘻嘻地跟晚兒告辭,「知存表哥約我去滿春樓喝酒,我先走了。」

  滿春樓也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花樓,秦氏真沒想到寶郡王爺敢這般當面說出來,不由同情地瞥了俞筱晚一眼。

  君琰之也跟著站起來,溫和地笑道:「弟妹好好靜養,為兄改日再來。」

  君逸之進內室換了身華麗炫目的圓立領海棠紫雲錦暗金松紋的長衫,俞筱晚起身跟了進去,拿出一個小瓷瓶,擰開瓶蓋兒,點了幾滴帶著幽香的液體在君逸之的衣襟和衣袖上。

  君逸之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俞筱晚淘氣地笑道:「解藥!皇上不是有那種會讓人神智迷亂的香料嗎?我猜應當是宮裡的方子,恐怕太后也有,若是蘭知存用上了怎麼辦?滴在衣襟上,就能除了那魔障,若是覺得頭還暈,有些心神不屬之象,就聞聞袖子,袖子上我多滴了幾滴的。」

  君逸之伸手取過那只小瓶,「你都給我好了,這麼小氣做什麼。」

  俞筱晚笑道:「幾滴足夠了,香味能保持一整天的。」不過也沒搶回來,只叮囑他省著點用,配製起來很麻煩的。

  披上那件更為炫目的紫貂皮大氅,君逸之與大哥一同出去了。

  出了夢海閣,君逸之就邀請君琰之,「大哥跟我一塊去吧,蘭知存做東,咱們好好地宰他一刀,這小子最近春風得意,聽說會被吏部侍郎的缺呢。」

  君琰之答應了,與君逸之一同上了馬車,聽聞蘭知存又要升了,到底是自家親戚,多少還是關心的,劍眉微微一攏,「升得太快,可不是什麼好事。」

  君逸之不屑地笑道:「他覺得是好事,」壓低了聲音補充道:「是那塊風水寶地帶來的福氣。」

  君逸之著人去蘭府打聽過了,現在老國公和國公爺都特別相信那塊風水寶地,能給蘭府帶來永世的繁華富貴。這本也很正常,人一般都是越老越信命運啊風水啊這些的,蘭知存可能只有這麼相信,不過家裡有這麼兩位老人家天天在耳根邊上念叨,加之自己又升遷得快捷通順,恐怕多多少少也會受影響。

  只是現在太后基本被軟禁,戶部和吏部又在徹查工部官員貪墨的案子,蘭知存可能不敢在公款上打主意,前天蘭夫人跑過來問合股的事兒,肯定就是要籌集銀子建山莊了。

  對付蘭家的事兒,君逸之並未跟大哥細說過,君琰之只是大約知道弟弟在謀劃著什麼,聽到他那興災樂禍的語氣,就不由笑道:「你別那麼衝動,小心老祖宗知道了,扒了你的皮。」

  君逸之恨恨地道:「老祖宗才不會,前天表舅母來的時候,又想給晚兒下藥,哼,連老祖宗都生氣了,一開始還打算衝進宮去質問太后的呢,是我讓老祖宗稍安勿躁的,我哪裡衝動了?」

  忽而想了什麼,關切地道:「晚兒說,靜雯送給孫小姐的那支簪子,恐怕也有問題,只是我們現在不想驚動了太后和周側妃,不便直說。上回晚兒想以借那支簪子,說照那支的款式打一支,誰知讓蘭小姐半途給打斷了。你想個辦法告知孫小姐一下,小心以後你們生孩子麻煩。」

  那天俞筱晚尋了個藉口,要借那支簪子,說是喜歡那個式樣,蘭淑蓉想拍馬屁,就從自己頭上拔下一支,說她這支的款式是今年宮裡新出的,借給俞筱晚做模子。

  那支簪的確有些特別,俞筱晚不好拒絕,只得接了。況且,靜雯送的那支簪,幾乎就是沒式樣,花型托底上鑲一顆淺紫的南珠,她若是堅持要孫小姐的那支,似乎就有些古怪了。

  君琰之淡淡地道:「其實弟妹已經告知她了,一支沒有任何花色的簪子,還要借了做模子,這其中的古怪她都猜不出來的話,那除非我直說,否則怎麼提醒也沒用。」

  君逸之古怪地盯了大哥一眼,嘀咕道:「你對孫小姐也太苛刻了一點,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何況她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

  君琰之微微一歎,「這與年齡無關。她……若是要做楚王府的世子妃,就必須得有足夠智慧和自保的能力,這一點,你應當比我更清楚。」

  君逸之的眸光也黯了黯,是啊,誰讓他們的父親是當朝的內閣大臣呢,誰讓現在皇帝年紀還這麼小,不能執政呢?不說攝政王心裡有何想法,就說朝中的官員們,都分成了無數派。

  官員們雖然沒機會問鼎那張龍椅,可都會為了自己家族的勢力,各打各的小算盤。像楚王爺這樣想做純臣的,若是皇帝強大,那是極好的,可目前這種狀況之下,就非常地礙某些人的事了。

  因為對那些人來說,你占著那個能左右朝局的關鍵位置,卻又不能為他所用,就是他的絆腳石,是必須一腳踢開的障礙。

  若不然,京城裡的郡王爺兩隻手都數不過來,為何就他的妻子懷個孩子,要受那麼多的苦?傷那麼大的神。大哥的妻子就更不必提了,長子總比次子要重要,長媳也比次媳要金貴。

  君逸之搖了搖頭,安慰一般地拍了拍大哥的肩頭,「我覺得孫小姐已經足夠聰慧了,不過經驗不足爾,你可以慢慢教她的。」頓了頓,又問道,「側妃的話,大哥你打算選哪個?蘭淑蓉的性子倒是不錯,就是……唉,我現在討厭見到表舅母。」

  君琰之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淡淡地道:「那個叫方智的舉子,我見過了,的確是有才華的。……」

  君逸之驚訝地打斷大哥的話,「大哥,你‘親自,去見的方智?」

  「嗯。」君琰之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弟弟驚訝的,「不過,也沒她說的那般好,算不上經天緯地之才,中個一榜沒問題,想當二榜進士,還得看運氣。」

  君逸之擠擠眼,促狹地笑道:「她說的?哪個她呀?」

  君琰之用力白了弟弟一眼,有些鬱悶地道:「還會有誰?跟她說不了兩句話,就會談到她的智哥哥。」

  他還從來沒有在女人的面前這樣隱形過,以前就算他身子十分虛弱,恐命不久矣之時,至少他的世子頭銜和俊逸的外形,還有些吸引力,總不至於讓小姐們視若無睹,偏偏在曹中妍面前,他就只是一個能聽得懂她說話的人罷了,無關乎身份,更無關乎情愛了。

  可是她清澈純淨的雙眸,還是談到方智之時,小臉上幸福羞澀的笑容,卻讓他甘願當個傾訴的物件,只為了能與她多說幾句話,多見面而已。

  不過君琰之也知道,曹中妍太單純,並不適合做他的正妃,就算他能在這府裡護好她,可是出了楚王府之後呢,別的不說,每年三年一壽,身為世子妃,都要入宮拜見太后的,太后或旁人會不會刁難她、她能不能保全自己不受傷害?這些都是極麻煩又極重要的問題。

  因此,若要將她留在身邊,他只能給她側妃之位,將她保護在後院裡,可是,她說「妍兒是不會給人當妾的」。

  君琰之現在都有些糾結了,他到底該不該爭取呢?看了一眼車廂壁上精美的雕花,君琰之用一種很輕很輕地聲音道:「我讓方智將文章投給石大人。」

  君逸之睜大眼睛,「不會是戶部左侍郎石大人吧?就是家裡有個極挑剔的女兒,快十八了還沒許親,每逢大比,都要去士林轉悠、挑女婿的那個石大人?」

  「就是這個石大人,石大人是個愛才的人。」君琰之說得臉不紅,氣不喘,「你這樣看著我幹什麼?難道方智去投篇文章,就會被看中嗎?就算石大人看中了他,他若心中有人,拒絕就是了,難道石大人還敢強搶民男嗎?

  戶部侍郎是個很高的官職,油水也十足,石大人這般寵著女兒,必定也會對女婿極好,將來在官場上,也會十分照應,可以說,成了石家的女婿,就幾乎等於平步青雲了,難得的是只挑人品和才華,不挑門第,其實許多入京趕考的舉子,都希望能被石大人選中。

  可是……君逸之無語凝噎,半晌才道:「許多人,可以經得住小誘惑,若是不拿耀眼的榮華富貴來引誘,還是挺不錯的,能經得住大誘惑的人,畢竟不多。」

  君琰之輕笑,「這就是所謂的不是不背叛,只是籌碼不足以令人動心嗎?方智既然入京趕考,難道不是希望能升官發財、封妻蔭子嗎?這樣的誘惑遲早會有,他若是經不住,也不配娶曹姑娘。」

  君逸之看著大哥,篤定地道:「那個方智肯定生得一表人才。」

  君琰之中肯地評價,「的確是一表人才,不過比我差一點。所以,曹姑娘可以為了方智拒絕我,方智就應當能為了曹姑娘拒絕平步青雲的機會。」

  君逸之想了想,點頭贊同,「也有幾分道理。」

  君琰之不滿地截斷,「是十分有道理。況且,你不是總說弟妹很喜歡這個表妹麼,你這個當表姐夫的,也當幫表妹掌掌眼。」

  君逸之抽了抽嘴角,「有大哥你幫著掌眼就行了,我就不多事了。」

  說話間到了滿春樓,君逸之想了想,將晚兒給的那個小瓶拿出來,滴了幾滴在大哥的衣袖上,告知他用法。

  蘭知存早就候在大廳裡了,聽到外面的小廝報楚王府的馬車到了,立即迎了出來,笑容滿面地道:「怎麼換身衣裳這麼久,當罰三杯!」

  君逸之笑嘻嘻地道:「出門的時候遇上我大哥,就等他一塊兒來了。」

  蘭知存這才瞧見跟在君逸之身後下車的君琰之,忙抱拳拱手道:「好久沒見表哥了,近來身子可好?」

  君琰之溫潤地笑道:「好多了,多謝掛心。」

  蘭知存走到兄弟倆中間,一手拉上一人,笑咪咪地道:「咱們是親戚,說這些就太見外了。」

  上得三樓的雅間,屋裡已經坐了七八名京中的貴族子弟,都是熟人,相互打過招呼,君氏兄弟就盤腿在席上坐下來。蘭知存拍了拍手,笑著對君逸之兄弟道:「我讓這的媽媽將她的珍藏拿出來,讓逸之你見識一下。」

  滿春樓的老鴇子很快帶了兩名少女進來,一個一身湖綠色春衫,一個一身鵝黃色紗衣,皆是香肩半露,好不撩人。好在屋裡溫暖如春,不然少女露出來的皮膚,非凍成青紫色不可。

  蘭知存指著鵝黃色紗衣的少女道:「這個叫玉嬌,還未出臺的,逸之你瞧瞧,比之如煙姑娘如何?」

  君逸之滿臉色笑,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用輕佻的目光將玉嬌的外裳剝光,瞧得玉嬌連腳趾頭都紅了,才呵呵地笑道:「不錯不錯,比起如煙來,一點也不差。而且,還更年輕。」

  蘭知存笑得意味深長,「難得還能入你的眼,就讓玉嬌伺候你吧。」

  玉嬌聽了吩咐,無骨蛇似的偎進君逸之的懷裡,她生得的確極美,單論起容貌來,半點不比俞筱晚遜色,而且,與俞筱晚有幾分相似,年紀卻比俞筱晚要小上一兩歲,粉嫩可口,又風情無限。

  君逸之色授魂般地將她緊緊摟入懷中,大手在她的臀上用力一拍,「真是生得國色天香,爺叫你嬌嬌怎麼樣?」

  玉嬌原就聽說過寶郡王爺的美名,今日一見,才知道傳言還不及他本人一半有風采,一顆芳心就此淪落了一半,當下含羞帶怯地道:「爺叫奴家什麼都成。」

  君逸之笑著掐了掐她的小臉蛋,回頭吩咐從文,「去將我放在馬車上的那個黑匣子拿來。」旋即又轉頭朝玉嬌笑道:「爺賞你件首飾。」

  那個叫玉柔的湖綠色春衫的少女,則嫋嫋婷婷地坐到了君琰之的身邊,她也生得十分美麗,不過比起玉嬌,就遜色了許多。

  君琰之有些吃味地看著蘭知存道:「我知道你與逸之的情分深些,可是也不能偏心成這個樣子。」

  君逸之一聽大哥有意見了,忙道:「是啊,知存,我今日是特意帶大哥來開開葷的,你讓媽媽再配個絕色給大哥。」

  蘭知存苦笑道:「哪有這麼多的絕色,玉嬌是最出眾的一個,現下還是清倌,若是逸之你滿意,我就包下送你了。」

  君逸之一聽只一個,就大方地道:「大哥,我讓給你。」說著拍了拍玉嬌的小臉,「去,服侍我大哥去,答應賞你的,不會少,哄得我大哥開心了,另有重賞。」

  玉嬌聞言,悄眼瞄向蘭知存,她今天的任務,可是陪伴君逸之,而不是君琰之,可是客人發了話,她是沒資格拒絕的。

  蘭知存也十分為難,若是堅持只能送給逸之,恐怕會讓逸之察覺,他們是在有心試探,只得暗示玉嬌撒嬌賣癡。

  玉嬌會意,大大的杏眼立即盈滿了淚水,拉著君逸之的袖子,嬌聲道:「郡王爺這麼快就厭棄奴家了嗎?為何要將奴家讓給旁人?」

  君逸之笑嘻嘻地解釋道:「大哥可不是旁人,嬌嬌,你說錯話了哦!當罰三杯,方才知存要罰爺的三杯,爺罰你替爺喝下。」

  被美人冷落的君琰之可沒那麼好的脾氣,笑容頓時就冷了下來,「看來在玉嬌姑娘的心裡,本世子是不配讓你服侍的?」

  玉嬌冷不丁地打了個哆嗦,真沒想到笑起來那麼溫和的世子,竟能瞬間陰狠成這個樣子,好像是殺慣人的狂魔一般。她忙嬌聲致歉,「世子爺誤會了……」

  蘭知存也出來打圓場,「琰表哥,是我的不是,沒考慮周全,還請你們兄弟萬莫因此而生隙。」

  君琰之不屑地輕笑,「一個玩物而已,哪值得我們兄弟生隙。」

  君逸之也笑道:「就是,就算大哥連如煙也要一同要了去,我也是雙手奉送。」說著毫不溫柔地將玉嬌一推,「過去服侍我大哥。」

  蘭知存只得給玉嬌使了個眼色,讓她去服侍君琰之,免得讓人生疑。

  玉柔就自動地坐到了君逸之的身邊。不過她的確是比玉嬌長得差了些,君逸之明顯對她就少了幾分熱情,一雙漂亮至極的鳳目,只往玉嬌的臉上溜,極少回眸來看玉柔。

  君琰之似乎也發現了弟弟的目光,笑盈盈地建議道:「一會兒咱們兄弟一塊玩吧。」

  君逸之眼睛一亮,「好啊,正好比比誰更持久。」然後無恥地擠擠眼睛,附在大哥的耳邊小聲道:「我喜歡用鞭子的,大哥喜歡什麼樣的工具,先讓人準備著。」

  這聲音雖小,不過屋內的人還是聽得到,立即有同道中人兩眼放光地插話進來,大肆探討各種工具的優缺點。

  玉嬌聽得臉色一白,求助地看向蘭知存,她還是處子,如果初次就服侍兩個喜歡玩虐的男人,不知會不會殘了去。可是蘭知存卻已經扭過頭去跟別的朋友閒聊了,偶爾還要加入討論一番,哪有功夫理她。

  再說楚王府內,秦氏待君家兄弟走後,才關切地看著俞筱晚道:「嗯……晚兒,其實寶郡王爺對你還是不錯的,外頭的女人再怎麼嬌媚,身份在那兒,是不能收進府來的,總歸比納妾要好。」

  敢情秦氏以為俞筱晚會十分傷心,這才努力安慰呢。俞筱晚配合地做出黯然的神色,秦氏又再安慰了幾句,只是她的任務還沒完成,就磨蹭著不想走。

  俞筱晚乾脆直說了,「雅兒表妹要包客棧發嫁,若是銀兩不足,我出二百兩吧。」

  只是包一天,這個價足夠了。

  秦氏只得硬著頭皮道:「若是府上有空著的院子,……借住一日可好?」

  俞筱晚乾脆地道:「三舅母您也知道,我不過是個新媳婦,哪有這個臉面讓表妹住到空院子裡去?況且我現在身子弱,經不得折騰,好不容易才說服了郡王爺單獨去送親,若是雅兒表妹住到王府的別苑裡,郡王爺肯定就不會去送親了。」

  是人去比較重要,還是住到一間空房子裡比較重要,你們自己選吧。

  秦氏聽說寶郡王爺會親自參加酒宴,覺得自己這趟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立即笑道:「那好,我就這麼跟老太太回話了,這點銀子曹家還是拿得出來的,您已經給雅兒添了箱了,這些銀子就不用了。」說完又壓低了聲音,極小聲地問,「上回我說的那事兒,您……查了沒?」

  俞筱晚也壓低了聲音,「我使人問過,十幾年前,宮裡頭鬧得很大的事兒,就是端妃難產,一屍兩命的事,也不知那孩子是男是女。」端妃的身份尊貴,自然不可能剖屍查驗的。

  秦氏聽得心驚肉跳,「天吶,大哥他怎麼跟這種事情扯上了?真真是要害死咱們一家人吶。」

  俞筱晚溫和地安慰道:「先帝已經過世了,對小皇帝來說,一個還未及出生的兄弟,或許不是那麼要緊,這事兒當年沒揭穿,過了十幾年了,誰還記得?」

  秦氏焦急地道:「這可不一樣吶。現在你大舅父他是將太后和攝政王爺都給得罪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俞筱晚沉吟道:「的確是有這個顧慮,十幾年前的事,真的不好查了,所以,三舅母應當多去探探老太太的口風,總好過咱們在這裡亂猜測,若是有了眉目,就來跟我商量一下。」

  秦氏一想,也是這個理,於是便告辭回去了。

  俞筱晚小憩了一會兒,就聽初雲稟道:「二少夫人,平安求見,說二少爺有話要告訴您。」

  俞筱晚趕緊請了平安進來,將丫鬟們都打發了出去,一聽君逸之要她幹的事,不由得失笑,「好,我換身衣裳就過去。」

  俞筱晚換了身外出的厚衣裳,帶著兩平安和從武兩名侍衛、以及會武功的江字輩四丫鬟,殺氣衝衝地闖入了滿春樓。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和的種子

  滿春樓的媽媽瞧見俞筱晚這通身的氣度,和風風火火的氣勢,就是知道是哪家的少奶奶,來滿春樓鬧事來了。於是忙上前阻攔,被俞筱晚厲眼一瞪,櫻桃小品陰森森地迸出一個字來,「滾!」

  媽媽沒見過這麼漂亮,又這麼陰狠的貴婦,只見她一身煙霞紫的雲錦如意雲紋棉袍,外披一件翻毛白狐皮大氅,如畫的眉眼凝著冰霜,嫣紅的小嘴緊緊抿著,絕美的小臉上寫滿了「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幾個大字。

  媽媽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又勉強支撐著上前來,陪著笑問,「請問,您是……」

  香味又嗆又濃,俞筱晚厭惡地拿絲帕掩住口鼻,初雲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一把將媽媽推開,橫眉立目地道:「憑你還不配問我家夫人的名字。快說,蘭世子的包間在哪裡。」

  媽媽心中一顫,想到俞筱晚的身份了,忙陪笑道:「這位夫人,包間裡有許多外男,恐怕您……」

  俞筱晚懶得跟她囉嗦,說這些有的沒的,她若是怕見外男的女子,根本就不會跑到這兒來鬧場子,乾脆一揮手,讓平安和從武將擋路的人全都踢開,扶著兩位丫頭的手,蹬蹬上了樓。

  初雲和初雪一直不住地念叨,「您慢一點,不著急,小心孩子。」

  俞筱晚「唔」了一聲,她自己的身體,自己心裡有數,這陣子吐得少了,吃得好了,體力恢復了許多,上個樓什麼的不在話下,打人也有力氣,只要不碰著腹部。

  站在走道上,平安和從武就負責一間間屋子推開門進去看。沒多久,齊正山帶著一隊楚王府的侍衛趕了過來,俞筱晚命令他們一間一間地搜人,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就找到了三樓的這個大雅間。

  平安「呯」一腳踢開房門,俞筱晚一眼就瞧見一名湖綠色薄衫的少女,正跟君逸之挨挨蹭蹭的,心頭火起,假戲也真做了三分,抄起江楓手中的皮鞭,就狠狠揮了過去。

  君逸之騰一下跳開了,少女卻被鞭尾掃到手臂,疼得拼命乾嚎,滿屋子的美人兒都配合地尖叫了起來。

  俞筱晚板著小臉,冷聲道:「齊總領,把這些吵死人的東西都給我丟出去,哪個敢再叫就直接往樓下扔。」

  美人們心中一顫,只見俞筱晚身後的侍衛一個個殺氣騰騰,當即就嚇得不敢再叫了,一個個地比小貓還乖。

  齊正山不知要不要遵令,瞥了君逸之一眼,頓時呆住。就見君逸之彎著一雙漂亮的鳳目,滿臉討好的笑容,慢慢往晚兒身邊靠,狗腿的樣子就差搖尾巴了,「夫人,別生氣了好不好?小心肚子裡的兒子呀,咱們回家去好不好?」

  俞筱晚冷笑著看向逸之,「二爺捨得回去嗎?」

  君逸之點頭如同小雞啄米,「捨得,捨得。其實我一點也不想來,是知存他逼我來的,總歸是親戚,我也不好拒絕他,其實我真的一點也不想來,這些女人跟夫人您一比,就跟癩蛤蟆似的,我看著都想吐。」然後一指玉嬌,「尤其是那個,一看就是媚俗做作的風塵女子,還敢自稱絕色,我瞧著就噁心,立即推給大哥了。」

  君琰之抽了抽嘴角,「原來是你不想要,才給我的。」

  玉嬌怕挨鞭子,立即將頭埋到几案上。

  總算小心地蹭到了晚兒身邊,君逸之忙伸出手去摟她的纖腰,順勢撒嬌,「這裡人好多啊,會嚇著寶寶的,咱們回去吧。」

  俞筱晚聽了這話,拿出沾了生薑汁的帕子往眼角一抹,眼淚水瞬間飆了出來,狠狠一把揪住逸之的耳垂,擰了幾個圈,咬牙地哭道:「你說,你當初是怎麼答應我的?說了此生只愛我一個,只敬我一個,只……我一個,你剛剛在幹嘛?明明知道人家懷孩子懷得這麼辛苦……嗚嗚嗚~」

  君逸之疼得呲牙咧嘴,拼命求饒,「什麼都沒幹,我碰都沒碰她們。真的,不信,你、你問問他們……問、問大哥也行。」然後努力摘清自己,手指著蘭知存道:「都是表弟,是他非要我陪陪他,他最愛喝花酒了,夫人你要相信我,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是表弟這個假正經喜歡妓子……」

  屋內的少年們都看呆了,先是被俞筱晚的美貌驚呆了,之後就是被君逸之的這副窩囊樣子。他們真沒想到,在外面拽得二五八萬似的、連靜晟世子的臉都敢劃花的寶郡王爺,竟然這麼懼內,那耳朵,都被夫人擰成花卷了,他都不敢反抗,還將責任都往別人身上推。

  因之前俞筱晚大張旗鼓地闖房間搜人,幾乎整個滿春樓的客人都被驚動了,這會子雅間門外聚了許多人,君逸之又是一迭聲地稱蘭知存假正經什麼。

  蘭知存瞧著不像話,忙上前幾步,先讓老鴇子將客人們趕走,將房門關上,朝俞筱晚作了個揖道:「這位是表嫂吧?」

  俞筱晚沒鬆開揪著君逸之耳朵的手,盯了蘭知存一眼,高傲地一揚下巴,「你是蘭世子?」

  蘭知存瀟灑地笑道:「不敢,表嫂同表兄一樣,叫我知存就可以了。」

  俞筱晚重重地哼一聲,「我們二爺說,是你請客?」

  蘭知存風度翩翩地一笑,「然也。其實只是……」

  話音未落,眼前驀然出現一隻粉拳,隨即右眼眶感到一陣劇痛,腦袋被這只粉拳的力度衝擊得往後一仰,若不是後面的狐朋狗友接住了他,蘭知存極有可能跌坐在地。好不容易穩定住身子,徒然發覺眼前的世界僅餘左邊一半,右邊完全看不到了。

  居然敢打他!從來沒有人敢打他,況且還是當眾被一名女子打了,面子裡子悉數被踐踏,蘭知存氣得下顎繃緊,咬牙道:「你……」

  俞筱晚將粉拳在他左眼前揮了揮,駭得蘭知存往後了退一步,這才冷聲道:「本不想打你,不過不打怕你不長記性,以後想喝花酒你自己來,再敢叫上我們二爺,我就打爆你另外一隻眼。」

  君逸之大拍馬屁,「夫人好利害啊,夫人教訓得極是啊,就是他把我帶壞的。」同時回頭朝蘭知存無辜地笑笑,那意思仿佛是在說:「這個不能怪我啊,不是我打你的啊。」

  俞筱晚也不給君逸之面子,冷哼道:「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他是蒼蠅沒錯,可我是好蛋,一點縫都沒有的好蛋。」君逸之諂媚地笑道:「夫人真是英姿颯爽啊,可是要小心肚子裡的兒子呀,讓為夫抱你回去好不好?」

  俞筱晚高傲地一揚小下巴,鬆開揪著他耳垂的玉手,君逸之忙將晚兒打橫抱起,回頭跟大哥告別,「大哥,你慢慢玩,我先回去了。」

  君琰之摸了摸鼻子,「呃……我跟你們一塊回去算了。」言罷還依依不捨地瞅了玉嬌一眼,玉嬌一想起這位爺的嗜好,嚇得一縮肩膀,退後幾步,君琰之只得無奈地走了。

  一行人下了樓,滿春樓的媽媽顫抖著滿身肥肉迎上前來,哭喪著臉道:「寶郡王爺,尊夫人……讓人砸壞了許多扇門……」

  初雲一把推開媽媽,鄙夷地道:「找我們二爺幹什麼,三樓的蘭大人有銀子。」

  君逸之嘻嘻地笑道:「沒錯,是蘭大人請爺來的,說了今晚的銀子都是他付。」

  媽媽的圓臉拉長成了苦瓜,又不敢攔著,眼睜睜看著他們一行人上了馬車,揚長而去,這才蹬蹬蹬跑上三樓,去請蘭大人的示下。

  玉嬌正拿了熱毛巾為蘭知存敷眼睛,蘭知存現在就如同戴了一隻大黑眼罩,那樣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不過媽媽不敢露出半分嘲笑之色,陪著笑臉上前小聲道:「蘭大人,那個……寶郡王妃讓人砸了好幾扇房門,那個……他們說,銀子由您來出。」

  蘭知存一把推開玉嬌的手,瞪著沒腫的左眼看了媽媽半晌,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多少銀子,記在帳上吧。」

  媽媽頓時安心了,點頭哈腰地退了下去。要試探的事情沒試探出來,還白白賠了近百兩銀子,蘭知存一肚子怨氣,再沒心情喝花酒,打馬回了定國公府。

  定國公正在蘭夫人的房裡商量正事,同屋的還有嫡次子蘭儀,定國公差了人在二門處等著長子,蘭知存一回府,就被請到了上房。

  蘭夫人一瞧見兒子英俊的臉上,一個巨大的黑圈,右眼睛腫成了一條縫,頓時就尖叫了起來,「存兒,這、這是誰幹的?」

  蘭知存咬牙切齒地道:「寶郡王妃。」

  蘭知儀也表示了同情,不過心裡卻暗笑,大哥怎麼連個女人都打不過?

  蘭夫人這個恨吶,「又是她!」她連著拉了幾日的肚子,到現在還手軟腳軟的,雖然沒有證據,可蘭夫人就是覺得,是俞筱晚給她下了泄藥,「不行,得趕緊將消息傳給太后,不能讓太后被這個女人給懵了去。」

  蘭知存疲倦地點了點頭,「孩兒知道,那個女人哪裡溫柔怯懦了,明明就是個潑婦。」他自有辦法傳秘訊入宮,這個不急,反倒是建山莊的事,「父親想到怎樣開源了沒有?」

  定國公蹙眉道:「暫時還沒有,不過也快了。這陣子著人去打聽了,寶郡王妃的幾店鋪子,現在的總管事是一個叫古洪興的,是前詹事府詹事陳大人的管家,蘭山與他是舊識,這陣子我讓蘭山多與古洪興交好,看看他們店裡,都是怎樣做生意的。」

  隨即又歎氣道:「只是,就算學會了又如何?做生意賺銀子,再快,也得存個三年兩載的,才能湊夠建山莊的銀子,為父還是想,能快些弄到銀子,年前就開始動工是最好。」

  蘭知存陰沉著俊臉道:「孩兒會想辦法。」

  蘭夫人又叮囑,「有空多提攜一下你弟弟,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日後知儀可是你的左膀右臂。」

  蘭知存點了點頭,「孩兒知道。」又看向弟弟道:「知儀以後辦事用心一點,哥哥自會提攜於你。」

  蘭知儀忙道了謝,心裡卻有些不服氣,非是我辦事不用心,而是為了捧你上位,太后姑母將好辦又領功的差事,都交給你去辦了,到我手中只有那種不顯眼的差事,我辦得再好也搏不到名聲。

  蘭知存這會子又怒又倦,自不會去猜測弟弟心裡想了些什麼,辭別了父母回到自己的屋內,先就提筆寫了一封密報,送入宮中。

  太后仔細閱讀密報之後,轉手交給了魏公公,「你怎麼看?」

  密報上,蘭知存除了將事情完整描述之外,還附上了自己的分析與評判,魏公公仔細思量了一番,恭謹地道:「奴才覺得,蘭世子分析的有道理。那種下作的話都說得出來,可見寶郡王爺的確是時常出入秦樓楚館的,為人也……不羈得很。」

  太后攏著眉頭問,「琰之怎麼也是這個樣子的?」

  「男人嘛,不風流枉少年啊。況且琰世子以前身子弱,聽說連個通房都沒有的,到底是二十餘歲的人了,憋得狠了,有些過,也是常有的。」

  太后邊聽邊點了點頭,思慮了一番,指點魏公公去傳話,強調道:「喜歡妓子,跟暗中為皇上辦事,並不衝突,讓知存還是要多注意逸之。還有,瑋之和皓之兩人的事,快些查,一定要參上楚王一本。」至於寶郡王妃俞筱晚,既然這個女人懂些藥性,只怕一時難以再下手,待有機會再整治,「她可以暫且放一放,辦大事要緊。」

  所有人都以為太后不希望楚王府有嫡孫,其實太后根本沒這個意思,一個旁支的皇室血脈而已,男孫再多,也不可能染指皇位,她不過就是要試探試探楚王府的虛實罷了。

  因為,知己知彼,方才百戰百勝。

  京中的各大王府、豪門勳貴府中,太后都安排有人手,基本上她都將實力摸清楚了,要拉攏利用,或是要警惕防範,心裡都有個數,只除了楚王府。

  十數年前她就動過幾次手,可是都被躲了過去,卻都是因為運氣好,並不是因為楚王爺有什麼本事。若是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次次如此,太后心裡很不踏實,她從不相信過於巧合的事情。

  若是楚王府一點防禦能力也沒有,沒了嫡孫也是活該,可是試到現在,似乎都是俞筱晚那個女人自己躲過去的,若真是俞筱晚有本事,太后倒不覺得有什麼關係,一個女人而已,終生離不開後院那幾畝地,翻不出什麼浪花來,憑她的身份,一句話就能要了俞筱晚的命。太后擔心的只是,俞筱晚的聰慧,是有心人弄出來的假像,因而,這結論仍是讓太后十分不放心。

  只不過,現在有更要緊的事要做,試探楚王府的事,可以暫且放一放了。

  自那晚撒潑闖入滿春樓之後,俞筱晚的潑婦名聲就傳遍了京城,與她的名聲齊頭並進的,還有君逸之懼內的名聲,幾乎所有男人都鄙夷不已,這樣被夫人當眾打罵,還算是個男人嗎?

  而君逸之因為「很受傷」,在家裡窩了幾天,躲清閒,期間就只出府過一趟,參加曹中雅和靜晟世子的喜宴,然而就是這一趟出門,使得他幾乎與楚王妃母子反目。

  事情是這樣的,楚王妃現在雖然很少出府,也見不著王爺和兩個兒子,可是消息還是靈通的,初聞此事,簡直沒被驚得背過氣去。她倒不是在意俞筱晚打了蘭知存,她在意的是,俞筱晚竟敢當眾打罵兒子,而且,逸之還不敢反抗。

  這還了得!

  楚王妃立即讓劉嬤嬤去將俞筱晚帶來問話,「不許她找藉口,連花樓都敢闖了,什麼身子不爽都是假的。」

  劉嬤嬤建議王妃待二少爺出府再說,於是就壓到了曹中雅出嫁那一日,恰巧那天楚太妃也要上廟裡敬香,這府裡就是楚王妃最大。

  俞筱晚聽到召喚,忙換了衣裳去春景院聽訓。

  因為晚兒懷著身子,楚王妃也不敢體罰她,只是絮絮叨叨地數落了她一個多時辰,無法就是說她善妒、沒有婦德、多言、對夫君無禮。俞筱晚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垂頭做恭敬狀,只盼著婆婆說完,她好回去補眠。

  哪知楚王妃最後竟直接下令,「你不讓逸之去外面鬆泛,就應主動給他納妾。當然,這我也不強行要求了,妾室不要,通房總得安排兩個吧?今晚我就作主,將嬌蕊和嬌蘭開了臉,你先在這裡喝她倆敬的茶,然後帶回去調教調教。」

  楚王妃覺得自己已經非常開明了,還有一下午的時間,俞筱晚可以隨便拿捏兩個通房丫頭,過足正妻的癮。

  原本當著楚王妃的面答應下來,然後回頭跟君逸之說,讓逸之出面擺平婆婆就好了,偏偏劉嬤嬤要在一旁生事,附和個不停,張口就是「老奴僭越了,不得不說道一句」,然後劈哩啪啦一大堆,很明顯,楚王妃今日的作派,是被劉嬤嬤給鼓動的。

  俞筱晚也是個擰巴的人,心中一躁,偏就要頂上,她秀眉一抬,滿眼無辜地看向楚王妃,緩緩地道:「回母妃的話,抬通房丫頭的事,媳婦不能答應您。二爺已經說過了,他不要通房丫頭,夫為妻綱,三綱五常乃是人之根本,媳婦不能不聽夫君的話。」

  這話就是說,她必須得聽逸之的,不納妾、不抬通房,您的話與逸之的話相悖,不好意思,我不能聽從了,因為三綱裡可沒有婆婆為媳婦之綱的說法。

  楚王妃沒料到媳婦敢跟自己頂嘴,驚得倒抽了一口涼氣,激動地看向劉嬤嬤,指著俞筱晚道:「你、你見過這樣的媳婦沒?你見過沒?居然敢頂撞婆婆,這是從哪裡學來的規矩?沒娘教的人就是少修養。」

  劉嬤嬤也是一臉的難以置信,一面幫楚王妃順背,一面責怪地同俞筱晚道:「二少夫人,恕老媽逾矩說您一句,您既是二少爺的妻子,就應當主動為二少爺納妾,這才是賢慧大度的大家閨秀,王妃教導您如何當個好妻子,您就應當仔細恭謹地聽著,記著,哪還能……」

  「閉嘴!」俞筱晚一聽婆婆又扯上自己的娘親,心裡更燥,哪還願聽劉嬤嬤左一句右一句的廢話,當下冷冷地看著劉嬤嬤道:「嬤嬤既然知道自己逾矩了,就少說兩句。這府裡誰人不知道劉嬤嬤你喜歡多嘴多舌,母妃現下被父王冷落,都是為你所累,你若要真是個忠心耿耿的奴才,就去父王面前以死謝罪,求父王與母妃重歸於好,說不定還能讓父王高看你一眼,再這般嚼舌下去,若是害得母妃被父王完全嫌棄了,世子爺和二少爺都不會放過你。」

  其實俞筱晚是多麼地想罵上楚王妃兩句,只是當媳婦的不能對婆婆無理,只能借著罵劉嬤嬤來敲打婆婆,希望婆婆能暫時聰明一下,聽懂她話裡的意思。

  劉嬤嬤老臉漲得通紅,眸光閃爍個不停,不敢再吱聲,可惜楚王妃是個死要面子的性子,她就覺得俞筱晚當著她的面罵劉嬤嬤,就是眼裡沒有她。哪家的晚輩不是對長輩面前的管事媽媽和大丫頭禮讓三分的,還不是看的長輩的臉面!

  楚王妃抖著手指著俞筱晚道:「別以為你現在懷了身子,我就不能罰你。」

  俞筱晚真是懶得跟這個蠢人說話了,淡淡地截斷道:「婆婆您當然可以罰媳婦,不過媳婦我還真是要勸您一句,別罰我算了,不然出了什麼岔子,太婆婆不會放過你,父王也不會放過您。啊,對不住,媳婦的性子直了些,不會拐著彎說話,媳婦其實是想說,為了母妃您好,您還是安心在院子裡反思一下,為何父王現在見都不願意見您,可千萬別父王好不容易來一趟春景院,就是為了處罰您來的。」

  這不是火上澆油嗎?沒錯啊,俞筱晚就是要火上澆油,好意指點婆婆,婆婆還不聽,她可不想再受氣了,聽說孕婦生悶氣,對胎兒是很不好的。

  楚王妃氣了個倒仰,俞筱晚也知道再留下去,非跟婆婆吵起來不可,不管原因是什麼,當媳婦的跟婆婆吵架就是不對,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她趁楚王妃氣得沒想到如何回罵她之際,立即起身屈膝福了福,「母妃好好休息,媳婦告退。」

  也不管楚王妃應允不應允,當即扶著初雪的手往外走。

  楚王妃氣得大罵,「站住!不許走!」

  俞筱晚只當沒聽見,腳下走得更快。

  「給我攔住她!」

  暖閣裡服侍著的婆子們遲疑著上前,站起一排,堵住大門,俞筱晚不管不顧地往這些婆子身上倒,手緊緊捂著小腹,小嘴裡「哎呦哎呦」地直叫喚,婆子們都嚇壞了,生恐二少夫人倒在自己身上,二少夫人懷得本就不穩,再弄出個一二三來,她們非被二少爺打死不可。這麼一閃神,婆子們自然就讓開了,俞筱晚立即麻溜地從人縫間閃了出去,坐上小暖轎,回了夢海閣,任誰來請,都死不出屋了。

  直到夜間,君逸之回府,聽說了此事之後,立即跑去找楚王妃大吵一架,要她少管夢海閣的事,回來又跟俞筱晚道歉。

  俞筱晚搖頭苦笑,「這也不關你的事,其實就是母妃耳根子軟,喜歡聽人挑唆,我真覺得要將劉嬤嬤給趕出府去才好。母妃身邊換個明事理的嬤嬤,時刻提點一二,對母妃只有好處。」

  「這是自然。」君逸之挨著晚兒坐下,有些發愁地道:「母妃很信任劉嬤嬤,劉嬤嬤又是個年老成精的,只會在無人的時候,在母妃面前嚼舌根,平素裡並沒任何逾矩之處,捏不到她的錯處。」

  「沒有就造出來。」俞筱晚好整以暇地道:「反正劉嬤嬤手腳決不會乾淨,若她真是幫太后辦事,或者是幫周側妃辦事的,她總要拿到了好處,才會甘心賣命。」

  這種好處,說白了就是金子銀子,但應該還有別的獎勵,比如給劉嬤嬤的兒子一個小官之類的空頭許諾,只是這個許諾操作起來很麻煩。

  雖然脫了奴籍之後,男子就可以當官,但必須是一家子沒有賤籍之人才行,也就是說,必須劉嬤嬤一家人都脫了奴籍,她的兒子才能當官。可是賣身契在楚王妃的手裡,誰敢說楚王妃一定願意給她一家子脫籍。

  俞筱晚尋思了一會兒,「錢財上的事好說,劉嬤嬤家裡的財產,必定比她應得的、能得的要多得多,找個人將她丈夫管的店鋪的帳目動一動,尋到藉口去搜屋,他們就有口難辨了。只是要讓母妃對她死心,就必須從她與宮裡或者周側妃的聯繫上下手。」

  君逸之道:「逼她與她的靠山聯繫就成了。」

  俞筱晚好奇地問,「怎麼逼呢?」

  君逸之笑了笑,「今天的事兒,你沒告訴老祖宗的吧?我去跟老祖宗說,讓老祖宗去跟父王說,讓父王出面,要把劉嬤嬤一家子發賣出去。母妃必須會攔著,這樣拖上一兩天,劉嬤嬤為了自保,必然要跟她的靠山聯繫。」

  俞筱晚笑道:「是這樣,無中生有。」

  君逸之立即去找老祖宗,哪知楚王爺也正好在老祖宗那兒,滿面愁容,害君逸之到嘴邊的話,說不出口。

  楚王爺坐在那兒,一個勁地歎氣,君逸之小心翼翼地問道:「父王,您怎麼了?」

  楚太妃也微歎,「一會兒等你叔父、堂兄、琰之他們來了,一塊兒說,大家一起想個法子。」

  不多時,楚王爺的親弟弟仁郡王爺、和君瑋之、君皓之兄弟垂頭喪氣地來了,待君琰之到後,一家人坐在一處,聽楚王爺說今日朝堂之上的事。今日一上朝,御史就彈劾了楚王爺,說他任人唯親,將侄子君瑋之和君皓之兩兄弟升入工部,放縱子侄貪墨公款,要求吏部和大理寺立案調查。

  君瑋之鬱悶透了,「我和皓之根本沒有貪墨,不過是拿了些商戶的回贈,這是慣例,工部哪個官員沒有拿過的?怎麼偏偏就找上了我們兄弟倆?」

  所謂水至清則無魚,其實這種小慣例在哪裡都存在,就是御膳房的廚子,也都會收商戶的年禮,一般只要不是從公款的帳面上挪用銀子、購買的價格也沒有明顯高於市面上的均價,這種事是不會有人查的,若是要查,必然就是楚王爺惹了誰的眼,讓人看不慣了。

  楚太妃沉聲問,「你們一共拿了多少。」

  君瑋之和君皓之報了一個數,因他二人調到工部,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數目其實是很小的,不過人家是拿著事情的性質在這兒說話,並非是說銀兩的多少。君瑋之頓了頓又道:「其實這個月,廣緣坊的老闆就打算多給我一些分成的,我覺得這樣不妥,堅持沒收,卻沒料到……哼,肯定是早有預謀。」

  君逸之和大哥對望了眼,真心覺得這個數目不多,便朝大哥打了個手勢,君琰之便微笑道:「這個數目算不上什麼,廣緣坊若是曾打算多送你銀子,恐怕是受人指使,可以從這裡去查。」

  君瑋之忙道:「那就請堂兄多多相助了。」

  君琰之略一點頭,看著父王笑道:「父王不必憂心,此事就交給孩兒吧。」

  楚王爺聽說兒子願意攬下來,當即就輕鬆地舒了口氣,「琰之你要人手的話,只管吩咐齊正山便是,他這個人還是有些本事的。府中的幾個幕僚,你用得著就直管吩咐。」

  君琰之笑著應下,說好三日後解決此事,請父王在朝堂上頂住三日,不要讓兩位堂弟被關到大理寺去,進了那種地方,沒罪都會供出些事來。

  楚王爺自然是一口應下。

  散了之後,君逸之便跟大哥回了滄海樓,兩人商議了一番,才回夢海閣。

  俞筱晚正等著他就寢呢,君逸之將父王和叔父一家被彈劾之事告訴了晚兒。

  俞筱晚蹙著眉頭想了許久,都不記得睿表哥曾在她面前提過貪墨案的事。前世的時候,朝堂裡似乎沒發生過這麼大的事,除了一些派系之間的小打小鬧,朝堂之中,表面上看起來,始終很平靜。

  這一世的命運似乎改變得太多了。

  俞筱晚問道,「那你們打算怎麼查?」

  「打算先去偷廣緣坊的帳冊,商戶們送了銀子,都會做記錄,也會讓官員們簽個押,免得日後官員們說自己沒拿。只要有了這個帳冊,我想,應當不止工部的官員收過禮,就可以讓他們出面保下堂兄,御史只有彈劾之權,最後如何處置,是要由內閣商議,或是在朝堂之上討論的。」

  「法不責眾嗎?」俞筱晚仔細想了想,蹙了眉道:「不是說,你們之前曾彈劾過一位黃大人嗎?我怎麼覺得,跟這事有關係呢?」

  君逸之唔了一聲,「我們也覺得是太后的人幹的,想反擊,或者報復一下,這很正常。」

  俞筱晚就覺得太后不是個隨意報復的人,「你想一想,那種帳冊,可能裡面會有許多不可告人的事,若是要拿出來當證物,必定會牽上許多官員,恐怕,到最後,會連黃大人也放過去。」

  君逸之笑道:「這種事,應當都是分開記帳的,送禮是一本、賄賂是一本。我們只摘清兩位堂兄,不會管黃大人的事。」

  「恐怕沒這麼簡單呢。」俞筱晚說道,「帳目要怎麼記,是個人的習慣,這種帳冊應當都是保密的,還分成兩個、三個,多難保管,我總覺得太后是想將水攪混了,好保下黃大人。」

  君逸之想了想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再跟大哥商量一下,繞過黃大人的事,太后的手,不能再伸到朝堂裡了,她的人一定要清出去。」

  俞筱晚嗯了一聲,打了個哈欠,她雖然有直覺,可是真要想對策,就難了些,畢竟不懂朝政,不過她管理了幾間店鋪,倒是對記帳有些經驗,「這種帳冊,簽押的人王不見王的,老闆們都有分寸,不會讓誰看到旁人的簽名,應當是一個從前往後記,一個從後往前記,若是能讓老闆分開就好了,可惜撒開的話,也會讓人看出來。」

  君逸之眼睛瞇了瞇,轉著心思,沒再說話。

  第二日,君逸之精神抖擻地跑去找大哥,將晚兒的顧慮告訴給大哥。君琰之想了想道:「這倒也有可能,若真是全記在一個冊子上,我們就會得罪上許多官員,反倒將父王給害了。若是交一半的帳冊上去,又會顯得我們藏了私,心中有鬼的官員,會更忌憚我們。」旋即凝神思索,「只是,若是我們請帳房先生來做帳冊,就怕讓人抓著把柄。」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因而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自己動手。

  君逸之想了想,緩緩地道:「不知道廣緣坊的老闆有什麼特別在意的人或事。」

  君琰之的眼睛一亮,「只要抓住這些人或事,就能逼他將帳冊一分為二,常年做帳的人,總比我們有辦法,況且是他自己經手的,也算不得假帳。

  君逸之笑嘻嘻地拍了拍兄長的肩道:「大哥,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我還另有要事。」君琰之好奇地問了一句,君逸之答道:「給蘭家弄點風波去。」

  君逸之出了府門,乘轎來到了北大街一處極為雅致的茶樓,這間茶樓裡,每天上午和下午,有兩場說書,駐講的這位先生口才極好,平常的段子到了他的嘴裡,都會讓人聽得津津有味。

  從文在大堂靠牆角的地方點了一張桌子,拂了灰塵,請君逸之坐下,自己和從武兩人站在主子身後。小二殷勤地過來侍奉,君逸之點了茶樓裡最好的點心和茶水,就問道:「今日說什麼段子。」

  小二笑咪咪地回話,「回爺的話,說的是隋唐演義。」

  君逸之丟了老大一錠銀元寶給小二,「賞你的。」

  小二驚喜萬分,連連謝賞,一溜煙地跑下去準備點心和茶水了。

  「表兄好大的手筆。」一道偏清脆的男聲忽地響起。

  君逸之扭頭一瞧,來人是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生得唇紅齒白,眉目俊雋,原來是蘭知儀,便笑道:「知儀也來聽書?有位子沒,一塊兒坐吧。」

  蘭知儀微笑著坐下,好奇地問道,「我怎麼不知道表兄你喜歡聽書?」

  君逸之嘿嘿一笑,「現在喜歡聽了唄。」

  雖然他沒主動解釋,可是那有些尷尬又有些閃躲的眼神,都在告訴蘭知儀,家有惡婦,不許我喝花酒,只能來聽書解解悶,不然老待在家裡會發黴。

  蘭知儀自認為了然地笑道:「聽書也挺有趣的,我就每日裡來聽書。」然後介紹了一番這間茶樓每段場次的說書先生的特點,聊了幾句,靠樑柱那一桌有人喊他,就隔著兩張桌子。蘭知儀便歉意地道:「我約了朋友,改日再同表兄聊。」

  君逸之點了點頭,蘭知儀略一拱手,與同伴坐到一塊兒去了。

  從文嘖嘖幾聲,搖了搖頭,君逸之回頭瞥了從文一眼,漫不經心地問道:「又怎麼了?」

  「沒怎麼。」從文就是個話嘮,剛說完沒什麼,跟著就蹦出一長串,「小的是覺得,知儀錶少爺比起知存世子來,不論是相貌還是氣度,都要略強些,可惜他晚生了一年,不然世子之位就是他的了。」

  君逸之懶洋洋地道:「我也這麼覺得,大哥還說知儀的才華也極佳,又有衝勁,比保守的知存還要強些。其實一般的爵位,又不一定非要嫡長子承爵,我聽說渭南侯家還是庶子承爵呢,只是他家喜歡學著皇家的作派罷了。」

  從文嘖嘖地道:「可惜了。」

  君逸之回頭白了從文一眼,「關你屁事,人家好歹是國公府的嫡公子,用得著你可惜。」

  從文一本正經地小聲道:「二少爺,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您是皇家血脈,有郡王的封號,將來知儀表少爺可是什麼都沒有的,當官這事上還得讓著知存世子,難道不可惜嗎?」

  君逸之沒答話,因為說書先生已經坐到場中央的那台說書臺上了。

  從武暗暗拉了拉從文,小聲勸道:「你別這麼嘴快,二少爺是不計較,若是世子爺,你這樣亂說勳貴之家的家事,非送你幾板子不可。」

  從文撓了撓後腦勺,嘿嘿一笑,再不多話。

  蘭知儀和同伴的那桌上,一位黃衫的馬臉公子問了個問題,蘭知儀沒有反應,馬臉公子推了推他,「知儀兄,想什麼呢?」

  蘭知儀忙笑道:「哦,沒想什麼,我忽然有些不舒服,先告辭了,今日算我做東,一會我跟掌櫃打個招呼,記在我的帳上,各位要什麼只管取用。」說完就帶著隨從出了茶樓。

  蘭知儀在街上走了一會兒,忽然看著一株光禿禿的柳樹發呆,隨從忙問道:「公子,您怎麼了?」

  蘭知儀搖了搖頭,「回吧。」

  回到府中,蘭知儀就被叫到前書房,父母和兄長都在,要商量籌集銀子的事兒。

  定國公言道,「蘭忠問了古管事,古管事說,一開始他們店裡的生意也不好,就用了個辦法,烘托人氣。我覺得這個方法可行。」

  俞筱晚的店裡用的烘托人氣的方法,就是請人來假扮顧客,大量購買店裡的貨品,其實轉頭就從後門送回店裡,但是卻讓圍觀的百姓覺得這家店的貨品是真的好。

  蘭夫人道:「這方法好是好,就是見效慢,寶郡王妃的店子也是用了半年的時間,才將人氣給拉上去的,我可不想等那麼久,所以我和國公爺商量了一下,就用她這個辦法,咱們換一換。」

  蘭氏兄弟都洗耳恭聽,蘭夫人便解釋了一番。蘭家不是有一庫房的御賜物品嗎,賣又賣不掉,送又不能送,擺出來怕壞了,真是一點也不實惠,不如由信得過的人開間鋪子,將這些東西都放在鋪子裡賣。當然,不能賣給外人,會殺頭的,只讓宮中採買的公公來買,然後再回頭賞賜給他們,這樣就能拿到銀子,又不會丟了御賜的物品。

  蘭知存一聽完就斷然道:「不行,若是被人察覺了,必定會被彈劾。」

  蘭夫人忙解釋道:「宮裡的人都聽你太后祖姑母的,店子只讓咱們的親信管著,怎麼可能會被人知道?這是來銀子最快的方法了。反正買入宮中的物品,多半都是鎖在庫房裡,日後賞下來,或是慢慢拿出宮來都成。至於咱們家的御賜物品,又不抄家,誰個知道咱們多了一件還是少了一件?」

  蘭知儀也贊成,「這個法子不錯,來銀子快,還沒風險。我贊成。」

  蘭知存還有事要與幕僚商議,不耐煩多說,就一句話,「我不贊成,此事不能辦。」說罷就走了。

  這計謀是定國公「舉一反三」出來的,臉皮就有些掛不住,蘭知儀輕哼道:「大哥也真是的,雖然咱家就他的官最大,但那是因為先祖不讓父親當官,否則,哪輪到他?外人都說大哥保守,真是一點沒錯。」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57 AM

第一百六十三章 收網了

  定國公聽著小兒子的話,覺得真是深得他心,他不是沒有才能啊,他不是不會謀算啊,他只是因為祖上的鐵令,不能入朝為官啊!雖然他現在已經是定國公了,不算皇親宗室的話,滿朝勳貴就數他的爵位高了,可是,他沒有官職,沒有官職就沒有實權,沒有實權,就沒有人奉承,光一個爵位有什麼用?

  定國公搖頭歎道:「是啊,太后還總是誇讚知存,謹慎、智慮、凡事三思而後行,可他也思慮得太多了,就是過於保守,不知把握時機了。」定國公說著,拿食指點了點桌面,「馬上要進臘月了,宮裡會大賞勳貴之家,庫房裡的器物必定不夠用,是一定會要採買的,這麼好的機會不知把握,等到下回再採買,又是明年年底了。況且就算不建山莊,這一回冬至日咱們府上施米糧,用去了整整三萬兩銀子,雖是賺了些好名聲,可是沒有太后來坐鎮,總是差了幾分,總得將本錢要回來吧?咱們是將銀子花在百姓身上的,從宮裡頭要回來,不為過吧?」

  蘭知儀用力點頭,「父親所言極是。孩兒也覺得此計可行,咱們家興旺了,對大哥的前程也只有好處,他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定國公憤然道:「就是。」說著將一本帳冊摔出來,翻開一頁指給蘭知儀看,「你瞧瞧,他每月要花多少銀子宴請官員?不多賺些銀子回來,難道一家子供著他一個,別人都只喝西北風嗎?」

  蘭知儀看了幾筆帳之後,心中頓時不平衡了起來,官員的俸祿並不高,勳貴之家靠的都是封地上的收益,明知家裡人多地少,大哥還將他的所有俸祿都拿去花在交際應酬之上,還要府中的公款裡倒貼些給他,憑什麼啊!我的銀子不夠用,就只能用自己的私房錢?

  「大哥的花銷這麼大,咱們跟太后說明白了,太后應當會幫我們的。」

  於是定國公便拍板道:「就這麼辦,夫人明日就想辦法魏公公接觸接觸,讓他私下幫咱們辦,回頭多他些好處。」

  蘭夫人也贊成這個法子,不過她在太后面前受訓最久,總聽太后說長子如何如何出眾,因而最聽長子的話,就遲疑地道:「存兒他不贊成啊,不如,明日咱們再跟他商議商議?」

  定國公怒道:「我說了就這麼辦,你聽不懂麼?這個府中,誰是家長?他只是世子,我才是國公!」

  蘭夫人不敢多話了,忙連聲應道:「好好好,明日我就去跟魏公公說,最好,咱們還是商量著太后的意思,若是太后不允……」

  定國公蹙眉道:「太后不允,咱們自然是沒法子的。」必須宮中有人經手此事,否則就會穿幫。

  蘭夫人見丈夫並未打算一意孤行,總算是放了心。

  同一時間,俞筱晚正在暖閣裡接見古洪興和俞文飆二人。古洪興小聲地稟報了一遍,「小人都按郡王妃交待的說了,蘭家的人應當會用那個法子。

  「那就好。」俞筱晚點了點頭,仔細思量了一會子,慢慢地問道:「宮裡那人,你有把握嗎?」

  古洪興笑道:「有把握,小人以前的主子,可是詹事府的詹事,小人常跟著主子入宮覲見太后、小太子,跟宮裡的大小總管們,都很熟。」

  俞筱晚叮囑道:「還是要謹慎,你也提醒他一下,留證據的時候,千萬別讓人發覺了。」

  要瞞過太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過惟芳已經站到小皇帝這一邊來了,在宮裡頭會幫上忙,加上現在惟芳的母妃正幫著掌管後宮,行事自然就方便一些。

  正事商議完了,俞文飆就關切地問,「郡王妃最近身子如何?」

  俞筱晚沉吟了一下,實話實說,「沒有加劇,但也沒有治好,在等解藥。」

  俞文飆蹙眉道:「早知道我就親自去一趟西南了。」

  俞筱晚輕笑,「多謝文伯的好意了,不過人哪有鳥飛得快,等著吧,已經過去半個月了,應該快了。」旋即想到一事,小聲地吩咐道:「有件事要請文伯幫忙。我婆婆有兩個鋪子在東城區,總管事姓劉,我要你幫我查查,他手腳乾淨不乾淨,若是不乾淨,拿件證據來給我,若是沒有,就做一個證據給我。」

  俞文飆沉聲道:「郡王妃放心,此事三日之內,我一定給您辦好。」

  又聊了幾句家常,古洪興和俞文飆是外男,不便久留,便告辭出府了。

  待君逸之回來,俞筱晚就將好消息告訴他,「蘭家的人找上了古管事,他按你教的法子說了,蘭家應當會乘這回宮中採買器物,大動手腳。」

  君逸之哼著小調笑道:「只要頭一筆生意做成了,蘭家人是不會放過後面的生意的,咱們只等著收線好了。」

  次日一早,蘭夫人就帶著蘭知儀寫的那封聲情並茂的家信,入宮探望太后。因小皇帝下了旨,宮門處的侍衛不敢放其入宮,只請了蘭夫人在宮門處的小花廳裡等著,差了人進宮去請魏公公。

  不過傳話的小太監半路被惟芳給攔了一下,然後巧遇了慈寧宮的另一位總管太監馬公公,這位馬公公也是太后的親信,不過沒那麼心腹,為人也遠比魏公公貪婪,他直覺蘭夫人今日入宮是有重要之事,想拍一拍太后的馬屁,就親自去宮門處拜見蘭夫人,聽說會有豐厚的酬勞之後,馬公公就動了心。

  因為馬公公與負責管庫房的漆公公是表兄弟,平日裡的關係就十分不錯,他想著,其實這不算是什麼大事吧?出宮採買的東西,誰不是找自己相熟的商鋪去買?況且只要他們記得哪些物品是從定國公府收回來的,將這些物品再賞給定國公府,……況且一年才這麼一次交易,不會出任何問題。

  轉好了念頭,馬公公就入宮請示了太后一番,運用三寸不爛之舌,將其中的利益誇得無限大,將弊處縮小得不能再小,再呈上蘭知儀寫的那封信。

  太后仔細思量了一番,她也知道娘家在銀錢上有些短缺,現在又要供奉幾個入仕的子弟,交結朋友的花銷是很大的,她雖身為太后,卻也不能無緣無故賞金銀給娘家,這個方法或許可以試一試。因為蘭知儀在信中稱,這個主意是蘭家人智慧的結晶,是蘭家人商討之後的結論,因為相信蘭知存的謹慎,太后自然就往有利的方向想了。

  掌管庫房的太監總管漆公公是太后的親信,只要謹慎一點,不會出什麼差錯,一年才不過一次,等日後蘭家的鋪子生意好了,銀子周轉開了,明年或許都不需要用這個辦法籌銀子了。猶是如此,太后還是將漆總管給叫了過來,仔細詢問了一遍他採買的流程,與他商議確認了,並不會出差錯,這才親口允了,還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小心謹慎,若是發現有任何不妥,立即停止交易。

  定國公和蘭夫人得了太后的允許,自然是歡天喜地地開始清理庫房中的物品,將特別珍貴的放在一旁,只挑了些宮中常用來賞人的上品瓷器、玉器、銅鑄雕花擺件等等,饒是如此,略略一算,也有七八萬兩銀子,夫妻倆喜滋滋地只等宮裡頭的採買時間定下來了。

  時光飛逝,一晃兩天過去,兩天之內,君琰之果然就逼迫廣緣坊的老闆交出了帳冊,謄抄了一份送至了工部尚書的案頭,並告知原稿在自己手中。

  工部尚書親自召集工部的官員們,開了個小型會議,次日的早朝會上,工部的官員們一同向彈劾楚王爺,及君瑋之君皓之兩兄弟的御史開炮,稱他們不抓關係百姓生計的大事,只知盯著些細枝末節,名為清流,實為沽名釣譽之輩。

  兩位御史氣得要當堂撞柱以示清白,工部的官員卻極為難得的共氣同聲,絲毫不退步。說起來,御史是個比較討人嫌的職位,旁的官員們也就相繼跳出來打圓場,兩位御史只得將彈劾的奏摺收了回去,此事不了了之。

  太后在後宮裡聽到這個消息,氣得摔碎了一隻前朝的古物杯,「怎麼會這麼容易就撤了摺子?」

  魏公公急忙解釋道:「工部的大人們同心協力,御史也不敢犯眾怒啊。」

  太后陰沉地瞇了瞇眼,「怎麼會同心協力?必定是楚王府的人動了手腳,你,去找人調查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工部另有太后的眼線,況且還有位怕死的廣緣坊老闆,太后很快就將事情的經過摸清了,氣得直喘,「一群沒用的東西!貪生怕死!」

  憤怒了一會子,太后慢慢冷靜了下來,陰沉沉地道:「楚王府,很好,很好,我都打算放過你們了,是你們自己要往我眼前撞的,可就休怪我無情了。」

  就在這一天,俞文飆果然帶著幾張記滿了數據的紙張,入府求見俞筱晚。俞筱晚仔細看了看紙張上的記錄,含笑道:「辛苦文伯了。」

  劉嬤嬤的丈夫果然手腳不乾淨,俞筱晚將上面的某些資料略改了改,交給了君逸之。

  君逸之立即拿著這些證據,先找了太妃和父王,然後才請了母妃到春暉院來,將證據亮給母妃看。

  楚王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最信任的陪房,居然會貪墨自己的財產,當即便道:「我要問一問劉嬤嬤。」

  傳了劉嬤嬤進來,劉嬤嬤自然是矢口否認,還痛哭流涕地道:「必定是有人嫉妒王妃您信任奴婢,才會故意中傷奴婢的外子啊。請王爺、王妃明鑒啊。」

  楚太妃蹙著眉道:「好了,年頭將至,哭什麼哭。」到底是兒媳婦自己的陪嫁鋪子,要怎麼處置,她和王爺都說不上話,「媳婦你自己看著辦吧。」

  楚王爺也道:「若是屬實,此等刁民,必須要嚴懲不怠。將他一家子老小都發賣到邊疆去。」

  楚太妃心中也是憤恨,但多少與劉嬤嬤有幾分情誼在,也想給劉嬤嬤一個機會,便道:「我明日就會派人去鋪子裡查帳,若你一家子真是冤枉的,我自會幫你查出,是哪個想害你,若你不是冤枉的,……就按王爺說的辦。」說完討好地看著王爺問道:「王爺,您看怎樣?」

  楚王爺幾個月來頭一次和善地與楚王妃說話,「正該如此。」

  呵呵,王爺終於又願意與我說話了。楚王妃心中激動,又順勢攀著王爺問道:「那,不如請王爺指個會理帳的人給我,幫我去莊子裡查查帳。」

  楚王爺略尋思了一會兒,推薦了一個人,「我的幕僚之中,有位善理帳的鄺先生,就派他去吧。」

  「多謝王爺。」楚王妃嬌羞地道。

  楚王爺握了握拳,努力壓抑住想抽風的嘴角,雖然保養得宜,但到底四十餘歲的楚王妃,朝他做小女兒家的嬌羞狀,真的讓他有些受不了,「現在就讓鄺先生跟劉嬤嬤一同去鋪子吧,宜早不宜遲。」

  王爺發了話,下面的人自然立即照辦,劉嬤嬤與鄺先生坐上馬車出了楚王府。

  是夜,楚王爺從外院書房回內宅,便去了春景院。兩個多月來,這是王爺首次踏足春景院,楚王妃激動得有些手足無措,親自迎上王爺,剛想服侍王爺更衣,就聽楚王爺道:「你馬上換上一身外出的衣裳,咱們出去一趟。」

  楚王妃一怔,「王爺,這麼晚了,去哪裡呀?」

  楚王爺蹙著眉道:「跟我來就是了。」

  楚王妃不敢再問,換了衣裳跟王爺一同乘馬車出府。馬車並沒走多遠,就停了下來,楚王妃在車內聽到琰之的聲音在車廂外道:「父王,母妃,就在這裡。」

  楚王妃一頭霧水地跟著王爺下了馬車,張眼四望,這裡不就是王府的後巷嗎?後巷是專給王府的下人們建的房舍,成了家的都會住到這裡來,白天在府裡當值,晚上回家休息。

  楚王爺回頭看了王妃一眼,叮囑道:「不要出聲。」

  往巷子裡走了十幾丈,來到一處單獨的院落前,院落裡的房子還有著星點的燈光,隱約傳來壓抑的爭吵聲。楚王爺縱身一躍,跳進了院子,君琰之則抱著母妃跳了進去,潛身來到後窗下,王爺已經立在窗外偷聽了。

  楚王妃凝神一聽,心中一凜,這不是劉嬤嬤的聲音嗎?只聽得劉嬤嬤氣憤地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當初是怎麼許諾我的?我幫你做了多少事?我親手給王妃下藥,雖然最後二少爺還是生了出來,可那是你給的藥不行,怎麼能怪我辦事不力?我為你賣命,如今求你救救我一家子,你居然不肯?」

  「不是不肯!」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很熟,但是楚王妃一時想不起來,只聽這個女人不耐煩地道:「還要我解釋多少遍?這事怪你們夫妻自己貪婪,我給你的銀子還不夠花嗎?若是你們不貪王妃鋪子裡的銀子,也就不會有今天這事兒了!不過你放心,我不會不管你們的,就算要將你們賣去外地,我主子自會將你們贖出來,還你們身契,再給你們些安身立命的本錢……」

  「我呸!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怕我招出你和你的主子,才故意這麼說。什麼事後贖買我們一家,我才不信!到時我們一家子被賣到煤窯裡,不用幾天就會被折騰死,你們連殺人滅口都免了。」劉嬤嬤說著說著就激動了,聲音就揚了起來,意識到不妥,才又強行壓低,「我告訴你,你現在就去找你主子,讓她給我想辦法,將這事兒抹了去,否則你別怪我將你們供出去。」

  那女人氣得聲音都抖了,「你說供出去就供出去了?你有證據嗎?真供出來了,你們一家也落不著好,不必等賣到煤窯,你們就得被王爺杖斃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想的是什麼,不過就是你們一家子發賣出去的時候,會將銀兩都沒收,你怕過窮日子。你放心,只要你老實一點,我會給主子說,多給你些銀子,讓你們能開個店鋪,當個老闆。」

  劉嬤嬤或許真只是為了銀子才威脅一下,聽了這話後,就沉默了一會子,伸出兩根指頭道:「我要兩千兩銀子。」

  那女人倒抽了一口涼氣,未及答話,就聽得門外傳來一聲怒吼,「憑你值兩千兩銀子?」

  房門咣當一聲被人踢開,就見楚王妃渾身燃燒著怒火,火焰一般地衝了進來,揚手就左右開弓,連搧了劉嬤嬤十幾個巴掌,直揮到自己手臂酸軟,才喘息著停了下來。楚王妃的眼眶裡蓄滿了淚水,指著劉嬤嬤嘶吼道:「我、我哪裡對不起你,你居然想害我的逸之……你……難怪,難怪我……生逸之的時候,差點沒了命……原來是你……」

  楚王爺安慰地摟住了老妻,掃了長子一眼,「交給你了。」

  君琰之笑道:「父王只管放心回去安寢,這裡交給孩兒便是。」

  楚王爺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個女人,詩琳,春蓼院的管事嬤嬤,周側妃的陪嫁丫頭,「若不想皮肉受苦,就老實交待清楚。」

  說罷,摟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王妃,走出了這處小院。

  第二日,俞筱晚照例睡到日上三竿,錯過了最精彩的審訊場景,只能遺憾地聽君逸之眉飛色舞地講述當時的經過。

  話說昨日夜裡,君琰之就連夜審訊了劉嬤嬤和詩琳,兩人都怕死、也怕痛,極老實地將這些年來所犯的罪行,一一供述,不但是想害楚王妃流產,還有一系列的小動作,同時交待了幾個同夥,幕後的指使人,自然是周側妃。

  可惜周側妃大呼冤枉,寧可撞死,也不承認這些罪名,這兩人也拿不出實際的證據,楚太妃便以御下不嚴為由,逼迫周側妃落髮為尼,在楚王府的後佛堂裡,青燈伴古佛。

  儘管詩琳和劉嬤嬤都稱家人不知情,但楚王爺還是命令將這兩家人、以及她們交待出來的同夥,一同杖斃。

  聽說還傳了楚王府所有的下人觀刑。

  俞筱晚略想像了一下那血淋淋的場景,就忍不住捂著嘴乾嘔了起來,最後演變成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嘔吐,她老半天才回過勁來,擺了擺手道:「罷了,處置好了就成,不要再跟我說了。」

  君逸之心疼地抱緊她,不輕不重地為她順背,俞筱晚總算是緩過來了,便揚起小臉問,「母妃是不是很傷心?」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是最難以忍受的事,「要不要我去陪母妃說說話?」

  君逸之低頭朝晚兒微微一笑,「晚兒有心了,一會兒我陪你一塊去吧,現在孫小姐她們在陪母妃。哦對了,忘了告訴你,太妃決定先為大哥聘娶孫小姐,已經讓人去請官媒了。……不想通過太后,就沒有請賜婚。」

  俞筱晚咬著唇想了想,「作為世子妃,若是沒有賜婚,可真是……我去勸勸老祖宗,還是為孫小姐請道懿旨吧,也尊重些。」

  君逸之笑道:「還是你想得周到。那咱們就先去給老祖宗請安吧。」

  到了春暉院,俞筱晚說明來意,楚太妃沉吟了片刻,徐徐地道:「也好,我也正好入宮會一會我那位太后妹妹。」

  楚太妃請旨入宮,小皇帝知道後,便批了下來。

  太后在慈寧宮幽居了小半個月,終於有人來探望她了,興致勃勃地接見。楚太妃凝視了太后一會兒,微笑道:「聽聞太后鳳體違和,本當早些來探望,只是陛下下了旨,要讓您靜養,我才推遲到了今日,看起來,太后的精神好多了。」

  太后徐徐笑道:「皇兒就是孝順,其實我身子早就好了,他就怕庶務打攪到我,怎麼也不讓我操勞。」

  這是希望楚太妃能幫她將她康復的消息傳出去,早日恢復她的自由,小皇帝這會子還沒親政,沒有絕對的威嚴,對外也只能以養病為藉口,時效最長,也不過就是兩個月而已,再長,朝臣們就會有異議了。

  楚太妃卻似沒聽懂太后的意思,接著她的話道:「你有孝順兒子多好,日後還會有個孝順媳婦,你比我有福氣啊,我到了如今這個年紀,還要操勞家務,想交出動,清閒清閒都不可能。」說著笑道:「所以我想給琰之娶個媳婦,這樣也好有人幫襯著我打理王府。」

  太后的眸光閃了閃,含著笑問,「不知三姐你看中的哪家的閨秀?」

  可不是什麼千金小姐都能稱為閨秀的,在世人的心中,必須是世家大族的嫡出小姐,才有這個資格被稱為閨秀。孫小姐的父親不過是正五品的官員,按多數人的想法,她只能被稱為千金,不能算是閨秀。太后此言,是提醒楚太妃,世子妃的出身,是很重要的。

  楚太妃輕輕一笑,「什麼閨秀不閨秀,我不看重身份,我只要她是個懂事、聽話、能幹的人兒就成了。我選的是孫家的小姐,太后想必是知道她的。」

  太后攏起眉頭道:「那個女孩兒,是不錯,可是出身差了些,為何不選咱們自家的姑娘?淑蓉不好嗎?即使是她沒過繼到定國公夫人的名下,她兄長現在也是從四品的職位,比孫小姐的出身要好得多了。」

  楚太妃淡淡地道:「我說了我不看重出身,出身好有什麼用?周側妃的出身夠好了吧?可是她都幹了些什麼!」也不避諱,將府中查出來的事兒都一股腦告訴了太后,「我已經逼她落髮為尼了,白白擔著一個好出身,卻是這麼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因此,這回選世子妃,我最看重的就是品性,別的都往後排。」

  周側妃是太后指給楚王爺的,先不說她的身後是不是太后,就單憑指婚這一點,楚太妃當著太后的面罵周側妃,就等於是在打太后的臉,你這是什麼眼光,竟將這種人指給我兒子!

  太后一張老臉憋得通紅,用力握了握拳,憋著氣問,「她承認了嗎?畫押了麼?」

  楚太妃細細啜了口熱茶,才回話道:「自然是承認了,畫押什麼的就不必了,為了太后您的臉面,我們沒打算將她交給宗人府,也沒打算休了她,就讓她在佛前,為自己的孽行誦經拾豆,給自己贖罪吧。至於為她跑腿辦事的那些個奴才,我一律讓人杖斃,給滿府的奴才們一個警醒。」

  說周側妃沒有承認是不行的,太后必定會抓著這一點不放,若是說周側妃承認了,太后就肯定會要看畫押的供詞,因而楚太妃就睜著眼睛說瞎話,說周側妃承認了,至於畫押,楚王府是看在太后的體面上,才不讓周側妃畫押的,這話堵得太后找不著藉口要審問周側妃。

  就算是太后強行要審問又如何?反正楚太妃必定有幾個證人,證明周側妃的確是承認了罪行,結果當著太后的面又不承認,這不是出爾反爾是什麼?犯了過錯,不思悔改,還妄想蒙蔽太后,這是罪加一等的行徑。

  太后氣得老半天沒出聲,才緩緩吐出一句話來,「三姐是來請旨賜婚的嗎?」

  楚太妃微微一笑道:「是啊,還請太后為我家琰之和孫小姐賜婚。」

  太后神態間冷淡了許多,「好吧,既然三姐你已經決定了,明日就下旨。」

  楚太妃謝了恩,便告辭回府了。

  太后恨得一巴掌將几案上的事物全數揮到地上,劈哩啪啦地摔了個粉碎,這段時間真是諸事不順,「魏長海,去給我到楚王府查一查,事情怎麼會洩露出來的。」

  魏公公領了命下去,半日後回來了,仔細地分說了一番,因為這在楚王府並不是個秘密。

  太后沉吟著道:「琰之無意中查出來的?」隨即又恨道:「怎麼用了個那種貪婪的老貨!蠢貨!」

  只是此事已經多說無益了,太后想了想,冷冷一笑,明日,賜婚的時候,將淑蓉丫頭一同婚過去,別想著將我的人都清理乾淨!

  到了次日,太后賜婚的懿旨在半路被乾清宮的總管呂公公給擋了下來,他含著笑對頒旨的太監海鑫道:「陛下宣你問個話,你且先跟我來。」

  海鑫忙跟著呂公公去了御書房,小皇帝笑盈盈地問,「母后近日的身子可好了些?」海鑫趴跪在地上,忙回話道:「回皇上話,太后的身子已經大好了。」

  「那就好。」小皇帝欣喜萬分地道,然後,好奇地指著海鑫手裡捧著的匣子問道:「這是……要上哪兒頒旨?」

  海鑫回道:「奴才是去楚王府頒旨。」

  「給朕瞧瞧。」小皇帝拿過來仔細看了,微笑道:「原來是給琰之賜婚啊,不如這樣,這旨意由朕來代擬一份,這份就先存在朕這兒,一會兒朕去給太后請安的時候,自會還給太后。」

  說完親自提筆寫了份旨意,交給海鑫去頒旨。

  聖旨比懿旨神聖得多了,聖旨賜婚也比懿旨賜婚體面多了,海鑫自然不敢有異議,拿著聖旨出了宮。不過那份新的聖旨,已經只餘下了孫小姐的名字。

  小皇帝歎息著搖了搖頭,「母后怎麼還是這般固執?」而後又揚聲道:「逸之,你可以出來了。」

  原來是君逸之猜到太后會在懿旨上玩花樣,這才特意入宮來求小皇帝。若真讓那份懿旨頒了下去,楚王府就不能抗旨了。

  事後,楚太妃聽到逸之說,原本蘭淑蓉的名字也在列,直氣得鼻孔生煙。她雖然也的確是有這種打算,但是自願的和被強迫的,感覺就完全不同了。

  倒是當事人之一的君琰之,顯得十分平靜,鎮定地笑道:「多她一個,也翻不出什麼浪花來。」

  君逸之搖了搖頭,「你可別小看了女人。」他算了算時辰,差不多了,便向老祖宗告辭,出了府,又來到那間茶樓。

  果不其然,蘭知儀的確是個愛聽書的,這會子仍是坐在老位置上。君逸之照樣裝作沒瞧見他,點了張離書台近的桌子坐下。

  蘭知儀看到君逸之,立即走過來打招呼,君逸之抬眸看見是他,就熱情地請他坐下,「聽說你最近要升官了,可喜可賀啊。」

  蘭知儀謙虛地笑了笑,「不過是小升半級,從七品升到正七品而已。」

  君逸之呵呵地笑道:「日後還會升的,我不也就是個從七品嗎?以後見了表弟要叫大人了。」

  蘭知儀笑著謙虛了幾句,就將話題轉到了表嫂的店鋪上,「出品的成衣真是漂亮。」

  君逸之滿不在乎地笑道:「原來表弟你喜歡啊,那一會兒聽完了書,我帶你去挑幾件吧,這陣子你表嫂要養胎,店鋪都交給我打理了,隨便你挑。」

  蘭知儀忙道:「那怎麼好意思。」

  「這有什麼,咱們是親戚嘛。」

  蘭知儀嘿嘿地笑了笑,心道:是親戚你還讓你夫人毆打我大哥?

  不過這話只放在心底裡,蘭知儀的目的,是要去俞筱晚的店鋪裡看一看,是不是真如古洪興所言,生意馬馬虎虎,主要是靠烘托人氣來賺銀子。

  聽完戲,君逸之真的帶了蘭知儀去了俞筱晚的幾個鋪子,裡面的貨品隨他選。蘭知儀挑了幾樣,也沒貪,將店鋪的情形觀察了個仔細,這才回府報告給父母聽。

  一晃過了幾日,賀氏的鷂鷹終於帶著那兩樣藥材返回了京城,賀氏的奶娘立即著手制解藥,幾天之後,賀氏就帶著制好的解藥,興沖沖地來到楚王府,交給了俞筱晚,「只要每天上午服一小勺,連續七天,就成了。」

  俞筱晚忙向賀氏道謝,君逸之也十分感謝賀氏,笑嘻嘻地要留飯,賀氏搖了搖頭道:「不了,之勉說他今日會早些回府,我要回去等他。」

  俞筱晚笑道:「是呢,今日是臘八,要吃臘八粥的。」

  賀氏便不多留,又風風火火地告辭走了。

  君逸之笑著向俞筱晚道,「今日宮裡會開始採買年節的物品了。」

  這也就意味著,離收線的時候不遠了。

  定國公府的人跟漆公公商議好了採買的時間,提前一晚將器件運到店鋪之中,次日漆公公帶著人直接到了店鋪裡,將所有物品全數採買回宮。

  因為是採買賞賜給勳貴之家的物品,自然是大手筆,單這一筆,蘭家就得了至少七萬兩銀子。

  太后一再叮囑,行事一定要小心謹慎,卻不知已經有人將每一件物品上,都做了記號,卻不是為了將來再賞賜給定國公府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佛經中的秘密

  臘八之後,年關將近,京城連下了幾日的雪,整個京城都變成了銀色的世界,君逸之就乾脆窩在家中陪嬌妻,並安慰受傷的母妃。

  楚王妃只第一天見到君逸之的時候,哭得像個淚人,緊摟著逸之說什麼「還好為娘保住了你」之類的話。

  君逸之這麼大個人了,還被母妃抱在懷裡,又摸又拍的,心裡頭覺得萬分彆扭,不過他自小就被母妃嫌棄,難得跟母妃這般親近,也就忍著彆扭,每天帶著晚兒去給母妃請安。

  原以為劉嬤嬤的背叛,會讓楚王妃的精神狀態變得十分不好,哪知道楚王妃是個自癒能力超強之人,傷心了不過兩天,就自然地恢復了過來,還同前去安慰她的俞筱晚和君逸之說,她早就覺得劉嬤嬤有些不妥,只是看在幾十年的情分上,想給劉嬤嬤一條生路,讓劉嬤嬤自首罷了。顯得她十分明智。

  也不想想之前是誰跟逸之說,她之所以是討厭逸之,是因為劉嬤嬤總是暗示她,逸之與她八字相克之故。……因一個嬤嬤的話,就對自己的親生兒子生也嫌隙,俞筱晚真不知說婆婆什麼好。

  服了七日的解藥之後,俞筱晚的孕吐總算是止住了,這幾日胃口超好,每餐都吃到撐不下才罷手,似乎要將前面兩個月欠下的食物都補回來似的。

  可是君逸之還是嫌她吃得少了,主要原因是,前兩天攝政王妃帶著吳麗絹過府來探望俞筱晚,吳麗絹的胎兒比俞筱晚的大兩個月,可是腹部卻大了幾倍不止。君逸之瞧見之後就立即道:「你看你看,人家的孩子長得多好。」

  俞筱晚真是無語了,還隔著肚皮呢,就能看出人家的孩子長得好了嗎?」

  不過俞筱晚是不敢像吳麗絹那樣出門亂逛的,畢竟寶郡王不比攝政王,出行之時,依仗小了許多,她總擔心太后不滿周側妃的事,會對楚王府的人不利。大約是她小人之心了吧。

  兩口子都待在府裡,親親密密地聊了幾日之後,就有些悶了。大概是孕婦都會變笨,俞筱晚忽地想起來,「好似太后那兒,還有皇叔那兒,許久都沒再提過玉佩和佛經的事了,難道他們已經找到了真的了嗎?」

  君逸之搖了搖頭道:「我哪知道,不過的確是有陣子沒提了。……但是,佛經只有你大舅父在找吧,皇叔那邊從來沒提過,之前陛下也一點不知道有佛經這回事呢。」

  俞筱晚蹙著眉頭想了會子,推了推逸之道:「你說,會不會同我舅父十幾年前辦的那件差事有關?您也說過,攝政王爺當初還稱讚了大舅父來著,說明這事兒對攝政王爺是有利的,太后應當是不知情的,至少當年是不知情的,會不會……嗯,怎麼說呢,佛經裡藏的其實是那件事的證據,可以打擊到攝政王,因而太后才會令舅父去找?你以前不是跟我說過,那個游方僧人,可能是太醫嗎。」

  君逸之想了想道:「是有這個可能,可是……十幾年前的爭寵事兒,有多大的關係?除非是……」他想了想,找不到一個貼切的詞兒來形容心裡的那種古怪感覺,就說,「我去把你給的那幾本佛經都拿來,我們再瞧瞧,有什麼秘密沒。」

  四本佛經,就放在夢海閣的外書房裡,君逸之很快就拿了回來,俞筱晚首先就拿起了那本金剛經,君逸之建議把它給拆了,「你這樣捨不得、那樣捨不得的,怎麼可能找到真相?」

  俞筱晚躊躇了好一會兒,才將佛經遞給他,「你說說看,要怎麼拆?」

  君逸之從自己收藏的寶貝箱裡,拿出一把鋒利的薄刃小刀,小心翼翼地挑開書頁邊的裝訂線,因為是手抄本,佛經的側頁沒有用漿糊沾在一塊兒,挑開裝訂線後,整個佛經拆成了一頁一頁的紙張。

  兩人逐一將紙張拿起來細看,對光看、放火燭上看、又拿了幾頁紙,放一小半在水盆裡浸濕,再放在火燭上烘乾,字跡都糊了,還沒找出什麼特別之處來。

  兩人在暖閣裡忙得忘了時辰,芍藥在屋外候了許久,只得進屋來請道:「午膳已經擺好了,您們是現在用嗎?」

  君逸之這才抬頭看時辰,果然已經是晌午了,忙拉了俞筱晚道:「走吧,先用膳。」

  芍藥瞧見滿炕的零散紙張,忙過去幫忙收拾,「奴婢先把紙整理好吧。」她邊說邊收拾,很快就理好了,只是將封面拿在手中多瞧了一眼。

  俞筱晚剛披上外裳,正好瞧見了,就問道:「怎麼了?封面有什麼問題嗎?」

  芍藥搖了搖頭笑道:「沒有,奴婢只是覺得這書的封面比較厚。」她以前是服侍曹老太太的,老太太喜歡誦經,她沒少幫老太太整理過佛經,見得多了,就看出不同來。

  俞筱晚和君逸之皆是一怔,心裡頭同時想到了一件事,會不會是封面裡藏了什麼。

  匆匆用過午膳,兩人又跑回暖閣,專攻封面。

  時下的封面都是用的厚革紙,制紙的時候,裡面加了些革料,因而厚且韌。君逸之和俞筱晚拿著封面研究了許久,覺得沒法用小刀剖開,就乾脆放在水盆之中,泡了小半個時辰,封面上的字全糊了,厚度也增加了一倍,邊緣慢慢暈開,似乎分了幾層,是用幾張紙壓在一塊兒製成的。

  君逸之眼睛一亮,忙將封面從水盆裡撈出來,用小刀挑起了一小角,再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分開。因為紙張浸過水之後,會變得十分脆弱,因而君逸之是小心又小心,足足過了一柱香的功夫,才將第一層揭下來,第一層是染成深藍色的厚紙,揭開之後,露出了裡面中央部分,一張豆腐塊大小的方塊,似乎是鑲在封面之中的一張薄紙。

  俞筱晚和君逸之對望一眼,緊張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君逸之伸手就要去揭那一小張紙,被俞筱晚攔住了,「還是烘乾了再拿吧,怕弄壞呢。」

  君逸之覺得有道理,便拿到火燭上,小心地烘烤,待乾了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揭下來,展開一瞧,是一張藥方,上面寫的是十餘種藥材和用量。君逸之不由得十分失望,遞給晚兒道:「不會是你父親弄到的那張生子方子吧。」

  想當年,俞筱晚為了去拿這張生子方子,還在汝陽老宅裡遇到了刺客呢。

  俞筱晚接過方子,只溜了一眼,「不是,這是治瘧疾的那張方子。」頓了頓又補充道:「就是那個游方僧人送給我的,你後來還與我打賭,要了去的。」

  因為這張方子能治瘧疾,俞筱晚在開始學醫之後,就曾仔細研究過,因而十分熟悉。

  君逸之撇了撇嘴,「你不是說你手中的是原方子嗎?你輸給我的,可是你自己抄的。」

  俞筱晚心中一動,忙趿鞋下炕,到內室的小暗匣內,取出那張珍藏的方子,仔細瞧了幾眼,嘀咕道:「藥材都是一樣的,只是有幾味藥抄的順序不一樣。」

  君逸之從她手中拿過兩張藥方,仔細看了看,的確是有幾味的藥材順序不同,他思索著道:「我這樣假設,佛經裡的是游方僧人給的原方,岳父岳母怕你的瘧疾沒有根治,又不小心把藥方弄掉了,所以將方子謄抄了一份。可是,抄的話,就會完全按照原方的順序來抄,為何要故意將幾味藥的順序打亂?」

  俞筱晚蹙眉道:「我想想。……不如把這些藥材摘出來看看,有沒有古怪。」

  一時找不到筆墨,俞筱晚就拿了自己的眉筆,將兩張藥方中,順序不同的藥材謄抄在白紙上,歪著頭打量半晌,沒瞧出什麼特別來,索性將兩張方子中順序不同的部分,完整地抄下來,這麼一瞧,就似乎有了些眉目,似乎能理出一句話來,可又讓人有些弄不清楚。

  君逸之忙道:「找韓二過來,他們文人最愛弄這些個藏頭藏尾的詩啊謎面啊,他肯定能看懂。」

  吩咐了從文去請人,過得小半個時辰,韓世昭就頂著風雪過來了,他的確是時常玩文人的那種藏頭詩之類的遊戲,很快就從俞筱晚手中的方子裡,謄抄下來的藥材上,找出幾個詞來,「壬葵,端未亡,易子。」都是諧音。

  三人研究了一會兒,俞筱晚忽然想到,「之前不是……十幾年前,不是有位端妃娘娘難產而亡嗎?難道是她沒死?」可是,明明說是已經安葬了的。

  有了這個推測,三人的精神大動,忙又細看從佛經封面中謄抄下來的藥材,韓世昭想了許久,卻沒有什麼發現。

  俞筱晚又將注意力放到沒有變動順序的藥材之上,這麼一瞧,頓時發現了問題,「若是去掉這幾味藥,餘下的藥材若是製成湯藥,可能會害人命。」

  君逸之心中一動,「怎麼個害法?」

  俞筱晚指著其中的兩味藥道:「這兩個是有毒的,一個會讓人窒息,一個會令人麻痹,」又指著摘抄下來的藥材道:「不過原方子裡因為有這兩味藥綜合了其中的毒性,整張方子,就不會有毒。若是沒有這兩味藥,應當是會毒死人的。只是藥性到底如何,我沒見過這種方子,也不敢下定論。」

  君逸之極順溜地道:「那就找個人試試。」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09:58 AM

第一百六十五章 是不是早產

  找個人試藥?

  俞筱晚被逸之的提議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這可不成,雖然那兩味藥材可以中和毒性,但那是指同時煎熬的情況下,若是先服用了那兩味有毒的藥湯,就沒有用了,得另外配解藥才行。我看這藥方的毒性還挺大,弄不好會出人命的。」

  韓世昭問道:「聽聞嫂子的醫術不錯,應當能配出解藥來吧?」

  俞筱晚詳細解釋道:「這世上就沒有看著方子能配出解藥來的事。雖然萬事萬物相生相剋,但是份量會有不同,比如一錢的附子要三錢的黃連才能解,且往藥方裡多加一味藥,藥性不是兩味藥材的疊加,很可能是翻倍,甚至會變成另外一種功效,解藥的用量,就不能僅是這兩味藥材的相克之物,或許要添加別的藥材進去,添加什麼、用量多少,都是要試的,要不然,江湖中怎麼會有那麼多關於藥人的傳聞呢?除非是我先琢磨出差不多的解藥,用雞鴨之類的活物先試過,再找人試還差不多。」

  君逸之聽著這麼麻煩,便攏起眉心道:「這太傷神了,晚兒你就別試了,等智能大師回京後,找他來配吧。快要年頭了,他應當快回來了。」

  「我先試著把解藥的方子配個出來,等智能大師回來後再商議,也好節省點時間。」俞筱晚雖然對智能大師會不會回來不報希望,但她也的確不想配解藥,因為這兩味藥材有毒性,她現身懷著身子,還是少接觸一些比較好。

  韓世昭思索了一會兒道:「且不論是會讓人死亡還是昏迷,總之,這是一個害人的方子。我覺得,咱們應當先將前面那幾個字給參透,應當就能推斷出藥方的用途來。」

  俞筱晚很相信自己的直覺,指著「端未亡」幾個字道:「我覺得這應當是指當年的端妃並未身亡,易子……」語氣頓了頓,心中有猜測,卻不是太敢明言,轉而指著壬癸兩字道:「只是,壬癸又是什麼意思?若是指年份,應當是一個天干一個地支啊,這兩個字都是天干,有什麼暗示?會不會是看錯了?」

  她說著,又拎起封面中藏著的那張藥方,對著光線辨認,因為泡在水裡久了,這紙張雖然有些防水的功效,但也暈開了不少字,只是因為俞筱晚對那份方子熟悉,才能一眼認出來。

  三人又將藥方上的字辯認了一番,確認無誤之後,俞筱晚疑惑地問韓世昭道:「會不會不是這個字,是別的字?你再瞧瞧這幾味藥材,還有沒用到的字啊。」

  韓世昭搖頭道:「不論這份方子當初是誰留下來的,留下來的目的,自然是希望若干年後,能有人發掘出來,我是按著這個想法來猜測的。藏頭也好、諧音也罷,總得有個規律,否則寫下的暗語,就是神仙也猜不出來了,這裡人、事、物都有了,就缺了時,而別的藥材名,並沒有與時間相仿的諧音,應當不是。」

  君逸之道:「若這個是指的時辰,那我們先得弄清楚,端妃娘娘到底是哪一年薨的。」

  俞筱晚眼睛一亮道:「問老祖宗啊,老祖宗肯定知道。」

  君逸之笑道:「端妃娘娘又不是咱們家的什麼人,老祖宗哪會記得那些?除非當時還有別的事發生,與咱們楚王府有關的,老祖宗可能還會記得,不過就算記得年份,還有月份、日期、時辰呢。」

  韓世昭點了點頭道「沒錯,還是問端妃娘娘的娘家、承平侯柳家的人比較好,先弄清楚具體的年份和時辰,再來推斷這兩個字的意思。不過,這事兒還得悠著點查,……讓芬兒去辦吧,她同柳家的三小姐交好,問起來方便。」

  宮中的傳聞,極少詳盡,百姓們也不敢妄議,談論起來就只是道「十幾年前」,到底是哪一年,恐怕沒幾個人能說得出來,問宮裡人,怕被太后知曉,但即使是問柳家的人,也得隱諱些,不然突兀地問起十幾年前的事,旁人必定會做各種猜測。若是真有古怪,倒也罷了,若是最後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會給自己帶來極大的隱患。

  雖然三人都沒人提「易子」二字,可是心裡都在想著,會不會是指小皇帝呢?攝政王已經二十有六了,年齡上不符合,康王殿下也有十七歲,似乎也久了些,唯有十二歲的小皇帝,怎麼瞧都符合……只是韓世昭和君逸之都知道,小皇帝是庚寅年生的,與壬癸兩個字都沾不上邊兒。

  三人商議完之後,韓世昭便告辭離去。

  俞筱晚仔細將兩張藥方收好,又看向餘下的那幾本佛經,一面翻看一面問逸之,「你說,這裡面會不會還藏著什麼秘密?」

  君逸之笑道:「這還不簡單?只要你捨得,咱們只需按這個法子,將所有佛經的封面都拆下來,不就能知道了。」

  俞筱晚嘟了嘟小嘴道:「我可不覺得會有這麼多的秘密。」其實是前世的時候,舅父只找她要過金剛經,她才盯著金剛經瞧,別的不過好奇一問而已,隨之又歎了口氣,「其實問老太太是最好的,可是她必定不會說。」

  她也不想問。

  老太太極看重曹家的興旺,這種有可能會害曹家滿門抄斬之事,必定會爛到肚子裡,帶進棺材裡去。再者說,俞筱晚也不希望老太太知道,她想將大舅父踩進塵埃裡去,許多事情,她可以從旁用計,讓其自然發展,何必非要明著讓老太太傷心?若是老太太提前知道了,來求她放手,她放是不放?

  收拾好了東西,芍藥就在門外稟道:「二少夫人,孫小姐家的轎子來了,您要去客院送一送嗎?」

  俞筱晚「啊」了一聲,忙道:「要的要的,快進來服侍我更衣。」

  芍藥就領著初雲初雪並七八個小丫鬟,捧著銅盆、熱水等用具進到暖閣,服侍著俞筱晚換上了一身海棠紫的雲錦小襖,月華色的皮裙,披上白狐皮翻毛大氅,俞筱晚乘著小轎到了客院。

  因為小皇帝已經下了賜婚聖旨,孫小姐自不能再住在楚王府,只是因前幾日連天大雪,怕路上出意外,才沒動身,今日晌午才停了雪,孫夫人就親自帶了人來,拜見了楚太妃,謝過款待之恩,就要帶孫小姐回府。

  俞筱晚早就知會過夢海閣的丫鬟們,若是得知了孫小姐離府的確切時間,一定要來告訴她,她總得送送客人。

  到客院的時候,孫小姐的行李都已經搬到了二門處,送上馬車了,孫夫人正拉著孫琪跟王府裡的幾個大嬤嬤說話兒,以楚太妃和楚王妃的身份,自不會親自來送孫小姐,因而都只派了自己身邊有體面的大嬤嬤過來。

  聽到丫鬟通稟說「二少夫人來了」,孫夫人十分滿意地瞥了女兒一眼,看來琪兒還是很會做人的,在這兒住了幾個月,就與楚王府的人都這麼熟了,當然,寶郡王妃也客氣知禮,日後妯娌間也好相處。正尋思著,俞筱晚就扶著初雪的手走了進來,含著笑道:「我來遲了,真怕孫小姐已經走了呢。

  孫琪忙迎上前扶住她,「你懷著身子,差個人來就成了,何苦親自跑這一趟。」

  俞筱晚打趣道:「我這不是得趕緊趁著你如今還是孫小姐,來端端架子嗎?下回再見,就得我向你施禮了。」

  孫琪不由得小臉一熱,嗔了俞筱晚一眼,卻不好意思回應。

  孫夫人一旁瞧著歡喜,之前聽說了俞筱晚上花樓暴打夫君的「事蹟」之後,心裡頭還不知多擔心女兒嫁過來,會多受欺負呢,原來寶郡王妃與女兒的關係這般好,於是便替女兒回道:「寶郡王妃快請坐,讓您見笑了,我這女兒就是皮兒薄。」

  俞筱晚由衷地贊道:「孫夫人真會教女兒,我家老祖宗這般挑剔的人,都對孫小姐讚不絕口呢。」

  這話更讓孫夫人將心放到了肚子裡,臉上的笑容愈發真誠了,與俞筱晚寒暄了幾句,關心了一下她的身子。臘月天黑得早,又剛停了雪,怕路上不好走,俞筱晚便也沒多留,意思著要告辭了,「天黑了,路上看不清,還是早些啟程的好。」說著從芍藥的手中接過一個小楠木匣子,遞給孫琪道:「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還請孫小姐不要嫌棄。」

  孫琪忙擺手道:「您太客氣了,在府中叨擾這麼久,哪能再收您的禮。」

  俞筱晚含笑看著孫琪道:「有什麼不能收的?我見孫小姐喜歡珍珠首飾,就挑了一套送予你。」說著將匣子硬塞給孫琪,「這套頭面是東珠的,成色雖比不得你那支紫色南珠的簪子,不過勝在個兒齊整。其實有句話我早就想說,以前到底生分,不敢直言,日後咱們倆個就是妯娌了,我要叫你一聲大嫂的,就不怕你不高興了。紫色的南珠的確少見,不過用在髮間似乎並不顯眼,白色的似乎更好些,我建議孫小姐將那只珠子拆下來,再瞧瞧用在別的什麼地方合適。」

  孫琪自那日俞筱晚找她要簪子做模子之後,也嚼出話裡有些不對,這陣子沒再簪那只珠簪,今兒又聽到俞筱晚這般暗示,心中更是篤定,於是便感激地笑道:「您說得有道理,我回去後就拆下來,請老師傅瞧一瞧,再打造成什麼首飾合適。」頓了頓,也不知當說什麼好,雖然賜婚了,可是還沒正式議親,皇家的婚禮又繁瑣,想是她嫁過來的時候,俞筱晚已經生了,便笑言道:「我沒什麼可回贈的,就祝您生個可愛的麟兒。」

  俞筱晚微笑著道了聲謝,便起身告辭了。

  待俞筱晚走後,孫琪才打開小匣子,一瞧之下,她和母親孫夫人都吃了一驚,竟然是一套粉色的東珠頭面,每顆珠子都有小指頭大小,渾圓潤澤,赤金的托底上鑄著石榴、嬰兒等吉利花紋,工藝精湛。

  孫夫人倒抽了一口涼氣,半晌才訥訥地道:「可真是貴重,沒個五六千兩銀子,可打造不出來。」說完憂愁地看向女兒,「寶郡王妃這是什麼意思呢?」

  孫琪想了想,嫣然一笑,將匣子收好,交給問菊,才轉頭同母親道:「寶郡王妃這是在給女兒撐場面呢。」身為楚王府的世子妃,成親的那日若是沒個拿得出手的首飾,可是會被人笑話的,可是以孫家的家境,又的確是沒這個能力,「母親也別擔心,日後女兒自有機會報答。」

  俞筱晚出了孫小姐的房間,又去了曹中妍那兒小坐,不多時聽到王府客院的丫頭過來回了孫小姐的話後,就笑著對曹中妍道:「孫小姐是個灑脫的性子,不拘小節,我喜歡。」

  曹中妍心不在焉地「哦」了一聲,俞筱晚笑問道:「怎麼了?」

  曹中妍的小臉紅了紅,支吾著問道:「表姐,我何時才能回家啊,這裡,就只有我了。」

  蘭小姐在賜婚聖旨下達的當日,就委委曲曲地紅著眼眶向楚太妃拜別。楚太妃亦有幾分為難,她原本對蘭淑蓉的印象還不錯,斯斯文文、秀秀氣氣的,想拉撥娘家人一下,給蘭淑蓉謀個側妃的位置,只是聽逸之說,太后要強行將蘭淑蓉賜給琰之之後,心中對蘭淑蓉就有了些膈應,不是很想為琰之娶蘭淑蓉了。

  可是到底是自己的娘家孫女,在楚王府住了這麼久,就這麼讓蘭淑蓉回去了,日後的確是難許親,楚太妃就將蘭淑蓉調到春暉院住著,正正經經當自己的外孫女兒待著,日後旁人也就沒了嚼舌的餘地。

  客院裡如今只住著孫琪和曹中妍二人,待孫琪一走,更是只留下了曹中妍,不大好辦了。因而曹中妍一見到俞筱晚,就提出了搬回曹家住的要求。

  俞筱晚想了想道:「過幾日三舅父就會搬到新官邸裡去,我先跟三舅母說一聲,讓她給你備下房間,你再搬回去吧。」

  曹中妍也只能點頭應下了。

  回了夢海閣,俞筱晚就同君逸之商量,「我好幾個月沒出門了……」

  君逸之咬著她的耳垂笑話道:「明明前陣子才去滿春樓發了雌威的。」

  俞筱晚氣惱地推開他,嬌嗔道:「那一回不算!我好幾個月沒出門了,就連貞表姐和雅兒表妹成親,我都沒回去的,這回三舅父喬遷之喜,怎麼也得去捧個場才好。」

  君逸之摸著下頷思索了一會子,才問道:「到底是哪天吶?」

  之前說是臘月初的,可是傢俱物什擺好之後,請了風水大師一瞧,又說兩處院落的佈局有礙官運,忙忙地又改,俞筱晚道:「明日大舅母和三舅母會過府來探望我,應當也是為了告訴我具體時日。」

  君逸之笑道:「那成,到時我多約上幾個人,就方便出行了。」他也擔心晚兒離府會出什麼意外,就掰著指頭數,「韓世昭這傢伙肯定要去的,韓家與曹家也是姻親了,弄不好韓夫人也會去;長孫羽跟韓二關係最好,又是姻親,跟著去湊個熱鬧也未為不妥,芬兒必定也會要去,如今太后不管宮裡頭的事,小姑姑也可以去。」

  反正一句話,能利用上的人都利用上。

  其實俞筱晚還有一句話憋在了心裡,以前大舅父是十分信任張氏的,或許張氏知道些當年的事情,就算不知,也知道該找些什麼人查問,總比她們沒頭沒腦地亂猜亂想,要來得快捷。

  同一時間,曹中雅正在平南侯府的南院正房裡發脾氣,用力掐著紅兒的手臂,恨聲問道:「你到底打聽清楚了沒有?這個時辰了,世子爺早該下朝了,怎麼還沒回府?」

  曹中雅嫁過來大半個月了,新婚夫君除了成親當日進來挑過蓋頭,就再沒進過她的房,日日歇在側室和小妾的房裡,她這個世子夫人當得名不副實,府中的下人們都開始怠慢於她了。

  嫁過來之後,曹中雅才知道那句老話,「得意的媳婦不如受氣的閨女」的意思,平南侯府的下人當著面甩她臉子,她卻無權處罰,侯夫人是根本懶得見她,因此沒讓她立規矩,可是也不會為她出頭。她心裡有氣,就只有往陪嫁丫頭們的身上發。

  紅兒的手臂都不知被她掐過多少回了,大概青青紫紫,已經沒一塊好肉了吧。紅兒忍著疼道:「回少奶奶的話,世子爺真的沒回府。」

  「肯定又是在外面喝花酒。」曹中雅恨得牙齒癢,可是又有什麼辦法?之前靜晟娶的兩名側室,都已經有了身孕了,往外頭跑的就多了,「你給我在二門處守著……不,讓美景去。」

  她之前硬霸著美景這個漂亮丫頭,打的自然是借腹生子的主意,可是真等嫁過來了,又心有不甘。雖然以前曹中雅很討厭靜晟這個醜男人的,可是女人就是這麼個樣子,不論多討厭一個男人,只要嫁給了他,就是希望著能與他生兒育女、白頭偕老,何況,過了兩年了,靜晟臉上的疤痕已經淡了許多,雖然還在,可是已經不顯眼了,之前出眾的相貌,又恢復了一多半。

  因而曹中雅也能算得上是芳心暗許,總想著自己先試一試,大夫也只說是可能不是,又沒說絕對。……可是,靜晟根本就不踏足她的房間,曹中雅終於決定聽乳娘的,將美景派出場了,總得先將丈夫拉到自己的院子裡來不是?

  美景得了吩咐,咬了半晌下唇,才委委曲曲地收拾打扮一番,到二門處去候著。

  她跟著曹中雅嫁到平南侯府,因為外貌十分出眾,成了平南侯府的丫頭們的重點打擊目標,所有對曹中雅、以及曹中雅的陪嫁丫頭們的不滿和不屑,都集中發作在美景的身上,她本就是個膽小怕死的性子,自然知道這個時辰,二門處不知候著多少人呢,自己去了後,只怕沒見到世子爺,就先被別的主子們給辦了。

  磨磨蹭蹭地來到二門處,也不知是不是憨人的運氣都格外好,偏是美景到的時候,靜晟頎長瀟灑的身影就出現了。幾名或俏麗或嬌美的小丫頭紛紛朝他行禮,一個個嬌聲請安道:「世子爺安。」說完就一個個用濕漉漉的目光看著靜晟,等待世子爺問自己的話,好將世子爺請到自家主子的房裡去。

  靜晟唇角噙著一抹淡笑,眸光略掃了一圈,就放在遠處一株雪梅之後的身影上。

  靜晟背負雙手,幾步走到美景的面前,好整以暇地問道。「你叫什麼?沒見過你似的。」

  美景忙蹲身回話,「婢子是大少奶奶的婢女美景,大少奶奶有事想與世子爺商議,還請世子爺移步正房。」

  靜晟伸手勾起美景小巧的下頷,仔細端詳了幾眼,含著笑道:「好。美景,果然夠美,人如其名。可是很少在雅兒那見到你啊。

  美景忙道:「因為婢子以前是服侍表小姐的,後來才調回給少奶奶,因此,比不得紅兒姐姐和紫兒姐姐有體面……」

  靜晟的眼睛一瞇,柔聲問,「哪個表小姐?」

  「就、就是寶郡王妃啊,婢子服侍了表小姐三年呢。」

  靜晟勾唇笑了笑,摸了摸美景的小臉道:「走吧。」

  美景又驚又喜,同時又不免生出幾分得意,我一來就請動了世子爺,看來世子爺對我有些不同。

  恭引著靜晟到了正房,曹中雅也是又驚又喜,同時又有幾分氣悶和嫉妒,悄悄瞪了美景一眼,打發她去沏茶,又給乳娘圓媽媽使了個眼色。

  圓媽媽立即跟了出去,在茶水間裡狠狠掐了美景幾把,啐道:「小賤蹄子,你少得意,要不要給你開臉,可是少奶奶說了算的。」

  美景哭哭啼啼地發誓絕不敢有二心,其實心裡頭恨得要死,只不敢表露出來。

  圓媽媽這才滿意地指揮一名樣貌不及少奶奶的丫頭,端著託盤進屋。

  曹中雅正與靜晟說著事兒,三叔父要搬去新的府第,父親也打算傍著三叔父居住,她想請靜晟陪自己一同參加三叔父的喬遷宴,也算是回門。

  靜晟優雅地捏著杯蓋,低頭刮了刮杯中的茶葉泡子,輕啜了幾口香茗,才淡淡地道:「哪一日?都有些什麼人去?」

  這是同意去了?曹中雅驚喜地道:「我回去……」一想到那個逼仄的小宅子,她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忽地想到什麼,忙興奮地道:「明日三嬸子會去楚王府,跟我表姐說日子呢,我去問一問好了。」

  靜晟只低頭飲茶,掩飾住微閃的眸光,良久才對滿懷期待的曹中雅道:「你問清楚日子,提前告知爺一聲就是了。到時咱們先去楚王府,與你表姐一同過去。」

  曹中雅都快被幸福淹沒了,也沒去想楚王府與平南侯府相隔甚遠,為何要去楚王府接俞筱晚,而不是各去各的。

  當晚靜晟就留在了正房,次日起來,曹中雅一臉嬌羞地服侍夫君著裝,靜晟的目光在丫頭們的臉上一掃,仿佛隨意似的問道:「你那個叫美景的丫頭呢?」

  曹中雅臉色一變,幸福的泡沫立時消散了,抿著唇怒視著靜晟道:「你問她作什麼?不過是個賤婢。」

  靜晟柔和隨意的表情一凝,到底是領兵的將軍,威嚴感瞬間就浮了上來,曹中雅駭得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小步,肩膀也不由得縮了起來。

  靜晟瞇著眼睛冷聲道:「看來還是冷落得少了,你到現在還記不住自己的身份!別忘了,我問她也是為你好,你以為你那點事,能瞞得了誰?自己不能生,還不想早點抱個嫡子嗎?還是打算等我將于氏抬為平妻?嗯?」

  說罷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曹中雅頓時就癱在了地上,圓媽媽哭著上前抱住她,「世子爺……是怎麼知道的哇……」

  曹中雅腦中一片空白,茫然地應道:「是啊,他怎麼知道的?母親不是將所有聽到這話的丫頭們都遠遠地發賣了嗎?」她忽然將眼睛一瞪,指著紅兒道:「肯定是你!唯一沒有賣掉的丫頭就是你,你告訴給夫君的,你想當姨娘是不是?你這個賤婢!」

  說著就撲了上去,紅兒嚇得邊哭邊躲,「奴婢沒有,奴婢不敢啊。」

  圓媽媽趕緊抱住幾欲發狂的少奶奶,附耳道:「少奶奶,若是被府裡的丫頭聽到了,您以後還怎麼鎮住那群妾室?」

  曹中雅心中一個激靈,神智頓時回籠了,圓媽媽忙趁機道:「快收拾打扮一下,要去楚王府了。」

  楚王府內,俞筱晚才剛起身,曹家就遞了帖子進來,除了秦氏和武氏,居然張氏也來了,還帶著已出嫁的女兒曹中雅和未出閣的曹中燕。

  俞筱晚在暖閣裡接見了曹家人,秦氏陪著笑道:「又請大師算了日子,說是臘月二十最宜入宅。」頓了頓又道:「老太太和你大舅父、大舅母她們都會一同搬過去住。」

  五品官的府第雖然小,可也比曹家買的那處宅子大,曹清儒這是賴上自己的親弟弟了。偏偏曹清淮還不好推,不論曹清儒犯了什麼事,總歸還是他的親哥哥,所有人都可以鄙視曹清儒,偏他不能,還得好茶好飯地供著,謀個好名聲。只不過,名聲是好了,可是府中有這麼個臭名遠揚的人物,恐怕也沒什麼人會願意同曹清淮交往。

  俞筱晚有些同情地瞥了強端著一臉笑的三舅母一眼,含笑應道:「屆時我和二爺一定恭賀喬遷之喜。」

  秦氏聽得兩眼放光,忙笑著道了謝。武氏也是有事相求的,只是張氏在此,有些話就不好說,秦氏之前與她通過氣,就代武氏說道,「燕兒的婚事定在明年年初,開了春就辦,吉日過完元宵就會請大師掐算。說起來,咱們府中的小姐們都嫁出去了,可是兩位少爺卻還沒有著落呢。啊,也不是,敏兒已經定了親了,就是這婚期……不知道……晚兒你不是同韓五小姐處得極好嗎?開了春,韓五小姐就十六了,難道還不急著嫁嗎?」

  這是想讓她幫著去問問,可是逸之問韓二公子,都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她能問出什麼?

  俞筱晚沉吟了一下,徐徐地道:「我前陣子不舒服的時候,甜雅來看望過我幾次,只是她是女兒家,我總不好問她的。若是小舅母你著急,不如再遣了媒人上門請期,問清楚韓家的意思,若真是嫌了曹家,就不如主動提出退婚,還能得個人情。」

  武氏一聽大急,「那、那、那……」好不容易說了這麼好個媳婦,又漂亮、又溫柔、出身又高貴,她怎麼願意退親?可是曹家現在是個什麼樣子,她也說不出個理由來不退婚,只急著大寒冬的一頭虛汗。

  俞筱晚暗暗搖了搖頭,甜雅自己看上的敏表哥,是肯定不願意退親的,況且韓家是什麼樣的人家,哪會隨意退親,就算這親事退得有理由,也是當年他們家有眼無珠,害得女兒成了退過親的女子,臉面上過不去。這不過是以退為進罷了,不然總這麼拖著,真等到七老八十再成親嗎?

  張氏聽說曹中敏攀不上高門媳婦了,臉上頓時笑開了一朵花,從旁勸著,「就是啊,說不定韓相爺看在敏兒主動退親的份上,還會提攜他一二呢。」

  倒是秦氏嚼出了俞筱晚話裡的意思,拍著胸脯保證,「這事兒我來辦,好歹我家老爺也是官身,韓相總不能不理不睬。」

  張氏聽到什麼「官身」之類的話,心裡頭就極端不舒服,輕哼了一聲,回頭瞧見女兒還是神游太虛的樣子,不由得皺了皺眉,忙調整了面部表情,笑容親切地朝俞筱晚道:「晚兒這懷象,我瞧著像是男胎。」這話是個女人就愛聽,說了准沒錯,「我有些保胎的法子,一會兒告訴你。」

  這是要單獨留下呢。

  俞筱晚正好也有事要問張氏,就笑著應道:「正好要向舅母討教討教。」

  秦氏就和武氏、曹中燕告辭了,留下張氏與曹中雅。

  曹家那宅子逼仄,曹中雅成親之後是沒有回門的,家裡也有心搬到三老爺的府中之後,請靜晟世子過來吃個飯,一家人攀攀交情,看憑著平南侯的地位,能不能幫曹中睿弄個小官當著。因為上回的事只處置了曹清儒,曹中睿的功名並沒有被奪去,他仍是舉子,在吏部掛著名,只等有空缺了,好走馬上任。

  可是候任的人遠比空缺要多,而且靜家對曹家一直是不理不睬的,因而張氏急需俞筱晚和君逸之幫忙周旋一下,以曹清儒現在的身份,是根本不配與靜晟世子說話的,可是這兩位就不同了。

  張氏陪著笑道:「等搬過去之後,想尋個日子請親家和靜晟世子過府用個飯,希望晚兒和表姑爺一同來坐坐。」

  俞筱晚故作遲疑,「以前逸之還打靜晟世子呢,恐怕他知道我們要去,就不願意去了。」

  張氏忙道:「不會不會,雅兒成親那天,寶郡王爺去送親,一開始我們也怕他們會鬧起來,但是沒有啊,靜晟世子還大大方方地與寶郡王爺交談呢,說以前的事一筆勾銷,今後咱們倆個就是連襟了,得多多親近。」

  這事兒俞筱晚是知道的,卻故意裝作剛聽過,想了想,笑道:「舅母若想請托人辦事,總得給點回報的。芍藥,請靜少夫人去東次間坐坐。」

  張氏一怔,芍藥極有眼色地請曹中雅移步,又帶著丫鬟們退了出去,讓初雲和初雪一個守在暖閣門口,一個守在窗下,免得被人偷聽了去。

  待人都走了之後,張氏才遲疑道:「我如今還能給寶郡王妃什麼回報呢?」

  俞筱晚低頭喝著補湯,待張氏心裡七上八下地折騰夠了,才笑盈盈地道:「我不用大舅母你贈我金銀地契,我只問你一句話,十幾年前,舅父幫宮裡的貴人,辦過什麼事?」

  張氏的臉色一變,慌忙地移開目光,看向地面精緻的羊毛地衣,嘴裡支吾著應付,「你大舅父十幾年前還只是個小官,辦的自然就是手中的差事了。」

  俞筱晚不動聲色地看著張氏裝,淡笑道:「我記得舅父之前的職務是……嗯,詹事府左諭德?是吧?這個職務是時常能出入宮廷的吧?」

  張氏的臉色愈發繃得緊,勉強笑道:「是啊,不過當年……你舅父不會迎合上司,好差事多半都是讓旁人擔著去了。」

  俞筱晚輕輕一笑,「好差事壞差事,不論是什麼差事,辦完之後,都是要入宮稟報給當時的皇后和太子的吧?我一直就在想,舅父是從詹事府裡出來的,為何會為攝政王爺辦事,而不是太后,這不是挺奇怪的嗎?不過後來一想,也是有可能的。當年太后懷過幾胎,都沒能保住,膝下無兒無女,不一定日後會如何呢,反倒是良太妃,生了長皇子,一直聖寵不斷,舅父會選擇幫良太妃和攝政王,在當時來說,也算是有眼光。」

  張氏張嘴還要反駁,俞筱晚神色一厲,「我今日來問舅母,也是因為聽到了一些風聲,好心想拉扯舅父舅母一把,你若是不願意說,我也不勉強,只是以後也別再求到我面前。」

  張氏心中一凜,緊張地問,「你……你聽到了什麼風聲?」

  俞筱晚神色冷淡地道:「無非就是當初的端妃如何,孩子又如何之類。」

  她不知道實情,只將話透出一點,但越是這樣,越顯得可信,讓人自行猜測的空間就越大。

  張氏的臉已經白得如同一張紙了,俞筱晚不給她前思後想的機會,抬了抬手作出送客的樣子,「若是舅母沒別的事,好走,不送。」

  「別……」張氏遲疑了一下,就自動地湊上前來,壓低了聲音道:「其實,我知道的不多,我只知道你舅父幫了宮中一位貴人,才得了攝政王爺的賞識。你知道你舅父這個人,並不怎麼相信旁人的,而且不過我可以幫你問一個人,她必定知道。」

  俞筱晚抬了抬眉,張氏繼續道:「就是印媽媽,她是老太太的心腹,當年……你大舅父幹了這事兒後,才被老太太知道的,我曾聽老太太責罵過你大舅父。老太太的事,印媽媽沒有不知道的。」

  俞筱晚心中激動,面上卻一點也不顯,只略抬了抬眼眸問道:「印媽媽會說嗎?」

  張氏一臉陰沉地道:「你放心,我自有辦法。」

  俞筱晚不屑地輕笑道:「我有什麼不放心的?又不是我會出事。」

  張氏的臉孔白了一白,的確,俞筱晚有什麼不放心的?就是曹清儒那個混帳,都可以破罐子破摔,被貶為庶民的官員,就沒看過還能起複的!可是她的睿兒就不同了,雖然被何大人和攝政王給壓著,不讓再參加大比,可是畢竟還有個舉子的功名在那兒,是可以當官的,因而絕不能被任何事破壞。

  俞筱晚只瞧了瞧張氏的臉色,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張氏必定會去調查清楚的。

  張氏走後,君逸之便回了府,換下那身青色繡銀鈒花的公服,笑盈盈地朝俞筱晚道:「你猜我查出了什麼?」

  俞筱晚好奇地問,「不過一天的時間,就查出來了?」

  君逸之笑著拉她坐到暖炕上,小聲道:「今日帶幾個衙吏到茶樓坐了坐,有嘴碎的正好說起他兒子的生辰與陛下的相同,我就問了問,他嘴碎,越說越多,還說他記得很清楚,端妃薨逝後一個月,陛下就出生了。」

  俞筱晚眨了眨眼睛,「這說明什麼呢?隔了一個月呢,怎麼易子?」

  君逸之摸著下頷道:「要弄清楚端妃是不是早產……」

  俞筱晚眼睛一亮,是啊,不是說端妃未亡嗎?若當初是早產,那麼就極有可能被秘密地安排在了某處,待正式生產了之後,算作是太后的兒子。

  只是,舅父幫的是什麼忙?這麼說起來,應當算是幫太后啊,為何會得了攝政王的青眼?



第一百六十六章 曹清儒的秘密

  似乎端妃當年是否早產,格外重要,猶記得攝政王府的幾位孺人,都是中過催產藥物的,會不會當年端妃也中了此藥?畢俞筱晚一直覺得當年攝政王府的事兒,太后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太后手中必定是有這味藥的,而且後宮是太后的天下啊,要使手段太容易了。

  當然,俞筱晚不喜歡無根據的猜測,這樣太過虛無,她小聲地問君逸之道:「不知道老祖宗有沒有辦法問清楚當年之事,太醫院裡,總有脈案、總有記得那事兒的太醫。」

  脈案是不得外傳的,可是楚太妃品秩高,要求調閱一下自己的脈案總是沒問題,讓君逸之陪著太醫去取,不知有沒有機會偷看到當年的?還有端妃的娘家人,不知她們知道多少內幕。

  俞筱晚想三邊同時調查,她總覺得,大舅父曹清儒所知的,或者說他當年的作為,只是整件事的一部分而已,否則這事兒實在是有太多的矛盾之處。

  君逸之仔細想了想晚兒的建議,緩緩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以前我幫老祖宗取過一次脈案,那回是請智能大師來為老祖宗診脈,要借閱一下,可是我只能坐在偏廳裡等候,是不能進案館的。入宮的話,從文他們都不能帶進去,身邊又有太監服侍,我一人難以應付。不過,可以一試,若不成,就罷了。」

  俞筱晚這才知道,原來太醫院裡管理得這般嚴密,於是偎進逸之的懷裡道:「若是危險就罷了,其實,要不要查下去,我都猶豫了。」

  她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小皇帝當年年僅七歲就被冊立為太子,而朝野內外無人持有異議,只因他是太后所生嫡子,旁人會為攝政王惋惜,可是卻不會為攝政王打抱不平,因為嫡庶之別,有如天壤。

  若小皇帝真是端妃所出,那麼與攝政王就同成為庶出皇子,這朝局只怕又會動盪。這樣的局面,太后不願見,小皇帝也必不願見,唯一會感到高興的,大概就是攝政王了。

  君逸之也知道天家的事,是能少沾染就少沾染的,只是他有他的顧慮,「晚兒,金剛經在你的手中,太后當年若真是動過手腳,必不會放過追查,除非,證人已死。還記得我曾告訴你,那名游方僧人被人劫走了嗎?到現在還不知是誰下的手,我猜測著,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太后,她已經將當年的證人殺了,因而才沒那麼著緊著追查金剛經一事;二是紫衣衛,他們恐怕是在等陛下親政之時,再將那人交予陛下處置。」

  君逸之猜測那名游方僧人,多半是落入了太后的手中,若是沒有落在太后的手中,太后不可能放棄追索當年的證據,而且更會為了將證人找出來,而大動干戈;可是自那游方僧人被劫走以後,朝野上下一直風平浪靜,太后似乎沒那麼執著於金剛經和玉佩了,雖出手試探過晚兒幾回,但並不嚴苛,晚兒避過也就避過了,與傳聞中太后冷血無情的作風不符。或許太后只是想知道,晚兒是不是知道真相?

  頓了頓,君逸之又繼續道:「但是,太后幾次三番地試探於你,總會露出痕跡來。楚王府到底與攝政王府不同,沒有重要到能同陛下和太后爭大權的地步,太后總是針對咱們,皇叔終會瞧出異樣來。若是皇叔也知道了有這麼一份證據,恐怕也會對你不利。因而我的意思,是將當年的事調查清楚,交給陛下處置,所有證據都銷毀掉,不能再放在世間害人。」

  不論小皇帝是誰所生,只要是先帝的骨血,又是先帝親自下旨傳承皇位,那麼小皇帝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帝,只不過事兒若是在四年前揭曉,先帝會立誰為太子又未可知。

  也許現在坐在龍椅上的是攝政王,而小皇帝不過是個被圈禁在封地的王爺,但是世事就是如此,時機錯過了,就是錯過了,現在小皇帝已經長大,已經有能力承擔起江山社稷,攝政王再與其爭,只會讓黎民受苦,因而必須要保證朝局的平安穩定。況且,就算時光倒回,先帝會不會立攝政王為太子,都是未知數,他們自然是要忠誠於現任的帝王。

  俞筱晚聽他說得也是在理,先將事情查清楚,再將證據都交給陛下,陛下自然會明白他們的忠心,而且,陛下若真個不是太后所出,對他們只有好處。

  過了兩天,就是三舅父曹清淮的喬遷之喜,俞筱晚與君逸之一早兒與楚太妃稟明了,到曹府去玩上一日。韓甜雅和長孫芬邀請了惟芳長公主,一同到楚王府來接俞筱晚,沒想到,賀氏也來了,一進門就嘟著小嘴,不大高興的樣子。

  因不急著過去,俞筱晚先請她們四人在夢海閣裡小坐了會子,請了曹中妍過來,還沒聊上兩句,就見得芍藥拿了張大紅的名帖進來,呈給俞筱晚道:「靜少夫人來接二少夫人了。」

  俞筱晚聽著有些懵,她什麼時候與曹中雅的關係這般親密了,連回趟曹家都要相約而行?

  不過人都來了,總不能不見,俞筱晚便讓芍藥將曹中雅迎進來,曹中雅見到惟芳長公主也在,頓時喜逐顏開,蹲身福了一福之後,便熱絡地與惟芳等人攀談起來。

  惟芳原本對曹中雅的印象就不好,哪願意與她說話,只垂眸輕品著香茗,愛理不理的,長孫芬只拉著俞筱晚說話,只有韓甜雅厚道,兼之與曹中敏定了親,兩人日後是姑嫂,就接了曹中雅的話題,聊起了家常。

  可是曹中雅是個不知收斂的,她在平南侯府過得不甚如意,前兩天將美景開了臉,這兩日靜晟對她才算好了些,因此特別擔心別人知道她不得意,就拼命吹噓自己怎麼怎麼得寵,怎麼怎麼將一干妾室都壓得抬不起頭來。

  若曹中雅是在貴婦圈子裡談論這些,倒也能引起不少人的共鳴,當正妻的,都看小妾們不順眼,自會與她聊到一處,可是韓甜雅還未出閣,聽這類話題都有些磨不開臉,更不可能附和,兩頰染得緋紅,曹中雅還在那兒說她的「光榮事蹟」。

  俞筱晚瞧著不像話,就站起身來道:「咱們出發吧。」

  韓甜雅鬆了口氣,忙起身走到俞筱晚的身邊,挽著晚兒的手臂道:「我同你乘一輛車。」

  惟芳笑道:「咱們四人一輛車,可別想丟下我。」

  俞筱晚笑了笑道:「自然好。」

  賀氏卻不允,「我要跟你乘一輛車。」

  俞筱晚直覺賀氏是有話想同自己說,便向惟芳告了罪,坐到了賀氏的馬車裡,又想起了曹中妍,挑開車簾,對曹中雅道:「雅兒妹妹,我就將妍兒託付給你了。」

  賀氏惟芳的馬車很寬敞舒適,可是坐上三個人也會略擠,曹中雅只得應承下來,與曹中妍同乘了一輛馬車。

  女子們在二門處上了馬車,從卸了門檻的側門處出了府,君逸之、君之勉、靜晟、韓世昭等人都等候在側門處,見馬車出來,於是飛身上馬,左右護著馬車往曹府而去。

  上了路,賀氏就壓抑不住自己的性子,拉著俞筱晚訴苦,「一大早兒地要我一同去曹府,算什麼?不過就是個側室罷了,算得什麼親戚。」

  雖然嫁給君之勉之前,賀氏就知道有曹中慈這個側室的存在,可是沒親眼見著,總歸沒那麼膈應,可是曹家搬入新居,自己的夫君也要去致賀,她心裡就覺得萬分委曲,雖然親王側妃的娘家也能算是親戚,可是那也是君之勉承爵之後的事,現在不過就是個貴妾罷了。

  賀氏在京中沒有什麼朋友,這才想找俞筱晚訴苦,頓了頓,才想起曹中慈是俞筱晚的表妹,臉上就有些訕訕的,「我、我的意思是……」

  俞筱晚笑著拍了拍賀氏的手,「沒事,我明白你的意思。」

  賀氏張了張嘴,也不知該說什麼,她的父親也有幾房姬妾,她不覺得有什麼,出嫁之前,奶娘還專門就此對她進行過培訓,可是真等事兒落到她頭上,她就覺得受不了。

  俞筱晚就轉了話題,看著賀氏頭上的百嬰玉冠道:「真漂亮啊,是在百珍樓打的嗎?」

  賀氏黝黑的小臉上透出暗紅,羞澀又得意地道:「之勉送的。」

  俞筱晚眉眼含笑,想也是,賀氏是西南夷人的後代,想必風俗會與中原不同,這種明顯是中原婦人最愛的求子花冠,只會是君之勉送的,而且,他允賀氏叫他的名字,可見平日裡相處得十分和睦親密。

  俞筱晚就沒再接話,她存了一個心思,還是想勸說曹中慈放棄這門親事,畢竟當妾室低人一等,就算日後君之勉承了爵,為她請了側妃的封號,也不能改變她低賀氏一頭的事實。

  沉默之中,馬車到了曹府。曹清淮的官職不高、府第不大,來的賓客也只是他的十幾位同僚,只是賓客們都沒想到,寶郡王爺、靜晟世子和韓相的公子、長孫太保的公子都會蒞臨,一時間曹清淮覺得臉面有光,興奮得手都直抖。

  女賓們被迎入了二門,秦氏帶著女兒曹中慈親迎,向著諸位女賓深深地拜下。賀氏仔細盯著曹中慈看了一會兒,小聲同俞筱晚道:「你表姐長得很白,若是不白……」就比不上她。

  俞筱晚掩唇輕笑,「你有你的美,何必與旁人相比?」

  到了中廳,惟芳和俞筱晚坐在上座,其他人依次落座之後,早先來的幾位夫人就向著長公主和寶郡王妃、世孫妃請安,然後紛紛低眉順目地開始拍馬屁。

  俞筱晚不耐煩這種虛偽的場合,只坐了一會兒,就尋了個藉口去看望老太太,還叫了曹中慈、曹中妍相陪。

  曹中慈扶著俞筱晚往南院裡走,介紹道:「父親將南院劃給了大伯父一家居住,今日來的都是官員,老太太和大伯父、大伯母她們就都沒過來。」她笑盈盈地介紹了一下院子裡的花草,這個是什麼陣,能增加官運、那個是什麼陣,能延長福壽,「都是請寺廟裡的大師相看的風水,應當靈驗的。」

  俞筱晚含著笑道:「自然。」

  曹中慈東拉西扯了一通,終於禁不住心裡的好奇,小聲地問道:「那位世孫妃,看起來好黑啊。」

  俞筱晚看著曹中慈笑道:「可是眼睛很亮,而且性子直率開朗,與勉世孫琴瑟和諧。」

  曹中慈臉上的笑容一滯,抿了抿唇道:「表妹就喜歡笑話我。」

  俞筱晚斂了笑容,很正經地道:「我不是在笑話你,就連妍兒都知道,決不為妾室,你為何非要執著著勉世孫?他已經是賀氏的良人了,他只不過是扶過你一把,有必要讓你賠上一生嗎?就算看不上京城裡的世家公子,現今京城裡多的是各地的才子,有不少家境不錯的,你何不讓三舅父為你相看相看?」

  曹中慈將頭一扭,「貧寒之家我是不會嫁的,外地的世家之子,不一樣也是三妻四妾?」

  俞筱晚道:「但至少你為正妻的話,總比低人一頭要強吧?況且丈夫日後納不納妾,納多少妾,還得看你的手段,總比嫁給勉世孫為妾,萬事由不得你作主要強吧?」

  曹中慈只抿緊了唇,不說話,俞筱晚暗歎了一聲,這邊說不通,再試試三舅母那邊吧,若是能說服她們母女最好,若是說不服,她也不管了,旁人自己的選擇,日後是苦是甜,都得她們自己受著。

  曹老太太才不過幾個月不見,可是面貌老了至少十來歲,兒子犯事貶官,對老太太的打擊十分大,曾一度以為要白頭人送黑頭人了,還好老天見憐。

  見到俞筱晚,曹老太太說不出的開心,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不顧俞筱晚的阻攔,硬是帶著兩個兒媳,和一眾家眷向俞筱晚行了跪拜大禮,俞筱晚側身避了避,迅速地扶起老太太。

  曹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道:「該受的禮你還是要受的,這是皇家的尊嚴,不能因情而廢。」

  「嗯。」俞筱晚應了一聲,與老太太相互扶持著,一同在炕上坐下,炕上有些涼,用手摸著,還是有微微的溫度,可見下面燒的炭火比較少。俞筱晚遲疑道:「家裡,這般不濟了嗎?回頭我讓人送些炭來,專給您用。」

  再怎麼也不能讓老太太受了寒,前世老太太就是在去年的冬季染了風寒,纏綿到開春,就故去了。如今雖然還算是硬朗,但是老人家的身子經不起折騰,一點小病就能讓閻王召了去。俞筱晚費盡心力,可不是只為了讓老太太多活一年的。

  祖孫兩人說了好一陣子的話,張氏一臉坐不住的樣子,俞筱晚便笑道:「聽說石姨娘為大舅父添了個兒子?我忘了送賀儀的,一會兒去瞧瞧。」

  說到小孫子,老太太也露出幾分歡喜,老人家都是喜歡小孩子的,便笑道:「得蒙郡王妃親自去探望,可是他的福氣。」一抬頭,張氏立即主動請纓,「讓媳婦帶晚兒過去吧。」

  俞筱晚向老太太道了別,將手一伸,由張氏和初雲一同扶著,去石榴的房間裡坐了坐。小寶寶生得玉雪可愛,石榴卻有些憔悴,這個兒子若是在曹清儒得意的時候出生,這個老來子必定會極得曹清儒的喜愛,可惜他出生在曹家落沒之時,曹清儒只想著多一個人多一張嘴,哪裡耐煩來看他?

  俞筱晚連茶都沒讓上,就被張氏請到了她的房間。這處南院也不過跟那個小宅子差不多大小,不過勝在只曹清儒一家子住,而且雅兒出嫁了,燕兒又過繼給了曹清淮,他們一家住著也算寬敞。張氏分到了二進的兩間上房,可以將人手打發出去,單獨與俞筱晚談話,不怕被人聽了去。

  「真真是嚇死我了!晚兒你可一定要幫忙啊。」張氏一張嘴就是心有餘悸的樣子。

  俞筱晚還真是頭一回見到張氏這般緊張,心頭的預感愈發不好,示意張氏快點說。張氏湊到俞筱晚的耳邊,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道:「曹清儒他居然……與良太妃勾結,給端妃娘娘下藥,害得端妃娘娘早產……」

  俞筱晚眉頭一挑,「良太妃?你確定?你確定是早產?」

  張氏緊張得額頭的汗都出來了,「確定,那印媽媽我能拿捏得住,她什麼都告訴我了。」

  看張氏的樣子,恐怕是用了什麼非常的手段,俞筱晚也懶怠去問張氏是怎麼查問的,只在心裡琢磨著這幾句話。

  若是良太妃向端妃下手,倒也是合理,畢竟那會子,先帝只有良太妃所出的攝政王、和養在太后殿裡的康王兩位皇子而已,康王身子極弱,攝政王是最有利的皇位繼承人,若是端妃也生出個兒子來,還極健康的話,就會對攝政王造成威脅,當時大舅父選擇投靠良太妃和攝政王,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若是良太妃下的手,太后當年就應當是不知情,何來易子一說?若是良太妃易子,就更說不過去了,生都沒生出來就被弄出宮了,對攝政王沒有半點威脅,還要易什麼?

  俞筱晚一面思索著,一面不動聲色地問,「早產是個什麼情形,印媽媽可知道?」

  張氏搖了搖頭,「不知道,只知道是下了藥,讓端妃娘娘早產,早產自然容易難產,端妃娘娘薨後,只停靈一天就出殯了。」

  俞筱晚再問,「舅父是怎樣下藥的呢?」

  雖然那會兒曹清儒是在詹事府任職,可是也只能覲見皇后和太子,沒得見妃嬪的道理,要下藥難度太大了。

  張氏似乎十分清楚,「有個太醫,是你舅父的好友,聽說事後就辭官了,你舅父自然是見不到端妃娘娘的,這才沒被人懷疑啊。」

  俞筱晚點了點頭,安撫張氏道:「既然是已經發生的事兒,也不必太擔心了,我跟二爺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幫忙掩蓋過去。」說罷便起身要離去。

  張氏急得一把抓住俞筱晚的衣袖道:「你打算怎麼掩蓋?那個太醫,最好是……」她做了個殺頭的手勢,「這樣才安逸。」

  俞筱晚似笑非笑地道:「若是我找到了那位太醫,就告訴給舅母,舅母自己去……」回了張氏一個殺頭的手勢。

  也不理會張氏尷尬的神色,俞筱晚淡笑著甩開張氏的手,揚聲喚了初雲進來,回了前廳。

  宴會開始之後,秦氏終於逮著一個機會,跟俞筱晚說了曹中敏的婚事,「前日我親自帶著媒人去了韓相家,表示咱們不想拖累韓五小姐,韓夫人卻又說沒退親的意思,只是覺得女兒還小,想多留兩年再嫁。我好言好語地央求了大半天,韓夫人總算是鬆了口,說道明年開春之後,就請人算吉日。」

  秦氏很委婉地訴說自己的辛苦,只是為了告訴俞筱晚,這事兒是因她盡力周旋,才得以圓滿解決。因為她發覺俞筱晚比較重視曹中敏的婚事,想在俞筱晚面前討個好印象。

  俞筱晚道了聲辛苦,想了想又道:「這樣吧,若是明年開春婚期定下來了,就讓小舅母親自去送親吧。」

  有未來婆婆陪著去外地成親,自然是對韓甜雅的一種尊重,但也是俞筱晚為了保全武氏的一個法子,誰知道將來曹清儒會被陛下如何處置?

  秦氏沒做多想,一口應了下來,兩人才回了席。

  曹府雖小,但是內外分明,俞筱晚直到離去的時候,才在二門處見到了同行的幾位男子。

  君逸之正與靜晟、君之勉幾人說著話兒,言筆晏晏,仿佛是多年的好友,彼此之間沒有一絲芥蒂似的。

  發覺到夫人小姐們出來了,靜晟世子的眸光迅速在人群之中找到了俞筱晚,在俞筱晚的小臉上轉了幾圈,再瞄了一眼她尚不明顯的腹部,含著笑上前來拱手,「表姐,近日可安好?」

  二十幾歲的男子喚自己表姐,俞筱晚聽著彆扭,小臉上卻絲毫不顯,微微笑道:「世子安好。」

  靜晟世子自來熟地道:「叫世子太見外了,表姐叫我妹夫便是。」

  俞筱晚置之不理,她沒跟靜晟世子這種心機重的人套近乎的愛好,只看向被曹清淮絆住的逸之,原本與俞筱晚一塊的賀氏走近君之勉,想與他交談幾句。

  靜晟就趁機走到晚兒的身邊,低聲道:「風雪大的時候,還是不要出城比較好。」

  俞筱晚有些莫名地看向靜晟,靜晟望著她微微一笑,眼睛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情緒,俞筱晚有些意外,也有些羞惱,偏過頭問秦氏,「馬車何時能過來?」

  此時曹中雅已經搶步上前,堅定地站在丈夫的身邊,靜晟無可無不可地讓她伴著,眼睛卻一直在俞筱晚的小臉上打轉。

  君逸之一面同曹清淮敷衍,一面尋找著晚兒,自然瞧見了靜晟的舉動,心頭惱怒不已,偏曹清淮還在那兒喋喋不休,他就懶得再敷衍了,眉頭一挑、眼睛一斜,「曹大人還不去催催馬車?若是晚兒受了風寒,我恐怕你們曹府賠償不起。」

  曹清淮這才發覺自家的小廝辦事太不力了,忙告了罪,急匆匆地去催人辦事。君逸之幾步來到晚兒身邊,摟過她的纖腰,將身子一側,擋住靜晟的目光,小聲地問,「他剛才同你說什麼?」

  俞筱晚自然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就輕笑道:「要我別出城。」

  君逸之哼了一聲,「莫名其妙。」他們什麼時候說過要出城了?就是出府都是小心翼翼的。

  俞筱晚卻有些擔心,她的直覺,靜晟提醒自己這句話,應當是沒有惡意的,雖然自己是不願意出城的,可是難保不會有什麼意外的事件,逼得她非出城不可。

  回到家中,俞筱晚就將張氏的話告知了君逸之,「你說,會不會是太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良太妃想害端妃肚子裡的孩子,被太后察覺了,原是想拿良太妃的把柄,沒曾想發覺端妃沒死,還生下了一子,就乾脆……不對,那時候太后應當是懷上了孩子,否則她怎麼會在一個月後生產?除非是太后一開始就打算要端妃的孩子,才會假裝懷孕,但是孕期有十個月那麼長,先帝又子嗣單薄,必然會十分在意這個嫡出的孩子,怎麼可能一點也不被先帝發覺?

  俞筱晚甚至猜測著,太后一直沒將康王過繼到自己的名下,只是養在慈寧宮裡,極有可能康王的病就是太后的手段,若太后自己生不出兒子,哪天就康復了,可是太后有了兒子,又被冊封為太子,就沒必要一定讓他死了,就這般虛弱地活著。

  君逸之摟了摟俞筱晚道:「這事兒待我先去一趟太醫院,看能不能找到當年的脈案再說。」

  若是不能混進去翻看的話,他打算夜探太醫院。

  因為事關重大,君逸之向大哥透露了一二之後,君琰之竟贊同他的決定,還打算與他一同去太醫院走一趟。

  君逸之尋了藉口去了趟案館,仍是不讓他靠近案館,這一回君逸之死皮賴臉地蹭到了門口,案館不過是一個大房間,裡面放著若干個書架,上面擺滿了脈案。一劄劄地用牛皮紙袋裝著,上面有寫明年份和所屬個人。

  君逸之特意要了兩份年代不同的脈案,仔細觀察了內侍取脈案的順序,估出脈案擺放的規律,就沒再多留,只將那兩張方子謄抄了一份,說是拿回府去制藥丸,此舉也沒引起誰的懷疑。

  太醫院在皇宮中的外宮,靠近禁門處,方便內宮之中的妃嬪們有召之時,能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在外宮之中最麻煩的就是,侍衛太多。

  君逸之與君琰之兄弟二人,趁著夜色朦朧,雪色遍地,每人披了一件雙色斗篷,內膽是純白色的,而外面卻是純黑色的,在屋頂跳躍的時候,就將黑色朝外,若是遇到侍衛,伏在雪地裡時,就將白色面朝外。

  兩人遮遮掩掩到了太醫院,院內僅有幾名小太監在值夜,天寒地凍的,都縮在屋內不動,兩兄弟很方便地進入了案館。潛入之後,君逸之按著之前的猜測,很快找到了相應年份的架子,兩兄弟憑藉著超強的視力,就著天窗外的微弱雪光,一排一排地查找著端妃娘娘的脈案。

  可是沒曾想,找遍了那個架子,都沒找著,君琰之蹙眉道:「難道是被毀了?再找找之前端妃的脈案,不是懷孕時的。」

  兩人又往前面的年份去找,花了老半天,才找了兩份出來,君琰之忙從懷裡掏出火折,燃了一點火光,兩人蹲在屋角,用炭筆謄抄了一份,再次折到之前的那排架子上,翻找了一番,確認沒有端妃的脈案,才極度不甘地回了楚王府。

  俞筱晚剛剛醒過來,君逸之就將那份脈案放到她的眼前,「晚兒你瞧瞧,有什麼問題沒。」

  俞筱晚拿著脈案仔細研究了一下,更確定了端妃的死因有問題,她緩聲解釋道:「看起來,這位端妃娘娘的身子十分康健,論說,即使是早產,也應當不會有大問題。早產,多半是受了什麼刺激,胎兒的頭部還沒入盆,因而容易難產。可是宮裡有的是有經驗的穩婆,只要產婦有體力,能支援得住,穩婆們就可以用按摩的手法,將胎兒的位置調整過來,除非之前就是坐胎,否則的話,應當不到會難產而亡的地步。」

  君逸之洩氣地道:「你舅母都說了是下過藥的,自然是有問題的。」

  俞筱晚好笑地白了他一眼,「你沒聽明白,我是說,當時,端妃應當沒死。」

  產房是不潔且不吉的,因為有血光。

  因而就是普通的人家,若是有難產而亡的婦人,多半都不會停靈,就直接土葬,有些薄情的,甚至都不會將人埋到祖墳裡去,怕壞了家運。端妃娘娘當時也只停靈一日,就草草下葬了,這時要動手換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現在的問題就是,小皇帝真是端妃的孩子嗎?易子,自然是兒子生出來了,被人換了。若是端妃在死前生下了孩子,良太妃應當是想辦法換成公主,可是當時端妃是一屍兩命,若是太后易子,那太后就不可能是臨時起意策劃的。

  俞筱晚想了想,忽然將眼一瞇,伸手在逸之的肩頭戳了戳,一副有話要說,卻又捕捉不到靈感的樣子。

  君逸之只好啟發地問了她幾個問題,一連問了好幾個,終於問到了關鍵,俞筱晚興奮地道:「我想到了,還是要去問我大舅父。若是太后易子,那麼大舅父當年就應當被太后給揪出來了,不可能等到現在!」

  君逸之也聽得眼睛一亮,是啊,他們都忽視了這個問題。曹清儒當年雖然投靠了良太妃和攝政王,可是事情若是被太后察覺,極有可能逼曹清儒為她辦事。

  只是俞筱晚苦惱道:「只怕舅父不會願意說。」畢竟說出來,就怕太后不會放過他。

  「這好辦。」君逸之笑盈盈地道,「你不記得我手中還有兩個小混混了嗎?就是跟歐陽辰一同調戲你舅母的那兩個人,用他們,一定能逼得你舅父說實話的。你且放心,包在我身上了。」當初曹清儒還是大官的時候,都怕自己殺人的事情敗露,何況現在只是一個平頭百姓了。

  俞筱晚苦惱道:「可是我,暫時還不想讓舅父知道這些。」

  她要在曹清儒覺得十分安心的時候,迎頭痛擊,這才的痛,才會更痛。

  君逸之笑道:「這也沒關係,讓他膽顫心驚地活著,也挺有意思的不是?」

  君逸之對付曹清儒這樣的無賴,有更無賴的辦法,曹清儒果然頂不住君逸之逼供,只得將當年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我的確是被良太妃收買了,當時我一直升遷不上去,也想學著別的官員那樣討好後宮的寵妃,可是太后並不大搭理我,我就用了許多辦法,才求到了良太妃的面前。她讓我給端妃娘娘下藥,還答應我日後一定保我平安,給升遷。我……就同意了。只是後來,我的一舉一動,不知怎麼被太后知道了,她暗中抓了我去審問,我……頂不住刑,就招供了,太后卻交給了一顆藥丸,要我不要用良太妃的藥,用那味藥。」

  「我不敢違背太后的意思,就將那顆藥丸給了我的好友,他是一名太醫,當時事情辦成了,端妃娘娘死了,良妃給了我倆大筆的銀子掩口,我們也很乖覺,只是後來,過了一個多月,我那位太醫朋友慌慌張張地跑來告訴我,說端妃沒死,還生了個兒子,要我快逃,遲了就怕沒命。可是我捨不得,我才剛剛升了一級,因此我沒逃,想著下藥的事不是我親手下的,就算端妃娘娘回了宮,請陛下調查,也不一定能查到我的頭上,哪知端妃娘娘沒回宮,我也沒事。……別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曹清儒說完,哆嗦著看向君逸之,雖然君逸之還是那副懶散的樣子,坐在椅子上,還要將腿搭在桌子上,可是曹清儒卻沒來由地懼怕他,只希望說了實話後,君逸之能放過他一馬。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10:00 AM

第一百六十七章 端妃只是失蹤了

  君逸之打量了一眼滿臉希翼的曹清儒,痞痞地笑道:「小王也只是聽到一些傳言,才會好奇來問你幾句,你放心,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

  曹清儒哪裡會相信,若只是好奇想問,為何會捏了他的短處來問?只是人強己弱,曹清儒不得不裝出一臉害怕的樣子,抖得厲害,陪著笑問,「敢問寶郡王爺,不知是何人在談論此事?」

  君逸之側了側頭,盯著曹清儒問道:「你一定要知道?自然是皇叔要問啦,你當年辦事辦得馬馬虎虎,當皇叔一點也不知呢?」

  末了,君逸之也沒告訴曹清儒,那兩名混混,以及能證明他釘了歐陽辰的證人在哪裡。

  曹清儒苦不堪言,可是又玩不過君逸之,只得點頭哈腰地恭送君逸之出府。待君逸之的馬車走遠了,曹清儒才收斂了臉上討好的笑容,眼眸中不自禁地流露出幾分陰狠,隨即將三弟新為他做的灰鼠皮子大氅裹緊,徒步走出了曹府。

  走出官邸林立的鴻飛巷,曹清儒雇了一輛小馬車,穿過幾條街道,停在東城區的東正街上。曹清儒下了馬車,付了銀子,背負雙手,裝模作樣地在臨街店鋪裡轉了轉,才猛然拐進了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子。

  遙遙跟著的君逸之哂然一笑,「就知道他不老實。」

  一個嘴嚴得跟蚌殼一樣,將秘密守了十幾年的人,只被自己嚇唬了幾下就坦言相告了,他會相信才是撞邪了呢。

  君逸之吩咐道:「平安、從安,你們倆跟著他,爺到茶樓裡暖和暖和去。」

  平安沉默地一點頭,身形一縱,就躍入上了圍牆,悄無聲息地追蹤而去。

  君逸之撫了撫身上那件風騷的紫貂皮翻毛大氅,眉飛色舞地問從文:「你說爺去哪裡坐坐才好?」

  從文面無表情地道:「二少爺就去那家茶樓唄。」反正也只隔了兩條街,還可以插近道。

  君逸之慈愛地拍了拍從文的肩,「好,就聽從文的。」

  從文嘴角抽了抽,無言地轉身引路。

  正值評書開場,茶樓裡早已是坐得滿滿當當,君逸之站在門外,將眸光一掃,就瞧見蘭知儀與幾位學子裝束的年青人坐在一處,面帶笑容,明顯在談論著什麼,而沒有聽臺上的說書。

  與蘭知儀同桌的那幾人,都是要參加明年春闈的舉子。舉子之中,有方正木訥的,也有圓滑勢利的,這幾位經由君逸之巧妙引薦給蘭知儀的,偏不巧都是圓滑勢利之人,聽說蘭知儀是定國公府嫡子、太后的嫡親侄孫、新任吏部侍郎的親弟弟,還不是上趕著巴結。日後他們若是中了進士,能不能混個好官職,可都在吏部官員的手中捏著呢。

  雖然隔了一兩丈遠,但君逸之還是聽到了那些人滔滔不絕的諂媚之詞。君逸之微微一笑,一個人被人捧得多了,自然就會心高氣傲起來,何況是蘭知儀這種本就有點小才能的少年?

  等再得過幾日,這些人又忽然全都在蘭知儀的面前問及蘭知存的時候,只怕蘭知儀會受不住這個打擊,原來這些人來討好他,為的都是他的大哥,而不是他。

  可是,一個已經被捧到雲端的世家公子,又怎麼甘心在旁人的眼裡,只不過是一個活在哥哥的萬丈光芒之下的可憐蟲呢?

  有一個出色的哥哥擋在前面,弟弟再出色,也會被遮掩住,這樣的道理,蘭知儀一定會拒絕懂的。

  君逸之擺手示意迎上前來的小二,「罷了,改日再來。」

  他優雅地旋轉過身,進了對街的一處茶樓。

  跟著小二上了樓上雅間,雅間裡燒了火盆,比較暖和,點了茶水之後,君逸之就將小二打發了出去,無人的時候,從文和從武會同主子坐在一桌,三人無言地透過輕淺的紗窗,看向茶樓中堂。此間茶樓亦有說書先生,只是比對面那間的略差些罷了。

  君逸之在這兒,是為了等北王世子君鳴之,北王世子離京去了河南,調查原俞父的幕僚、現今的南陽縣令,只是這小子一去就是三四個月,直到今晨才差人來約他見面。

  一會兒見到鳴之那傢伙,一定要好好地敲他一筆,玩瘋了!

  沒等多久,北王世子就來了,嬉皮笑臉地朝君逸之道:「我幫你把正經事一件兩件的都辦好了,你要怎麼謝我?」

  君逸之撇撇嘴,「先說說我讓你辦的事吧。」

  北王世子卻不接茬,自顧自地坐下,先喝了杯熱茶暖身,才笑嘻嘻地道:「我這一趟差事可辦得不容易,那個姓王的可不容易套話,你又不讓用刑,又不能讓他察覺,我花了多少心力啊,而且南陽的花樓裡,沒一個美人,真是悶死我了。」

  君逸之就知道這傢伙肯定要先討好處,只得無奈地道:「快說,說完隨便你在伊人閣裡住多久,花費算我的。」

  北王世子眼睛一亮,笑嘻嘻地道:「那就多謝了。」然後才將南陽一行細細說了一遍。

  只因為王縣令是俞父府中的幕僚,似乎與曹清儒相識,君逸之才特意請北王世子到南陽調查王縣令。

  北王世子到了南陽,就擺明了身份,說是來遊玩的。

  王縣令得知世子爺駕到,自然是親自接他住進了縣令府中,諂媚曲迎、極盡巴結之能事。

  北王世子沒急著調查,端著架子讓王縣令奉承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給王縣令一種感覺,他北王世子雖然沒有在朝中任職,但是在朝中極有人脈,隨便舉薦個人,吏部都會重用。

  有了這層認知,王縣令自然就更加巴結北王世子了,金銀珠寶北王世子見得太多了,王縣令送了幾回都石沉大海,為了能求得北王世子的賞識,他便想將女兒送給世子為妾,只是他女兒長相上略為平凡了一點,北王世子這種遊戲花叢的人,哪裡看得上眼?只冷冷地拒絕了。

  最後,王縣令實在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了,又見北王世子似乎在南陽待厭了,有回京的打算,便急切地將自己知道的一點「朝中的小秘密」,拿出來與北王世子分享,還保證若是攝政王知道了,必定會重用北王世子。

  北王世子嘿嘿一笑,「你猜他怎麼說的?他說是太后差了曹清儒到汝陽,他與曹清儒原來曾同拜在一位恩師門下,因而是舊識,曹清儒找到他,許以重金和官位,讓他在先俞大人的茶水中下了藥,俞大人在狩獵的時候,忽然手足麻痹,才會從疾馳的馬上摔下。」

  因為王縣令之前是俞父的幕僚,官員們與幕僚商議政事之時,通常不會讓小廝在一旁服侍,王縣令多半是乘那時機給俞父下藥。

  這一層最初君逸之調查的時候,也曾想到,只是當時查問清楚,俞府有四位幕僚,並沒有誰單獨與俞父密議過,因此沒在此處多想,而且事後王縣令也極沉得住氣,四下找新東家,與別的幕僚言行一致,君逸之派人跟了他半年,才收回了疑慮,將人手調回。

  君逸之的眸光閃了閃,這麼縝密的心思,恐怕多半還是太后的計謀,這麼說,是從端妃一事之後,曹清儒就一直是這般,一面為攝政王效力,一面為太后出力了。

  真是無恥!難怪晚兒一直與這個舅父不親,原來她早就想到了父親的死因與曹清儒有關。

  君逸之在心中微歎,北王世子繼續道:「若是你要找他證明當年之事,只管跟我說一聲,他當我是他的主子呢。」

  君逸之「嗯」了一聲,「另外一件事呢?」

  北王世子嘿嘿一笑,「那種事我更拿手,哪有辦不好的?信都已經在路上了,估計開了春,曹家就會迎娶的。」說著露出下作的笑容,「那個丫頭可不是個老實安份的,你想送出的綠帽子,必定能送出去。」

  曹中睿不是急著娶妻嗎?君逸之就惡趣味地半道上攔住了江蘭,告訴她,自己有辦法給她換個身份,讓她成為官家小姐,再嫁入曹家。

  而且曹中睿已經被她給親自廢了,為了遮醜,也不會敢伸張,不然娶個名門之女,一嚷嚷,誰都知道曹中睿是個廢人了。

  因此,就算曹家知道自己被算計了,也不會虧等了她。那時曹家還是風光的伯爵府,江蘭的確是貪慕榮華的,哪有什麼不願意的?

  至於曹中睿這個廢人能不能滿足自己,江蘭倒是不擔心的,曹家總得要一個孫子來掩飾,總歸會給她一條路子,而曹家多的是小廝護衛,她只要人年青力壯,相貌不如曹中睿,她也不挑的。

  於是北王世子就帶著江蘭去了南陽,並讓王縣令收她為義女,改名為王蘭,應下了曹家的求婚書,並交換了兩人的庚貼,只等擇期為兩人成親了。

  君逸之呵呵笑了半晌,斜飛了北王世子一眼,「這事兒你辦得好,改日請你喝酒。」

  說罷就急著回府告訴晚兒這個好消息去。

  北王世子也不攔他,笑嘻嘻地放他走了。

  君逸之下樓下了一半,就透過樓梯扶手間的空隙,看到大哥君琰之與一位舉子裝扮、相貌英俊、氣宇軒昂的青年人坐在牆角相談甚歡。君逸之快步下了樓,因他相貌極為出色,一時間吸引了樓下大堂裡所有客人的目光,有不認識的,就小聲問身邊的人,「這是誰啊?」

  君琰之聽到動靜,無意識地回眸一掃,然後跟不認識弟弟似的,又轉頭繼續與那名舉子說話。

  君逸之本要朝大哥走去的步子頓時滯住,勾唇微微一笑,再度端詳了那名舉子一眼,便瀟灑地抬步離去。

  俞筱晚正在暖閣裡教曹中妍打花式絡子,君逸之旋風一般的捲進來,瞧見妍兒在這,就不大好說話,只嘿嘿地笑道:「晚兒這麼得閒?」

  曹中妍也識趣,忙起身向俞筱晚和君逸之施了禮,小聲地道:「妍兒先回了。」

  俞筱晚微笑頷首,「路上小心。」

  曹中妍又施了一禮,才退了出去。君逸之便迫不及待地問道:「晚兒,你猜我今日得了什麼好消息?」

  俞筱晚的神情有一絲緊張:「你不是去問大舅父了嗎?他怎麼說?」

  君逸之抬了抬眉,將曹清儒的話轉述了,又說明道:「我一走,他就去尋人了,想必要商議什麼,我讓平安從安跟著他,晚些應當就會來回報了。」然後摟緊晚兒,將臉埋到她頸間撒嬌,「我可幫你整治了你那個二表哥了,你要怎麼謝我。」

  俞筱晚好奇地問道:「二……你是說睿表哥嗎?你怎麼整治他的,說給我聽聽。」待聽完君逸之的主意,俞筱晚噗就笑了,「這真真是……也好,惡人自有惡人磨,睿表哥反正不是江蘭的對手,日後只有受苦的份。」

  江蘭一心沖著曹府的榮華去的,若是知道曹家已經落魄了,還不知會怎麼氣惱呢。況且她現在換了身份,是官家之女,大舅父一家可得罪她不起,還有兒子無能的把柄在她手中,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鬧騰。

  曹清儒和張氏可謂是機關算盡太聰明了,可是到最後,不但是自己的富貴沒保住,一心想要光宗耀祖的兒子,連傳宗接代都不成了。

  俞筱晚絲毫不覺得愧疚,只關心地問起,婚期會定在哪一天,最好儘早,別讓兩邊發覺了不妥,將婚事給取消了,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睿表哥揭開蓋頭,發覺自己娶的官家之女,就是害他不能人道的罪魁禍首的時候,會是個什麼表情。

  嗯,到時一定要讓逸之帶她去聽牆角,最好是能進屋觀賞。

  君逸之瞧見小妻子的眼睛亮晶晶的,釋放著興奮又算計的光芒,哪會不知她心裡在想些什麼,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道:「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去看個痛快的,不過,前提是,你那會兒還沒有生。」

  俞筱晚一聽這話,興奮勁頓時少了許多,想了一歇,掐著君逸之的胳膊道:「那你必須想辦法,讓他們的婚期定在三月之前。」

  她的預產期是四月中旬,三月之前還算是靈活的,再往後就難了。

  晚膳之前,跟蹤曹清儒的平安和從安回府了,小聲地向君逸之稟報了他們的所聞。

  君逸之沉著臉色進了暖閣,將丫鬟們都打發了出去,小聲地告訴俞筱晚道:「陛下真的是端妃娘娘的孩子。」

  原來當年太后在端妃之後,發覺懷了身孕,但因她之前連懷了幾胎,都沒懷住,而且當時的太后已經快四十了,就更難保住胎兒,因此,太后從一開始就打起了端妃肚子裡孩子的主意。偏偏良妃也怕端妃生出個皇子來,一直小動作不斷,太后幫端妃擋了許多暗算,可是在知道良妃有意讓端妃難產而亡之後,卻忽然想到了一個計中計。

  於是,太后等良妃將所有事情都部署好之後,才黃雀在後地直接拿下曹清儒,以手中證據,逼迫曹清儒為其辦事,換下了良妃為端妃準備的藥,只讓端妃假死。

  當年端妃無端早產而亡,是為不吉,按風俗,是不能葬入皇陵的,而且不能在宮中停靈,因此墳墓的選址極為草率。

  先帝本是頗寵端妃的,但是他本就體弱,更要離這種不吉之事遠些,因而端妃的整個葬禮,先帝都未曾露面,這都給了太后事後換屍,提供了便利。

  而端妃的「屍體」被換之後,就一直放在張長蔚的府中,由張夫人親自照料著。

  原本太后與端妃的產期相隔不過幾日,可是端妃生下了個兒子之後,太后的肚皮過了小半個月還是沒動靜,若是時間差得遠了,小嬰兒的樣貌,會被有經驗的人瞧出不妥來,太后只好讓蘭家人秘密將嬰兒運入宮中,自己用了些催產藥,在第二天催動了生產,原本,生出的也是一名男嬰,可惜卻是死嬰。

  太后只有將端妃生的兒子充作自己的收養,將自己生的兒子,托蘭家人秘密帶出宮,找了塊好地掩埋了。

  今日君逸之找曹清儒逼問,雖然沒說實話,可是曹清儒卻懷疑是俞筱晚已經發覺了佛經中的秘密,只是他現在是一介草民,沒辦法找到太后,只得事後匆忙去找張夫人,要她想辦法請旨入宮,稟報給太后,請太后早做準備。

  君逸之冷笑道:「張夫人那兒,晚兒你就不用擔心了,她進不了宮的。」

  只是,這件事,張夫人也是知情人之一,倒是讓君逸之有些吃驚,曹清儒的事兒瞞妻兒瞞得死緊,張長蔚倒是全心信任自己的夫人,「不過,咱們得想個法子,不動聲色地透露給陛下才好。另外,端妃娘娘,聽張夫人和你舅父的口氣,似乎沒死,當時讓張夫人殺了滅口,可她到底是婦道人家,不敢親自下手,就先回了自己屋內,讓張長蔚去,可是等張長蔚到的時候,端妃已經不見了。太后差人找過,可是一直沒找到,端妃也沒再露過面。」



第一百六十八章 府裡還有太后的人

  君逸之說完調查出的結果,歪著頭看向晚兒。俞筱晚擰著眉頭思索了一會兒,小聲問道:「逸之,你……你是不是也覺得,這事兒有些奇怪。」

  君逸之的眸中流露出幾分讚賞,反問道:「你先說說,你覺得哪裡奇怪?」

  俞筱晚掰著指頭數著,「首先,端妃娘娘是被關押在張府的,張府為了不讓旁人發覺到端妃,必定是將她關在地窖之類的地方,她當時逃不掉,為何生完孩子之後卻能逃了?剛生產完,是人最脆弱的時候,就是武功高手,也不一定能一下子恢復過來,因此,必定有人助她逃跑。」

  「其次,端妃的孩子是在太后小半個月後,胎兒仍沒生下來的情況之下,才被蘭家人帶入宮中去的,那說明端妃娘娘逃跑的時候,孩子應當是在她身邊的,將孩子和端妃娘娘分開關著的話,容易被人發覺,是不是?就算沒放在一塊兒,既然端妃娘娘能逃跑,作為一個母親,肯定會要想辦法找到自己的孩子,再逃對吧?若是我,就算會死,也要跟自己的孩子死在一塊兒呀。」

  「最後,退一萬步說,端妃娘娘是自己逃的,當時的情況不允許,端妃娘娘顧不上孩子,待她養好月子之後,為何不入宮找先帝?朝中總有忠心的大臣吧?聽了端妃娘娘的申訴之後,難道不會給先帝上秘折嗎?就算別的大臣都不忠心,還有端妃的娘家人吶,難道她的娘家人都不幫她嗎?這說不過去呀,端妃娘娘生了皇子,當時先帝尚在,中宮無嫡子,她的皇子就有立為儲君的希望,柳家幫端妃破了太后的陰謀,怎麼說都是大功一件,柳家說不定會因此位極人臣呢。就算當時太后布下了天羅地網,可是陛下是在七歲那年被封為太子的,難道七年的時間裡,端妃都沒辦法接近京城嗎?」

  君逸之聞言只是一歎,「是啊,真是令人費解,難道是端妃出了宮就……嚮往自由了?」

  俞筱晚眼睛一亮,想起自己以前看過的話本,「會不會是端妃娘娘入宮之前,有一位情深意重的竹馬?因而她好不容易出了宮,又聽說太后生了一位皇子,聯想到可能是自己的孩子,因而才放棄了入宮告御狀,與竹馬雙宿雙飛?」

  君逸之想了想,無奈地承認,「的確有這種可能呢。」這話只能在自己的家中,跟晚兒說說,出去可是萬萬不能說的,「就因為有這些疑點,我真是不知該怎麼同陛下說才好。」

  俞筱晚也蹙著眉頭點了點頭,「是有些為難,若是有端妃娘娘的確切消息還好,若是沒有就先不能說。」

  萬一端妃真是出了宮,另外擇人而嫁,這可就是給先帝戴了綠帽了,日後被陛下知道了,恐怕陛下心中會對生母產生怨恨,而且猜疑她和逸之也知情。畢竟是醜事,縱使陛下再大度,恐怕也會令君臣離心。

  俞筱晚想了想又道:「還有,以前大舅父是朝中的高官,太后還能用到他,可是現在,大舅父已經沒了利用價值,太后就不怕大舅父洩露她的秘密嗎?為何不殺人滅口?我猜想著,太后找佛經,一是找有沒有能指證她罪行的證據,二則是希望證據都是對攝政王和良太妃不利的,想用那些證據,來彈劾攝政王,而大舅父,就是她留下的人證。對了,你說張夫人是入不了宮的,可是你安排了人監視她?就算她不入宮,也可以去找蘭家的人吶。」

  君逸之笑道:「你放心,我已經安排了人手監視她,只要她敢出府,就會行動的。」

  俞筱晚這才放下心來。

  到了次日,長孫芬和韓世昭掩了行蹤,一同來到楚王府,長孫芬從柳家的小姐口中問出了一點當年的事兒。

  她搖頭歎道:「原來端妃娘娘是前柳家家主的私生女,生母出身不高,據說是位名妓,被柳老大人贖了身,金屋藏嬌,是位外室,因為柳老夫人精明厲害,端妃娘娘的生母直到死也沒能進柳家,後來還是柳老太君求情,柳老夫人才讓十四歲的端妃娘娘進了府。柳老夫人原是要將端妃娘娘配給某位官員為繼室的,聽柳府的老人們說,端妃娘娘心高氣傲,自是不願嫁給一個年近不惑的老男人,正巧那一年選秀,她就暗中求柳老大人遞了她的畫像與庚貼給禮部。入選是入選了,不過出身低了些,當時沒有冊封,只留在宮中當了女官。端妃娘娘十分會做人,不出幾年,就將幾位大內大總管給哄好了,將她調至御書房服侍,後來才得了陛下的恩寵,一開始只是小才人,因為懷孕有功,才晉升為妃的。其實,端妃娘娘也不是一帆風順的,她入宮近十年才受寵的。」

  俞筱晚與君逸之失望又茫然地對望一眼,「這麼說,端妃娘娘沒有什麼青梅竹馬在宮外等她嘍?」

  韓世昭正在喝茶,聽了這話,一口茶水差一點噴出來,「你們倆個想到哪裡去了?」

  君逸之就將自己瞭解到的情況告知,韓世昭的臉色也古怪了起來,「這事……真是麻煩。除非我們有端妃娘娘身故的證據,才好告知陛下。不然……」

  君逸之挑了挑眉道:「沒有也可能做。」

  韓世昭拿手指摩挲著茶杯上精緻的掐絲琺瑯花紋,緩緩地道:「做是可以做一份假的出來,可就是怕,端妃娘娘還在太后的手中。」

  君逸之與俞筱晚聽了之後,心中不禁一震,是啊居然忘了這一茬,端妃娘娘沒出現,可是為何一直沒有太后追殺誰的消息,這就極有可能,當時弄走端妃的,是太后的人。

  至於為什麼要將端妃關起來,有個解釋,倒是能解釋得通。先帝的龍體一直虛弱,太后是能查閱陛下的脈案的,可能早就知道先帝命不久矣,因而也早就知道,皇兒會極小便登基,為了日後事情被小皇帝察覺,鞏固自己的地位,留個籌碼在手中。

  君逸之瞇了瞇那雙異常漂亮的鳳目:「若是端妃娘娘真在太后的手中,現在應當就是太后的寢宮之中,別的地方可都不保險。」現在後宮之中已經是太后的天下了,藏哪裡都不及藏在她自己的身邊安全,「只是,要怎麼才能搜查太后的寢宮呢?」

  俞筱晚無奈地歎息一聲,「先別說搜查了,就是搜出來了又能怎麼樣呢?」

  太后幾乎就是有免死金牌的人,就是小皇帝知道了端妃娘娘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並且找到了,還原了十幾年前的真相,也不能拿太后怎麼樣,因為太后是小皇帝的嫡母,嫡母要將他抱養到自己的名下,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別說太后只是將端妃軟禁,就是真的殺了端妃,一個孝字壓著,小皇帝也不能為生母報仇,頂多是將太后的權利架空一點,真正要架空,還得是他親政以後,現在說架空,都是一句空話。況且,為了不讓攝政王有可乘之機,事情還不能公佈出去,私底下就更不可能處置太后了。

  韓世昭想了想道:「事情可以壓一壓,可以等陛下親政之後,再完全告知,但是現在要透點兒風給陛下,以免太后拿母子之情來脅迫陛下,也免得陛下約束太后之時,束手束腳。」

  君逸之和俞筱晚都贊同這個方法,只是有些擔心,「就是怕事情會有透露出去的風險。」

  太后可不是吃素的,她坐在後宮,能將勢力滲透到朝中,就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到底還有張夫人、曹清儒這些知情人在,她應當還會繼續關注這些人,免得事情有朝一日暴露,那麼最近君逸之去找曹清儒,雖然他是謹慎了再謹慎,可也有被太后的人察覺的風險。若是讓太后知道他們在查十幾年前的舊事,太后肯定會有所行動。

  君逸之倒不怕什麼,他武功極高,出行都會帶著侍衛,就是太后派來了殺手,也不一定能將他如何,但是晚兒就不同了,她那點三腳貓的功夫,如何應付得了大內侍衛?就算她不出府,誰知道這楚王府中還有沒有太后的暗線?上回是不是一次性給清理乾淨了?

  韓世昭道:「若是你們聽到了什麼風聲,覺得待在府中不安全的話,不如住到我家的莊子上去。」

  畢竟在外人的眼裡,韓世昭與君逸之兩人是不對付的,俞筱晚藏到韓家的別苑,怎麼說都比較安全。

  俞筱晚的預產期在明年的四月中旬,算起來只有四個來月了,可是若有一絲不安穩,這時日都太長了些。君逸之也不推辭,當機立斷道:「好,你先將你家的莊子準備好,一有不妥,我們就搬過去。」

  韓世昭應下,與長孫芬披上兜帽大氅,由從文陪著,遮遮掩掩地從楚王府的後門,穿過一條無人的小巷,悄無聲息地離去了。

  從文獨自從後門處回轉,半道遇上了三少爺君維之,忙打個千道:「三少爺安。」

  君維之笑道:「從文哥哥,你今日沒事嗎?來陪我練功好不好?父王總說你的武功很高呢。」

  從文瞧了一眼君維之的侍衛盛青,陪著笑道:「對不住三少爺,二少爺還在等小的過去服侍,恕小的不能久留了。」

  君維之有些不高興地嘟起小嘴,「就陪我練一回嘛,盛青無聊死了,每回都讓著我,沒意思透了。」

  從文卻不願意,他若是陪三少爺練功,還不得被盛青的白眼給淹死,當下不再理會,笑著打了個千,快步跑了。

  君維之恨得跺了跺腳,「壞人!」然後回頭瞪了盛青一眼,「都是你沒用,你若是肯與從文一樣,我的武功也會進展很快的。」

  盛青面無表情地聽完,才回道:「小的不怕傷了三少爺。」心裡反駁道:三少爺您怎麼不認清自己的身份,您是庶出的,要那麼出眾做什麼?我也是為了你好,免得日後王妃討厭你。

  君維之跟盛青說不通,氣鼓鼓地跑回春鞠院。春鞠院是楚王爺兩位妾室的住處,院子不大,正房是要在名義上留給王妃和王爺的,姨娘只能住在廂房裡。因為王姨娘生了三少爺,住在了房間大且採光好的東廂,馬姨娘住在西廂。

  君維之跑回姨娘屋內,大聲嚷嚷了一通,王姨娘怕死了二少爺那個魔頭,忙喝道:「小聲點,從文是二少爺的侍衛,你憑什麼指使他陪你練功?日後這種話少說。」

  其實君琰之和君逸之兩兄弟對君維之雖然沒有特別親熱,但也不薄,平常挺關心疼愛他的,楚王爺也沒無視這個庶出的兒子,有空的時候,也會過問他的功課和武藝,君維之根本就沒力覺得自己是庶出的,與兩位哥哥有什麼不同,聽了姨娘這話,心裡就老大不高興,氣鼓鼓地跑了出去。

  對面西廂的馬姨娘無兒無女,非常疼愛君維之,見君維之不高興地嘟著小嘴坐在遊廊的欄杆上,就走過去關心他,聽說只是為了從文不願陪他練功這等小事,就柔聲寬慰道:「從文必定是有正經事要辦,他畢竟是二少爺的侍衛,下回有了空閒,一定會陪三少爺練功的。」

  君維之嘟著小嘴道:「才沒有,我親眼瞧著他帶了兩個人,從風有閣拐出來的,去了後門之後,他就一個人回來了,肯定是他的朋友,他送他的朋友出府了。有時間陪他的朋友,就沒時間陪我練功嗎?」

  馬姨娘神色一怔,「從文請了朋友入府嗎?他不過是個侍衛,哪有這種資格,三少爺您是看錯了吧,應當是二少爺的朋友吧。」

  君維之立即不高興地道:「才沒有,那會兒我在陶然亭上,看得清清楚楚。若是二哥的朋友,怎麼會走後門呀,再說是從風有閣出來的,不是從夢海閣出來的。」

  馬姨娘恍然一笑,「也是。」又寬慰了君維之幾句,拿出自己親手做的點心,哄得君維之高興了,才回屋休息。

  夢海閣裡,俞筱晚挺著五個多月的大肚子,在暖閣裡來回走了幾圈,才停下來,求助似的問逸之,「你說,這事兒咱們告不告訴老祖宗?」

  君逸之放下手中的卷宗,搖了搖頭,「越少人知道越好。」

  俞筱晚就不再問了,好奇地湊過去,「你在看什麼?」

  「舉子們的文章。陛下要事先挑選出一些有真才實學的人出來。」君逸之邊看邊答,不過沒告訴她,這一份是曹中妍的心上人,方智所做的文章。

  俞筱晚見他在辦正經事,就不打擾他了,坐到短炕的另一端,拿過針線簍子,給小寶寶縫衣裳。

  君逸之本就不喜歡這種文職之事,看了一陣子,有些不耐煩了,他放下手中的文章,抬眸瞧了晚兒幾眼。俞筱晚的小臉在日光下,顯出珍珠般的光澤,輪廓優美的側面,被日光暈出了一輪光圈,如同空谷幽蘭一般,寧靜而優雅。越看越愛,君逸之就從炕上爬過去,低頭輕輕含住了她的唇。

  俞筱晚微微仰起頭,迎合他突如其來的熱情,君逸之吻著吻著,氣息漸漸粗重了起來,他略有薄繭的大手覆上晚兒的雪峰,或輕或重地揉捏起來,俞筱晚在他的挑逗之下,體溫也漸漸升高,情不自禁地伸手挽住了逸之的脖頸。

  君逸之猛地放開她的唇,將大手覆上她突起的腹部,啞著聲音問道:「晚兒,你可不可以……嗯?我問過太醫,太醫說,只要小心一點,是可以的。」

  俞筱晚小臉暈紅,心中猶如住入了一隻調皮的小鹿,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好久沒有與逸之親熱了,她也很想很想呢。俞筱晚垂下眼眸,輕聲道:「現在不行,怎麼……也得到晚上。」

  君逸之的眼睛頓時亮若星辰,孩子氣地伸出小拇指,「好,說好了晚上,拉勾,不許賴。」

  俞筱晚噗哧一笑,啐了他一口,「說好了就不會賴,可是你得輕一點。」

  君逸之笑彎了眼,連忙保證,「放心,我也心疼兒子呢,會輕的。」說著又狠狠地親了晚兒一陣,猛地彈開,誇張地道:「不行不行,我得出去,免得一會兒忍不住,就在這兒辦了你。」

  說罷他跳下炕來,自己穿上鞋,親了親晚兒,就飛速地跑了出去。

  許是剛才那一聲叫得太大了,守在外間的丫頭婆子們,見到君逸之時,表情都有些不自然,臉皮兒薄的都紅了面頰。

  君逸之也不在意,披上大氅就出了院子。

  他的書房就在夢海閣的一進東廂,因他平日來得少,此時書房裡沒有生火盆,從文忙讓婆子們生幾個火盆來。君逸之一想到自己素了好幾個月,今晚終於能有大餐吃了,就有些興奮得找不著北,體內也是熱流翻滾,偏偏還得壓抑著。

  從文無語地看著主子拿起書架上的書,一本一本翻著,卻明顯一個字沒看進去,只翻了一翻,就隨手丟在一旁,另外再拿一本翻,沒奈何地道了一句,「主子,整理書架很麻煩的,您若是沒有想看的書,不如去練武場練練功呀。」

  君逸之回頭瞪了從文一眼,「不行!我要保留體力。」

  從文怔了一怔,隨即紅了臉,尷尬地轉過身,看向門外,揚聲問道:「火盆還沒來嗎?」

  君逸之忽然促狹地一笑,走近從文問道:「小文文,你不會還是童子雞吧?少爺我在伊人閣辦事的時候,你沒趁機……嗯?」

  那尾音一揚,說不出的曖昧,從文的臉燒得愈發厲害,藉口去催火盆,狼狽地跑了出去,君逸之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忽然覺得鼻端一熱,伸手一摸,呔!居然流鼻血了!他看著手指上的血痕,挑眉邪邪地一笑,小晚兒,晚上可得讓你好好幫我滅滅火。

  正四處扭頭找著絲帕,就聽得門外有人輕稟,「二少爺,奴婢送火盆來了。」

  「進來。」

  門簾一換,良辰端著一個大火盆走了進來,粉嫩的小臉被炭火烤得紅撲撲的,鼻尖上還有一層細小的薄汗,大約是嬌柔無力,她雪白的貝齒咬著紅潤的下唇,衣袖挽上,露出一小節雪白的手臂,費力地走了進來。

  君逸之往榻邊一指,「放那吧。」

  良辰忙將火盆端到榻邊放下,用火鉗將炭火拔了拔,讓火更旺一點,這才走至君逸之的身邊,福了福,微喘著道:「二少爺,火盆放置好了。」

  「嗯。」君逸之拿鼻音應了一聲,垂眸看著眼前的美人兒。

  不可否認,良辰的相貌是十分出色的,氣質也很不錯,俏麗而不媚俗,若不是有張賣身契,你要說她是大家閨秀,也是可以的。

  良辰察覺到二少爺的注視,心跳如鼓,小臉上綻開一抹羞澀的笑容,嬌聲問道:「二少爺,奴婢給您沏茶。」

  可是在良辰聽來,卻有如天籟,忙挑了簾子出去,不多時,在夾間裡沏了一壺滾茶進來,取過小圓桌上的琉璃茶盞,盛了一杯,也不用託盤,拿雙手捧著,扭著腰肢,嫋嫋婷婷地走近君逸之,含羞帶怯地垂眸道:「請二少爺用茶。」

  君逸之卻沒接過茶杯,轉身往書桌後的高背雕花楠木大椅上一坐,兩條長腿十分愜意地往書桌上一擱,挑了眉,輕佻地上下打量良辰,嘴裡調侃般地問道:「你叫什麼來著?」

  良辰激動得聲音都顫抖了,「奴婢叫良辰,是二少夫人的陪嫁丫頭。」邊說,邊抬眸迅速看了君逸之一眼,又慌忙嬌怯怯地垂下,神態更顯得動人了。

  君逸之遺憾似的道:「你平時都在哪裡當差,我怎麼沒見過你幾次啊,上回我還問了晚兒來著,她卻說想不起是誰來。」

  原來二少爺問過我,只是二少夫人善妒,不願告知二少爺。良辰的心不淡定了,故作遲疑地咬著下唇道:「奴婢,平日裡都是在正房裡負責打掃的,不過二少爺在的時候,自然是不能打掃,不然會將灰塵拂到您的身上的。二少夫人並不是不記得奴婢,可能只是一時想不起奴婢來。」

  喲,這還告上黑狀了,一時想不起,不就是想說晚兒善妒嗎?君逸之心底裡嗤笑,面上卻是半分不顯,只色迷迷地盯著良辰看個不停,良辰心裡愈發有了底,搖擺著腰肢往書桌邊蹭。

  還沒等良辰靠近,君逸之就飛了一記媚眼,輕佻地道:「良辰的腰肢真是柔軟,不知你會不會跳舞?」

  良辰欣喜若狂地道:「奴婢會,奴婢習過舞。」

  君逸之拿下巴指了指書房中央的空地,「那就跳一段給爺看看。」說著甩過一條十分漂亮的茜影紗的繡花帕子,「爺喜歡看甩帕子的舞。」

  良辰忙接過帕子,將茶杯放到書桌上,君逸之卻道:「涼了吧?換杯新的。」

  良辰有些遲疑,可是不敢違抗二少爺的命令,忙端了茶杯到小圓桌邊,又聽君逸之道:「我還是迫不及待想看良辰的舞呢。」

  良辰這會子也顧不上這杯茶了,笑盈盈地回轉過身,輕揚雙手,揮動手帕,扭動腰肢,開始跳舞。

  君逸之瞇著眼睛欣賞,不得不說良辰的舞姿不錯,不過對於一個看慣了宮廷精湛舞蹈的人來說,還不足以吸引人神魂顛倒。

  良辰越跳身子越熱,小臉兒也紅得可以滴出血來,她媚眼如絲地看著君逸之,君逸之輕佻的神情卻慢慢地正經了起來,那雙如墨玉般綻放著異彩的鳳目之中,甚至流露出幾絲毫不掩飾的輕蔑。

  良辰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忙旋轉一圈,收了勢,嬌聲喘著氣問,「二少爺,奴婢跳得可好?」

  君逸之笑得高深莫測,「我只想知道你身子可好?可有心跳得越來越快?可有耳鳴得聽不清我的聲音?」

  良辰的確是有些聽不清君逸之的聲音了,這會子正側著耳朵,想聽清楚一點。君逸之朝她招了招手,良辰心中一喜,忙小跑著湊近,卻被逸之拿腿擋住,「站在這裡就成了。你老實告訴爺,是誰給你的攝魂香?」

  良辰心中一凜,臉上血色更甚,結巴地道:「什、什麼香,奴婢沒聽過。」

  君逸之淡淡地哂笑道:「你要是老實說,我還能救你一命,若是不說,就只能去告訴閻王了。」

  良辰忽然有種寒毛倒立的感覺,結結巴巴地問,「二少爺的話,是什、什麼意思?」

  君逸之懶洋洋地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現在說實話,爺還能救你一命,若是不說,可就只能跟閻王說了。現在,你是不是覺得嘴裡有股甜腥味?」

  良辰的臉色頓時慘白,小嘴一張,噴出一口鮮血來。

  君逸之嘖嘖地搖頭,「不撞南牆心不死!現在能說了嗎?可別逼爺用刑啊。」

  良辰慌忙道:「二少爺饒……」話未說完,就兩眼翻白,往後一倒。

  君逸之忽而發覺良辰嘴邊殘留的血絲,已經變成了黑色,心中一驚,一個箭步沖到良辰的身邊,晃著她的肩膀,讓她的神智清醒一點,神色惱怒地問,「快說,是誰給你的?」

  良辰張了張唇,卻無法出聲,呼吸也變得十分急促,猛地抓緊了君逸之的衣裳,眼睛睜得溜圓,然後手一鬆,兩腿一蹬,沒了呼吸。

  君逸之再三探了良辰的鼻息,惱火地將她往地上一放,回身猛踢了書桌一腳,可恨,居然就這麼死了,一點有用的線索都沒留下。

  良辰端著茶杯過來的時候,他就察覺出茶裡放了攝魂香,這香是小皇帝給長孫羽騙那些入幕之賓的,他十分熟悉,因而才會拋給良辰一條熏了香的帕子。帕子上的香,也是小皇帝給長孫羽的,就是怕萬一有鏢客沒受攝魂香的影響,只要噴一點這種香,就能使其血液倒流,手足無力,萬分難受。

  君逸之讓良辰她跳舞,是因為帕子上只熏了些微香氣,比香粉的效用低得多,他才讓良辰運動,使得兩種香料在良辰的體內加速融合,待她萬分難受的時候,只要嚇一嚇,不怕她不招供。可是,這兩種香混在一起,是決不會死人的。

  良辰,一定是之前就被人下過藥了。

  「從文。」君逸之揚聲一喚,從文就立即進來了,君逸之指著良辰吩咐道:「把她放在雪裡凍一凍,先藏起來,我日後要驗屍的。」

  從文二話不說,扛著良辰的屍體出去了。君逸之想了一圈,為了不打草驚蛇,還是得將良辰死訊傳出去才行,不然對方下了毒,卻聽到良辰失蹤的消息,必定會察覺到什麼,忙又吩咐從文,「把她弄個地方,裝成……不小心滑到冰水裡、或者從假山上摔下吧。」

  從文道:「摔下比較合適,後園子裡的湖面上結了冰,不容易滑進去。」

  君逸之揮了揮手,「你快去辦,再安排人撞見了,跑來報我。」

  從文立即扛著良辰,飛身出去了,君逸之也不想再待在書房之中,怏怏地回了正房,小聲跟晚兒說了方才的事,「那香是宮裡的,這府中應當還有太后的人。」

  俞筱晚蹙了蹙眉道:「怎麼會這樣?那你猜,會是誰?」

  君逸之歎了口氣,「沒有線索。先讓人暗中查一查,良辰都跟誰走得近。」

  俞筱晚倒是一直派了豐兒和江楓監視著良辰的,待良辰的死訊傳來之後,她立即傳了二人進來,仔細詢問了。

  兩人都證實,良辰跟二嬌的關係十分不好,但跟俞筱晚的陪嫁丫頭的關係都不錯,尤其是蔡嬤嬤、趙媽媽、芍藥和周嫂這三個管事的,馬屁拍得十分殷勤。

  看來良辰是學聰明了,知道要跟身邊的人打好關係,才好往上升。俞筱晚蹙了蹙眉,院子裡的人都是當初選了又選的,除了二嬌沒辦法打發,其他有些小心思的,都趁晚兒懷孕的時機,想辦法給換過一遍,怎麼還會有奸細。

  君逸之道:「不著急,她不可能只在院子裡活動,總要出夢海閣的,等我讓從文他們調查過外面的情況之後,再來判斷吧。」

  目前也只好如此,等到了夜間,從文和平安幾個,已經將良辰在夢海閣外接觸的人都調查了一番。

  君逸之與俞筱晚拿著資料研究了一番,俞筱晚指著周嫂道:「這周嫂,是當初張氏指給我的,她將我的墨玉閣打理得井井有條,我一直沒察覺她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因而嫁過來的時候,也沒將她趕走。」

  君逸之道:「你是懷疑她?」

  俞筱晚歎了口氣道:「我是覺得張氏不會將沒用的人給我,當初只是想知道她到底想幹什麼,才一直將周嫂留在身邊,可是,……她難道是太后的人?」

  君逸之指著名單上的兩個丫鬟道:「還有這兩個,是父親妾室的丫鬟,也應當查一查。」

  俞筱晚點了點頭,「嗯,的確,不可放過一個可疑之人。」

  可是想查清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良辰跟這兩個丫頭談得來,不過也就限於在小花園裡玩一玩,當天並沒與她們聯繫,倒是院中的人,接觸得更多些。

  展眼便是新年了,俞筱晚和君逸之只得將事情先放一放,歡歡喜喜地過了年再說。

  新年的時候,朝廷從臘月二十六,直到正月十五,都會封印休朝。過了初五,各府都趁著休息之機,大擺宴席。

  這一日是戶部左侍郎石大人家的宴會,出於禮節,石大人給楚王也送了請柬。楚王爺不打算去,君琰之便道:「都是朝中同僚,父王如若不想去,那就由孩兒代您去吧。」

  楚王爺微微有些發怔,他身為內閣大臣,官員們請宴都會送他一份請柬,他不去的多了,何時見過兒子要代他去啊。

  君逸之在一旁笑著道:「我也陪大哥一塊去。」

  楚王爺更加納悶了,「你們倆個怎麼了?」

  君逸之無辜地道:「沒怎麼啊,只是代您去參加宴會而已。」

  楚王爺盯著他倆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道:「隨便你們,只別給我惹事。」

  君逸之拍著胸脯保證,「父王您就放心好了,我是那種惹事的人嗎?」

  你不是誰是?楚王爺瞪了兒子一眼,訓斥了幾句,才轉身出了書房。

  君逸之嬉皮笑臉地將手肘擱在大哥的肩頭,「怎麼,要以世子的身份出現在方智的眼前了嗎?」上回在茶樓相見不相識,他就知道大哥肯定是隱瞞了身份接近方智的。

  君琰之淡笑道:「錯了,這樣的宴會,宴請的都是高官,石大人是不會請舉子們的。我不過是想知道,石大人對他的印象如何而已。」

  君逸之一聽沒戲看,就沒了興趣,「那我還是留在家中陪晚兒吧。」

  石大人府中的宴會,就只君琰之一人去了,君逸之待他回來,纏著大哥問情況如何,君琰之淡笑道:「石大人的確是看上方智了,而且,石小姐似乎也不反對,只不過想要看他能不能中進士。」

  君逸之笑道:「你不是說,方智肯定能中進士的嗎?我是不是可以恭喜大哥,你的情敵除了?」

  君琰之的笑容斂了斂,「沒有,方智還不知情呢。」

  過完年,春闈就近了,但春季極易發病,今年才一開春,京城就流行起了傷寒,有經驗的太醫立時判斷為疫症,必須將得了傷寒的人隔離進來。

  只不過,人的動作沒有病魔的快,疫症很快肆虐了整個京城,就連楚王府中,都發現了十幾例病症,好在都是些奴才,一發覺,就立即打發出去了。不過楚太妃的精神頭也不大好,雖然還沒明顯的傷寒症狀,但也頭暈眼花,食欲不振。

  楚王妃是沒在婆婆身邊立過規矩的,如今服侍楚太妃的,是楚王爺的兩位妾室。王姨娘見楚太妃中午沒吃什麼,到了晚上又只用了一點粥,不禁擔憂地道:「老祖宗,您這樣下去可不行,還是告訴王爺吧。」

  楚太妃擺了擺手道:「今日不是請了太醫來診脈嗎?太醫都說不是傷寒了,何必告訴王爺,他現在忙著京城疫症之事,已經沒好好歇過幾日了。」

  馬姨娘就和王姨娘一同勸了幾句,楚太妃就是不讓兒子擔心,兒子為了安撫那些親人被隔離的百姓,都已經忙得暈頭轉向了,何必再讓他擔心自己。

  馬姨娘給王姨娘使了個眼色,王姨娘只得道:「雖然不是傷寒,可也是病啊。說句逾矩的話,婢妾們知道您擔心王爺,可是王爺素來孝順,若是不知您生病了,仍是每日過來請安,也過了病氣,可如何是好?是咱們府中的主心骨,王爺也是咱們府中的主心骨吶,若是您們都病了,咱們這滿府的人該怎麼辦?」

  楚太妃聽著覺得也有道理,就讓人去通知兒子,說自己病了,不要他過來請安。忽地又想到,晚兒還懷著身子呢,也不能過來請安,又使了人去通知俞筱晚和君逸之。

  俞筱晚卻不過老祖宗的一番心意,只差了蔡嬤嬤過來問安,自己就沒往春暉院來了。

  過了兩天,楚太妃的病情愈發重了,只不是傷寒,卻是極嚴重的發熱。

  太醫請完脈後,酌情稟道:「老太妃還是要靜養,最好……能出府去休養,恕下官直言,您這樣的身子,很容易過了病氣給旁人。」

  楚太妃覺得有道理,就讓人請了兒子媳婦過來。

  楚王爺剛好下朝回府,聽王姨娘過來傳話,忙問道:「到底是何事?」

  王姨娘將太醫的話告知王爺,「老祖宗想到別苑去休養,怕過了病氣給咱們。」頓了頓,她又小聲道:「只是婢妾覺得,這樣會讓旁人說咱們不孝,而且別苑在城外,召太醫也不方便,現在城中這麼多百姓生了病,太醫院的太醫們都忙不過來,不可能留駐別苑,專門為老祖宗請脈啊。」

  楚王爺點了點頭道:「你說得有道理,一會兒我去說服母妃,讓你們去別苑避一陣子。」

  到春暉院,待楚太妃說完自己的意思,「我去別苑裡住一陣子,府裡的事務就先交給媳婦打理,待我病好了,再回府。」

  楚王爺一聽就忙急惶惶地道:「母妃,您身體不適,怎能移動,還是讓他們避出去吧。兒子留下來服侍您。」

  楚王妃原本心裡頭高興,聽了這話,卻是心頭一沉,忙道:「王爺,臣妾也願留下來服侍母妃。」

  商量來商量去,最後楚王爺拍了板,讓三個兒子和俞筱晚避到別苑去,王妃和兩位姨娘留在府中服侍太妃。

  俞筱晚聽到吳嬤嬤傳的話後,怔怔地扭頭問逸之,「真的都要去別苑嗎?」她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靜晟那天說的話,「風雪大的時候,還是不要出城比較好。」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10:04 A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9-21 09:09 AM 編輯

第一百六十九章 別苑遇襲(一)

  君逸之沒那麼擔心,但考慮到晚兒安全,覺得自己一家子按父王的意思,這般無防範地去別苑,的確有些冒險,於是先去同大哥商議了一會兒,兄弟倆一同去前院找父王,要求留在京城之中。

  哪知楚王爺堅持要他們去別苑,「老祖宗這病來勢洶洶,住在一處,若是過了病氣給你們,反倒添負累,尤其是老二媳婦,之前就受了那麼多苦,現今身子那麼重了,若是再病個一場,腹中的孩子還不知會如何。」

  這個理由倒是讓君逸之遲疑了,可是父王膽子小,他也不敢告訴父王太后和陛下的身份之事,就瞧了大哥一眼。

  君琰之想了想道:「就算要住出去,也不必住在城外的別苑,咱們在南城區不是有一處院子嗎?」

  楚王爺輕歎一聲,「城中疫症橫行,下人們時常要出府採買,若是得了疫症回來,不是一樣會過病氣給你們?再者,你們不知如今京城之中的局勢,現在人心不穩,還是去城外避一避比較好。」

  君琰之詫異地問道:「難道這麼快就鬧得滿城風雨了嗎?」

  普通百姓手中沒有餘錢,看病問藥又特別花錢,因而一般生病之後,多半會服些姜湯之類,自己硬挺上一陣子,直到實在堅持不住了,才會去藥房看大夫。由此,這場疫症來得突然又猛烈,朝廷一時沒有別的辦法控制,只能將得了傷寒的病人,都隔離起來,再由太醫配了預防的藥方,散發下去,有能力的自己配藥吃,沒能力的就到朝廷安排的藥鋪裡拿免費的湯藥。

  只是,為了防止相互傳染,病人隔離之後,守衛的官兵們不許病人的家人探訪,家人難免擔心病人在營房之內,能不能接受治療,會不會得到照顧,兼之得了如此嚴重的傷寒,已有不少體弱的老人和孩子病死,死者家屬難免會因此而對朝廷產生抱怨。

  現在京城之中的局勢並不是太穩,多數百姓人心惶惶,亦有一些心生怨恨的,開始鼓動四周的鄰居,去順天府陳情,要求與病患見面,要求去營地照顧生病的家人,若真被哪個有心人挑唆了起來,而朝廷又不應允,很可能會鬧大成了民怨。

  而最為倒楣的就是,此次內閣大臣們商議之後,指定楚王爺來督管疫症之事,若是百姓們真鬧了起來,恐怕會將矛頭指向楚王府。

  楚王爺歎息一聲,「的確,如今進出城門都要例行檢查,我給你們辦好了路條,你們且去別苑安心住上一陣子,這疫症也鬧了大半月了,一般再過得半個來月,就能控制住了。」

  君逸之聽著就歎息了一聲,君琰之知道弟弟不好意思開口,就替他要求多調些侍衛去別苑。

  楚王爺詫異地問道:「你們只是去住上幾日,要帶這麼多的侍衛幹什麼?」

  君琰之道:「父王,現在得了疫症的百姓都被隔離在城外,孩兒聽說有不少百姓不滿朝廷的隔離措施,雖然離別苑有些距離,但保不住會不會有人偷跑出來,咱們多帶些侍衛,也好防範百姓們衝撞了別苑中的女眷。」

  雖然朝廷調派了大批軍隊守衛著隔離營,可是君琰之的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楚王爺思索了一下,便道:「那就按制讓侍衛們扈從出行吧。」

  按祖制,郡王出行可有十六名侍衛隨行,而親王世子從親王級,有三十二名侍衛,一共是四十八名,此番去別苑,就將楚王府的侍衛調走了大半。

  楚王爺也沒放在心上,京城之中還有五城兵馬司和御林軍,他上折去兵部說明一下,兵部就會另調士兵過來守護王府,就算有些不滿的百姓要鬧事,也不怕他們敢衝進王府之中來。

  倒是君逸之還是不放心,各王府之中的侍衛,都是御前挑剩下的,武功不差,但也絕不是高手的對手,若是遇上殺手暗襲,四十八人也不見得能擋得住四人。他將自己的四位隨身侍衛都帶上,還去韓府和長孫府找韓世昭、長孫羽借了六人,扮成小廝隨行。

  這十人都是頂尖的高手了,君逸之這才覺得安心了些。

  回府的路上,恰巧遇到了靜雯從百珍齋裡出來,挺著個大肚子,面有菜色,卻只一手扶著丫鬟的胳膊,一手還拿著一個小巧精美的楠木匣子。

  君逸之正無聊地挑了車簾往外看,從車窗裡瞧見了,便讓馬車停下,將頭伸出車窗外,笑嘻嘻地打招呼,「靜雯,有陣子不見了,瞧你氣色不是太好啊。這雪都沒化呢,你就出門,不怕摔著嗎?」

  靜雯跟君逸之也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小時候的感情還好,只是成年之後,就疏遠了,加上俞筱晚的緣故,兩人之間諸多不對付,像這樣主動來打招呼,靜雯覺得君逸之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於是立即警惕了起來,一雙杏眼睜得溜圓,盯著君逸之問道,「關你什麼事?」

  君逸之嘴裡嘖嘖直歎,搖著頭道,「我好意關心你呢,晚兒的胎象不知懷得有多穩,可是瞧你一臉青黃之色,想來腹中的胎兒是不大好的,你幹嘛不安心在家中養胎,城中疫症橫行,你還四處亂跑什麼。」

  靜雯之所以四處亂跑,就是不想要這個孩子!

  可這一回婆婆和丈夫都盯得緊,會致小產的食物根本到不了靜雯眼前,喝了不知道多少菊花茶都不頂用,連靜雯的乳娘都要她一舉得男,好鞏固地位。

  真真是笑話,她堂堂的郡主下嫁給一個平民,還要用兒子來鞏固地位?

  可惜身邊沒人支持她的舉動,靜雯只能用這種法子來達成心願了。

  這就是不被理解的痛苦!當下,靜雯覺得自己跟君逸之是沒有共同語言的,鄙夷地撇了撇嘴,「你顧好你的晚兒就成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君逸之搖頭笑歎,「以前咱們是有些不對付,不過都是要當爹當娘的人了,就不能成熟穩重一點,一笑泯恩仇?我之前還跟勉堂兄打過一架呢,現在堂嫂跟晚兒不知多要好,不見面時也互傳書信。這不,這回我們去城外別苑小住,晚兒還邀上了堂嫂和堂兄呢。」

  一聽到君之勉的名字,靜雯的注意力立即就被調了過來,原本要踏上馬凳的腳也收了回來,趨近幾步,問道:「你、你說什麼?你們打算去城外的別苑小住?」

  君逸之道:「是啊,城中疫症橫行,我怕晚兒也染上了,就去別苑小住幾日,剛巧堂嫂好似也有了滑脈,就約上她一塊去,堂嫂去了,堂兄自然也會去的,他們夫妻倆感情不知多好呢。」

  感情好?靜雯只覺得一股熱流迅猛地沖入頭頂,轟得她三魂去了五魄,之勉哥哥跟那個粗鄙的女人感情好?

  君之勉成親的時候,晉王府邀請了平南侯府,可靜雯已經算是肖家的人了,而肖大勇的職位低,是沒有請柬的,她一直沒能親往新房,看清新娘子長什麼樣兒,事後就向自己的閨蜜們打聽,閨蜜們對賀氏諸多貶議。

  聽說賀氏皮膚黑、脾氣倔、舉止粗魯,靜雯心中不知有多高興,只覺得之勉哥哥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正等著她的救贖。

  哪知今日竟從君逸之的嘴中聽說,之勉哥哥與那個賀氏竟然感情好?而且賀氏還懷了身子!

  靜雯立時不淡定了,激動得兩頰潮紅,蹬蹬蹬地快步走到君逸之的馬車前,睜圓眼睛問,「你聽誰說他們感情好的?」

  君逸之勾起唇角,風流倜儻地笑道:「這還要聽誰說嗎?堂兄特意去打了一套百嬰戲蓮的鈿子給堂嫂,晚兒瞧見了,嫉妒得不行,還道我不體貼呢。」

  居然送賀氏百嬰戲蓮鈿子!靜雯被這個消息深深地打擊到了。她出身權貴之家,又哪裡不懂得,雖然男人們都希望嫡妻能多給自己生幾個嫡子,但也只是順其自然,真要親自到首飾坊裡為妻子定造求子的百嬰鈿子,都是感情深厚,寵妻寵得無邊的人,才會這麼幹。

  難道,之勉哥哥真的會喜歡那個粗鄙的女人?靜雯長長的指甲掐入了掌心,摳出血絲了,都沒感覺到痛。

  不行,我要親自去會一會賀氏,我要親眼見到他們相處,我要親自來判斷!靜雯深深吸了幾口氣,壓下心底的怒火和酸楚,漾起一抹甜笑道:「這麼說你們會在城外住上一陣子了?」

  君逸之笑道:「這是自然,等城裡的疫症過去了,我們再回城。」

  靜雯帶著些討好的笑容問道,「那我也跟你們去住一陣子好不好?」說罷露出愁苦之色,「你也知道,外子官職低微,在城外是沒有別苑的,我娘家雖有別苑,可是我一個出嫁的女兒,總是回娘家住,會讓人指著外子和婆婆的脊樑骨罵,我總得替他們考慮一二。可是說真的,現在城裡亂成這樣,我真是擔心腹中的胎兒呢。」

  她伸手輕撫著肚子,漂亮的小臉上露出愁容,好似很為腹中的胎兒擔憂。

  君逸之立即道:「這有何難,我家別苑住多少人都成,我們打算明日一早就出城,你大概能什麼時候來?」

  靜雯的眼睛一亮,笑意盈盈地道:「我現在就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同你們一塊兒走。」

  君逸之道:「好吧,那明日辰時初刻,咱們在西城門處見。對了,要記得到順天府辦路條,現在城門處查得嚴。」

  靜雯忙道:「不打緊,外子手中就有。」肖大勇就是負責守城門的軍官,沒路條她也能出去。

  能跟之勉哥哥住在一處好些日子呢,靜雯的心情立即飛揚了起來,眼睛亮亮的,極有禮貌地向君逸之屈了屈膝,「慢走,明日見。」

  「明日見。」君逸之放下車簾,揚聲道:「回府。」

  馬車開動,車廂內的君逸之笑得鳳目彎成了月牙,不論會不會有陰謀,反正拉了個墊背的,不過話說回來,到現在還看不清勉堂兄是幫誰辦事的,真的要約上堂嫂一塊兒去才好。

  君逸之拿定了主意,回府就跟晚兒談及路遇靜雯之事,要她約上賀氏一塊去別苑,「堂嫂去了,堂兄就會去,他是親王世孫,又是南城指揮使,可以帶侍衛和親兵過去,比我們便宜,若是有事也多一個人擔著,沒事兒的話,你也有個人說話解悶。」

  俞筱晚抿嘴輕笑,「你就會找不要工錢的侍衛。」

  君逸之笑嘻嘻地道:「你不是擔心去了別苑會有事兒嗎?如今這情形,不去不行,我只能想法子,多找些護衛過來。」

  俞筱晚也覺得這樣不錯,若是別苑裡人多了,太后就算想動手,也得顧慮一下,她只要捱過這兩個多月,等孩子生下來,也不怕了。

  於是俞筱晚便提筆給賀氏寫了一封信,讓人送到晉王府。賀氏立即就讓楚王府的下人帶了回信過來,言道自己一定會去,明日辰時初刻在西城門處見。

  俞筱晚有些驚詫地道:「還以為至少要等堂兄下了衙,她問過堂兄的意思,才能給我回信呢。」

  君逸之不在意地道:「堂嫂那種性子,恐怕只記得玩,不記得要問堂兄的意思。」

  俞筱晚道:「說不定堂兄正在府中,已經問過他了。」

  次日一早,齊正山安排好人手之後,向楚王爺稟明詳細隨行人員,並宣誓一定保護好少爺們和二少夫人的安全,便帶著侍衛,護在馬車兩旁,在西城處與賀氏和靜雯的馬車匯合了,一同出城,去了楚王府位於東郊的別苑。

  君逸之特意吩咐繞個道,從風景優美的香山腳下走過,到了一處地兒,君逸之挑起了車簾,指著遠處,喚晚兒過來看,「你瞧,那裡就是蘭家買下的風水寶地。」

  俞筱晚湊到車窗邊,仔細看了看,連著香山腳下一片廣闊的土地,地面上已經堆放了許多石料、木料,有匠人在空曠的地上勞作著。

  俞筱晚問道:「他們好像在雕刻吧?怎麼不先打地基?」

  君逸之解釋道:「打地基要等開春化了凍之後,現在土還凍著,不能打的,不過已經有匠人開始雕刻和打磨石料了,蘭家的這處山莊,已經開始建了。」他嘲諷地笑道:「這些石料和木料可都是上品,是用來裝飾的,至少也得十來萬兩銀子,打了地基之後,就得採買房梁用的大木料了,又得是一大筆銀子。」

  俞筱晚附耳小聲問道,「你不是說,他們已經那麼辦了嗎?怎麼還不抓?」

  君逸之挑眉一笑,「急什麼,建個大山莊,至少得三十萬兩銀子,這還只是建莊子的費用,若是想裝飾得華麗優雅,再擺上名貴擺件和掛件,需要的銀子會更多,他們不會收手的。況且,一次交易可以說是不慎,多幹幾次之後,我倒要瞧瞧,誰還能說出開脫的理由來。」

  俞筱晚噗哧一笑,不再多問。

  到了別苑,君琰之和君逸之就以主人之姿,向靜雯和賀氏表達了歡迎之意,主人家的住處都是現成的,昨日就讓人來收拾了,君琰之開始著手安排客人們的院子。

  靜雯搶著道:「我與賀姑娘住一處吧。」

  賀氏一皺眉,直覺地不喜歡靜雯,「叫我世孫妃,你要叫表嫂也成。」

  靜雯面色一緊,俞筱晚忙和稀泥道:「郡主若想與堂嫂親近,不如住在堂嫂的院子隔壁吧,我們就住在煙藹院和煙霞院,白日裡男人們辦正事,咱們三個還能多親近親近。」

  別苑裡有三個院子是連在一處的,就是煙藹院、煙霞院和煙雨院,園子裡互有小門通行,靜雯來這住過,知道這一處,立時笑道:「那好吧。」

  俞筱晚就先請靜雯和賀氏到自己的房裡坐坐,待下人們收拾好了客院,靜雯和賀氏兩人才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白天只顧著收拾,靜雯和晚兒都懷了身子,容易乏,睡了一下午,到了夜間,男人們都回了別苑。對於能在餐桌上能見到君之勉,靜雯激動得幾乎不能自持,覺得自己躲過肖大勇,悄悄跑到這裡小住,真是個明智的決定。

  歡樂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不過靜雯並沒高興幾日,肖大勇就找到了別苑來,欲接她回家,靜雯死活不願,肖大勇面現怒意,「你好端端地住到別人家中,寶郡王又是那麼個名聲,你就不怕外人說三道四?」

  對於君逸之,靜雯自覺自己是清白得很,「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是為了腹中的孩子好,若是在城中染上了傷寒,這孩子可就保不住了。」

  「你!」

  肖大勇被靜雯堵得沒話說,只好腆著臉去求君琰之,想夜間留下來陪妻子。

  君琰之笑得十分溫和:「肖大人只管住下來就是,我和二弟最是好客的。」

  肖大勇忙拱手道謝,回了煙雨院,將丫鬟們都打發出去之後,才低聲叮囑道:「夜裡若是聽到什麼聲音,千萬不要亂動。」



第一百七十章 別苑遇襲(二)

  夜間會有動靜?靜雯心中一凜,盯著肖大勇問:「你想幹什麼?」

  「你不用管,好好在屋內待著就是。」肖大勇懶得跟她多說,叫上雨燕,去了西暖閣休息。

  晚間入睡後,耳邊忽聽一陣刀劍相撞聲,俞筱晚乍然驚醒,剛坐起身,君逸之便闖了進來,連棉被帶她一把抱起就跑,邊跑邊道:「有人偷襲!」

  說話間,便有幾條黑影闖入了後院,江楓等會武功的丫鬟已披衣而出,執劍相迎,高喚道:「少夫人快走。」

  平安一面揮劍迎敵,一面趕著馬匹過來,「少爺快上馬,世子和三少爺已經沖出去了。」

  君逸之瞥了一眼戰況,微微頷首,抱著俞筱晚躍上馬背,從後門直奔入大山之中。馬背上,俞筱晚急得不行,揪著逸之的衣襟問,「怎麼回事?」

  君逸之將晚兒穩穩地摟在懷裡,不讓她被馬匹顛簸到,一面關注著前行的狀況,一面回道:「忘了跟你說,前兩日,府中進了賊,將你屋裡那兩張方子偷走了。」

  俞筱晚半晌沒說出話來,這麼重要的事兒也能忘的?根本就是不想說!

  她側了側頭,越過逸之的肩膀往後看去,幾名黑衣人以高超的輕功,飛速地追趕著,而身後的別苑,已是一片火海,喊殺聲震天響,不知到底來了多少偷襲者。

  俞筱晚心中不由自主地驚惶起來,用力抓著逸之的衣襟,君逸之柔聲安慰道:「沒事的,有我在。」

  他的聲音雖輕,卻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俞筱晚緊張的心跳慢慢緩和了下來,目測了一下距離,還有閒心打趣道:「好在你的坐騎是萬中挑一的寶馬,他們雖然拼盡了全力,卻追之不上。」

  君逸之輕笑道:「若不是不想暴露武功,我就是不要馬匹,他們也追我不上。」

  楚王府在城郊還有一處別苑,只有楚王爺和兩位兒子知道,君逸之原想帶著晚兒去那兒,心中忽地一動,臨時改了主意,揚鞭調轉馬頭,衝向了攝政王在西郊的別苑。

  攝政王的級別比之親王又要高出許多了,雖然此時王爺沒住在別苑之中,但仍是守衛森嚴。君逸之的馬匹停在別苑大門口,門內的侍衛聽到馬蹄聲,從小門裡探出頭來,瞧見是寶郡王,忙將大門打開,躬身笑問道:「郡王爺是來找王妃的嗎?」

  君逸之揚唇笑道:「皇嬸在嗎?」若有攝政王妃在,這裡的護衛就更安全了。

  那名侍衛一怔,隨即陪著笑道:「王妃和庶妃是今日到別苑來的,小的還以為……」

  君逸之接著話道:「我正是來看望皇嬸的。」說罷跳下馬,抱著晚兒進了大門。

  黑衣人雖然遠遠瞧見,卻不敢輕易靠近,君逸之回頭望了一眼,瞇了瞇鳳目,腳步不停地走了進去。

  管家聽到訊息,隨意地披了件衣裳就迎了出來,指揮著丫頭婆子們安排了一處院落給他們。安頓下來之後,俞筱晚緊張地抓著君逸之,小聲問道:「你不怕那些人是……派來的?」

  君逸之附耳輕笑,「我來,就是為了證實,到底是誰派的殺手。……顯然不是皇叔。」

  那就只有太后了。楚王府裡果然還有太后的人,居然知道她們在查十幾年前的事,還指引著賊人拿走了她藏在首飾盒下的那兩張藥方。

  俞筱晚瞇了瞇眼睛,能知道得這麼清楚的,自然就是夢海閣的人,除了周嫂,還會是誰。

  只是,若是早想出賣他們,應當可以在兩個月前動手,還是資訊的傳達需要一定的時間?

  俞筱晚想了一歇,忽然想到,上回與逸之兩個將佛經都給拆散了,雖然當時屋內只有他們夫妻二人,但是找到藥方之後,拆散的佛經就沒有特意收藏起來,總會被打掃房間的丫鬟們瞧見,周嫂雖然管著院子,不能進正房,但是要從丫鬟們的嘴裡套話,卻是很容易的。

  而且,前兩日太后先派人去偷藥方,今晚才派殺手來追殺他們,應當是已經猜出了藥方裡的秘密,察覺到他們知道了她的秘密,要殺人滅口了。

  「晚兒累了吧,咱們先歇息,有什麼事兒,待明早再行商議吧。」君逸之見俞筱晚久久不動,怕她顧慮太多,忙勸她。

  俞筱晚點了點頭,剛一躺下,就發覺君逸之的身軀猛然僵硬,全身呈戒備狀態。

  轉眸一看,前方的窗紙上,透著一個不算高大的身影,手執兵器,雖然一言示發,但強大的氣勢撲面而來。

  君逸之微凝了眸,催動內力細聽,忽聽外頭那人一笑,「歇下了嗎?」竟是君琰之的聲音,看來兩兄弟想到一塊兒去了。

  君逸之應了一聲,君琰之離去,他才和衣躺下,摟住晚兒道:「睡吧。」

  俞筱晚心裡還有許多問題要問,嘟囔著問了一句,「別苑裡的客人怎麼辦?」

  君逸之笑道:「管他們怎麼辦?我可是出了名的紈絝,捨己救人可不是我會做的事,沒有義氣地先逃之夭夭才符合我的形象。晚兒你不必擔心,靜雯是太后的人,堂哥會護著堂嫂,都不會有事。況且,堂嫂自己會用毒,那些殺手最好別去惹她,不然只會死得很難看。」

  俞筱晚聞言微微一笑,的確,賀氏身邊還有一位非常會用毒,還會下蠱的奶娘呢,她還想再問,卻抵不住睏意,很快就睡熟了。

  君逸之睡得警覺些,不過知道平安等四人和請來的六名侍衛都在附近,也是一夜好眠。

  再說楚王府的別苑之內,火光和喊殺聲沖天,靜雯原是想依著肖大勇的話,窩在屋內不動,可是外頭的動靜實在太大了,她忍不住讓丫鬟服侍自己起來,湊到窗邊聽動靜。忽然,她聽到有人嘶喊,「快保護世孫和世孫妃……」

  靜雯心頭猛跳,之勉哥哥出事了?她立即吩咐道:「快去告訴老爺,要護好勉世孫。」

  丫鬟哆嗦著跑出去,好在西間與東間就隔著一個廳,不用到走廊上,丫鬟很快就跑了回來,身後還跟著雨燕。

  雨燕衣裳淩亂,俏麗的小臉上嬌紅未褪,顯得是才得了一番雨露的,靜雯鄙夷地哼了一聲,雨燕小臉一白,忙福身道:「回郡主的話,老爺已經去退敵了。」

  「是刺客!還退敵,你當是上戰場呢!」靜雯沒好氣地瞪了雨燕一眼,想著肖大勇一早兒的警告,這必是太后派來的殺手,她心裡就一點也不害怕了,扶著雨燕的手往外走,「走,我們去看看。」

  雨燕忙抱住靜雯的胳膊道:「老爺讓您在屋內待著,免得刀劍無眼。」

  靜雯心中有氣,一巴掌揮過去,打得雨燕腦袋一偏,「滾開,少拿那個賤人來壓我。」

  說罷她揮開雨燕,另帶了雨鶯出門。

  靜雯只掛念之勉哥哥,想著自己是太后眼前的紅人,太后的人不可能不認識自己,便大膽地往煙霞院而去。

  煙霞院內正打得火熱,君之勉執劍護在妻子身邊,他的侍衛和親兵都在院子中追擊圍堵刺客。

  為什麼說是追擊圍堵呢?因為人家一發覺他這不是目標,就開始撤退,偏偏他還要讓侍衛緊跟上去,將院門給堵死,形成包圍之勢。可刺客們也不是庸手,並未落在下風,只是一時走不脫而已,君之勉看出他們不想殺自己,卻不讓侍衛們閃開,仿佛不殺死一個兩個的不甘心。

  賀氏又好奇又緊張地東張西望,不住地道:「我們去看看晚兒她們怎麼樣了吧。」

  君之勉瞇著眼睛看了看煙靄院的方向,淡淡地道:「先殺了這些人,再過去看,他們也帶了侍衛。」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請賀氏來是什麼意思,想讓我當免費侍衛,就多擔驚受怕一會兒吧。

  賀氏雖然很擔心晚兒,不過她也很聽丈夫的話,只是有些睏了,掩唇打了個哈欠,小聲道:「不知道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君之勉回眸瞧見她嬌憨的俏模樣,眸中唇角都帶上了笑意,伸手將她頰邊的碎發順至耳後,柔聲道:「你先進去睡吧,放心,有我在,他們不會有事。」

  賀氏卻不依,抱住君之勉的胳膊直晃,「先去煙靄院吧,我奶娘她很厲害的。」

  君之勉想了想,先讓奶娘過去,自己卻站著不動,捏了捏賀氏的鼻子道:「先去睡。」

  這一幕,恰巧被急忙忙趕到的靜雯給瞧見了,如遭雷擊。

  這幾日用晚膳的時候,她天天瞧著之勉哥哥和賀氏相處的場景,賀氏纏著之勉哥哥,之勉哥哥卻總是冷冰冰的,她還心頭暗喜,可是眼前這一幕算是什麼?之勉哥哥怎麼能用那種帶著寵溺的目光看著黑黝黝的賀氏?這種目光不是她專屬的嗎?

  嫉妒和怒火燒紅了靜雯的眼睛,她似乎沒瞧見場中的刺客,直直地朝君之勉和賀氏衝過去。

  場中的刺客忽然瞧見一名大肚子的美貌小婦人,心頭立時將她與俞筱晚劃上了等號,一名輕功卓絕之人,在接到上司的暗示之後,立即飛出一掌,向靜雯襲去。

  「不!」

  雨燕在靜雯跑出去之後,就立即去前方通知肖大勇,肖大勇用腳趾頭猜都知道妻子會跑哪兒去,立即就趕了過來,卻正好瞧見了這一幕。

  當著君之勉和賀氏的面,他無法亮出身份,只得飛身過來,硬生生擋下了刺客的那一掌,當場噴出一口鮮血來。他的武功不俗,內力不弱,可到底不能與從小魔鬼般訓練的殺手相比,何況夜裡還在床上消耗了大量體力,如何受得住?

  靜雯只是腳步滯了一下,略微回頭一瞧,就趁肖大勇纏住這名刺客的時機,再度朝君之勉衝去。

  君之勉和靜雯之間隔著二十余名刺客和親兵,想走過去可不容易,肖大勇應付一名刺客都夠嗆了,哪還能顧上保護靜雯,好在君之勉的侍衛立即過來相助,他才抽出空來,一把抱住妻子,就衝出了煙霞院。

  斜刺裡又殺來一劍,肖大勇卻覺得自己的胸口劇痛不已,只得將不停掙扎的靜雯往一匹馬背上一丟,一拍馬臀,靜雯就尖叫一聲,被馬匹帶了出去。

  馬匹撒開蹄子狂奔,靜雯只覺得耳旁的風聲呼呼地吹過,也不知跑了多久,她的馬術雖精,可是四處都有人冷不丁地沖出來,她無法控制方向,好在寶馬跑得平穩才沒掉下地。好容易收了馬韁,令馬停下來,她仍想調轉馬頭回去幫君之勉,卻猛覺一陣陰風吹過,直覺告訴她,前方有埋伏。

  靜雯立即張嘴,正想表明身份,可她忘了這世上有一種武器叫石子,有一門功夫叫點穴。

  一道輕微的破風聲,她立即坐在馬背上,呆若木雞,跟著,眼前一黑,鼻端一香,再無知覺。

  攝政王妃果然住在別苑,不過君逸之等人來時已是半夜,她自然早就睡下了,直到次日清晨,才從管家東方浩的嘴中得知此事,忙讓人請來了君家兄弟和俞筱晚。

  「這是怎麼回事?」攝政王妃關心地拉過俞筱晚,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見她無礙,才鬆了口氣似的問道。

  君逸之眼睛一熱,俊臉上居然掛上兩行淚水,「昨夜我家的別苑遭山賊襲擊,我好不容易才帶著晚兒逃出來,幸虧皇嬸您在這,不然我們可能就葬身賊人之手了。」

  三弟君維之立即揭穿他道:「才沒有,刺客一來,侍衛就將我們送上馬背了,父王給我們挑的都是千里駒,那些刺客根本追不上,我們才不會葬身賊人之手。」

  攝政王妃和俞筱晚都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君逸之一張俊臉扭曲得不成形狀,瞪著三弟道:「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

  「好了好了,多大的事兒。」攝政王妃笑夠了,這才安撫差點暴走的君逸之,「我立即讓人送信給王爺,一定會給你們討個公道的。你們就在這兒住下,晚兒是來養胎的吧?剛巧我也要住上一陣子,吳庶妃的產期將近,不方便留在城中,就算城中的疫症退了,也得住到滿了月子再回城。」

  俞筱晚「啊」了一聲,「吳姐姐也在嗎?我一會兒去看看她。」

  攝政王妃溫柔地笑道:「先用過早膳吧,她沒這麼早起身。」

  攝政王妃一面吩咐東方浩進城送信,一面讓人去楚王府的別苑瞧瞧情況。不多時,派出去的侍衛就帶回了君之勉和肖大勇。

  君之勉略略說起,昨夜的刺客似乎是來找人的,沒找著,就迅速地退了,他與賀氏沒受一絲傷,只是發覺君家的人都不在了,才特意留下等待消息,而肖大勇臉色白得跟宣紙一般,內傷嚴重,卻強撐著要過來,因為靜雯失蹤了,他抱有一絲希望,靜雯是與君家兄弟在一塊兒。

  攝政王妃立即蹙眉道:「竟然失蹤了?那你趕緊回城去報訊,讓平南侯和靜晟派兵搜索這附近。」

  肖大勇也焦急妻子,確切地說,是焦急妻子肚子裡的孩子,忙忙地告辭而去。君之勉覺得自己也應當表示一下關心,就追著肖大勇去了。

  哪知在見到靜家父子,稟明詳情之後,平南侯毫不顧忌君之勉還在一旁,朝著肖大勇當胸一腳,肖大勇還單膝跪在地上,被這一腳踢得接連翻滾了一丈遠。本就受了內傷,更是經不住,噴出一鮮血,便昏迷了過去。

  平南侯氣得指著肖大勇道:「沒用的東西,連我一腳都抵不住,難怪會讓雯兒失蹤!」

  君之勉蹙了蹙眉,解釋道:「肖大人昨夜為了保護郡主,受了內傷,侯爺您誤會了。」

  平南侯一怔,臉上湧上幾絲尷尬,君之勉也沒空管岳婿之間的事兒,只是道:「我得回指使營了,侯爺若有差遣,只管使個人來說一聲。」說罷,也不再留,抱拳行了禮,告辭離去。

  靜晟一直坐著沒說話,待他走後,才朝父親道:「咱們快些跟太后通稟一下,務必保住雯兒和她肚子裡的孩子。」

  畢竟殺手是太后的人派去的,可能是見雯兒大肚子,才誤以為是俞筱晚,靜晟並不擔心妹子會有生命危險,可是會不會吃苦就難說了。

  ……身下的晃動讓靜雯清醒了過來,她張了張嘴,卻發覺自己無法出聲,眼前一片黑暗,眼睛也被勒得難受,可見眼罩綁得有多緊,靜雯恨得直咬牙。晃了一會兒,肚子越來越難受,她只得咬牙忍著。

  眼上的黑布終於被摘掉,靜雯還沒張開眼睛打量周圍的情況,就聽一道熟悉地聲音驚道:「雯兒,怎麼是你?」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大結局

  聽這聲音不用睜眼看人,靜雯也能認得出來,只是苦於說不出話來,「唔唔」地揮舞著雙手。

  為免露出痕跡,派去的殺手是暗中訓練的死士,而不是平時近身侍奉的侍衛,死士們不認識俞筱晚,抓了一個同樣大肚子的靜雯,還灌了啞藥。——她抓俞筱晚過來,是為了問清楚關於十幾年前的事兒,她們到底知道了多少,有沒有告訴皇帝。

  太后雙手攥緊了拳頭,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看向靜雯道:「魏長海,拿解藥來,扶靜雯郡主坐著。」

  魏公公忙用力扶著靜雯坐到鋪了錦墊的地面上,從懷裡取出解藥,喂靜雯喝下,藥丸服下沒一會兒,靜雯就能出聲了。

  靜雯的眼睛被黑布綁得太久太緊,現在視物不清,卻知道這一定不是太后的寢宮,因為光線暗淡,身下是硬硬的地板,墊子也是硬梆梆的,沒有一點舒適華麗的感覺。

  不過此時不是探討身處何地的時候,靜雯覺得自己的肚子不是一般的痛,她有過滑胎的經驗,想著胎兒恐怕會不大好,忙尋著聲音,看向太后的方向,哀婉地央求道:「太后,雯兒腹中疼痛,能否宣太醫過來扶個脈?」

  太后沉著臉,她還打算悄悄將靜雯送出宮去,怎麼能請太醫來?魏公公知曉主子的意思,便小聲勸道:「太后還有要事,不如,一會兒雜家帶個穩婆過來給郡主瞧瞧,郡主您的意思如何?」

  靜雯只能同意,委委曲曲地點了點頭,她倒不是擔心腹中胎兒會怎麼樣,她是怕自己會怎麼樣。

  太后問了靜雯幾個問題,在別苑之中,可曾聽到俞筱晚與君逸之商議過什麼事兒,露出過緊張擔憂之色否。

  靜雯捧著肚子仔細回話,「沒有,寶郡王和郡王妃二人成天的玩兒,我們住在別苑裡,天氣好時到院子裡烤鹿肉,天氣不好就在屋內打骨牌、雙陸玩。」

  太后凝神思索了一會兒,魏公公見靜雯的臉色越來越差,忙問太后,「奴才先扶郡主去休息一下如何?」

  太后思量著道,「就去內殿吧。」

  她們身處在太后寢宮內殿的秘室裡,只是秘室裡沒有軟榻,地上冰涼,墊了錦墊也擋不住地面的冰冷寒氣透上來,太后發覺靜雯的臉色的確極差,又不能讓別人瞧見靜雯此時在她的宮殿中,只有讓魏公公扶靜雯去內殿裡休息一下。——沒有她太后的允許,小皇帝也不能進內殿的。

  魏公公忙上前扶起靜雯,可是靜雯腹部著實痛得厲害,站著都直不起腰來,雙腿打顫,根本無法挪動腳步。

  魏公公只能再扶著靜雯坐下,正要出去喚心腹的穩婆過來,忽聽外面一陣嘈雜,有人阻攔,有人怒斥,似乎是一行人不經通傳,就想強行往裡衝。

  魏公公心中一驚,太后亦是,眼睛頓時睜得溜圓,魏公公也顧不得請示了,抱起太后,打開暗門,幾步閃入內殿。

  剛剛竄入帷幔之後,以攝政王和小皇帝為首的一行人,就直接沖進了寢殿。太后在帷幔之後威嚴喝道,「什麼人!」

  「母后恕罪,兒臣們有急事稟報。」攝政王和小皇帝同時請安道。

  太后扶著魏公公的手,慢慢走了出來,在臨窗的短炕上端坐下,板著臉,看了一眼攝政王,然後將視線轉向小皇帝,威嚴地問道:「到底發生了何事,讓你們這般驚慌,不經通稟就闖進來?」

  皇帝還略有些嬰兒肥的小臉上露出幾絲焦急,「母后,昨日夜間有大批刺客偷襲楚王的京郊別苑,幸虧琰世子、寶郡王和郡王妃逃到了皇兄的別苑裡,才倖免於難,可是靜雯郡主被刺客擄走了,不知去向。」

  太后挑眼看著小皇帝,凝著臉色做驚怒狀,威嚴地問道:「竟有如此大膽的賊子!兩位皇兒不立即調兵尋人,到哀家的宮殿裡來做什麼?」頓了頓,微微冷淡地道:「哀家可是不能管朝政的。」

  心中卻在飛速思忖著,琰之、逸之都讓攝政王保護起來了?可是當年的事,半斤對八兩,他若想拿捏哀家的錯處,哀家就說是先帝發覺了他們母子的陰謀,特意將皇兒過繼給哀家撫養的,誰能拿哀家如何?

  攝政王忙回話道:「刺客們能逃的都逃了,沒逃的也都服毒自盡了,可見是一群窮凶極惡之人。兒臣來稟報母后,是希望母后能指點迷津,這些刺客的手法,是否像當年的安王屬下?」將楚王別苑中報過來的資訊複述了一番,然後滿眼期待地看向太后。

  雖然太后心裡覺得,必定是攝政王懷疑她,而且懷疑靜雯藏在她的寢宮,才故意突然闖入寢宮來,想抓個正形,但是攝政王說的這理由合情合理,安王之亂是太后和先帝一起鎮壓下去的,太后也找不出什麼反駁的理由來,只得佯裝思考了一下,搖了搖頭道:「雖然咱們一直懷疑安王的作孽未消,但應當沒有這麼多的人手才是。若想找出蜘絲馬跡,最好是去現場仔細勘查,若是短了人手,哀家借調十名近衛,讓他們去別苑勘查。魏長海,立即拿哀家的權杖,調近衛出城。」

  太后極聰明地沒有順著攝政王的話,將事情賴到當年叛亂的安王餘黨身上,別的遞過來的梯子,她唯恐下去之後是汪洋大海,因而,太后趁機指派了十名近衛去現場,為的自然是消滅自己人留下的痕跡。

  攝政王聞言並沒表示反對,反而顯得十分歡迎太后派人協助調查,商議完此事,攝政王便關心地問道:「母后才起身的嗎?可是鳳體違和?」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6-8 10:11 A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9-21 09:09 AM 編輯

  太后慈愛地笑道:「皇兒有心了,哀家只是春困。」因為怕機關轉動的聲音被人聽到,這會子密室的門還是大開的,太后就有幾分趕人的意思,「快去抓刺客吧,不能讓楚王爺寒了心,再問一問楚王,他到底得罪了何人。」

  攝政王的確是不能往再內闖了,只能先行回外宮,小皇帝想留下來陪母后說幾句話,太后卻正色告誡道:「皇兒再過幾年就要親政了,還是多去內閣聽聽大臣們商量政事才好。哀家這裡有內侍們服侍著,不必皇兒擔心。」

  小皇帝略一遲疑,便恭順地應下,擺駕御書房。到了御書房,卻發覺皇兄不在,問及幾位內閣大臣,才知道是吳庶妃臨盆了,別苑裡使了人送訊,攝政王回去了。

  小皇帝含著笑問,「朕是不是應當先準備好賀儀了?」又安慰楚王,「琰之和逸之都無礙,愛卿只管安心處理國事。太妃的身子可好些了?若仍是毫無好轉,朕再讓孟醫正去請個脈。」

  楚王爺忙躬身謝過小皇帝的垂詢,小皇帝又安慰了幾句,沒再多留,回到自己的宮殿,立即傳韓世昭覲見,又令暗衛去攝政王的別苑,問一問逸之,到底是怎麼回事,同時差遣更多的暗衛,在西城郊仔細搜索靜雯的行蹤。

  回想起今晨所見所聞種種,小皇帝不由得深思起來,為何楚王的別苑會招來那麼多的殺手?是否是逸之調查了什麼,關切到太后和皇兄?

  因為今日母后與皇兄倆人的表現,讓小皇帝起了疑心。一個太急切,縱使想查清是不是安王餘孽,也不必直闖太后的宮殿,除非是想撞見什麼;一個太熱情,還沒等他們要求,就主動差遣十名近衛協助調查,是否別有居心?

  ……趕到攝政王別苑的暗衛,卻因君逸之兄弟正陪著攝政王,而無法與君逸之進一步接觸。

  產房裡傳出吳庶妃痛苦萬分的叫喊,君逸之和君琰之坐在外廳,陪著皇叔,說實話,這樣的場合,他倆待在一旁,有些不倫不類,不過因為攝政王要關心生產中的妃子,還要問他倆昨夜整件事的經過,只好從權了。

  而內廳之中,則由俞筱晚陪著王妃。吳麗絹這是第二胎了,比初育有了經驗,也好生產一些,只折騰了兩個多時辰,就生下一名白胖康健的小公子,眾人都喜笑顏開地向攝政王和王妃道喜,俞筱晚悄悄打量了一眼王妃的神色,外表上看不出來有任何的默然,但內心深處,必定還是沮喪的吧?

  賀喜完之後,俞筱晚就示意逸之,我們應當避一避,讓他們一家人說說話了。君琰之十分識趣地告辭,君逸之卻顯得對小嬰兒十分感興趣的樣子,站在嬤嬤的身邊,拿玉佩下的絡子流蘇逗著小人兒玩。

  攝政王不由得笑著搖了搖頭,對君琰之道:「你且先回吧,他還有得玩。」

  君琰之只得無奈地先行一步,君逸之硬拉著俞筱晚逗了小寶寶一會子,聽說自家父王差了管家過來,才與晚兒告辭,回了他們客居的院落。

  君逸之向管家再三表明,自己與晚兒都沒有受傷,又問候了病中的老祖宗,待管家走了,這才見到等候多時的小皇帝的暗衛,兩人關在屋子裡密談,俞筱晚坐在外間手拿一卷書,悠閒地看著,幫他們守大門。

  沒有等多久,君逸之就挑簾走了出來,在晚兒身邊坐下,壓低聲音附耳道:「陛下差人來問昨夜之事,我先與世昭通了訊,都據實上稟了。」

  俞筱晚回頭看著逸之,有些擔憂地道:「那兩張藥方已經被偷走了,只有張夫人和我大舅父兩個證人了,不知陛下會不會相信。」

  君逸之玩著晚兒的手指道:「沒有證人了。」

  俞筱晚大吃一驚,「什麼意思?」

  「就是證人都死了的意思。」君逸之看著晚兒,一字一頓地道:「幾天前太后就拿到了藥方,猜出了其中的秘密,都派了殺手來殺我們,怎麼會放過證人?張夫人不知何時染了傷寒,十分嚴重,聽說剛送到城外的隔離營,沒一天就咽氣了,而你大舅父,聽說前日出門時,被一輛受驚的馬車撞了,馬蹄踢到了頭部,到現在還昏迷不醒,大夫都說,醒來多半也是傻子。」

  的確很高明,兩名證人都沒了,卻不是全都死了,出門被馬車撞,在京城不算是奇聞,現在又正是疫病橫行的季節,張夫人病死也不能說是有人謀害,就算小皇帝想懷疑是太后做了手腳,也沒有證據。況且,就算有證據,太后也是陛下的嫡母,先帝又不在了,子不言母過,陛下並不能讓太后為端妃贖罪,頂多變相軟禁在宮中。

  太后是覺得自己已經穩操勝券了吧?

  只不過,太后漏算了一點,有些事,是不用證據的。只要小皇帝疑心太后不是自己的生母,並且還是殺害自己生母的殺手,就會與太后離了心去,頂多與太后維持表面上的母慈子孝,再不會有孺慕之情,更別說象以前那樣對太后言聽計從了。

  俞筱晚想了一歇,略加入有些抱怨地道:「上回你不是說,會派人暗中護著大舅父,不讓他出意外的嗎?」

  證人何其重要啊!

  君逸之攬過晚兒的肩頭,拿俊臉在她的小臉上蹭了蹭,嘟起嘴來撒嬌,「晚兒可真是冤枉死我了,我的確是派了人跟著曹清儒的,而且那輛馬車一衝出來,我的人就發覺了,只是,半道上被人攔下了。」

  俞筱晚一驚,「什麼?還有人知道這事?會是誰?而且還攔著救人,是太后的吧?」

  「不像。那人只是攔著我的人救曹清儒,之後就走了,若是太后的人,必定會殺了我的人,而且昨晚在別苑就會投毒或暗殺。可是,那些殺手似乎只是想擄人。」這事君逸之已經跟韓世昭討論過了,「所以我跟世昭猜測著,應當是紫衣衛。」

  俞筱晚一驚,「若是紫衣衛,為何要幫著太后殺證人?是太后已經得了那塊玉佩,紫衣衛不得不聽令,還是紫衣衛並不想讓陛下知道真相?」

  「應當是後者吧。」君逸之微微一歎,「先帝駕崩之前,一定交待過紫衣衛許多事情,因此,這事兒咱們不可再插手了。」

  可是並沒有交待他們,所以他剛才還是將事情都告訴給陛下的暗衛了,只不過,君逸之心裡覺得有些後怕,他們已是謹慎得不能再謹慎了,卻不曾想,一舉一動都落在紫衣衛的眼皮子底下。

  而慈寧宮內,待皇帝的輦駕啟動,太后立即令魏公公將靜雯秘密地送出宮去,當然,要待晚上天黑的時候,可是,靜雯的肚子卻等不到那個時候,就開始汩汩地往外流血了。

  之前魏公公就找來了一名穩婆,專在密室裡服侍她,靜雯痛得快要暈過去了,身下的血越流越多,她知道這個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但是她不能在冰冷的地面上小產,她有過經驗,上回小產的時候,太醫就仔細交待過,小產後受寒,會讓她終生不孕。靜雯怕落下病根,想讓穩婆去請太醫,可是太后和魏公公早有交待,穩婆如何會答應?

  靜雯出自將門,自幼也學過一些武功,這會子痛得狠了,突然暴發出一股潛力,將穩婆推得滾倒在地,她則迅速地掙扎著爬到暗室的門邊,用力拍門。

  這會子魏公公伺候著太后在慈寧宮的大殿裡,接受各太妃、太嬪的請安,等下閒聊幾句,演示一下姐妹情深。忽然,魏公公的心腹弟子,一名年輕的小公公站在殿門處,不住朝魏公公擠眉弄眼,魏公公只得請示了太后幾句,跟徒弟往內殿裡去。

  剛進內殿,就聽到嘭嘭地拍打聲,若是被人聽見了可怎麼辦?魏公公立時一個頭有兩個大,飛速地跑進內間,將機關打開,就見靜雯拖著一道血跡,爬了出來。魏公公一瞧這境況,就知道不為靜雯請太醫來是不成的了,只得讓徒弟去大殿請示太后,自己則與穩婆一起善後。

  太后很是沉得住氣,聽了小太監的低聲稟報之後,並未立即就表示出來,還與姐妹們閒話了幾句,才佯裝困乏狀。

  一旁的嬪妃們自是極有眼色的蹲身行禮,告辭離去,唯有良太妃卻執意留下來,要「照顧」太后。太后似笑非笑地道:「不必了,人吶,還是先顧好自己才是。命數都是天定的,閻王若真要收了哀家,妹妹再怎麼照顧也沒用。哀家聽說前幾日原吏部侍郎曹清儒出門被馬車撞得昏迷不醒,人命就是這般,操縱在閻王手中。」末了感歎似的道:「唉,這人怎麼要尋他來問話的時候,就出了事呢?」

  良太妃心頭一跳,「太后有事要尋他問?不是說他已經被貶為庶民了嗎?」

  太后揉著額角,狀似無意地道:「聽了些閒言碎語,說他與十幾年前宮中的一些事兒有關,哀家怎能讓這種詆毀後宮聲譽的流言,在市井之中流傳呢?自然是要尋他來問一問清楚的。哪知他就……」說著,抬了抬眸,平靜又莫測地看向良太妃。

  良太妃垂了眼眸,不敢回望,好在太后又道乏了,要到內室裡小憩一會兒,良太妃忙告辭離去了。

  太后看著良太妃幾乎是逃離的狼狽背影,冷冷一笑,真是不自量力,自打生下皇長子之後,良太妃可沒少打她身下這張位子的主意,妄想成為正宮娘娘,鬥了這麼多年,輸了這麼多年,居然還是學不乖!隨即又喟歎,為何攝政王承繼了先帝的睿智?若隨了良太妃,那就是個十足的蠢蛋,何足以懼?

  太后扶著小太監的手進了內殿中的內室,魏公公和穩婆兩人已經將靜雯抱到了太后的軟榻上躺著,下面墊了幾重厚厚的墊子,可是血水還是從側面滲了一些出來,血氣彌漫在內室之中,太后不由得蹙起了眉,心中也十分震驚,真的沒保住?

  雖說太后寵靜雯,完全是看在平南侯手中的兵權之上,可到底也是自幼就帶在身邊養大的,心中也真有幾分疼惜,立即就讓小太監去太醫院請心腹的梁太醫過來。待梁太醫過來的時候,靜雯已經小產了,梁太醫給她扶了脈,開了方子。麻煩也跟著來了,這方子是養氣血不錯,不過產後養氣血,和太后這樣的老太太養氣血,還是有所不同,拿方子去太醫院取藥,別的太醫肯定能看出來。

  太后蹙了蹙眉,讓魏公公從她的百寶匣子裡取了一顆淡金色的小藥丸,告訴靜雯,「這是紫陽真人研製了數十年,才復原的失傳丹方,花了七七四十九日煉成的五靈散,服後可使神明開朗、血氣充沛、飄飄欲仙,哀家就賜你一丸,待入夜送出宮後,你再拿著此方,讓丫鬟們為你揀藥煎藥吧。」

  靜雯下腹劇痛,不能隨心所欲地哭叫,連藥都不能吃,心裡委曲得要死,可是表面上卻一點也不敢表露出來,還得謝恩謝賞。

  太后眼瞧著她服下五靈散,這才滿意地笑了笑,要穩婆和魏公公服侍靜雯擦身更衣,待夜間就立即送出去,並使平南侯府的人到相應的地點去接應,讓靜雯少受些痛苦。

  入了夜,俞筱晚等人就在客院裡歇下了,君逸之大概是瞧著皇叔的兒子長得漂亮,就摸著晚兒的肚子念叨了好久,「乖兒子,好好長啊,你一定要將他們都比下去。」

  俞筱晚白他一眼:「若是個女兒,要豔冠群芳還說得過去,兒子要長這麼漂亮幹什麼?」

  君逸之正色道:「你不明白,兒子長得好不吃虧,小時候我犯了錯,父王想責罰我,老祖宗就拼命護著我,父王氣得鬍子翹上天了,也沒可奈何。」說著滿臉得意地嘿嘿笑起來。

  俞筱晚好笑地道:「是啊,日後你想責罰你兒子的時候,就等著鬍子翹上天了,也沒可奈何吧。」

  君逸之一怔,發覺這真是個非常嚴肅的問題,就擰起眉頭認真思考起來。

  而此時的乾清宮裡,小皇帝正聽著暗衛的稟報,「在殿外能聞到淡淡的血氣,混在熏香之中,只是內殿裡暗衛太多,屬下不敢靠得太近。」

  母后的宮殿裡有血氣?小皇帝沉默地揮手將暗衛打發了下去,想著白日裡從逸之和世昭那兒聽到的消息,眼中迸射出森然地寒光來。

  這一回楚王府別苑的丫鬟下人們的傷亡不大,俞筱晚的丫鬟們都好好的,只有江柳受了些輕傷,但是侍衛的傷亡卻是一個大數字。

  楚王府私下給了各位侍衛撫恤金,楚王還上折替死亡的侍衛請封,同時犒賞受傷及無恙的侍衛。

  侍衛總領齊正山受了點輕傷,得了幾日假期,楚王爺還另賞了他一套在京城中的宅子,可謂收穫頗豐。他的傷勢很輕,因此讓大夫包紮一番之後,就主動擔當起了追剿刺客的任務,以報主子和聖上的恩典。

  齊正山領著楚王府未受傷的一眾侍衛,騎著馬在西郊香山腳下、離別苑不遠處的林地裡來回巡視著,忽地,他發覺林裡傳出極細微的聲音,立即示意侍衛們下馬,悄悄掩在樹木之後。半盞茶的功夫後,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抱著一大團事物飛馳了出來。

  「呔!站住!」

  那名男子似乎是感覺到前方有危險,在離齊正山他們一丈遠處猛地反身往密林深處跑,齊正山不得不跳出來喝止,並帶著侍衛們包抄上去。

  那名男子一身的緊身夜行衣,單看五官十分平凡,往人群裡一丟就難以找到,但是手長腳長,衣裳之下的肌理雖然無法看清,可是顯然是高手中的高手。齊正山一點也不敢大意,執劍橫在胸前,凝神與男子對峙著。那名男子只眸光微微一閃,從齊正山的衣著上,很快判斷出他的身份,平凡無奇的臉上立即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總算遇到自己人了。」

  齊正山不敢大意,仍舊警惕地盯著男子,男子笑道:「這是靜雯郡主,我剛巧遇上救下的。」

  男子是太后的暗衛,懷裡正是靜雯,此時已經宵禁,他們是從城中某處大宅的秘道出城的,只是他們怎麼也沒想到,迎接他們的不是靜家的親衛,而是楚王府的侍衛。不過這個問題倒是不大,只要沒有親眼看著他們從秘道裡出來,就不能拿他們怎麼樣。

  靜雯自服下那顆五靈散之後,就通體舒泰,連小腹都不那麼痛了,後又聽魏公公說,這五靈散是太后延年益壽的神丹,一共只有二十顆,心中對太后就更為感激了,聽了男子的話,立即用力點頭,附和這話道:「是啊,幸虧遇上這位將軍,否則靜雯就會死在刺客的手中了。」

  齊正山是認識靜雯郡主的,果然見是她本尊,立即示意侍衛們收了劍,抱拳拱手道:「多謝這位將軍,謝下府中貴客,不知將軍如何稱呼?」

  靜雯代答道:「他是太后娘娘的近衛。」

  太后娘娘的近衛,比他們這些普通侍衛的軍階要高,齊正山立即改了自稱,「請恕下官方才無禮了。」

  男子高人一等地笑道:「無妨,既然遇上了齊總領,那麼郡主就將由齊總領來保護吧。」

  正說著話,身後又是一串的馬蹄聲,姍姍來遲的靜晟世子帶兵趕到了,天可憐見的,大冷天裡趕得滿頭大汗。收到太后的訊息,靜晟就帶兵出了城,只是不能一直待在這附近,總得四處巡視一下,不過就是離開了那麼一盞茶的功夫,竟被攝政王府的侍衛們給纏上了,好不容易擺脫了,妹妹卻被齊正山給接到了。

  靜晟只得向那名男子道謝,「幸虧將軍救下舍妹,否則真是……」

  男子對靜晟要客氣得多,連道不敢,急忙忙地離去了,靜晟則向齊正山告別,帶著妹妹回了軍營。

  齊正山瞧著這一行人的背影,心裡頭覺著古怪,於是第二天一大早,就趕到攝政王府的別苑裡,向兩位小主子稟報了昨日官兵們在楚王府別苑裡搜查的情況,和這件事兒,並加上自己的猜測,「屬下覺得,那名近衛一定是與靜雯郡主有染。」他曾遠遠瞧見靜雯郡主騎在馬背上,奔出了別苑,是以有些記憶,壓低了聲音繼續眉飛色舞,「屬下的印象裡,靜雯郡主那晚穿的不是這身衣裳。」他就不想想,大冷天的,兩人在山林裡能染出什麼來。

  對面的君家兄弟非常配合地流露出男人間心照不宣的笑容來,齊正山愈發得瑟,忽地一拊掌,「哎呀!肚子!靜雯郡主的肚子癟了。」

  琰之與逸之對望了一眼,對這個癟了的意思,心裡都有底,大著肚子自己騎馬跑出去,這孩子多半是沒了,只不過,若是臨時救下的,如何會換了衣裳?而且聽齊正山的話,靜雯當時的神情應當不錯,怎麼也不像是野外小產的虛弱樣。為免齊正山胡亂猜測,君琰之忙止了他的話頭,低聲告誡道:「平南侯最是護短,有些事可知不可說。」

  齊正山立即表明自己決不是個大嘴巴,君琰之又誇讚了他幾句,君逸之許諾回城後請他上伊人閣聽曲兒,齊正山心滿意足地走了。

  又在攝政王爺的別苑裡多住了兩日,楚王府的別苑已經收拾整理一新了,搜索的官兵們也撤走了,君家兄弟並俞筱晚便來向攝政王妃道別。

  恰巧攝政王也在別苑,而且在吳庶妃的屋內逗兒子玩兒,三人就一同去坐了坐。琰之兩兄弟隔著簾子坐在外間,俞筱晚則坐在內室。

  攝政王沒有一點架子的坐在炕邊上,親手抱著兒子,他已經當了幾回爹,抱孩子有模有樣的,吳麗絹多半是含羞又幸福地看著王爺,偶爾才會溜一眼兒子,攝政王妃坐在炕邊的八仙椅上,一臉溫婉地笑容,王妃所出的小郡主已經有兩歲多了,生得玉雪可愛,抱著父王的腿,努力想爬到父王的膝上坐著,攝政王低頭瞧了瞧她,溫和地微笑,伸手摸了摸女兒稀鬆的頭髮,卻沒幫她坐上來。小郡主的脾氣挺好,並不哭鬧,繼續努力。

  吳麗絹看著小郡主笑道:「小郡主生得真是俊,日後咱們王府得多加幾層門檻呢,不然會被媒人踩低了去。」

  這話兒聽著十分順耳,王妃笑道:「你若是想女兒了,我明日讓人帶來給你瞧一眼,只是你現在在坐月子,不能讓她久留。」

  有賢妻如此,攝政王抬眸讚賞地朝王妃笑了笑。

  俞筱晚覺得他們一家五口相處得和樂融融的,自己坐在裡間有些多餘,只是也不好才來就說要走,面上維持著微笑,聽小公子乳娘向攝政王彙報小公子今日上午的飲食等等。

  這廂剛稟報完畢,就聽外面傳來大管家東方浩的通稟聲,良太妃遣了太監過來看望小公子。攝政王淡聲道:「進來。」

  一名四十開外的太監,躬著身子走進來,奉上太妃賞下的事物,又轉達了太妃的關心,末了看著王妃笑道:「太妃有話對王妃說,既然王妃您在這兒,奴才就省了一趟跑腿。太妃說,王爺有兒有女,若是能再添一位世子,就是最好了。」

  攝政王妃的笑容斷了那麼一瞬,隨即又含笑應道:「請公公回去稟明母妃,是姒兒無福……」

  「說的什麼話!」攝政王打斷王妃的話,然後看向這位公公道:「回去稟明母妃,世子遲早會有的。」

  雖然攝政王並沒有皺眉頭,也沒有加強語氣,但是這位公公就是知道王爺有些怒了,忙低頭應下,回宮覆命。

  待太監走後,攝政王伸出一隻手握了王妃的手一下,「母妃就是心急,你……莫急。」

  俞筱晚尷尬得幾乎想將自己塞進地縫裡,偏偏這會子逸之和大哥兩個追著那位公公出去了,在廊下說著話兒,她總不能忽然出聲打斷人家夫妻說話,可是在一旁聽著,也很不妥,真是兩難。

  吳麗絹瞥了王爺和王妃交握的手一眼,忽地將被子推開,跪在炕上。

  攝政王和王妃皆是一驚,莫名地看向她。王妃還連道:「快躺進去,天兒還冷著呢,別落下了病根。」

  吳麗絹搖了搖頭,低柔溫婉地道:「妾身有一不情之主,還望王爺和王妃能應允。」

  攝政王立時道:「什麼事,你快說。」

  「妾身出身寒微,德行遠不及王妃,因而想請王妃代為撫養孩兒,若日後王妃有了世子,再交還給妾身撫養便是。」

  攝政王聽著心中一動,看向王妃,眸光中詢問的意思非常濃厚,似乎已經被吳麗絹的話給打動了,只是看王妃願意不願意。

  攝政王妃怔然了一瞬,便笑道:「孩子自然是在自己生母的身邊撫養最好,王爺也贊你知書守禮,德行自是足夠,你現在身子弱,快些躺回去,千萬別落下了病根,你會生養,日後還要多替王爺生育幾個孩兒才好。」

  吳麗絹抬起頭來,柔柔怯怯地看向王爺和王妃,攝政王見王妃不大願意的樣子,就沒勉強,對吳麗絹道:「躺下。」

  吳麗絹不敢再多話,乖順地躺下。

  君家兄弟返回屋內,對里間道:「下雪了,咱們得啟程了。」

  攝政王看了一眼窗外,蹙了蹙眉道:「開春還下雪,恐會凍傷秧苗。」

  王妃便趁機道:「王爺若是擔心,不如宣了大臣們來議政,去歲才經了一場大旱,今年若是再凍死了秧苗,百姓們可要如何生活。」

  攝政王點了點頭,將兒子交給乳娘,背負雙手出去了,攝政王妃叮囑吳麗絹好生靜養,不要多想,就扶著俞筱晚的手臂出了內室,對君家兄弟道:「下雪路滑,若是路上出了意外可不好,開春的雪不會多大,你們再多住兩日,待雪化了再回去。」

  君逸之很擔心晚兒的身子,自然一口應下,君琰之也就沒反對。攝政王妃又笑道:「今日過來了,就不先急著回客院,晚兒去我那兒坐坐吧。」

  君逸之立即道:「我也去。」

  俞筱晚看出攝政王妃是有話要跟自己說,就推了逸之一把,笑嗔道:「我們要聊天,你去添什麼亂。」

  到了攝政王妃住的主院,俞筱晚和王妃兩人都歪在炕上,半晌不語。俞筱晚悄眼端詳攝政王妃的神色,只見她眸光略黯,眉宇間有一絲揮之不去的愁悶,與平日裡端莊高貴的大氣,完全不同。

  俞筱晚知她在擔憂什麼,於是含笑伸出右手,調侃道:「好久不曾為人扶脈了,都不知醫術退了沒有,皇嬸便行行好,給我試試手吧。」

  攝政王妃聞言,噗哧一笑,將手腕放在炕几上,語調略略低沉地道:「早就想請你來扶脈了,只是怕你身子經不住。」

  俞筱晚邊聽脈邊笑道:「不過是懷了身子,哪有這麼金貴。」沉吟了一下之後道:「脈象上看沒什麼大問題,只是我覺得比以前要差一點,皇嬸現在思慮很重嗎?」

  攝政王妃微微一歎,「怎麼可能沒有思慮?你今日……也聽到了,兩年了,我都沒有一點訊兒。」

  對攝政王妃來說,太后給她施壓,她並未放在心上,可是良太妃卻不同,良太妃是王爺的生母,良太妃的話,在王爺的心裡,份量比太后的重得多。

  俞筱晚沉吟了片刻,寫下一張方子,遞給攝政王妃,「皇嬸您的身子絕對沒有問題。其實心情是很重要的,如果皇嬸不能心情舒展,也會影響懷孕。這張方子裡有調理心情的藥物,皇嬸若是相信我,可以試一試。」想了想,她又笑道:「王爺很疼皇嬸,是皇嬸的福氣。」

  攝政王妃臉上微微發燙,嬌嗔地瞪了俞筱晚一眼,「真是跟著逸之處久了,這種渾話也亂說。」

  俞筱晚笑道:「哪裡是渾話?」笑了笑,想說的話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攝政王妃卻似聽到了她的心聲似的,緩緩地道:「人怎麼都這樣呢?以前沒有一點希望的時候,可以不爭不搶,可是一旦有了希望,就生出了貪念。」

  俞筱晚知道攝政王妃指的是吳麗絹。吳麗絹的建議,聽起來是為了王妃好的,帶個兒子在身邊養著,按民間的說法,能給養母帶來兒子。況且正式記名要待小公子年滿六周歲,這期間王妃自己懷孕生子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吳麗絹也說,待日後王妃生了世子,再交還給她撫養。再退一步說,若是王妃真的生不了了,這個自小帶在身邊的兒子,自然能培養出深厚的母子感情來,日後過繼到自己名下,當成嫡子撫養,是不成問題的。

  聽起來真的是全心全意為了王妃,可是這話為何不先私底下跟王妃商量,卻要當著王爺和她這個外人的面說出來?

  俞筱晚覺得吳麗絹的目的不純,的確就像王妃說的那樣,有了希望,就有貪念了。

  原先沒有孩子的時候,想必吳麗絹是十分安分的,可是後來明明王爺說了先讓王妃生嫡子,給府中的姬妾都服了避子湯,為何吳麗絹卻會懷孕?雖然其中的確是有可能出現意外,但俞筱晚更相信是吳麗絹的手段高明。

  現在生了兒子了,大概就想著母憑子貴了吧?以吳麗絹的身份,她應該還沒有大膽到妄想替代攝政王妃的位置,可是讓她生的兒子當世子,卻是可以幻想一下的。

  若王妃將吳麗絹的兒子帶在身邊,俞筱晚懷疑王妃這輩子就真的不能生了。就算孩子是王妃帶大的,有感情,可是府中這麼多下人,這個孩子日後必定會知道誰是他的生身母親,心中的天平必然會有所傾斜。

  俞筱晚忽地想到一件事,前世的時候,吳麗絹是如何搭上攝政王的?吳麗絹母女是被張氏趕出曹府,窩居在一處小民居之內的,雖然吳麗絹姿容絕色,但是攝政王政務繁忙,整日只在皇宮和王府之間穿梭,出行的儀仗更是長達一裡有餘,百姓遠遠見到儀仗就要避讓,吳麗絹這樣的平民是如何遇上王爺,讓王爺一見鍾情的?

  只可惜,當時她沒認真聽丫鬟們的閒談,現在也沒地方調查去。俞筱晚略思索了一下,便笑道:「皇嬸您一定會好孕的,吳姐姐這般服了避子湯的人,都能生兒子,您少說也能生個兩三位公子出來。」

  俞筱晚自然不會突然說起,服了避子湯也能生兒子這種話,攝政王妃聽出她話語裡的暗示,便閒聊似的道:「說起來,那陣子我府中的一個婆子家中出了點事,她是管熬湯藥的,可能做事不經心,只不過藥渣子都及時處置掉了,因而查不到是不是她弄錯了藥。……但是不管怎麼說,能再有個孩子,王爺心裡還是挺高興的,王爺高興,我自然也就高興。」

  俞筱晚聽著眸光微動,這事兒果然是有蹊蹺,攝政王府裡奴僕如雲,揀藥煎藥的必定是分開的,而且每種藥都會有專人負責,煎藥的婆子再不謹慎,也不可能會弄錯什麼。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那個婆子家中出的事兒有古怪,她受了旁人的威脅或是收了好處,將避子湯中的藥材做了手腳,只不過因為王爺高興,所以王妃才沒再繼續追查下去。

  俞筱晚聞言輕歎了一聲,安慰王妃道:「王爺自然是希望多幾個孩子的,不過庶子終究是庶子,與您生的嫡子不可同日而語。」

  攝政王妃聽著只是一笑,俞筱晚拿食指點了茶水,在炕几上寫下兩樣藥材,柔聲道:「聽說避子湯裡去掉了這味藥,加上這一味,就失去效用了。」又指著其中一味藥材道:「去掉的這種,倒是挺值錢的。」

  王府中的那名婆子專管煎藥,日子久了,多少會懂些藥理,至少知道藥價,若真動了手腳,想必不捨得將這種值錢的藥材給丟了,不留著自己吃,也會賣掉。

  以前孩子沒生下來,王妃要顧著王爺的心情,不方便繼續追查,可是現在不同了,至少掌握了證據,可以將不老實的人敲打一番。

  攝政王妃的眸光微閃,朝著俞筱晚笑道:「謝了。」

  從頭至尾,沒有提過一句那晚楚王府別苑中的事情。

  俞筱晚陪王妃閒聊了一陣子,君逸之就來接她,王妃笑話道:「還怕我吃了她不成?」

  君逸之打了個千笑道:「不是怕皇嬸吃了晚兒,是怕晚兒不記得我這個丈夫了。」小夫妻倆告辭了王妃,乘著小轎回客院。

  待雪停了之後,琰之和逸之便辭別了攝政王和王妃,帶著晚兒回了自家的別苑,一住就是半個月餘,直到京城中的疫症消除了,才返回京城。

  這次京城發疫症,死了不少沒有能力尋醫問藥的普通百姓,京城之中的局勢有一段時間特別緊張,百姓們對朝廷的怨言很大,只是不敢直接發作,就將矛頭都指向負責管理此事的楚王爺。

  聽說時常有百姓到楚王府門口或圍牆處,投擲石塊或淤泥,弄得王府裡一片狼藉,好在楚王爺請了御林軍來守護大門,總算沒鬧出什麼大亂子,但也給府內的女眷們添了許多心驚和愁苦。

  楚太妃的病在君逸之請來了智能大師之後,服了智能大師開的處方,便慢慢好轉了。俞筱晚等人回到府中,立時去給老祖宗磕頭請罪,「老祖宗病重,孫兒(孫媳)不曾在老祖宗榻前侍奉湯藥,實在不孝,還請老祖宗責罰。」

  楚太妃看著孫兒孫媳都好端端的,臉色一個賽一個的紅潤,比自己身子骨硬朗還要開心,哪裡捨得責罰,立即讓吳嬤嬤扶起晚兒,「你身子重,再一個多月就要生了,可不能跪久了,快快起來。」又叫起了琰之和逸之兩兄弟,正色道:「這段時間最苦的是你們父王,一會兒王爺回府了,你們去給他磕個頭。」

  三人連連應下,楚太妃又笑道:「我早就好了,只是不便出城,待在府中也沒閑著,把琰之的親事給定下來了,你母妃早就準備著的,因此我們打算等晚兒坐完月子,五月初讓你們大婚。」

  君琰之難得有絲不自然,低著頭道:「全憑老祖宗吩咐。」

  楚太妃笑道:「你們男人也不懂這些,到時只記得去迎親就好,哦,還有給賓客們敬酒,兼洞房,讓老祖宗早日抱曾孫。」

  「老祖宗……」被老祖宗調戲了,君琰之十分無奈,俊臉也不由自主地紅了。

  君逸之和俞筱晚竊笑不已,楚太妃才想起什麼似的道:「哦,晚兒,親家送了請柬過來,是你二表兄的喜酒,就是後日,你這身子不便亂跑了,我替你擋了。」

  俞筱晚忙道:「老祖宗作主就是了。」說著瞥了逸之一眼,你答應帶我去看熱鬧的,江蘭要嫁給睿表哥了,洞房之夜該是怎樣的精彩啊。

  君逸之朝晚兒擠了擠眼睛,表示他說到做到,一定會帶她看一場好戲。

  「到底是弟妹的表兄,家境又落魄了,若是咱們府中一個人都不去,恐怕親家會寒了心。」一旁的君琰之忽然說道:「不如讓我陪著逸之去。」

  俞筱晚跟君逸之皆是一怔,心中閃過電光,妍兒回曹府了,難道大哥是為了去看她的?

  楚太妃不動聲色地喝了幾口茶,才抬起眼來,看著琰之含笑道:「如此,也好。」

  君琰之低頭微笑,也不怕別人揣度他的用意。

  三人陪著老祖宗閒聊了一會兒,就去到前院給楚王爺請安,楚王爺瘦了不少,顯得有些憔悴,這陣子御史們沒少彈劾他,說他辦事不力之類,不過小皇帝和攝政王都表示理解,這事差事本就難辦,替他擋了不少明刀暗劍,因而楚王的精神頭還是不錯。

  俞筱晚不便在公公的屋內久留,只行了禮問了安,便回了後院,先去給楚王妃請安,而後兩兄弟陪著楚王爺過來,兩兄弟給母妃請安,一家人一塊兒用了晚膳,俞筱晚才與逸之一同回了夢海閣。

  蔡嬤嬤帶著閣中的所有下人,在大門處恭迎主子回府,君逸之說了幾句場面話,便回暖閣裡休息了。此時已經進三月,天氣已經暖和了許多,可以不用生地龍了,但是火盆還是要的。只是火盆的氣味重,俞筱晚讓初雲將窗兒推開一點,側臉向院子裡望去,正瞧見周嫂在交待丫鬟們打掃院落。

  俞筱晚蹙了蹙眉,回頭問君逸之道:「你不是說,派了人過來查周嫂的事兒嗎?」

  君逸之小聲道:「查了,周嫂跟馬姨娘手下的一個丫頭談過幾次話,我覺得她倆人都有可疑。老祖宗的意思,是先放著不動,看陛下對太后是個什麼態度,再決定如何處置了她們。」頓了頓又補充道:「總得有個合理的藉口,不能讓太后抓著了把柄。」

  俞筱晚對此沒有異議,贊同地點了點頭,將視線調轉回來。

  忽然發覺進來布茶的初雪臉兒紅紅的,俞筱晚奇怪地問道:「初雪,你怎麼了?」

  初雪聽到主子問話,臉兒就更紅了,忙支吾道:「沒,婢子沒怎麼。」

  君逸之一身家常天青色的蜀錦對襟長衫,神態悠然地端起茶杯道,「是平安剛來找過你了吧?」

  初雪這會子連脖子都紅了,連禮都忘了行,直接挑了簾子跑出去。

  俞筱晚漂亮的杏眼裡頓時冒出無數星光,興奮地搖著逸之問,「快說快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君逸之朝她皮皮地一笑,「還不就是來刺客的那晚嘍,平安救下了初雪,一直抱到安全之地才放下……」

  好好的一樁英雄救美,被他一說,就成了色色的話本了。俞筱晚用力白了君逸之一眼,「平安到底是什麼意思?」

  君逸之立即呼冤道:「平安可是三番四次地找過初雪了,初雪卻說要等你生完了孩子再說。初雲也是這個意思,把從文急得不行,天天想著儘快恭喜我喜得貴子呢。」

  初雲跟從文兩個一見面就要吵嘴,俞筱晚早就覺得有貓膩了,聽了這話並不驚訝,反正閑著無事,就開始琢磨怎麼給人作媒了,嗯,不行,她對這兩丫頭多好哇,有事兒也不瞞著,這兩丫頭有了心上人,居然不告訴她,還得她從相公的嘴裡聽說,不行,不能讓她們太得意了。

  初雪和初雲兩個在外間整理行李,忽地打了寒顫,兩個丫頭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二少夫人給算計了。

  曹中睿的婚期展眼就到了,曹府的西院裡裝飾一新,走廊上、房間裡,都布上了紅綢和大紅燈籠。前陣子曹清儒已經醒過來了,可是並沒清醒,人跟個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傻傻的,偏他的破壞力又遠比孩童大得多,喜歡撕書和摔東西、砸東西,得好幾個人眼都不眨地跟著,但曹家已經請不起過多的下人了,張氏自是沒心思服侍丈夫的,藉口辦曹中睿的婚事,甩手不管,服侍曹清儒的任務就全都落在了武氏的身上。

  到了大婚這天清晨,武氏早早兒地起身,指揮丫頭婆子們給曹清儒換上新衣裳,然後親自為他梳了頭,服侍著刷牙淨面,再三哄著叮囑,一會兒見到新人要怎麼做……曹清儒似懂非懂地點頭道:「好,要、要、」

  武氏無奈,只得將他指的那只瓷杯送到他手中,曹清儒二話不說就往地上摔,聽到咣當一聲響,興奮得又蹦又跳又拍手。

  君琰之和君逸之白天就到了,先向曹中睿道了恭喜,送上賀儀,便四處閒逛。他二人身份高貴,曹清淮想巴結,卻被拒,只得讓他們自便。

  君逸之知道大哥要找妍兒表妹說話,便告訴他曹中妍住在哪兒,朝大哥擠了擠眼睛,「我有些乏了,先找間屋子打個盹,大哥自便吧。」

  君琰之輕捶了弟弟一拳,笑著躍入花牆,很快就尋到了曹中妍住的小閣樓前。閣樓前的小花園不大,一眼就能望穿,可是肯定妍兒此時在屋內,君琰之有一刻的躊躇,若是這樣進屋找妍兒,必然會壞了妍兒的名聲,可若是不進屋,又見不著人……

  正躊躇著,就聽到一聲清甜柔軟的聲音道:「琰世子?您怎麼……走到這來了?」

  曹中妍驚訝地邊問邊走了出來,手中還拿著一個小繡棚,她身穿著一身水湖藍的半臂衫,下繫一條雪青色百褶裙,春光在她雙頰跳躍出一片明媚的柔光,春風拂起她的裙擺,那麼清新自然,君琰之的心情瞬間愉悅。

  他溫柔地一笑,「我大概迷路了。」

  「哦。」曹中妍心中奇怪,這曹府還沒他的滄海樓大呢,這也能走迷路的嗎,不過她還是盡職地指著前方道:「前方直走大約十丈遠,就是垂花門,出去就是前院了。」

  君琰之繼續微笑,「我怕再走錯步,對貴府小姐們的聲譽可就不好了,不如妍兒你送我到垂花門?」他說著走近幾步,垂眸看了看繡棚上的圖案,笑問道,「在繡荷包?」

  「嗯。」曹中妍小臉兒有些暈紅,低下頭輕輕應了一聲,「我先放回去,您稍等。」

  待她嬌小的身影進了屋門,君琰之的眸光之中便湧現幾絲黯然,荷包面上繡的是翠竹,是給男人用的。竹,可喻節操高潔,也可祝節節高升——下月初就是春闈了吧?說過不知多少遍,要她不用對他稱「您」,她卻總是謹守著禮儀,不願再親近一步。

  曹中妍進去放好繡棚,就趕緊出來,怕讓世子爺久候。

  從繡樓到垂花門,不過十丈的距離,君琰之卻磨磨蹭蹭的,指著路邊的閑花草問東問西。只可惜曹府實在太小,雖然曹清淮掏換了不少南方的花草來裝飾,君琰之也裝作不認識,可仍是很快就介紹完了。垂花門已經就在正前方了,曹中妍靜靜地略為羞澀地看著君琰之道:「我就送到這兒了,世子爺出了此門,直走就成了,府中會有引路的僕人。」

  君琰之「唔」了一聲,忽而問道:「在你三伯家住得習慣嗎?他們待你有你表姐好嗎?若是不習慣,去你表姐那兒住著也成。」

  曹中妍忙道:「三伯父三伯母等我都極好,不敢麻煩表姐了,她都要生孩子了。」主要是,那不是表姐的家。

  君琰之微微一笑,繼續誘拐,「的確是快了,你不想看看小外甥嗎?小孩子很有趣的。」回想著在別苑見到的攝政王的小公子,努力生動地描述了一番。

  女孩子都有天然的母性,曹中妍果然聽得兩眼亮晶晶的,遲疑了一下道:「若是小寶寶出生了,我……我去府上拜見表姐就是了。」

  君琰之略有些失望,旋即又含著笑道:「好,你若想去,就使個人來告訴我一聲,我派馬車來接你。你表姐要照顧孩子,恐怕忙不過來,坐我府上的馬車,可以直接進府,不必投名帖,省事。」

  理由如此充分,曹中妍想拒絕的話就有些說不出口,訥訥地應下,君琰之的目光中溫柔、又帶著些情愫,她承受不住地垂下了頭,臉頰不由自主地燃燒了起來。

  君琰之原本還想問問她方智的事兒,可是此時正好有幾名曹府的下人經過,他只得道了聲「再會」,閃身出了垂花門。

  曹中妍這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被那樣灼熱的目光盯著,若是她還不知道君琰之對她有什麼心思,就真是白癡了。這樣出色的男子仰慕著她,任何事都為她著想著,說不感動,那是假的,曹中妍覺得心尖上有一根弦輕輕撥動了一下,可是,她有智哥哥……而且,她與琰世子的距離,有如天地,根本不可能的。

  曹中妍搖了搖頭,拋開無謂地思量,轉向回了繡樓。而君琰之卻是藏在一株樹上,將她方才的神情盡收眼底,瞧著她進了屋,才尋了個無人的時機,躍下大樹,俊美的臉龐上,看不出心中一絲一毫的沉悶和低落來。

  君逸之果然大大咧咧地佔據了曹府的一間大廂房,沒骨頭似的歪在榻上,見到大哥走進來,立即兩眼亮晶晶地撲上去,「大哥,怎麼樣?你見到妍兒沒有?」

  君琰之淡淡地道:「見過了。」

  語調低沉,情緒不高,君逸之立即就了悟了,長歎一聲道:「其實吧,如果你請老祖宗上門來提親,曹家肯定會一口應下。」說不定曹清淮會興奮得整晚睡不著,「等日後成親了,好好待她,自然也能慢慢收服她的心的。」原本,若是晚兒不同意嫁他,他就打算這樣幹的,反正他不會將自己喜歡的人,拱手讓出去。

  君琰之默了默,微笑道:「這不一樣。」

  若是妍兒心中沒有方智,他也不介意這般強硬,可惜沒有如果,他若強娶了妍兒,只會讓妍兒討厭他。

  君逸之只能拍拍兄長的肩,無聲地表示安慰。

  因是曹清儒家辦喜酒,到賀的官員不多,而且都是低階的,要討好曹清淮的官員,男賓女賓加上主人家,連六張桌子都沒坐滿。

  張氏發出了上百份請柬,只有不足一成的官員,差了下人送份薄禮過來,包括曹中雅,都只讓美景來點了個卯,本人卻是不到的。

  曹中睿和張氏對曹中雅的這種翻臉不認親人的作派十分不滿,他們還指望著靜晟這個貴婿幫曹中睿謀個好差事呢,人都見不著,差事的事兒怎麼談?

  到了晚間,離席回府的君逸之就帶著俞筱晚悄悄摸進了西院。俞筱晚乍見到跟小孩子一樣、賴在地上不停蹬踹雙腳的曹清儒,大吃一驚,「真變成傻子了?」

  君逸之眸光冷漠,嗤笑道:「太后的暗衛親自駕車,怎麼可能失手?你舅父這輩子就這個樣子,現在才剛開始,你大舅母就不想照顧他了,再過得一陣子,你小舅母必定也會尋了藉口,甩手不管的。」

  俞筱晚點了點頭道:「只要曹家跟韓家的婚期商定了,我讓小舅母送甜雅去敏表哥的任地,小舅母自然不會再回京了,回京也是跟敏表哥一同回來。老太太有三舅母照顧著,我是放心的。」她的眸光閃了閃,興奮萬分地道:「該洞房了吧?」

  君逸之也鬼鬼地一笑,小心翼翼地抱起晚兒,掠入新房之中,在橫樑上坐好,居高臨下地欣賞好戲開鑼。

  成親了!曹中睿心中不知該高興還是氣憤,他根本無法洞房,根本不想娶一個小縣令的女兒,可是家道中落了,他也殘了,能成親,似乎就不錯了。但是,洞房之夜怎麼過?

  曹中睿無奈地摸了摸袖中的銅勢兒,希望真如母親所言,閨女家的不懂這些,用這銅勢兒應付過去。他閉了閉眼睛,推門而入,在喜娘的引領之下,拿喜稱挑起了新娘子的紅蓋頭。

  「你!」曹中睿看清楚喜床上的新娘俏麗的小臉之後,頓時發出一聲驚天動地地嘶吼,「江蘭,你這個賤人,怎麼會是你!」

  江蘭挑起描畫得精美的黛眉,笑盈盈地道:「相公,娘子我叫王蘭,你別弄錯了。」

  「你!我要殺了你!」曹中睿表情猙獰地朝江蘭撲過去,江蘭靈活地一閃身,就避了開來,曹中睿袖子裡的銅勢兒卻掉了出來,江蘭瞧見便笑得前仰後合,指著曹中睿嘲諷道:「你,你打算今晚用這個糊弄我?」

  曹中睿臉上閃現幾抹羞紅,隨即想到自己會如此,也是被眼前這個小婦人害的,他立時又恨得磨牙,「你居然敢假扮官家千金……」

  「我才沒有假扮。」江蘭嗤笑道:「我本就是官家千金,只是年幼裡被人給拐了,現在父親憑當年的信物將我認了回去。曹中睿,你就認命吧,這世上也只有我肯嫁給你了!」

  江蘭說完,才有閒情打量四周,這一瞧不要緊,頓時被眼前寒酸的景象給驚呆了,當初曹中睿買了給她住的那個小院子,裡頭的傢俱都比現在這屋子裡的好得多啊!

  「這、這是怎麼回事?你家怎麼變成這樣了?」

  站在一旁看戲的喜娘一開始還有興致,可是左等不到賞錢,右等不到賞錢,心裡頭就煩了起來,正趕上江蘭發問,便代為答道:「曹公子的父親早就被貶為庶民了,住這種地方已經是抬舉了,這可是曹大人的官府,特意分了一邊院子給他們的。」

  江蘭當初會答應嫁給曹中睿,還不就是看中了曹家的富貴,如今這富貴沒了,男人又是個廢的,她的心頓時猶如被放在火上燒一般,熱辣辣的痛!她痛,就不想看到曹中睿好過,想也不想地抓起一個枕頭朝曹中睿撲打過去,嘴裡罵罵咧咧的「閹雞」、「窮鬼」一類。

  曹中睿不妨江蘭居然還敢反打他,頓時心頭邪火也起來了,伸手推開想來勸架的喜娘,與江蘭撕打在一起。不過他哪是江蘭的對手,很快就被江蘭打得打不著北了,抱頭鼠竄。

  張氏正扶著曲媽媽的手往內室裡去歇息,誰知就聽到新房那邊的喧嘩聲,她忙讓曲媽媽去問一問原由。這處西院,表面上分了二進,其實屋子挨著屋子,說話聲音大一點兒,隔壁就能聽到。

  張氏支著耳朵聽了片刻,曲媽媽只去了一小會兒,就快步跑了回來,「不好了,少爺和少奶奶打起來了。」

  張氏聽得一怔,也顧不得搶先見到媳婦會不會掉身份了,極快地來到新房門前,喝令家中的僕人,將抱著打成一團的新郎和新娘給分開。

  「這是怎麼回事?有你這樣當媳婦的嗎?不知道什麼叫三從四德嗎?居然敢打自家的相公!我兒子還是有功名的!」張氏端出當婆婆的架子,開始教訓兒媳婦。

  江蘭可是個不吃虧的主,立時雙手插腰反駁回去,「得了吧,一隻閹雞,還功名呢!公爹已經被貶為庶民了,誰還會讓他做官?錢賺不到也罷了,連人道都不能,拿根破棍子就想糊弄我,還想讓我從他?」

  身後的僕人們一個個地悄悄吸氣,匯在一起聲音就大了,張氏的腦袋嗡地一下炸開了花,兒子的醜事被這麼多人知道了!

  曹中睿一張俊臉變得慘白慘白的,自卑地將頭垂到了胸口,似乎身邊的人都在用同情又鄙夷的目光看著他一般。

  張氏憤恨地死盯著江蘭,咬牙喝道:「來啊,把這個不守婦道的賤人給我關到祠堂裡去!」

  江蘭冷冷一笑,手握銅勢兒,揮了一個圈,捧上來拿人的幾個婆子就被她給劃拉到了地上。張氏身後的下人再不敢上前了,膽怯地看著嬌俏的江蘭。

  江蘭得意地道:「還來嗎?想關我?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身份,一個庶民,居然敢將官家千金關進祠堂?」

  張氏氣得牙齦都要咬出血來了,瞪著眼睛道:「你少張狂,以為自己有個當縣令的爹就了不得了?我告訴你,我兩個外甥都是要當官的人了,我勸你還是老實一點,不然將你爹爹都給收拾了。而且,你這叫不孝,告到官府,可是要坐牢的。」

  江蘭無所謂地一笑,「收拾啊,你敢收拾,我就敢將你兒子沒種、女兒不能生育的事兒傳得滿南燕國的人都知道,你只管收拾!只管告官!」說完纖手往下人們堆裡一指,「滾開,老娘要睡了,哪個再留在這屋裡,我就卸了他的膀子。」

  一眾下人不待張氏發話,立即一哄而散。

  張氏驚得目瞪口呆,還沒從媳婦知道這麼多秘聞、以及女兒的事也被江蘭嚷嚷出去的震驚中醒過神來,就發覺自己已經成了孤家寡人。

  「你!……」張氏剛吐出一個字,就被江蘭給瞪得不敢再說話,她也怕這種潑婦,尤其是打不過的潑婦。

  「婆婆還是回去歇息吧。」江蘭囂張地指了指曹中睿,「出去的時候,記得把這個廢物給帶走。」

  ……

  俞筱晚被君逸之抱回府中,躺到床上了,還笑得直打滾,只要一想到張氏和睿表哥那青白相間的臉色,她就無比開懷,讓她們在江蘭的淫威之下屈辱地活著,似乎也是一個頂好的主意呢。

  不過這一場大笑,直接導致了俞筱晚腹中胎兒早產,當夜就發作了起來,好在她身子康健,胎兒也有近九個月,折騰了大半日,終於在次日晌午,生下了一個兒子。小寶寶除了瘦了些,小臉皺了些,別的都好,哭聲也十分洪亮。

  楚太妃和楚王妃都笑彎了眼,楚太妃一直霸道地抱著曾孫不鬆手,「乖孫,長得真可愛啊。」楚王妃只能站在一旁,將頭湊過去看,笑咪咪地道:「哎呀,真是跟逸之小時候一模一樣呢。」

  俞筱晚躺在床上眨了眨眼,君逸之皺了皺鼻子,附在晚兒的耳邊小聲道:「難道我小時生下來這麼醜嗎?」

  其實俞筱晚心裡也覺得寶寶長得醜醜的,小臉兒紅通通皺巴巴的一團,可是這個詞她自己想一想是可以的,旁人可不能說,就是逸之也不行,當下就板起臉道:「你嫌我兒子醜?」

  「不是!我是說,像我才醜,可是我瞧著像晚兒呢,以後一定是個美男子。」君逸之趕緊大拍馬屁。

  俞筱晚這才嬌嗔地「哼」了一聲,放過他。

  小寶寶滿月的時候,楚王爺親自給他取名為君若晨,這一輩是「若」字。

  小若晨辦滿月酒的時候,小皇帝還親自下旨賜了若晨一個六品都尉的閒職,太后賞了許多的古玩珍寶,賓客盈門,給足了小若晨體面。

  賀氏也懷了身子了,對小寶寶就特別喜愛,非吵著要抱抱不可,還是俞筱晚勸她,懷孕之初抱孩子,容易小產,她才只好嘟著小嘴作罷。卻擠在俞筱晚的身邊坐著,不停地逗愛睡覺的小若晨。然後突發奇想地道:「等我生了女兒,咱們兩家就結親吧。」

  俞筱晚聽得直抽嘴角,曹中慈在一旁笑話道:「西南那邊是這樣的嗎?咱們中原可不成,他們都姓君,是堂兄妹,不能成親的。」

  賀氏沒聽出曹中慈的嘲諷,萬分遺憾地道:「這樣啊,真可惜。」隨即又看向曹中慈道:「那你快些找個人家嫁了,這樣生出來的女兒,就能嫁給若晨了。」

  曹中慈的臉色紅了白、白了紅,一時氣惱不已,卻又無法回駁了賀氏。俞筱晚忙出面打圓場,說個小笑話將尷尬掩過去。之後賀氏被晉王妃叫去,曹中慈才恨恨地道:「這個賀氏,自己善妒就罷了,還喜歡管閒事。」

  就在上個月,賀氏傳出喜訊的時候,三舅母秦氏以為晉王府終是要將女兒娶過門了,哪知人家壓根沒動靜,只得到楚王府來向俞筱晚求助,俞筱晚苦口婆心地勸了半晌,無效之後,乾脆祭出殺手鐧,恐嚇道:「賀氏是夷人,最會下毒,慈兒表姐若是嫁過去,被她暗害了都查不出來。就算留條命在,若是不能生育了,又有什麼用?」

  這句話總算是戳中秦氏的心窩尖了,嚇得臉色一變再變,回府之後,就立即說動老爺去晉王府退婚。退婚的確是有傷顏面的事情,可若是女方主動,總歸好過被男方拋棄。何況後來君之勉答應將所有責任一力承擔,此次退婚,算是他對不住曹家,對曹中慈來說,已經是極大的便宜了。

  只不過,曹中慈已經快十七歲了,京城的貴族子弟一般訂婚都早,以她的年紀,很難在上層圈中選婿了,俞筱晚是建議三舅父從本次科舉上榜的進士之中挑選,其中不乏家在外地,家世優厚、又未定親的。

  不過具體如何抉擇,自然還是舅父舅母說了算,俞筱晚只是委婉地提醒,真的不能再拖了,像君琰之這樣弱冠之年還未定親的,真是鳳毛麟角。

  曹中慈明顯不願意談這個問題,轉了話題道:「大伯母和睿弟搬回原來的院子了。」

  俞筱晚頓時露出感興趣的樣子,曹中慈便將這當成趣事說了,「那個弟妹可真是個厲害的,成天吵鬧個不停,大伯母吃什麼,她就要吃什麼,不然就砸盤子,只是對老太太還有幾分尊重,別的人可入不得她的眼。可偏大伯母還能忍她,我娘想幫著彈壓一下,大伯母還不讓呢!大伯母也怕家醜外傳,不得已才要搬出去住。要吵要鬧,關起門來,也只是她家的人知道。」

  而後將聲音壓得極低地道:「睿弟和雅兒的事兒,不知哪個沒口德的,傳得整條巷子的人都知道了,自成親之後,睿弟就只知借酒消愁,連大伯母都怨上了,說不該聽她的話,將之前的弟妹給怎麼怎麼,我也沒聽清,每回說到這兒,大伯母就急得讓人將睿弟拉進屋去。雅兒的事聽說是傳到靜府了,靜晟世子要休妻呢。」

  俞筱晚抬了抬眉,睿表哥恨上張氏了?這可真是好消息,至於雅兒,靜晟世子明明是知道的,可是私下知道,跟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又不一樣,休妻……恐怕是認真了。

  「那大舅父呢?」

  「還跟小伯母住在我府中,大伯這個樣子,老太太可捨不得讓大伯母照顧。」

  看來老太太也是明白的,張氏跟曹清儒,早沒了夫妻情分。

  張氏居然為了臉面搬出去,殊不知,在曹府好歹江蘭還要看顧一下老太太和三舅父、三舅母的臉面,不敢做得太過,搬出去後,以江蘭的潑悍勁兒,張氏只有更多的苦吃。

  這樣也好,省得自己動手了。自打懷上孩子之後,俞筱晚就看淡了前世的種種,只想好好地過現在的生活,與相公兒子享受天倫之樂,張氏和睿表哥這兩個前世的仇人,就讓江蘭來折磨吧。

  不多時攝政王妃也來了,俞筱晚自然就去陪著皇嬸說話。

  滿月的小若晨白白胖胖的,有一雙與父親極為相似的鳳目,雖然不頂大,但是清澈無底,攝政王妃愛極了小若晨的模樣兒,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憐香這一胎恐怕是懷的女兒,日後倒是可以作門親呢。」

  俞筱晚但笑不語,往王妃身後張望了一下,「吳姐姐沒來嗎?」

  攝政王妃淡淡地道:「我讓她在府中休養。」

  吳麗絹生孩子可沒受什麼苦,用得著休養這麼久嗎?恐怕是懷孕的事兒被揭了,讓王妃禁了足。俞筱晚細細瞧了瞧攝政王妃,只見她開心地抱著小若晨逗著玩兒,瞧不出半分異樣來。

  攝政王妃逗了一會兒,還有許多夫人等著看小寶寶,她就將小若晨交給一旁的乳娘,淡笑著問,「月底就是太后的慈壽了,你準備好賀禮了嗎?」

  俞筱晚一怔,按說上有太妃和王妃,準備賀禮的事可用不著她來操心,皇嬸忽然這麼問,必定有深意,於是笑道:「多謝皇嬸提醒,是該好好準備呢。」

  攝政王妃見俞筱晚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今年是散壽,宮中並沒有大辦,前一天太后在慈寧宮中接受了命婦們的拜賀,壽辰這一天,只宣了宗親之家入宮陪伴,只是讓俞筱晚煩惱的是,太后特意派了太監過來說,要帶小若晨入宮,讓她瞧瞧。

  楚太妃安撫晚兒道:「不用帶若晨去,我自會與太后分說,你不必擔心。」

  得了老祖宗的保證,俞筱晚才安了心。入了宮後,俞筱晚便與賀氏待在一塊兒,賀氏小聲問道:「你要我帶那麼多解藥幹什麼?」

  俞筱晚嘿嘿一笑,「有備無患。」

  賀氏盯了晚兒一眼,小聲哼道:「別以為我什麼都不懂,煌茅香可不是誰都能弄到的。」她瞄了一眼太后,將嗓音壓得更低,「是不是太后想將蘭家的女孩嫁給堂弟?」

  俞筱晚立即看向賀氏,她能想到這裡,又正懷著身子,恐怕是有了同樣的煩惱,果然就聽得賀氏道:「早知道還不如讓你表妹嫁過來,好歹能安分當個妾室。」

  俞筱晚驚訝地問,「難道蘭家的姑娘不是為妾?」

  賀氏不答反問,「……你快告訴我,逸之是怎麼推掉的?」

  「是之前就有承諾……」俞筱晚告訴了賀氏她和逸之的事兒,然後支招,「只要之勉不願意,太后也不可能強逼著娶。」

  賀氏皺眉道:「他……他只說,不會越過我去。」

  俞筱晚同情地看著賀氏,這世間的男子大多如此,覺得敬愛嫡妻、不讓妾室們越過嫡妻去就足夠了,就像之前慈兒表姐的事,若是曹家不退婚,君之勉也會照娶不誤。

  俞筱晚微歎了口氣,正色道:「若是你心裡不願意,就好好跟勉堂兄談一談,就說他若是娶妾,你心中會很痛,對腹中的胎兒也不好。……雖然不一定管用,但總該試一試。」

  賀氏點頭道:「你說得對。」然後又鄙夷不已,「怎麼那麼多女人上趕著想當妾呢?你那個表姐,現在許給北王世子了,但是之勉說了,就看著你的面子,日後她怎麼也會是個側妃。不過,還是要被正妃壓一頭。」說著不屑地撇了撇嘴。

  俞筱晚微怔,她真是才知道這件事。其實以俞筱晚對秦氏和三舅父的觀察,雖然他們也想結門好親事,讓三舅父的官道走得更順一點,卻也不是上趕著讓女兒當妾的人,尤其還是北王世子那種名聲不雅、又沒在朝中任職的人。唯一的解釋就是,慈表姐還真是……不死心吶,非要嫁入皇家不可。

  不過,話說回來,這門親倒是結對了。北王世子現在瞧著不成氣,實則是暗地裡給小皇帝辦事的,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況且,聽逸之說,那人雖是花心了些,不過對娶回府中的妻子,倒也敬重,正經的妾室也會寵愛,不像旁的女子,轉眼就忘,而且世子妃是個軟弱的,慈表姐又是個有心計的,日後想必過得不會差。

  因此,與賀氏相反,俞筱晚擔心的是北王世子妃,只要慈表姐別生出什麼妄念來,攪和得她也得出面去求情什麼的,她就覺得是菩薩保佑了。

  席間大約是人多,太后並沒多說什麼話兒,都是宗室命婦們捧著太后湊趣兒,用過宴,太后讓旁的人去了偏殿,大殿裡只留了晉王府和楚王府、攝政王府的女眷,當然,惟芳長公主和靜雯郡主自然也陪在一旁。

  惟芳的婚期定在六月初,現在已經是四月底了,她只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就要嫁人了,小臉上有些悻悻的,她並不想嫁給長孫羽,好不容易逮著晚兒進宮,就嘀咕道:「好煩啊,把我指給那個傢伙,天天瞧著他跟韓二,算什麼事?不能總讓韓二出入公主府啊,以後讓我怎麼跟芬兒說話?……要不,我去買幾個俊小子當陪嫁?」

  噗……一口茶水就這麼噴了出來,惹得正在談笑的太后和晉王妃、楚太妃等人都看了過來,俞筱晚一面怨念地瞥了惟芳一眼,一面拿帕子拭淨嘴角,紅著小臉起身,朝幾位長輩福了福,極難為情地道:「請太后恕罪,一時嗓子癢,沒忍住。」

  太后慈愛地笑道:「這多大的事兒,要恕什麼罪?」她倆在這廂說話的當兒,楚太妃已經向大殿主位上端坐的太后,解釋了今日為何沒帶小若晨過來,太后也沒法子直接駁了自家的姐姐,只要求日後一定要帶小若晨進宮來給她看,這會兒就再趁機問晚兒,「聽三姐說若晨的身子不大好?是不是你懷孕時落下的病根?要不要傳個太醫去請脈?」

  俞筱晚不及回答,楚太妃就搶著答道:「小孩子還是少吃藥的好,若晨的身子慢慢養著,府中也有府醫,不敢勞煩太醫們了,這陣子治療百姓們的疫症,他們都辛苦了。」

  太后就換了話題問道:「聽說寶郡王妃也是孕吐得厲害,當時是如何治好的?雯兒這丫頭也是這毛病,留不住孩子。」

  靜雯的臉色微微一滯,旋又舒展開來,配合地問向俞筱晚。這倒不用俞筱晚回答,快嘴的賀氏就道:「回太后的話,晚兒她不是孕吐,她是中毒啦。不知道是哪個斷子絕孫的傢伙,把煌茅香給晚兒聞,那是瀾滄國的特產,這邊的人都不知道,幸虧我知道,讓我解了。」

  太后刻意忽略「斷子絕孫」這幾個字,讓自己心裡生出的忿悶,驚訝又關切地問道:「原來竟是如此,那晚兒可曾找出幕後之人?」

  賀氏又搶著回話道:「沒呢,這東西不好查的,是氣味讓人中毒,隨便在哪裡灑些香粉就在了。不過有我的解藥,晚兒就不會有事了。」然後又看向靜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這樣的啊,不過我可以幫你配一點解藥先放著。」

  靜雯勉強笑道:「多謝世孫妃。」

  賀氏彎了彎眼睛,「你太客氣了。」

  太后的唇角顫抖著向上彎上去,真心誇讚賀氏道:「真是個好孩子。」又看向俞筱晚,「你可得好好謝謝她。」

  俞筱晚連忙應承,瞥一眼賀氏,滿懷感激的樣子,心中卻驚訝不已,這些話,可不是賀氏能說得出來的,難道是勉世孫教的?又為何要教她這樣說?

  散了宴後,太后坐在空曠的內殿裡,一個人深思著,當初她怎麼就會覺得,東昌侯與西南侯是本家,哪位賀小姐不是賀小姐,因而將賀氏給指給了之勉呢?若不是這個賀氏……太后狠命地用指甲掐進自己的手指,俞氏和逸之傷心胎兒不保,也沒閑功夫去查什麼藥方!

  不過今日聽了賀氏的話後,太后對自己之前對楚王府的懷疑,開始產生了懷疑。俞筱晚這丫頭的運氣太好了,會不會楚王也的確是這般好運氣呢?至少,到目前為止,楚王都是個中庸且膽小的人……或許,真的有些人,是上天眷顧的。

  太后轉了思量,又想起藥方的事兒,不知俞氏和逸之從中瞧出了什麼沒,但至少,小皇帝到現在,對她還是如同往常一般的恭敬孺慕,她架空了兩位協助打理後宮的太妃,小皇帝也沒有異議,最主要的是,他每日仍然同往日裡一樣,上課、聽政,而沒有將暗衛派出去調查什麼。……若真的知道了些什麼,可以當著她的面陽奉陰違,但應當至少要調查調查的吧!

  魏公公一直如果影子一般的侍立在太后身邊,太后思量了許久,才將眸光轉向他,問道:「依你看,皇帝知不知道當年的事?」

  魏公公仔細思索了片刻,才恭敬地回道:「以奴才的拙見,陛下應當是不知的,這次的壽宴,陛下同以往一樣,花大心力哄您開心,若是知道了,讓奴才們準備著也就成了。」

  太后點了點頭,「你說得有道理。不過不論怎樣,哀家都要未雨綢繆,讓蘭家在朝中站穩腳跟。」

  要站穩腳跟,就得結交朝中的官員,就必須要有大量的銀子,這事兒,兄長已經跟她提過幾次了,太后輕敲著几案的手忽地停下,「上回年底之時採買之事,似乎很順利?」

  魏公公立即恭維道:「太后您的鳳威無遠弗及,下面的人都忠心於您,自然會順利。」

  太后點了點頭,「這樣就好。若是條生財捷徑,那就不必拘於年底的採買了,只是,務必謹慎再謹慎。」

  魏公公聞言,立即退下去吩咐主管採買的太監總管。可是太后過於自信了,只要她開了貪婪的頭,後面就由不得她來控制了,蘭家的胃口越來越大,已經不是謹慎就能防範的事兒了。

  太后的壽辰之後,楚王府就開始籌備世子的婚事了。俞筱晚已經出了月子,再不能躲懶,跟在楚太妃和楚王妃的身後忙前忙後,皇室的婚禮十分繁瑣,儘管禮部和內廷都派了人來相助,可是府中的事務,還是有許多要她們自己來辦。

  這天俞筱晚忙完了回夢海閣,就見君逸之正抱著小若晨,在院子裡走過來晃過去。

  小若晨喜歡躺在大人的臂彎裡,睜著明亮烏黑的眼睛,好奇地四下張望,若你抱著他停下來,他可是會「哇哇」大哭來抗議的哦。可是他同時又是個會吃會睡的小傢伙,不足百日,就已經能跟周歲的小寶寶比體重了,乳娘抱著他晃不到一個時辰,就能累得腰酸腿軟,因而這個重任,基本都是落在逸之的身上。也因為如此,小若晨特別喜歡父親的懷抱,跟娘親反而不親。

  俞筱晚覺得很委曲,坐月子的時候不讓她帶孩子,出月子又忙府中的事兒,若晨你要理解娘親啊。

  「吶,這幾樣是要放在新房裡討吉利的,你送去給大哥挑一下,看他喜歡哪兩樣。」俞筱晚指著幾件擱床頭的求子小擺件,給君逸之派下了任務,然後從他懷裡抱過兒子,親了親兒子嫩嫩的小臉,「若晨乖,娘親來抱你。」

  小若晨「哦哦」地揮了揮肉肉的小手,咧開無牙的小嘴笑了。

  「好咧。」君逸之接受了任務,將匣子蓋上,便興沖沖地跑去找大哥。

  君琰之剛換過一身出行的衣裳,瞧見弟弟來了,便笑道:「陪我去石大人府上吧。」

  君逸之瞥了一眼桌上的小紙片,似乎是中榜的抵報?不過他先得完成任務,將匣子打開來,問大哥喜歡哪個。君琰之多少有些尷尬,飛速地瞄了幾眼,憑直覺選了兩樣。——好事要成雙。

  君逸之將這兩樣拿在一旁,先回去覆命。俞筱晚瞧見大哥挑出的這兩樣小擺件,笑了笑道:「大哥是個心細的人,這兩個花色,孫小姐穿得特別多。」

  君逸之立即腆著臉抱住她的纖腰問,「那你發覺那天我們擺在床頭的是什麼樣的沒?你喜歡不喜歡?」

  俞筱晚好笑地道,「現在還擺著呢,我怎麼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知道是你用心挑的。」明知道他就是要討賞,偏不讚揚,推了推他道:「大哥不是在等你嗎?」

  君逸之只好嘟嘟囔囔地走了,跟大哥一同到了石大人的府中,然後用力翻了一個白眼,還以為是大大方方地當貴客呢,原來是翻牆而入。

  石大人此時正在書房同方智談話,談著談著,自然談到了方智是否已經娶妻。方智微微一怔,而後笑道:「不曾,不過家慈已經在替學生挑好了人家,只等放榜之後,便上門提親。」

  石大人意味深長地笑道:「想必是方生家鄉的姑娘吧?其實女兒遠嫁,做父母的都不會放心,方生前程遠大,不如在京城說一門親事,對你日後的仕途也有幫助。說實話,本官對方生的才能十分欣賞,小女亦是。」

  雖未明說,但是意思已經十分明顯,方智卻只是笑了笑,「不瞞大人,其實學生與那位姑娘已經有過口頭婚約,只是等放榜之後,行三媒六聘之禮了。至於前程,學士自知才學淺薄,只求將來能勝任陛下委派的官職,不敢奢求聞達。」

  石大人的神色瞬間黯然,君琰之的眸光也淡了下去,君逸之悄眼看向大哥,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兩兄弟趴在橫樑上聽了半晌,石大人已是盡力遊說,可是方智卻只是百般推脫。能放棄這樣大好的機會,石大人眼中的欣賞之色愈發濃郁,只可惜,他終不願成為石家的女婿。

  「走吧。」君琰之的聲音有些沉悶,頭也不回地掠入夜幕之中。

  楚王世子的婚事如火如荼地進行著,不過俞筱晚覺得挺奇怪的,府中上上下下都在開心地辦著喜事,唯有當事人君琰之的情緒有些低落,他的臉上雖然仍是往常那種溫和淡然的笑容,可是怎麼瞧都有幾分蕭瑟的味道。

  俞筱晚實在是壓不過心中的好奇,就小聲地問逸之,「我覺得大哥的心情似乎不大好呢,大哥是不是不想娶孫小姐?」

  君逸之長歎一聲,顧左右而言其他,「前陣子放榜了,有名叫方智的淮南舉子,中了二榜第一百一十七名,被石大人相中了,想招為女婿,誰知道人家給推了,說家中已經在為他說親事了。」

  俞筱晚不耐煩地推了推他,「我問你正經事呢,你都不關心大哥的嗎?」

  君逸之掐了掐晚兒的小鼻子,「我怎麼不關心了?我還去幫著石大人勸了方智呢,可是人家心智堅定啊,聽說已經請了官媒上門提親了,你道女方貴姓?」

  俞筱晚眨了眨眼睛,才恍忽地想起,似乎妍兒表妹的意中人,就是叫方……智?原諒她太久沒提起這個人,早已不記得了。俞筱晚隨即恍過來,「啊!大哥他……他……」

  君逸之歎了口氣,「是的。所以啦,他肯定心情不會好的,等大嫂過門了,你暗暗跟大嫂提上一句兩句的,讓大嫂對大哥溫柔一點,時日長了,大哥就會緩過來了。……你放心,大哥是個有擔當的人。」

  俞筱晚點了點頭,一口應下,心裡卻道:有擔當又不是喜歡,孫小姐那般伶俐的人兒,必是會知曉的。

  五月十二,宜嫁娶,楚王世子君琰之的大婚之日,楚王府賓客盈門,上上下下忙成一團,俞筱晚直到夜間賓客散去,才長籲了一口氣,回屋後,人跟散了架似的往榻上一倒。不多時,君逸之帶著一身酒氣掀了簾子進來,抱著晚兒滾到床榻上,一邊用力吻她,一邊撒嬌道:「晚兒,我們也洞房吧,跟大哥比一比,誰先生孩子好不好?」

  俞筱晚笑著抓住他伸進衣襟的大手,啐道:「你沒兒子嗎?」

  「有了兒子,就想要女兒了。女兒若是長得像晚兒,一定非常漂亮。」君逸之繼續撒嬌,火熱的唇舌沿著晚兒優美的下頷,滑至鎖骨。

  俞筱晚的呼吸也急促了起來,強撐著一絲理智道:「現、現在不成……要晚上一年……一年後……咱們再……」

  只可惜她的要求被君逸之吞下肚裡,一年後再要個孩子的要求,似乎是被駁回了。

  時日過得飛快,一開始整日不睜眼的小若晨,慢慢能坐了、能爬了、能扶著牆根慢慢走了,到了這年夏天,已經能用那嫩得掐得出水來的童音,語調綿軟卻理直氣壯地跟娘親爭辯了。

  若晨剛滿一周歲沒多久,俞筱晚就給他添了一個小妹妹,如今他已經三歲多了,小妹妹也已經兩歲,兄妹兩個不知有多要好。此時,小若晨正一手努力拽著娘親的裙擺,一手拿著一隻小銀勺,抗議道:「要給妹妹吃冰冰。」

  俞筱晚已經勸說得口乾舌燥了,大熱天的,耐心有限,可是跟小孩子說話得溫柔,得講道理,她連運了三回氣,才將燥火壓下,放柔了聲音,第一百零七次解釋道:「妹妹昨日還在拉肚子,不能吃冰冰,你也不能多吃,快將手放開。」

  若晨仰起小脖子,用那雙跟逸之一模一樣的漂亮鳳目看著俞筱晚,正義凜然地道:「妹妹要吃,妹妹好熱,娘親好壞。」

  君逸之剛好回來,俞筱晚立即向丈夫告狀,「看你兒子,怎麼說都不聽,非要給璃兒吃冰鎮楊梅。」

  君逸之呵呵一笑,先進淨房沖了個涼,換了身家常衣裳。進到起居室裡,若晨還是堅持要給妹妹餵冰鎮楊梅,小若璃的確是熱得白嫩嫩的小臉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若晨是心疼妹妹,可惜不懂得生活常識。

  君逸之幾步來到兒子跟前,蹲下身來,笑嘻嘻地平視著兒子的雙眼,好奇地問道:「晨兒在吃什麼呀?」

  若晨奶聲奶氣地答道:「冰冰。」揮了揮手中的小銀勺,裡面的碎冰已經化成了水,滴滴答答弄濕了他的衣襬。

  君逸之又笑問道:「晨兒喜歡吃是不是?」

  若晨用力點頭。

  「妹妹說過喜歡吃嗎?」

  若晨可愛的小臉怔了一下,仰頭看向妹妹,遲疑地搖了搖頭,他沒聽妹妹說過。

  君逸之便笑道:「那我們一塊兒來問問妹妹好不好?」

  若晨點了點頭,君逸之一把抱起兒子,用銀勺舀了一塊冰,貼到璃兒的小臉上。雖然現在是夏天,可是皮膚上忽然貼上冰塊,小若璃還是很不舒服,小腦袋用力往後仰,小嘴一扁,差一點就要哭出來。

  君逸之道,「啊呀,妹妹不喜歡吃冰冰呢。」

  小若晨眨了眨眼睛,長而濃密的睫羽扇啊扇的,心裡奇怪極了,冰冰這麼好吃的東西,妹妹怎麼會不喜歡呢?不過妹妹不喜歡,若晨就不會逼妹妹吃。

  君逸之見兒子不再強求女兒吃冰鎮楊梅了,趁機帶他出去玩飛飛,哄得兒子咯咯大笑。

  俞筱晚抱著璃兒站在走廊上看著,君逸之抱著兒子在樹叢間躍來掠去,璃兒漂亮的小臉上,寫滿了羨慕二字,她便學著璃兒的語氣道:「爹爹、爹爹,璃兒也想飛飛。」

  若晨聽見了,立即用小胖手指著妹妹,告訴父王,「妹妹飛飛、妹妹飛飛。」

  君逸之便停了下來,用力親了兒子的嫩臉蛋一口,「晨兒乖,知道讓妹妹。」說完跟晚兒換抱了璃兒,帶著女兒在樹叢間飛來飛去,小璃兒也開心得咯咯直笑,若晨就目不轉睛地看著,兩隻小胖手還鼓掌叫好。

  芍藥在一旁笑道:「小世子真是心疼妹妹呢。」又歎氣道:「我家那兩個混小子,只會打架,我頭疼得不行。」

  初雪和初雲立即心有戚戚焉地點頭,她倆已經梳起了婦人頭,當初可是被俞筱晚捉弄了一個來月,才鬆口指婚的,現如今都已經是孩子的母親了,還跟芍藥一樣,都是生的雙胞胎,如今這六個臭小子天天玩在一塊兒,天天打打鬧鬧的,不過他們六個小傢伙都特別聽若晨的話,打起架來父母喊不住,可是小若晨一哼,就會立即住手,成了忠心的小跟班。

  君逸之抱著女兒玩了一會兒,飛奔起來的時候,風還是有些涼,沒敢多玩,將女兒交給了乳娘。俞筱晚也將若晨交給乳娘,跟在逸之的身後進了屋,笑問道:「你猜今日誰來過?」

  君逸之挑了挑眉道:「瞧你這個樣子,肯定是妍兒表妹啦,是不是帶寶兒來了?」

  寶兒是曹中妍與方智女兒,相貌酷似方智,漂亮中帶著一股英氣,不及她娘親的柔美了。不過這長相卻非常得賀氏的眼,成天吵著要跟自己的兒子定娃娃親。不過方智只是一名從八品的光祿寺監事,這門檻爬得太高,可不是好事,因而曹中妍從未鬆口答應。

  「錯了,今日來的可不是妍兒,」俞筱晚笑道:「是大舅母來了,想求我幫著說項說項,跟三舅母一家言歸於好。我沒答應,行拖著。」

  這三年裡發生了許多事,曹老太太年紀大了,在兩年之前安樂而亡,俞筱晚那會兒生完璃兒,剛出月子,哭了好幾天。

  武氏果真趁送嫁之機,去了兒子的任地,就不再回京了,直到老太太身故,曹中敏丁憂,才一同回到京城,不過那時韓甜雅已經懷了身孕,故在孝期生下了長子。如今曹中敏還丁憂在家,曹清儒因下人照看不力,摔了一跌,成了跛子,神智仍是不清醒,不過相對於之前身強力壯的情況,倒是比之前好照顧得多了。

  曹中雅果然被靜家給休了,不過她生得一副好樣貌,又不在乎名聲,很快就改嫁給了一名富商當填房,一開始富商對她新鮮著的時候還好,過了不到一年,富商就開始將主意打到她陪嫁丫頭的身上,現如今最得寵的就是美景,曹中雅反倒要受美景的氣了。

  張氏一開始還擺丈母娘的架子,要這富商負擔她們一家子的生活,只是她胃口大,富商給了兩回銀子之後,就再不理她了。家中沒有別的進項,秦氏也是個厲害的,搬出去容易,再搬進府就難了,張氏只好自掏腰包,從陪嫁中拿銀子出來貼補家用。可是家裡有個會花錢的江蘭,還有一個成天爛醉如泥的曹中睿,張氏的陪嫁很快就不夠用了。別以為是張氏大方,她並不想負擔江蘭的日常開銷,只是抵不住江蘭的拳頭,為少挨對方兩拳,只能老老實實地掏了。

  後來張氏覺得這樣下去不成,便求到了三弟的頭上,讓三弟幫忙給曹中睿謀個差事。因為曹中慈頗有手段,嫁入北王府之後,很快就哄得王爺王妃的喜愛和世子的疼寵,連帶著曹清淮也沾了光。兼之何語芳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對方是一名年近三旬才得中舉人的寒門學子,性格忠厚方正、重才不重貌,何語芳生活得十分幸福,聽說已經生了一個女兒,何家對曹中睿的怨恨,自然也少了幾分。

  曹中睿雖沒革去舉人的功名,可是有被貶的父親,其實並不好謀差事,曹清淮也算是盡了力,幫他在太僕寺謀了個不入流的錄事之職,好歹每月有一筆穩定的收入,若是幹得好,也能慢慢升上去。

  可惜曹中睿是個「志向遠大」的人,之前頹廢的時候各種頹廢,可是一旦要入職了,就嫌三叔謀的差事不好,居然連品級都沒有,實在是對不住他京城四大才子的名聲,報了個到之後,就三天打漁兩天曬網,派給他的事也不理會,上司批評他,他還引經據典地罵人家無德無才,才只能當個小小的九品芝麻官,自然被人給告到了曹清淮處。

  曹清淮好意教導於他,曹中睿倒好,反將三叔給罵了一頓,說曹清淮對不住他,還謀害了父親,曹清淮氣得鬍子都快捋光了,聲稱再不管曹中睿的事情。那會子曹老太太還在世,張氏又上門央求了許久,曹清淮雖是答應了幫曹中睿再找找事,可是卻一直拖著,再過得幾個月,老太太亡故,一家子都要守孝,自然不可能再謀差事了。

  張氏這個人,是你對她好,她覺得是應該的,你對她不好,她就點點滴滴記在心裡。後來因為北王出面說情,曹清淮只丁憂了一年,朝廷就下旨奪情,讓他官恢原職,如今官道走得比較順,三年期滿還順利升了職。

  瞧在張氏的眼中,就認定曹清淮是刻薄她們母子,沒少去曹府吵鬧,最後鬧得兩家人幾乎要斷絕關係,還是武氏和曹中敏居中調和,才成了現今這種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

  因而對於張氏的登門造訪,君逸之滿心不耐,告誡道:「你別管她家的事兒,吃力不討好。」

  俞筱晚笑道:「我自然不會管,我只是好奇,怎麼好端端的,大舅母又要厚著臉皮求上門了。」

  君逸之沉吟了一下,問道:「張氏那兒還有適齡的女孩兒嗎?陛下要選秀了。」

  俞筱晚這才「哦」了一聲,都忘了,陛下今年滿了十五,虛歲十六,禮部的確早就上表請求挑選皇后了,當然,選秀不僅僅只選皇后,後宮要開始充盈了。

  張家的女孩兒,自有張家兄弟送入宮去,輪不到張氏操心,張氏若是為了此事,必然是曹家的女孩兒。可是大舅父只有三個女兒,都成親了呀,小舅父聽說還有一個女兒,也輪不到張氏來舉薦吧?

  不過,張氏此人,可是無利不起早的,俞筱晚上了心,讓芍藥回去找曹府的老僕問一問。後來,芍藥過來回話,張氏的確是收了個女兒,稱是曹清儒的外室所出,生得極美,想獻進宮去。不過芍藥看了,說那女孩有股妖氣,恐怕不是好人家的女孩。俞筱晚自然將張氏的要求推得一乾二淨,這是後話。

  說完話,俞筱晚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催著逸之換衣裳,「該去給老祖宗和母妃請安了。」

  兩夫妻先到了春景院,琰之已經在中書省任職,此時還未下衙,世子妃孫氏正陪著楚王妃閒聊,見到晚兒和逸之進來,便笑著向他們點了點頭。俞筱晚和君逸之先向楚王妃行了禮,跟孫氏問候了一聲,才依次坐下。

  俞筱晚眼尖地發現屋內還有一名小姑娘,十五六歲的年紀,身材嬌小,一直低著頭。孫氏忙介紹道:「這是我的表妹雪兒,雪兒,快來給寶郡王和郡王妃見禮。」

  雪兒忙起身,羞答答地行了禮,然後低頭不語。俞筱晚看清雪兒的容貌之後,不由得暗吸了一口氣,轉眸向逸之望去,在他的眼裡,也見到了驚訝。

  楚王妃便介紹道:「孫氏賢慧,雪兒是她特意替琰之挑的妾室。」說著深深地看了俞筱晚一眼,你好好學學人家!

  俞筱晚只當沒看懂母妃的眼神,心中只是在想,怎麼會……這麼像妍兒表妹?連氣質都有幾分相似。她抬眸看向對面的孫氏,只見孫氏笑得一臉柔和,完全是賢慧妻子的樣兒,沒有半分勉強似的。

  俞筱晚暗捅了捅逸之的腰,君逸之便蹙眉問道:「大嫂,你給大哥納妾,可問過大哥的意思?」

  孫氏臉色略為一僵,楚王妃聽著這話不象,就代為答道:「這些事兒當妻子的幫著處置就好,幹嘛還要問琰之?況且琰之已經二十六了,膝下連個一兒半女都沒有,孫氏自己不能生,為琰之納妾也是應當的。」

  孫氏的臉色又白了幾分,面上卻還保持著優雅溫順的微笑,俞筱晚瞧著心酸,還是那只簪子害的,就柔聲幫腔,「其實媳婦給大嫂扶過脈,只要好生調養上一年半載的……」

  「這話你三年前就說了。」楚王妃毫不客氣地打斷俞筱晚,「你給攝政王妃治病,倒是兩個月就見成效了,給你大嫂就這般不盡心,也不知你是什麼意思!」

  孫氏忙笑道:「弟妹盡了心的,只是媳婦沒福氣而已。」

  楚王妃原想駁她幾句,看在她主動為兒子納妾的份上,張了張嘴,還是忍了。這幾年楚王妃的脾氣好了許多,沒再那般尖刻地挑剔媳婦了。其實說起來,這兩個媳婦楚王妃都不大滿意,晚兒太善妒,不過她生了一雙可愛的兒女,楚王妃卻是疼到心尖尖上的,看晚兒也就順眼了許多;孫氏溫柔孝順,況且處得時間久了,也自然親近了幾分,只是不能生育,卻是楚王妃眼裡的大過,好在她知道要為琰之納妾。

  沒治好大嫂的病,俞筱晚不好再說什麼,君逸之卻提醒孫氏道:「有些人不是旁人可以替代的,大哥也不是旁人可以左右的,我勸大嫂還是先問問大哥的意思,別自作主張。」

  這話說得極不客氣,孫氏聽得白了臉,手中的帕子也攥得緊緊的。

  楚王妃不好罵兒子,就從乳娘手中抱過晨兒和璃兒,放在自己坐的羅漢床上,哄著晨兒道:「晨兒,想不想要堂弟弟陪你玩啊。」

  晨兒能懂什麼,聽到一個玩字就高興地道:「要、要。晨兒要弟弟。」

  孫氏羨慕地看著這兩個雪娃娃似的寶貝,在羅漢床上又爬又滾的。一同給老祖宗請過安後,俞筱晚尋了個時機,小聲地道:「大嫂,你肯定會有孩子的,晨兒還等著帶弟弟去玩呢。」

  孫氏的眸光淡了淡,「晚兒你的醫術是極好的,醫了我三年都……我也不指望了。」

  俞筱晚歎了口氣道:「去我那坐坐吧,好一陣子沒給大嫂扶脈了,看看要不要改方子。」

  孫氏拒絕道:「算了,白浪費藥材。」

  「這是什麼話?」俞筱晚二話不說,拉著孫氏就走,硬將她拽到了夢海閣,扶了脈後,又開了一張方子,鼓勵道:「你這脈象比上回好得多了,堅持下去,一定有效的。你要知道,皇嬸可是稱我為神醫的。上個月,我讓文伯去南方尋一味藥材,暖宮極有效的,等尋到了,添到這副方子裡,我覺得必定能成。」

  孫氏展顏笑了笑,眉宇間卻仍有揮不去的輕愁,「多謝……若我有了身子,必定好好謝你。」

  「咱們妯娌間說這些幹什麼。」俞筱晚輕嗔了一句。

  孫氏真不想談這個,就轉了話題問道:「二弟的府第不是已經賜下了嗎你們打算何時修葺?」

  倒不怕俞筱晚以為她在趕人走,府第賜下了,就得搬,這是朝廷的規矩。

  俞筱晚道:「老祖宗的意思,是磨蹭到過完年之後再說。還有大半年呢,修葺也得一兩年。咱們府中人是少了些,老祖宗成天說不熱鬧。」

  孫氏笑了笑,覺得話題似乎又要回去了,忙告辭,「我院子裡還有一大堆的事兒。」

  俞筱晚就站起身來送客,又勸慰了孫氏幾句,要她不要著急。

  孫氏只笑不語,匆匆地走了,剛回到滄海樓,君琰之就回府了,孫氏忙迎出去,接了夫君進屋,親手服侍著更了衣。

  君琰之在二門處遇到了特意堵他的逸之,已經知道樓裡多了一位小佳人,聽說相貌與氣質都與妍兒神似,他不禁動了見上一見的念頭,只是想見一見,倒沒別的多餘想法。

  更好衣,他便好整以暇地坐到竹榻上,閒適地問及孫氏今日都忙了些什麼。

  孫氏含著笑與夫君敘話,心底裡卻一點一點地漫上了酸楚。琰之絕對是一位好丈夫,他幾乎沒有陋習,下了衙就會回府,也不會像別的男子那般高傲地等待妻子的服侍,他待她很溫柔,會關心她的生活、關心她的感受,遇事也多同她商量。

  雖然她知道他心裡一直有一個人,可是一開始的她,堅定地認為,她總有一天,能將其取代,若是……若是她能為他生下幾個可愛的孩子的話。

  想到這兒,孫氏便漾起一抹笑來,「今日我家的遠房表妹過來見我,我順便留她多住幾日。要麼,現在讓她來給爺請個安?」

  君琰之淡笑道:「既是你的表妹,應該要見的。」

  孫氏將帕子攥得緊了幾分,揚聲讓人傳雪兒過來。

  君琰之略帶些期望地看向雪兒,旋即,就有些失望了。逸之說她與妍兒神似……哪裡神似了?雖然這相貌是有七八分相似,可是他卻能一眼分辨出來,或者,哪怕是生得一模一樣,他也能分辨出來。

  不是就不是,再相似,也不是。

  君琰之忽而就明白了,他的心裡,妍兒是誰也替代不了的,就算……就算為了傳承香火,他必須得納妾,他也不想對著一個似是而非的妍兒,因為,那會褻瀆了妍兒,也侮辱了他。

  面對雪兒的羞澀與局促,君琰之淡淡地笑道:「只管將這當成自己家裡,不必拘束,府中的池荷開得最是好,京城聞名,表妹多住幾日再回府吧。」

  雪兒訝然地抬起頭,瞥了君琰之一眼,忙又求助般地看向孫氏,孫氏知她的意思,忙看向夫君,君琰之也神色溫和地回望住孫氏,眸光靜謐如子夜,令孫氏只想永遠沉溺其中。她張了張嘴,可是那句「她是我為爺納的妾室」,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君琰之淡笑道:「別傻坐著了,用膳吧。」

  用過晚膳,雪兒被丫鬟們帶了下去,君琰之握著孫氏的手進了內室,輕緩地道:「今兒遇到了逸之和晚兒,她說你的脈象好了許多,那藥方讓丫鬟們去揀藥了沒?」見孫氏不回話,他就繼續道:「晚兒說了,藥不能斷。你好好兒地調理身子,別去想些有的沒的。有些事情……若是我想做,當初就能做,當初沒有做,現今也不必做。」頓了頓,又補充道:「我還是喜歡真正的嫡子。」

  出於男人的自尊,君琰之自不會在妻子的面前剖白什麼,就像當初不能確定妍兒的感情之時,他也從未對妍兒表白過一般。

  不過這樣模糊的話,孫氏卻是聽明白了,當初他若想納曹姑娘為妾,以曹家的地位,根本就阻止不了,他所說的當初沒做,現今也不必做,是讓她不必再將特意尋來的雪兒,納為妾室了。

  尤其是最後一句,令孫氏的心中一暖,他都沒有放棄,她為何要自卑自憐?孫氏頓住腳步,君琰之挑眉回望,不明白她怎麼不走了。孫氏溫柔地笑道:「我讓丫鬟煎藥去,現在時辰尚早,還來得及服一劑。」

  君琰之微微一笑,鬆開了握著她的手的手,孫氏朝他福了福,旋身出了內室,屋外響起她交待丫鬟的聲音,君琰之的唇角勾了勾,這才是能陪伴他一生的妻子,堅強、自信,而妍兒……只能是印在他心底的一幅畫了。

  對於孫氏願意配合治療,俞筱晚是極為高興的,仔細地寫了幾大張紙,要她注意飲食、起居,還教了她一套五禽戲,可以強身健體。

  相較於平靜的楚王府,京城裡卻是熱鬧非凡的,名門世家家主的脖子都等長了,才等到小皇帝終於可以選妃的這一天,禮部的令文早就下發到了各知州處,各省各府的名門世家,都將自己最引以為傲的女兒推舉出來,別說問鼎鳳位,就是僅被封冊為最低等的才人,對整個家族都是巨大的助力。

  小皇帝這會子正對著一桌子的畫卷歎氣,看得太多,已經看花眼了,一開始還有幾個可以令他驚豔,現在真的瞧不出什麼來了,似乎都是一個模子裡出來的,真讓換個人來瞧瞧,可偏偏這種事無法假手於人。

  呂公公躬著腰,踩著貓兒一樣輕微的步子走進禦書房,小聲稟道:「陛下,韓世昭大人求見。」

  小皇帝笑道:「宣。」

  呂公公出去,引著韓世昭進來,然後退出書房,反手將門關上。

  韓世昭的目光在禦案上的畫卷上溜了一圈,含笑道:「臣恭喜陛下。」

  小皇帝搖了搖頭,笑歎道:「只是嬪妃的人選,皇后是從八大世家之中選,朕無法自專。」他揉了揉額角,問道:「蘭家那邊怎樣?皇兄那兒呢?」

  小皇帝成了親,理論上就可以親政了,攝政王會不會願意將手中的權交出來,太后會不會趁機將蘭家的女兒選為皇后,都是他要防範的事情。

  韓世昭輕聲地稟報,「蘭家那邊早就鑽入網中了,只等陛下想何時收網,光是私賣御賜物品,就足夠將其貶為庶民了;攝政王那兒,倒是一派平靜,王府裡也同平日一般,並未有過多官員出入。」

  難道皇兄對權勢真的沒有興趣?小皇帝微微瞇了瞇眼睛,伸出修長的食指,在禦案上輕輕敲了敲,「得讓皇兄儘早表明立場了。」說著笑了笑,「有些事情,還是讓母后出面比較好。」

  提及太后,小皇帝的眸色更沉了些,他的母妃,如今還不知在天涯海角,他身為人子,如何能讓太后逍遙法外?

  小皇帝交待了韓世昭一些近期的事務之後,便擺駕去了慈寧宮。

  太后正在替他看畫像,不過太后手中的畫像,都是未來的皇后人選。太后含笑道:「皇兒你自己也來瞧一瞧,看誰最入你眼?」

  「母后替兒臣挑便是了,兒臣相信母后的眼光。」

  太后滿意地瞧著小皇帝笑了,卻不說她看中了誰,將畫卷交給魏公公,問起他今日的起居。小皇帝恭順地一一作答,然後提到今日來此的目的,「今日皇兄同兒臣議了一回國政,皇兄直言兒臣還是略為稚嫩了,不足以壓服群臣。兒臣的確是如此覺得,因此兒臣打算,大婚之後,還是由皇兄主理朝政,待兒臣掌握了禦臣之前,再行親政。」

  太后臉上的微笑頓時凝住,沉聲問,「這是皇兒你自己的意思,還是攝政王的意思?」

  小皇帝遲疑地道:「是皇兄建議的,兒臣也覺得有道理。」

  太后的胸口憋了一股氣,可是見小皇帝俊朗的臉上還有一團稚氣未褪,慒慒懂懂的,忽然覺得,他有這項認知,也是有好處的,只是,攝政王必須除去了,小皇帝已經成年,對方一定會有所行動,她必須先發制人。於是太后便笑道:「皇兒心中有成算便好。」

  母子倆又說了一輪話,小皇帝才擺駕回宮。待小皇帝一離去,太后立即喚來了魏公公,如此這般地叮囑一番,「切記!必須雙管齊下!」魏公公輕聲應下,退出去辦差。

  次日一早,良太妃就將攝政王宣入了她的宮中,顫著聲音道:「太后……她手中有了當年母妃對付端妃的證據……皇兒,咱們不能等了,必須……必須將小皇帝拉下龍椅。」

  攝政王只是微微地蹙了蹙眉,淡漠地道:「母妃你想得過多了,曹清儒如今心智如同孩童,葛太醫早已經不見蹤影……」

  「葛太醫在太后的手中!」良太妃失控地叫了起來,「若是讓宗人府給證實了,母妃會怎樣,你應當很清楚!」

  攝政王這才正色凝神,仔細思索起來。若是當初被先帝發覺了,要如何處置,全憑先帝一句話,可輕可重;但若按著律法來處置,母妃的封冊就會被收回,貶為庶人,終身在宮中服苦役,因而他不能不謹慎。但若說到謀位,攝政王還真沒想過。

  以前沒有立太子的時候,是有過幻想,聽聞立皇弟為太子,他也有過怨氣,但他不是一個喜歡與天抗命的人,謀反這種事,成功的可能遠遠小於失敗,一個不慎,就會遺臭萬年。

  況且,誰都不知道,立儲聖旨頒下之後,先帝曾找他促膝長談過一宿,指出他性格上和行事上的幾個短處,明確地告訴他,正是這些缺點,使他只能為相,不能為王。他自幼就崇拜父皇,儘管萬分不甘,卻仍是努力調整情緒,想當一名曠世賢臣,誰知兢兢業業到如今,竟被逼到這個份上。

  良太妃見兒子遲遲不表態,急得再三催促,攝政王最後卻只給了她一句話,「容孩兒再仔細思量思量。」

  攝政王回到府中,就讓侍衛將王妃請到了前院書房。前院裡的佈署是最嚴密的,攝政王妃知道王爺必定是有極重要的事要與她商量,忙收拾打扮停當了過來,見到王爺一副鬱結於心的模樣,心中就打了一個突,陪著小心問道:「王爺,宣臣妾來有何事?」

  攝政王拉著王妃坐到自己身邊,將母妃的話原原本本地告知。

  攝政王妃沉默了片刻,才開口問道:「那王爺打算如何呢?」

  「我也不知。」攝政王擰著眉頭,「這些年我雖也在朝中培植了人脈,只是卻沒到可以篡位的地步,輕率行事,只會讓整個王府一夜顛覆。可是,我又不能置母妃不顧。」當年的事,他最先沒有參與,但後來知曉了,卻也沒有反對和阻止,「況且,母妃若是定了罪,我也……」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攝政王妃也覺得為難,只能笑著安慰道:「時辰不早,不如王爺先回後院用膳,總不急於這一時,陛下縱使明日便親政了,想將朝政理順,沒個兩三年,是不成的。況且,不是說端妃娘娘的脈案都銷毀了嗎?只憑一名潛逃的太醫的供詞,難道就能將母妃入罪?咱們徐徐圖之,想辦法將太后手中的證據給毀了,只憑太后的言辭,是不能給母妃定罪的。」

  攝政王聽聞之後,覺得頗為有理,便與王妃一同回了後院。才進二門,就有丫鬟喜氣洋洋地迎上來,發覺王妃也在,小臉上的笑容就是一僵。

  王妃眉頭一挑,向著夫君道:「孔孺人身子有些不爽利,我替她宣了太醫。」然後又朝丫鬟淡聲道:「太醫是如何說的。」小丫鬟只得小聲稟道:「太醫說,是滑脈,有一個多月了。」

  攝政王妃的眼瞼就垂了下來,她幾年未曾有喜訊,因而前兩個月,就將妾室們的避子湯停了,孔孺人就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子,還真是……有福氣啊。

  攝政王的唇角勾了起來,回身對大管家東方浩道:「賞孔孺人妝花緞十匹、玉如意一對,百嬰杯一套。全府下人打賞。」又看向一旁的小丫鬟,淡聲問,「此等喜訊,你為何不先報與王妃,而是在此等本王?」

  小丫鬟一怔,結巴道:「啊,是、是、是因為……」

  攝政王面色一凝,冷聲道:「不敬王妃,杖二十,流放北疆。」這等想越過王妃報訊的丫鬟,必然是受了孔孺人的指使,只是攝政王現在不可能去處置孔孺人,但是杖責小丫鬟,而且還是由他親自處置的,就是側面告誡整個攝政王府的人,不論誰,不論她立了多大的功勞,也別想越過王妃去。

  攝政王吩咐完畢,就背負雙手,悠然地往主院而去,攝政王妃跟在他身邊半臂遠處,唇角不自禁地飛揚起來,聽到喜訊卻沒有去孔孺人處,也是打了孔孺人的臉了。想到王爺如此敬重自己,護著自己,可是自己卻不能為他誕下嫡子,攝政王妃的心情頓時又變得沉甸甸的。

  ……

  「那就依卿家所言,選蘭慧雲為皇后吧。」太后滿意地頷首道。

  終於讓太后滿意了,禮部尚書及一眾官員這才松了一口氣,躬身退了出去,開始準備冊封大典。

  待宮殿之內靜了下來,太后便陷入深思,放出風聲之後,原以為攝政王會立即行動,哪知一晃過了兩月餘,展眼入秋了,攝政王那邊還是沒有一點動靜,「難道他之前沒有一點準備?」

  魏公公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垂首聽著,太后又自言自語了幾句,緩緩地道:「去……」

  話未說完,就聽得殿外傳來焦急地腳步聲,魏公公的徒弟匆匆跑進來跪稟道:「太后,蘭國公夫人使了送信入宮,言道蘭世子和蘭七公子被抓了。」

  「什麼!」太后驚得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怎麼會……是哪裡派人來抓的?」

  「回太後話,是大理寺下的拘票。」

  「去,立即到大理寺問清楚,到底是什麼罪名,另外,宣定國公及夫人覲見。」

  「稟太后,定國公府已被重重包圍,不許任何人等出入了。」

  太后只得另下指令,「宣李大人、秦大人、趙大人入宮。」

  小太監硬著頭皮道:「稟太后,這幾位大人都、都被抓入大理寺了。」

  太后震驚得無以復加,瞪大眼睛看著眼前跪著的心腹太監,好半晌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咬牙切齒道:「必定是攝政王!」

  魏公公對此卻心存疑惑,「若是攝政王爺為何不直接對著陛下來,而要對著您呢?他就不怕惹怒了您嗎?」

  太后睜大眼睛冷笑,「他!他恐怕已經知道,哀家手中的證據都已經被毀了,根本不可能將良太妃如何,才這般斬斷哀家的手足,他日後才好對付陛下。」

  原本太后是讓葛太醫保留了端妃所有的脈案,可是沒有想到,葛太醫竟會毀了脈案,潛逃出京,她一直追殺,卻連個人影都瞧不見,好不容易打聽到葛太醫被押解入京,忙派了暗衛去劫人,到了地兒,暗衛發覺葛太醫已經被人殺死了,只得掩埋了葛太醫的屍體。

  她恐嚇良太妃,算計著攝政王為了不使當年的事情暴露,必定會對小皇帝不利,極有可能帶兵逼宮,她連救援的人都已經安排好了,只等攝政王殺了小皇帝,她就帶兵殺了攝政王,扶軟弱的康王登基。康王的身子如何,太后是最清楚的,活不過兩年了,但是康王妃年初誕下了嫡子,她就能乙太皇太后的身份,扶稚兒登基,垂簾聽政了。

  所有的一切都規劃得極為美妙,怎奈攝政王不按牌理出牌,直接找上了蘭家!

  太后努力沉了沉氣,緩緩在榻上坐下,過了一會兒,平靜地開口,「先去大理寺問清楚,抓知存和知儀是以什麼罪名;二則,讓平南侯悄悄調十萬,在京郊候命。楚王府和晉王府、越國公府都給我監視進來,一有不妥,就將賀氏和俞氏、姜氏抓入宮來。另外,讓她處理了攝政王,一勞永逸。」

  魏公公領命退下,太后又將自己的計畫仔細捋了一遍,覺得滴水不漏了,這才好整以暇地等待魏公公的回訊。

  魏公公辦事得力,很快就查清了,擦著汗道:「回太后,兩位蘭公子是因私賣御賜物品被捕的,在別的府上的御賜物品上,發現了蘭家的字樣,聽說,證據確鑿。」

  太后驚得從榻上彈了起來,「怎麼可能!不是讓你們千萬謹慎的嗎?怎麼會賞到別的府中去?賞回的物品少了這許多,蘭家怎麼一點也察覺?」定了定神,太后又逼問道:「還有,是誰收集的證據、怎麼收集的?何時有人入宮來問過話,你們竟一點也不知嗎?」

  魏公公背上直冒冷汗:「奴才也不知。」

  「廢物!」太后暴怒,揮臂將手中的茶盞摔得粉碎。

  爾後,太后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這才意識到一點,之前一直疏忽的一點,那就是,頭一回定國公府賣入宮中的物件,是幾十年來的累積,不可能在幾年之內就賞還回去,這麼一來,宮中的庫房裡,定然還有不少從定國公府買回的御賜之物,為了區別於別的物件,買回來的時候,她都是讓人在器物上做了暗記的,若是被人察覺,光憑這一點,定國公府就別想逃脫,必須將庫房裡的器物一次毀去!

  太后於是拋出一連串的指令,「立即讓所有相關的總管到慈寧宮來,另外,讓巽通知平南侯,儘量拖延審訊時間,查明是誰告的黑狀,再給定國公帶句話,若有人問起,一概稱不知。還有,讓他帶話給知儀,若是無法脫罪,就讓知儀認下來。另外,將秦國公夫人宣入宮來。」

  必須要保住定國公,否則會被禠奪了爵位去,可是蘭知存也要保住,他是蘭家的象徵,也是蘭家這一輩裡最能幹最聰慧的,那麼……就只有犧牲掉蘭知儀了。

  魏公公一路小跑著出去辦差,太后坐在鳳榻上,前後仔細地想了一想,覺得還是應當去問一問知存和知儀二人,到底是如何被揭穿的,於是又將另一名暗衛,入夜後潛入大理寺的牢中探問。

  蘭家兄弟被捕的消息,給朝野上下帶來了極大的震動,攝政王都驚了一刻,才緩過神來,立即責問主管刑部的內閣大臣秦國公,「此等大事,為何之前從未曾聽秦卿談及過?」

  秦國公忙解釋道,「此事臣亦是昨夜才得知的,而且證據確鑿,為防此等違法之徒銷毀證據,故而臣淩晨簽發拘票,今日便要稟報給王爺,只是方才下朝之後,王爺一直在商議江南水務,才耽擱了。」

  攝政王幽暗不明的目光盯著秦國公半晌,才漫聲道:「無妨,請秦卿將證據呈上吧。」

  秦國公早就準備好了證據,雙手呈給攝政王,攝政王打開來仔細翻閱,幾十張單據上,記錄了定國公府何時將何種御賜之物返賣給宮中,再由何人重新賞入定國公府,因內侍疏忽,將何物賜入何府,現今宮中庫房尚餘多少有暗記的器物,經手人都是誰誰等等。

  攝政王在心中暗暗震驚,三年多的記錄,一件一件清清楚楚,這得布下多大的網,花費多少人力,才能辦成?他剛要開口詢問,心中一動,此事不對勁,若是有人察覺到一些蛛絲馬跡,要調查清楚,自然是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可這若是一個布好的陷阱的話,那人則只需俯視即可。……且看看,到底是誰要與太后作對。攝政王立時改了主意,將手中的單據交給其他的內閣大臣傳閱。

  眾人逐一閱過之後,皆露出震驚的神色,平南侯已經得了太后的暗示,立即蹙眉問道:「秦國公,這些證據是誰人交予你的,可否讓他現身相見?」

  秦國公搖了搖頭,「這些證據是昨夜忽然呈現在老夫書桌上的,並未有人交予老夫。」

  「秦公莫不是老糊塗了?」平南侯抓著這一點開始進攻,「宮中的庫房若無陛下或太后的應允,如何能進行調查?此事從未立案,此人是從何處得來的這所謂證據?你居然憑著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就將堂堂的吏部侍郎和國公嫡子投入天牢!何況,我瞧著這些紙張,似乎都是仿著宮中的單據格式,謄抄的?」

  秦國公應道,「的確是謄抄的,真的還在送證據的人手中。」

  平南侯聽了這話,冷笑幾聲,「國公,未立案而私下調查皇親國戚是何等罪行,您應當比我這個莽夫更清楚才是,該怎麼做,您也應當清楚才是。」

  沒經授權就敢查到皇上的家裡,這等同於謀反啊,雖然沒有明著說,可是逼迫秦國公先放人的意思,已經昭然若揭。

  秦國公並不心慌,慢吞吞地從懷中又摸出了一塊東西,「這是連同證據一同放在老夫書桌上的。」說完雙手呈給攝政王。

  那是一塊嬰兒巴掌大小的權杖,烏黑的面板,鎏金祥雲紋鑲邊,中間一個楷書的金色「紫」字。楷書是所有習字之人最早臨的帖,要模仿一點也不難,祥雲紋也可以以假亂真,但是權杖的材質卻無法模仿,似金非金、似木非木、刀劍不傷、水火不侵,故此權杖雖然還在攝政王的手中,旁邊的人只一眼,就知道這是紫衣衛的權杖,如假包換。

  而紫衣衛,是唯一有權不經任何人授權,調查朝中所有官員的部門,若是涉及到內宮,也可先行調查,而後稟報。

  平南侯的心顫了一顫,怨恨地盯住秦國公,明明有這塊牌子,為何不早拿出來!他此時方察覺自己剛才過於激動了,似乎在強行替蘭家掩飾什麼,……別人可都沒說話呢,只有他的問題那麼多、那麼尖銳!

  秦國公待權杖象徵性地在各人的手中轉了一圈之後,才問平南侯道:「不知老夫簽拘票,可否?」

  他還能說什麼呢?平南侯打了個哈哈,「哈哈,秦公,您老就是如此喜歡開玩笑,原來是紫衣衛調查的,那自當嚴加處置。」

  此事再無人敢有異議,大理寺卿立即過來內閣請示,何時開始審理此案?如何知道證人是誰,該傳召誰?

  攝政王看向秦國公,秦國公搖了搖頭,表示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聯繫紫衣衛,更別提證人了。

  攝政王沉吟了片刻,淡淡地道:「先審問蘭家兄弟吧,若是他們倆人願意如實招供,不傳證人亦可,若是他們不願招認,自有證人出現。」

  應當是這樣的,紫衣衛一定會暗中監視著審案過程,在該出證據的時候,提供真實的證據,該出證人的時候,提供可靠的證人。

  攝政王忽地想到,這其實……是不是說,紫衣衛在暗中給太后留體面?若是蘭家兄弟二人願意將此事一力擔下,只說是自己收買了宮中的侍人,就能將蘭家和太后整個給摘出去。畢竟蘭家是太后的娘家,宮中哪個總管敢不給蘭家人臉面?況且蘭家還給了那幾名大內總管不菲的紅利;而太后一人掌管著偌大的後宮,平日裡出宮就是悠長的儀仗,傳個令要經過幾道人手,被下人蒙蔽了,也是常理。

  攝政王微微瞇了瞇眼,決不能如此!這其實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只要在審案的過程中,暗示挑唆幾句,只要這兄弟倆中有一人不願意承擔下來,就能將太后給拖下馬。

  只要太后失了勢,當年的事也就……他這兩個月也沒閑著,暗中調查了許久,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可是他猜測著,太后的手中,亦沒有當年的明證,只是,尚有兩分不敢篤定而已。

  攝政王拿定了主意,便緩緩開口道:「屆時,本王和諸位內閣大臣,一同聽審。」他看了看四下,淡笑道:「蘭家到底是皇親,需得公平公正才行。」

  眾人都贊同地道:「王爺所言極是。」

  審問的方案和人員定下之後,大理寺卿便去安排。

  攝政王瞧著不停晃動的珠簾,心中又是一動,忙傳了禮部尚書過來,問及皇后人選一事。禮部尚書如實答了,「已經選定了蘭氏慧雲,下官正在安排大典事宜。」

  攝政王抬手止住禮部尚書的後續報告,淡聲道:「蘭家如令涉案,還是暫且緩一緩。」

  涉案的只是蘭家的兩位嫡子而已,定國公不是好好的嗎?禮部尚書心裡嘀咕,卻恭敬地應了,退下。

  攝政王暗吁了一口氣,希望他猜對了,是小皇帝對太后選蘭家姑娘為后不滿,才弄出的這一齣戲。選誰為后,大臣們可以商議、太后可以拿主意,偏偏小皇帝使不上半分力氣,希望他幫了陛下這個忙後,能略消減母妃的罪過。

  今日的大事已經商議完畢,攝政王正要擺駕回府,又被母妃給請進了內宮。

  良太妃興奮得兩眼冒光,「皇兒,這是天大的好機會,只要憑著這一點,將太后和蘭家全數拉下馬,咱們母子就有出頭之日了。有了這樣的外祖家,陛下還有什麼臉面?你只需發動朝中官員彈劾……」

  良太妃的話還未說完,攝政王就冷淡地打斷道:「母妃,朝中之事不是您該管的,您在宮中若閑著無事,不如多誦誦佛經,可以靜心養氣,延年益壽。」

  「什、什麼?」良太妃激動得站了起來,長而尖銳的指套直指著兒子的鼻尖,「我一片好心全為了你,待陛下親政之後,你若不被賜死,就是會被流放,有這大好機會,你不利用,等著被人反制嗎?我知道你現在聽不進我說的話,你為了那只不會下蛋的雞,與我日漸生分,你、你這是大不孝!你給我把那個禍水給休了,我不要這樣的兒媳婦!」

  怎麼就扯到姒兒身上去了?攝政王無奈地歎了口氣,愈發懶得跟母妃說話,直接起身告辭。這幾年來,兩人只要一談事兒,說不上幾句,母妃就會激動起來,對於母妃總是挑剔姒兒,他自然是非常無奈,雖會護著姒兒,可也不至於為了這個就與母妃生分,真正讓他們生分的,是母妃認不清時勢,總想著不該奢望的東西。

  攝政王剛一離宮,他與良太妃的談話,就由人原原本本地稟報給了小皇帝,小皇帝怔怔地想了一歇,神色漸漸恢復平靜,揮了揮手道,「良太妃那邊的暗衛,都撤了吧。」

  暗衛領命退下,韓世昭的眸光閃了閃,心道,陛下這是打算放過攝政王了?

  而慈寧宮那邊,太后剛敲打完秦國公夫人,就收到了平南侯回饋回來的消息,聽說是紫衣衛調查的,太后這才真的著了慌,蘭家不保了,若是蘭家失了勢,她的腰杆也會軟上七分。

  她迅速地想了一歇,立時讓今夜去天牢的暗衛進來,細細地叮囑了一通,才略為安了安心,又拿出那塊可以調動紫衣衛的權杖,交給魏公公,「務必讓他們派一個人來見哀家,哀家倒要問一問,誰給他們的膽子!」

  其實,太后最想知道的,是紫衣衛到底掌握了多少證據,否則,她不好反擊或是堵漏!想了想,吩咐鳳輦,擺駕乾寧宮。

  小皇帝剛剛學完政學,吳太師還沒來得及離宮,正撞上了太后的鳳駕。太后此時沒心思問吳太師小皇帝的學業,只敷衍了幾句,將他打發出了宮。

  小皇帝親自迎了出來,含著笑扶住太后的手臂,「快晚膳了,母后怎麼這會子來兒臣宮中?」

  太后開門見山地道:「皇兒,知存和知儀都是你的表弟,現在被投入天牢,哀家知道必定有原因,也不求你將他二人放出來,只要你行個方便,讓蘭家人送些禦寒的衣服進去,入了秋,夜間是很涼的。」

  小皇帝忙道:「這算什麼大事,不過,兒臣還未親政,此事也得經刑部尚書和秦國公同意才行。」不過他並沒有多做推脫,立時讓呂公公去前宮傳話,請秦國公和刑部尚書網開一面。

  太后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審視般地看向皇兒道:「母后給你定了蘭慧雲為皇后,皇兒可否滿意?」

  小皇帝仰起俊臉笑道:「慧雲表妹嗎?雖有幾年未見了,不過她自小就是美人胚子,蘭家家教嚴謹,想來日後定是極好的皇后。」

  太后的眸光微閃了閃,她的疑心極重,除了攝政王,她同時也猜測會不會是小皇帝出手懲治蘭家,才特意來試探,可是談了好一會兒,還是似是而非的感覺,便放棄了。

  君逸之一直忙到快子時,才從外面回府,俞筱晚因擔心著蘭家的事,一直在等他,服侍著他沐浴更衣過後,小夫妻倆相互抱著躺在床上,俞筱晚就忍不住問道:「怎麼變成這樣了?不是說好由長孫家告到大理寺的嗎?」已經特特將有暗記的器物賜了幾件到長孫府中,由他們來告發,再由大理寺和宗人府一同調查,這是最佳的途徑,若是直接將證據交上,怕被太后扣頂謀逆的大帽子。

  君逸之附耳解釋道:「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快親政了,紫衣衛來覲見陛下,交給陛下那枚玉佩,陛下覺得調查總要個幾日,怕太后將證據毀去,才決定直接抓人,是借用紫衣衛的名號,沒事兒的。」

  這幾年來,小皇帝的心智愈發成熟、愈發深沉,拿到玉佩之後,就迅速地制定了方案。兩個月前故意向太后透露出攝政王的野心,誘太后逼迫攝政王,若是攝政王有二心,太后就會幫忙收拾了,然後陛下坐收漁人之利……可惜沒有然後,因攝政王沒有舉動,陛下才又決定直搗黃龍,太后必定會認為是攝政王使的計,必定會再次逼迫攝政王,這又算是對攝政王的一次試探,攝政王再次通過了試探,陛下才決定全心對付太后。

  只是,陛下不想讓世人知曉他的身世,畢竟當初冊立太子,是以嫡皇子的身份,才讓滿朝文武無一有異議,若是讓世人得知他的真實身份,恐有變數,畢竟祖訓是有嫡立嫡、無嫡立賢,攝政王的賢名早已經傳遍大江南北,陛下沒有親政,百姓對這位小皇帝可沒一點印象,而且朝中腦子裡一根筋的大臣不在少數。

  因而,陛下就不能直接對上太后,只能通過懲治蘭家來逼太后先出手,若是太后沒有過激的舉動,陛下不介意告訴太后,他知道了親生母親是誰。這樣的話,太后必定會逼宮。

  「我們查到了平南侯當年仰慕太后,對太后極為忠心,若是逼宮,一定是平南侯的兵馬,今日,已經有一萬多的兵馬從津阜往京城趕了。」

  俞筱晚驚訝地問道:「太后逼宮?她想當女皇嗎?」

  「不是還有康王嗎?太后可以垂簾聽政。」君逸之徐徐講了小皇帝的佈置後,又疑惑道:「那塊玉佩,我仔細看了花色,是你的,而且還是被你大舅父換走了的,只是不知怎麼到了紫衣衛的手中。那名紫衣衛稱,那是先帝交給你父親的,就是怕這幾年京城中萬一有異動,好讓你父親調動紫衣衛護駕,除了你父親,誰也不能用,因而,他們才收了回來。」

  俞筱晚腦中瞬間就閃出一個人來,「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麼?在我入京沒多久,勉堂兄曾經夜探過曹府,該不會……」

  該不會,君之勉就是紫衣衛,而那夜他就已經將玉佩給調換了,這些年來,眾人爭來搶去的,不過是個假貨而已吧?

  君逸之認真想了一會兒,「極有可能!後來勉堂兄表現出對玉佩有意,或許是太后下令,他故布迷陣而已。……難怪我們一直查不出他到底在為誰辦事,一會管閒事,一會又成天成天地唱大戲,什麼事都不理會。」

  俞筱晚點了點頭,心有戚戚焉地道:「總覺得咱們的一言一行,紫衣衛都知道似的。」

  「極有可能,至少京城中的動作,難有逃出他們雙眼的。」君逸之倒不覺得有何奇怪的,正事說完了,開始心猿意馬,輕聲問道:「晚兒,你今日服了藥沒?」

  那語調說不出的曖昧,俞筱晚的小臉瞬間燒了起來,嬌啐道:「都後半夜了,一會就天亮了……」因為晚兒孕期之中君逸之太難過了,兼之現在兒女雙全,這個欲求不滿的男人就撒嬌說再不生了,纏著智能大師配了一副不傷身的避子湯,天天一回府就問晚兒熬了藥湯沒。

  君逸之大喜,「那就是服了?反正明日休沐……」

  他一面說話,一面就努力行動起來,俞筱晚也不是認真要拒絕,很快在他的撫觸之下,迷了心神。

  第二日,俞筱晚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還睏得不行,君逸之倒是神清氣爽,在外廳裡逗著兒女玩。俞筱晚梳洗打扮好了,出了起居室,君逸之就笑道:「方才皇嬸差了人來請我們過府去玩兒呢,你若是準備好了,我就讓人套車。」

  俞筱晚訝然道:「不年不節的,怎麼約得這般急?」一般辦個小聚會,都會提前一兩天邀約,這般急切的,必定是有事兒。

  君逸之道:「去了不就知道了。」上了馬車,小聲叮囑晚兒:「世昭說,陛下昨日親口說的,只要沒有不臣之心,兄弟間沒什麼說不開的誤會。況且當年,皇叔也不過十一二歲,能懂什麼,陛下想必會放過皇叔,但一般不會放過良太妃,你一會兒暗中給皇嬸提個醒兒,讓她勸皇叔別做傻事,也只有皇嬸能勸得住皇叔。……皇叔還是挺孝順的。」

  俞筱晚明白逸之的意思,點頭應下。

  到了攝政王府,攝政王妃身邊的許嬤嬤在二門處迎接,路上就暗示道:「這幾日王妃總是覺得困乏,特特請寶郡王妃過來扶個脈,這滿京城的婦人,哪個不知寶郡王妃您是最有福氣的。」

  俞筱晚眼睛一亮,快步進了正廳,攝政王妃正與懷孕五個月的惟芳在談笑,俞筱晚和君逸之忙給二人請安,「給皇嬸、小姑姑請安。」又一人拉著一個孩子作揖請安。

  攝政王妃笑道:「免禮,晚兒,快帶孩子坐到炕上來,天兒越來越冷了。」

  一旁的長孫羽調侃道:「喂,你們倆個,怎麼只給小姑姑請安,不給我這個姑父請安吶?」

  君逸之懶怠理他,俞筱晚卻朝著長孫羽笑道:「小姑姑有了身子,陪嫁面首您還夠用嗎?」

  長孫羽的臉立即就垮了下來,君逸之噗的一聲,笑得兩眼瞇成一條線,邊笑邊喘道:「可不是嗎?若是不夠用,讓小姑姑再給你添幾個,小姑姑賢慧著呢。」

  話說當年,惟芳長公主還真個買了六位俊俏的小倌兒當陪嫁,一個個的白皙臉、柳條身,比女孩兒還要美,成親當晚就鄭重地「開了臉」,介紹給長孫羽,要他日後少同韓世昭來往,「你仔細瞧瞧,他們可都不比韓二那傢伙長得差,你若是嫌少,我日後還會給你添人的。」

  這句話成功地將聽牆角的眾人從橫樑上震了下來,一個個笑得手足酸軟,被惱羞成怒的長孫羽暴打一頓後,扔出牆外。不過,這句話也成了調侃長孫羽的利器,不然以這廝的臉皮厚度,隔一千年看能不能讓他臉紅一次。

  俞筱晚和君逸之笑得半分不客氣,就連完全不知狀況的晨兒和璃兒,都跟著他們,將圓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笑成了月牙兒;攝政王妃顧著身份,極力壓抑,只雙肩抖得太過明顯,洩露了天機;惟芳極不好意思地瞥了駙馬一眼,千萬句抱歉都在眸光中了,長孫羽除了抽搐之外,還能如何?

  俞筱晚笑夠了,摸著身下的墊子問道:「這才九月初呢,難道王府就開始燒火炕了?」

  許嬤嬤又暗示道:「這幾日王妃總覺得身上冷,王爺特意交待了將火炕燒起來,寶郡王妃您能先給王妃扶個脈麼?」

  攝政王妃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急什麼?」

  俞筱晚卻直接扣住了王妃的脈:「反正我都來了。」聽了一會兒,笑得真心喜悅,「恭喜皇嬸吶,是千真萬確的滑脈,這一回一定是世子。」

  惟芳驚喜地道:「真的呀?皇嫂你居然還瞞著我,我來了這麼久都不說。」

  君逸之和長孫羽也忙恭喜,攝政王妃羞澀地道:「這不是才確定嗎?」月事推遲了幾日,她怕是自己空歡喜一場,又給婆婆數落自己的機會,特意先請晚兒過來,不敢請太醫,這會子確定了,笑按著晚兒的手道:「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俞筱晚笑道:「是您自己有福氣。」

  攝政王妃拉過晨兒親了親,笑贊道:「日後晨兒必定是京城第一的美男子,我的孩兒能有他一半的風流神采就好了。」

  君逸之笑道:「皇嬸,您可謙虛得太過了,皇叔可不會饒你。」

  晨兒和璃兒坐不住,小手小腳不停撲騰,俞筱晚也怕他們爬到王妃的身上去,就請許嬤嬤將兩個寶貝帶到一旁的廳裡去玩。攝政王妃道:「將小郡主和大小姐、兩位少爺帶過來一塊玩吧。」

  許嬤嬤領了命退下,不多時,隔壁的花廳就專來小孩子們咯咯的笑聲。大人們在暖閣裡閒話了許久,俞筱晚才尋了個一同去淨房的機會,將逸之的意思委婉地告訴了攝政王妃。

  攝政王妃是個極聰慧的女子,王爺也沒瞞過她任何事情,一聽就明白了,立即隱諱地做了一番保證,畢竟良太妃那個婆婆,可沒自己的丈夫重要,攝政王妃沒有絲毫心虛。

  用過午膳,攝政王妃便有些乏了,回屋歇息,惟芳是孕婦,也在廂房歇下,攝政王一回府就聽到這個特大好消息,興奮地拉著逸之和長孫羽到前院喝酒,到這會子還才酒過三旬。

  俞筱晚哄著兩個小傢伙睡下,讓乳娘好生服侍著,閑著無聊,就到後園去轉了轉,不竟在涼亭裡遇到了吳麗絹。

  吳麗絹力邀俞筱晚一同坐坐,俞筱晚聽說吳麗絹如今大不如之前受寵,因而瞧其神色,有些憂鬱,也就沒拒絕。才聊了沒幾句,就見小武氏匆匆地趕了過來,因涼亭旁正有一處假山,小武氏沒看到涼亭裡多了一個人來,冷不丁瞧見俞筱晚,就是一愣,旋即含笑上前打蹲身行禮,「寶郡王妃安好,今日怎麼這麼得閒,來王府看吳庶妃?」

  吳麗絹忙道:「寶郡王妃是來看望王妃姐姐的。」

  小武氏就訕訕地收了口。

  俞筱晚知道小武氏如今伴居在攝政王府,論起來,當初王爺肯讓小武氏住進王府,對吳麗絹應當是十分疼寵的,大概就更襯得如今的日子淒涼吧。但這也是吳麗絹心生貪念而起的,俞筱晚沒心情跟怨婦多作交流,只略坐了一會兒,便回了正院。

  只是心裡有些疑惑,小武氏的身上有油煙味兒,她記得吳麗絹的院子裡沒有小廚房,今日有客人登門,廚房裡忙席面都忙不過來,小武氏這時候去廚房添什麼亂?

  一會兒提醒王妃一下吧。

  到了下晌,前院的酒席收了,攝政王滿面紅光地進了內院,滿眼喜悅地看著攝政王妃,攝政王妃也滿足幸福地望回去,客人們都識趣地告辭離去。

  晨兒和璃兒撅著小嘴,不大高興,跟小夥伴還沒玩得過癮呢。俞筱晚只好哄他們:「過幾日咱們再去玩好嗎?」

  晨兒這才笑道:「好,拉勾,母妃說話要算數,不然流鼻涕,醜醜。」

  俞筱晚黑著臉問,「這是誰告訴你的?」

  晨兒咯咯地笑,說出了初雲兒子的名字,俞筱晚輕笑著幫他理衣裳,忽地,手中的動作一頓,尖叫道:「快!調頭,去晉王府!」

  君逸之今日喝高了些,正瞇著眼打盹,被妻子這一嗓子給驚醒了,「怎麼回事?」

  俞筱晚舉起晨兒胸前掛的一塊小木牌給他看,大半塊成了黑色,君逸之也緊張了起來。這塊木牌粗獷野性,是賀氏的乳娘用特殊的藥物泡制過的,可以防毒和警示,若是木牌變黑了,就是小晨兒接觸過毒物了。她忙又翻看璃兒胸前的那一塊,果然也是黑的。

  馬車飛快地馳入了晉王府,俞筱晚和君逸之一人抱著一個孩子,飛快地奔進賀氏的院落,急聲大喊,「堂嫂,快來幫我看看,璃兒中毒了。」

  賀氏正要迎出來呢,聽了這話,立即扭頭對奶娘道:「快去幫忙看看。」

  賀氏的奶娘毒術極精,只把了下脈,便笑道:「沒事兒,被這木牌給解了,不過我得再制兩塊了,這毒很霸道,木牌上的藥量不足了。」

  俞筱晚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忙問是什麼毒,怎麼使用。

  奶娘解釋了一番,這毒不是一種,而是兩種,一種是香料,散發氣味,一種可以下在湯裡酒裡,最好是酒,難以覺察出氣味,兩種毒混和之後,會讓人看起來像是心動過速而亡,大多數的大夫和仟作驗不出來。

  「加在酒中?」俞筱晚急了,忙讓奶娘幫逸之扶了脈。

  奶娘有些嚴肅地道:「是中了毒了,好在酒裡的這種,是慢效的。」說著回自己屋內取了解藥,讓君逸之服下,過得一盞茶後,又扶了脈,才笑道:「沒事了。」

  俞筱晚的心裡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小武氏身上的油煙味兒,忙請求奶娘跟他們一同去一趟攝政王府。

  見到攝政王妃安然無恙,俞筱晚鬆了一口氣,將晨兒璃兒在府上中毒的事兒說了,然後問起攝政王。攝政王妃道:「他喝高了,正歇著呢。」

  賀氏的奶娘沉聲道:「不能睡,快用冷水潑醒。」

  王妃心中一緊,忙讓人用冷水去潑,連潑了兩壺水,攝政王爺才醒過來。奶娘立即讓王爺服下了解藥,因王爺中毒已經有了好一陣子,奶娘還運功為他消了毒,才算是完全解了。

  攝政王妃聽了俞筱晚的話,佈署下去,很快就將可疑之人,及小武氏、吳麗絹母女兩人抓了過來。

  不等吳麗絹開口,俞筱晚就喝問道:「是太后指使你的吧?」

  若讓吳麗絹開口說話,她必定會說,若想當王妃,她為何不給王妃下毒,王爺是她的天,王爺死了對她沒有一點好處。因而俞筱晚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就直指靶心。

  吳麗絹十分明顯地一怔,眸中閃過幾絲慌亂,隨即又鎮定了下來,清亮的嗓音柔聲道:「我不知你在說什麼。」

  俞筱晚不給她喘息的機會,繼續道,「記得吳姐姐曾說過,你們在來京的路上被歐陽辰軟禁,那個下流胚子要你們母女倆一同服侍他對不對?當時他正帶著商隊入京,商隊裡多的是押車的鏢師,你們兩個弱質女流,是如何逃出來的?是不是被太后的救下的?」

  來攝政王府的路上,俞筱晚就已經想過了,唯有那個時機,是吳麗絹能接觸到太后的機會。太后想必早就開始物色各式美人,往各王府送,吳麗絹麗色傾城,或許恰巧被太后的人瞧見,又見她不情不願地跟著歐陽辰,於是便救了下來,然後,她就成了太后的爪牙。難怪前世的時候,一貧如洗的吳麗絹也能遇上攝政王,一定也是太后提供的便利吧?

  攝政王和王妃兩人聽了俞筱晚的話,又看到了吳麗絹眼中的慌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吳麗絹被俞筱晚突如其來的追問給弄得手足無措,不過她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字句清晰地道:「寶郡王妃您怎麼忘了?明明是你鼓勵我入宮參選的,我才有機會服侍王爺的呀。」

  俞筱晚微微一笑,面對攝政王和王妃詢問的目光,她淡定地道:「姐姐生得如此美貌,又恰逢時機,我當然會鼓勵姐姐參選秀女。可是最後選不選上,賜給何人,可不是我能決定的。」

  攝政王的眼睛一瞇,吳麗絹的臉色立即就白了。

  再接下來,就是王爺的家事了,俞筱晚一家和賀氏的奶娘告辭後,各回各家。

  「我一會兒進宮去見聖。」瞇了瞇那雙極漂亮的鳳目,君逸之面露兇狠之色,卻仍然風情無限,「要儘早將太后軟禁起來。」

  連累到了他的兒子,他決不會饒過太后。

  他說著就半途下了馬車,直到深夜才回來,告訴俞筱晚,陛下答應了他,會儘早行動。

  蘭家私賣御賜之物的證據充分,可是蘭知儀卻不願一力承擔,憑什麼!明明是父親的決定,母親和大哥都有參與,憑什麼要他一個人擔下來?

  蘭知儀死抵著不認罪,不按手印,一旁聽審的攝政王眸光微閃,唇角甚至帶了幾絲笑意,不急不緩地問了他幾個問題,激動中的蘭知儀頭腦早就廢了,順著攝政王的話,一股腦地將事情的始末說了出來,連帶著是經過太后認可的,都言明瞭。

  蘭知存幾次想打斷弟弟的話,可是蘭知儀卻認為大哥是想讓自己當這個替死鬼,哪裡肯聽大哥的?

  直到他嘴快地將事情都交待完了,腦中才轟一聲炸響,完了完了!他傻,甚至很聰明,只是被嫉妒和權勢蒙蔽了雙眼,這會兒,已經知道回天無力了,所有的內閣大臣都在聽審,話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畫不畫押都不重要了。

  蘭知存也頹敗地癱坐到地上,他們蘭家完了,還連累到了太后,日後連翻身的機會都沒了。

  君逸之化妝成了小太監,陪著小皇帝在簾後聽審,這會子不禁無聲地笑了起來,花盡心思讓蘭知儀與他們的人結交,這麼些年的迷魂湯可真沒白灌,直接把個聰明人給捧成了傻子。

  小皇帝示意呂公公將蘭知儀的供詞拿過來,他親自帶著去慈寧宮,向太后攤牌。

  「簡直是一派胡言!」太后不屑地將供詞甩到地上,看向小皇帝,換上一副語重心長的口吻,「皇兒,你千萬別被外人給騙了,你是哀家的兒子,哀家就算想幫襯著娘家,也不可能會做令你蒙羞的事情。你想想,知存和知儀在天牢裡關了幾日了?若是旁人要威脅恐嚇他們,咱們怎麼可能知道?」

  小皇帝認真地點了點頭,看向太后道:「母后所言極是,只是母后並非兒臣的生身之母,對兒臣有戒心,想將兒臣架空成傀儡,也是有可能的。」

  太后的臉皮一板,「誰在你面前胡說八道?」

  小皇帝淡淡地道:「誰說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兒臣並未打算將此事公佈出去,只要母后日後去皇陵附近的廟宇內,為父皇祈福、誦經即可。」

  太后冷笑了起來,「皇兒啊,你可能不清楚,一個不孝的皇帝,是不會受百姓愛戴的,除非,你告訴天下,你不是哀家的所生,而且哀家還謀害了你的母妃,否則的話,你送哀家去廟宇裡禮佛,是會被天下人唾棄的。」

  聰明人之間談話就是輕省,不必太過較真於證據什麼的,太后已經明白,小皇帝知道了真相,可是她賭的就是小皇帝不敢公諸於眾。即使端妃現在在這兒,他也不敢,他敢說他是妃子所出嗎?敢嗎?

  小皇帝俊臉一沉,眸中噴出萬丈怒火,他還真是小瞧了太后的臉皮,居然厚到如此地步!可是……這的確是他的軟肋。而太后身後的勢力,也容不得他私下處置太后……

  正當此時,呂公公在殿外稟道:「啟稟太后、陛下,紫衣衛副統領及屬下求見。」

  小皇帝和太后都是一臉驚訝,紫衣衛的副統領怎麼會突然求見?

  小皇帝道:「宣。」

  太后卻擔心紫衣衛是來暗殺自己的,厲聲道:「不見!」又回頭朝小皇帝道:「這裡是慈寧宮,不是陛下的乾寧宮!」

  「太后還是見一見微臣比較好。」殿外傳來一道渾厚而熟悉的聲音,身材高大的紫衣衛副統領昂首闊步走了進來。

  雖然紫衣衛副統領仍上回賀壽之時的裝扮,臉上身上捂得嚴嚴實實,可是太后仍是一眼就認出這是同一個人,想到他不將自己放在眼中,太后就恨得咬牙,冷哼道:「包得這麼嚴實,你不敢見人嗎?」

  副統領笑道:「並非不敢,只是習慣使然。」說著就將面罩拿下,露出一張充滿威嚴的英俊面龐。

  太后驚得騰一下站起來,指著他道:「你!果然……我一直不放心你,果然……你……」

  太后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她的直覺是對的,面前這人,正是楚王爺,她用了無數方法,一心要探明虛實、卻一直沒探明、最後還被賀氏給糊弄過去的楚王爺!

  小皇帝也驚得半張了嘴,實在無法想像平日裡平庸軟弱的楚王會是紫衣衛副統領,僅次於統領的紫衣衛二號人物。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皇……兄,你……今日為何事求見?」

  楚王爺淡淡一笑,抱拳拱手道:「其實,八年前先帝就已經預料到了今日,因而特意囑咐臣幾句話,要臣代為轉達。」

  聽說是父皇的遺言,小皇帝激動地問道:「快請講。」

  楚王爺卻讓開半邊身子,笑道:「還是先讓虎部的香主蔣大娘來解釋一下,當年之事吧。」

  楚王爺讓開身後,露出了蔣大娘的面容,太后只看了一眼,就瞪大了眼睛,隨即又瞇了起來,略一思量,頓時面如死灰。

  蔣大娘將太后的神色瞧得清清楚楚,呵呵笑道:「太后姐姐不必如此,先帝若要處置你,當年就會動手了。」

  小皇帝疑惑地看著蔣大娘,雖是第一次見面,卻有一種言語無法明述的熟悉感和親近感。

  蔣大娘轉了眸,細細看了小皇帝半晌,方溫柔地笑道:「見到皇兒如此俊逸英明,娘親此生足矣。」

  小皇帝也驚得站了起來,失去了平日的沉穩,不敢置信地轉頭問太后,「她……」

  太后冷哼一聲,「她就是端妃。」又冷笑,「跑出宮這麼多年,還成了什麼紫衣衛,沒少給先帝戴綠帽吧?」說著瞟了楚王一眼。

  「姐姐這是何必?想做困獸之鬥嗎?想離間陛下與副統領的信任嗎?」蔣大娘嘲弄地道:「你恐怕不知道吧?我原本就是紫衣衛!」

  蔣大娘這才將當年的事,細細述說。她的確是柳家的私生女,因養在府外,童年之時有一段奇遇,成了紫衣衛中的一員。先帝剛登基時,政局不穩,後宮之中多有旁人的暗樁,因此她才會以秀女的身份入宮,卻只是當了一名女官,為的就是方便調查,哪些嬪妃是有異心之人。

  後來這些妃子清除完了,她才被調去御書房,幾年紅袖添香的服侍,與先帝有了一段情,成為了端妃。只是她自小就在訓練營中長大,習慣了在屋簷上飛來掠去,拘束的妃嬪生活一點也不適合她。她就向先帝稟明,希望能轉作暗衛,這樣又能陪伴先帝,又不必受拘束。

  先帝本是應允了她的,只是還沒找到適合的時機讓她假死,她就被診出有了身孕。太后和良太妃的那些小動作,怎麼能瞞得過她去,只是一來她不習慣宮廷,二來,先帝心中最敬重的,其實還是太后,非常希望太后膝下能有一名嫡子,故而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其作為。

  小皇帝聽完後,驚訝道:「父皇早就知道朕不是太后所出?」

  楚王笑道:「是,先帝早就知道,先帝要臣帶給陛下的話就是,朕之所以冊立你為太子,是因為你有當明君的潛質,而非你是太后嫡出。」頓了頓,楚王又笑道:「先帝還說,他與太后是患難夫妻,希望百年之後,能死而同穴。」

  若要太后與先帝合葬,就必須保留太后的身份,這是先帝在代太后向小皇帝求情。小皇帝看向蔣大娘問道:「母……妃,你不介意嗎?」

  蔣大娘不以為意地道:「這些人跟事,都已經與我無關了,當初我出了宮後,其實一直以暗衛的身份陪在先帝身邊。」這話便是說,她若要為自己出氣,就早打得太后找不著牙了。

  小皇帝沉眸思量了片刻,淡淡地道:「若是太后能主動為父皇祈福,朕自然遵從父皇的遺旨。」

  太后冷笑了一聲,正要說話,楚王搶著道:「先帝還有一句話要臣帶給太后。」說罷,就用傳音入密告訴太后一句話,又笑道:「先帝說了,要祈福,在宮中的佛堂就好。」

  聽了楚王的話後,太后的神色忽然變得激動起來,雙手也不住地顫抖。

  小皇帝疑惑地看向楚王,可是楚王半點沒有要為其釋疑的意思,他也只得作罷,寒暄道:「琰之和逸之都十分出色,皇兄生了兩個好兒子。……難怪什麼事都瞞不過紫衣衛去,原來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呢。」

  楚王躬身一笑,先表了一番忠心,不論他們做了什麼,都是為了陛下,再謙虛幾句,犬子當不得陛下的誇讚,不過,顯然楚王對陛下誇讚他的兒子,感到十分自豪。

  小皇帝又問道:「不知統領是誰?」

  楚王極認真地道:「臣也不知,不過,待陛下親政之時,統領會向您宣誓效忠的。」

  他們在這廂述完話,太后的情緒已經慢慢平復了下來,神色卻顯得十分疲憊,仿佛一瞬間老了十餘歲,「哀家……甚是思念先帝,懇請陛下應允哀家……在佛堂為先帝祈福。」

  小皇帝換上溫和之色,「兒臣自當應允,母后不愧為一國之母,此舉可為天下婦人之表率。」

  太后板著臉,不發一語地進了內殿,聲音冷淡地飄出來,「哀家累了,諸位請吧。」

  小皇帝等人的腳步聲自殿內消失之後,太后才喃喃自語道:「你明知我心裡只有他,卻還要與我同穴,要這樣求得來生嗎?你拿他的命來換我的應允,想讓我感動嗎?不……我不會,到了九泉之下,我定是要大罵你一頓的。」

  說著說著,兩行濁淚滑下了蒼老的臉龐。

  過了幾日,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定國公蘭家被抄了,雖看在太后的體面上,沒滿門抄斬,但是悉數被貶為庶民,這世上再沒有一個姓的百年世家了。

  平南侯擅自調動軍隊,雖然是為了練兵,但是仍被御史彈劾,只得交出了兵權,侯爵削為子爵,一家子都成了閒人。

  小皇帝的皇后人選,自是重新選定,大婚之後,他接掌了內閣的大權,成了南燕朝最年輕的皇帝。

  而這一年的冬天,天氣特別寒冷,不少百姓凍死,宮中的良太妃也因一場大病故去,按制埋於皇妃們的寢陵。

  攝政王堅持守孝,丁憂在家,三年之後,小皇帝幾次相請,才又複職內閣。攝政王妃果然誕下了世子,同俞筱晚一樣,兒女雙全了。而經過吳麗絹的事後,攝政王再沒宣過別的姬妾侍寢,只與攝政王妃攜手相對。

  只有孫氏的求子之路十分艱辛,俞筱晚和智能大師輪番上陣,也收效甚微,好在君琰之一直不離不棄,終於在十年後喜得貴子,取名君若航。

  楚王是紫衣衛副統領之事,仍是只限於幾人知曉,不過君琰之和君逸之兄弟都發覺,父王越來越精明,越來越能幹了。這轉變來得不算太突然,可是也足夠讓諸人驚訝。

  以前一直找不到人的蔣大娘,忽然就成了楚王府的常客,老要收晨兒為徒,俞筱晚極是高興,想一口應下,哪知被楚王知道後,將君逸之叫到書房大罵了一通,還說蔣大娘再敢提這樣的要求,就再不許她進王府,這事兒也只好作罷了。

  好在琰之和逸之的武功都極高,由他倆來教孩子,也足夠了。

  君若晨十分聰慧,可惜武功天賦不高,但對用毒卻極有興趣,父親主動來教他武功,他多半是敷衍過去,反倒是時常往晉王府跑,跟著嬸娘賀氏的奶娘學習制毒用毒。

  璃兒習武卻十分積極,進展也極快,而且好為人師,堂弟若航才剛滿周年,扶著牆壁還走得顛顛倒倒,她就開始遊說若航拜她為師了。

  這一天,天色都黑了,若晨才興沖沖地從晉王府回來,剛一進二門,就撲通一聲摔倒在地,君逸極其失望地道:「你這武功,怎麼配當我的兒子?」

  君若晨的鼻子都氣歪了,「我本來就是你的兒子,還要配當不配當的幹什麼?別以為自己有一身蠻力就有什麼了不起,我不過是看你年紀大了,讓你幾分,若是我將身上的藥粉灑在你身上,你今年都別想抱娘親。」

  「呔!你這臭小子,反了天了,居然敢這樣對你父王說話!」君逸之氣得抖著手指點他的鼻頭,「我告訴你,你若敢算計我,我就不讓妍兒表姨帶茹妹妹過來玩。」

  君若晨小臉一紅,扭捏地道:「討厭,父王真討厭,你答應上門提親的,怎麼還說這種話。」

  君逸之的瞧著兒子那情竇初開的樣子,抬眸看向遠方天空,喃喃地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十歲的時候,還只知道吃肉打架,他怎麼就想到要成親了?」

  「那是因為你太風流了,所以遺傳給了你兒子!」

  正趕上惟芳和長孫羽在這裡做客,也正趕上他們夫妻要回府了,路過二門聽到這話,長孫羽就毫不客氣地嘲笑起來。

  君逸之立即看向惟芳道:「小姑姑,你多久沒給他添陪嫁小倌了?這邪火大得。」

  「我呔!」長孫羽氣瘋了,直接朝君逸之撲了過去,君逸之倒退著飛了出去,兩人邊打邊跑,漸漸成了天邊的黑點。

  惟芳和君若晨搖了搖頭,異口同聲道:「兩個瘋子。」

  然後對望一眼,同時笑了。

  這小傢伙,太早熟了一點,惟芳促狹心起,調侃道:「茹妹妹是誰啊?要是長得漂亮,我讓我家穎兒也去提親去。」

  君若晨跑開了,「討厭、姑奶奶討厭!」

  不行,他得趕緊去求娘親,將茹妹妹定下來,茹妹妹只能是他的妻子,不能是嬸子。

  可惜,俞筱晚壓根不理他,一句話拍回,「等你長大再說。」

  君若晨抗議道:「我已經長大了啊!」

  「再過六年,才能叫長大。」

  自此之後,君若晨每晚許願,過路的神仙,讓我明年就長到十六歲吧。

  糾結的童年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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